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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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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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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白墙

(一)

1994年腊月二十七,晴,落雨河乡逢集。

一大早,一群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收拾打扮停当。男人拿剃头刀或月牙似的镰刀将黑森森的胡子“欻、欻、欻”地铲光,脸上留下一些冒着腥红血珠子的刀痕十分辣眼;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一个个大方地把过节才穿的新衣裳套在最外面,想在众目睽睽下搏个好名声;懵懂少年羞涩地将头发梳得溜光滑,心里燃烧着熊熊烈火盼着邂逅某个如意妹儿;情窦初开的少女越发心潮澎湃,一张张涂抹过白雀羚的脸蛋像刚上过釉的汝窖骨瓷细腻嫩滑。于是乎,崇山峻岭的羊肠小道上络绎着三五成群哼小曲或吹口哨的赶集者,他们都要到集市上逛一回红火热闹或置办过年的年货。

集市位于半山腰一处缓坡地带,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不足三十米,背靠雄浑巍峨的红山,山脚有条温柔碧秀的落雨河相亲相伴。或许是春节前最后一次集市,商户都在门前摆放起高脚板凳与三层板组合成的临时柜台,上面堆放着琳琅满目的百货、日杂和年画等。山区的集市贸易是典型的熟人社会,摊贩和买主大多熟识或有一定亲戚关系,买卖既不用绞尽脑汁地讨价还价,又不必诚惶诚恐地担心缺斤少两,这是淳朴与诚信的精彩绽放。

太阳才微喘着爬上红山顶,集市就被四乡八里背背篓的、挎包的、牵马拉猪的、有事的、无事的大人和娃娃嬉笑着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如雨后春笋,一间录像厅的大喇叭里传出叮叮咣咣的舞刀弄枪声,吸引了数十个碎脑娃娃叠罗汉般爬在录相厅外面的窗台上往里偷看;那些平日里胆小如鼠的情侣像七八月间的牵牛花缠绕在一起眉来眼去;几名乡下剃头匠像刨老南瓜皮一样将一颗颗郁郁葱葱的脑袋刮得锃亮;“酒仙”们面红耳赤地蹲在向阳的墙根脚划拳——“兄弟,好呀!四季发财、五朵金花、六六大顺……”;豁牙漏嘴的老汉们吸着自制兰花烟与世无争地挤在一处稻草垛上晒太阳或戏说三国……,多么美好和浪漫的一天呀!

日上三竿,磨盘村的柏向河汗流浃背地背着一背篓红薯从集市北头往南面挤来,女儿柏灵提着一杆称像只小羊羔紧随其后,他们寻到一处干窝凼,柏灵帮父亲把背篓放下安放平稳,又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又大又新鲜的红薯码成一座“金字塔”静候买主。

红薯是落雨河乡的土产,皮彤红、含糖量和膳食纤维高,用它饴制的麻糖透着一股浓郁的蜜香,落雨河两岸的人家擅长用麻糖粘制米花或包谷花当点心款待客人。红薯还是上等的猪饲料,用煮熟的红薯碾碎饲养的生猪膘肥肉嫩,制作的腊肉香飘万里。

赶集的人对柏向河父女的“金字塔”不屑一顾,都忙着抢购啤酒、烟花、年画等年货。

午后,柏灵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她丝毫舍不得吃一个生红薯解除饥饿,她一心想着把红薯卖了好给爸爸和妈妈每人买一双胶鞋——柏向河的一双大脚指已经急不可耐地凿破鞋尖钻出来晒了太阳,右大脚指不知何时何地踢到何物留下三道淤痕,柏灵看着十分心碎。

柏向河像胃绞痛一样满脸愁容地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在心里盘算着把红薯卖了先给女儿柏灵买一双新胶鞋和两双袜子,孩子大冬天都光着脚丫子。柏灵脚上那双泛黄绿布胶鞋的鞋耳朵眼下正闹情绪,但凡下坡只要稍许走快些鞋就“嗖、嗖”地飞将出去,柏灵只好光着脚板走上一段路才能把他们“捉拿归案”,有时她干脆提着鞋走完下坡路才重新把鞋套在脚上,脚底磨出的几大个水泡如今都结了痂。

太阳西斜,赶集的人们纷纷笑着、闹着、背着、扛着各种年货欢快地朝来时的大道和小路流泻。

残阳如血,落雨河婉如鲜血一般静静地流淌,集市由喧嚣转归平静,杂货铺纷纷关门上锁,那几个摆地摊售卖山货土产的庄稼人不约而同聚到一起,脸上似乎布满六月间暴风雨降临前的重重阴云。

无独有偶,柏灵专心营造的“金字塔”依然高耸着,他们父女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或将破灭?此刻,我们不知道勤劳和朴实能否带给他们一丝好运气?但愿如佛家所说好人有好报吧!

柏向河沮丧地蹲下身双手反穿过背系准备背起红薯回家,却不料一个中老年人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边跑边挥手,柏灵一箭开外就认出是她的初中班主任古老师。

古老师喘着老牛犁田般的粗气硬塞给柏灵一食品袋年货,柏向河谦让说:“古老师,使不得、使不得。”

古老师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子说:“老弟,柏灵是个好学生,是读书的料,你得想个法子送她到县城去念书,我们学校条件艰苦留不住人才教学质量已是山河日下。唉,说到底老师也只是普通人,青年人为自己的前途、婚姻和家庭着想也没啥不对,无私奉献且能靠吹牛皮、说空话套话,谁来为偏远山区的青年优秀教师们解除后顾之忧呢?优秀的青年教师像报幕员一样登台即离场,着实害苦山里的娃娃们!”

柏向河挑了几个又大又光滑的红薯送古老师,古老师不但没有接,而且按市场价将一背篓红薯全部买下。柏向河只得感激涕零地帮他把红薯送到家。

柏灵眼框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她想“雪中送炭”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吧!她对古老师和爸爸都致以崇高的敬意。

是的,敬意。这是落雨河沿岸淳朴善良劳动者们的本色,是大家互帮互助的感人场景。

柏向河折返身回来时落霞已被一层黑纱蒙得严严实实,白昼已含情脉脉地隐入闺阁,群星闪耀着明沏的眸子纷至沓来挤满苍穹,落雨河泛着鱼鳞波光羞涩地歌唱。他擂鼓一般拍开一家熟人的铺子要给柏灵买双胶鞋和袜子。柏灵说什么也不要,但坚持让他给他和妈妈各自买了一双绿布胶鞋。

(二)

腊月二十八,庄稼人已鲜少下地劳动,各家各户正忙着准备过年的各种美食,娃娃们急不可耐地穿上新衣服新鞋,男孩子零星地燃放起鞭炮,山乡旮旯随处可闻“嗵、嗵、嗵”的巨响,年味像云南普洱茶越陈越香。

除夕这天下午,落雨河两岸鞭炮声噼噼叭叭不绝于耳,各家各户的当家人照例端着煮熟的猪头虔诚地祭菩萨,年幼的男孩被迫紧跟在大人身后磕头,女孩们捂住嘴嘁嘁地笑个不停。

柏向河照例把煮熟的猪头摆放在黑漆漆的八仙桌上准备祭菩萨。柏灵胆怯地说:“爸,这是封建迷信。”她妈惶恐地打断:“胡说,前传后教,皇帝老儿还要率领文武百官祭神呢!”

柏灵骨朵着嘴说:“老思想,都什么年代了?”

柏向河没功夫理会他们娘儿俩,正按部就班庄重地端着猪头依次从“天地君亲师位”祭起,儿子柏仲像只小羊羔紧跟在他屁股后面磕头。

吃罢年夜饭,男人们就东家蹿起西家转,到哪家都要喝上几盅烧包谷酒并扯上一阵闲谈。这个时候,各家主事的女人既要给自己男人长脸,又要尽显自身的贤惠和能耐,往往脚勤手快地准备下一小桌酒菜,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们一个个喝得像些红鸡公还要赔个笑脸。当然,来蹿们的人免不了要给主人家的小孩一两块零花钱 ,美其名曰:“挂红”。

然而,当柏向川提着一包礼物来柏向河家蹿门时,柏向河夫妇都有点惴惴不安。柏灵礼貌地叫了声“大爹”,柏向川像坐过山车一般半天没缓过劲来,许久才蚊子振翅般答应了一声“唉!”

柏向河让柏灵带弟弟柏仲到她三叔家蹿门,兄妹俩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柏向川开门见山说明来意,柏向河夫妇的眼泪嘀嗒着掉在泥地上溅起几个“火山口”。

柏向川像绞了带的录音机颤抖着说:“他婶,你们真心疼灵灵,视她为亲生骨肉,这些我们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你们穷家薄业供灵灵上学实在不易,我们想为孩子的成长出份力,你们千万不要错怪。”

柏向河抹了把眼泪说:“大哥,我卖血都要供灵灵读书,你不用操心。”

柏向川摆了摆手说:“向河,话虽这样说,可送灵灵到县城读书已刻不容缓,乡中学的教学质量你是知道的,再这样耽搁一年半载娃娃的未来就完了。无论娃娃在哪里长大,我们都会让她与你们保持联系,毕竟养育之恩胜过生育之恩!”

突然,柏向河像斗牛场上被激怒的公牛,他横眉竖眼吼道:“大哥,人心是肉长的,你们当年咋就狠心把灵灵遗弃在那个三叉路口?风雪夜呀,你的心比落雨河岸边的岩石还硬。”

柏向川“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钻进土里也不会忘记那碎心的一幕——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刚满月就突发高烧,他们夫妇背着孩子到处求医问药,甚至把家里唯一一只大公鸡都抱给邻村的“神仙”,央求他给孩子“滚鸡蛋”、“翻书”、“铺筛盘”,忙活了大半夜可瘟神丝毫不惧“神仙”布的阵画的符和念的咒。渐渐地,孩子不吃不拉肚皮胀得像个腰鼓,眼睛也开始翻白眼,长辈们都摇头叹气地说这个女娃“不中用了”。

柏向川十分迷信,他惧怕“短命鬼”把家中其他几个孩子的魂一并勾走,就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那个风雪夜悄悄地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小生命遗弃在通往柏向河家的那个三岔路口,祈祷她到别处去投胎转世。但是,他的心并非铁打钢铸实在不忍心冰冷的鹅毛大雪落在那张蜡黄色的小脸上,就不顾一切地跳进一块水田里扛回三个稻草垛,架成“三锅庄”给她遮风挡雪,旁边还放了一瓶高粱酒。之后,他一个人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抽泣,原本想过上一个时辰待孩子断气后就近挖个地窝子将她掩埋,再浇上一些高梁酒驱赶蚂蚁和土蚕,他担心这些食肉鬼啃食那张可怜的小脸。唉,这事做得哪有半点人性!

或许是天意,柏向河那晚上右眼皮总是跳个没完没了,他担心第二天积雪覆盖不好割菜,就咔嚓咔嚓地踩着积雪去地里割菜,恰巧碰到那个“不中用了”的娃娃,他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衣包着尚有一丝呼吸的小生命,稍带着把那瓶高粱酒别在裤腰带上一并带回家。

柏向川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心如刀绞,但他还是铁石心肠地偷偷绕道回家去了。后来,他逢人就说孩子“走了”,家里人也没产生怀疑,他老婆为这个“走了”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茶饭不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

那晚,一向节俭的柏向河家煤油灯彻夜通明。他们夫妻俩按照老辈人传授的方法给孩子揉肚子、掐经络,还不停的用热毛巾帮孩子擦拭手掌心和脚掌心。一直忙活到下半夜,这个险些被冻死的弃婴“嗵”地放了一个臭屁,接着哗啦哗啦地拉了两次稀便,高烧竟然奇迹般褪了、鼓圆的肚皮也变得正常起来。

第二天,小家伙睁开纯真无邪的双眼,舌头在唇边裹来裹去找东西吃。柏向河赶紧把熬制好的米汤送到她嘴边,她吧哒吧哒地吸上了。往后,柏向河一家尽管省吃俭用也要给她买一点奶粉和麦乳精,他们夫妇还经常背着她四处找人喂奶,大家都说这孩子将来一定福大命大。

明眼人早就猜到这个孩子是柏向川家遗弃的,但都隐而不言,只对柏向河夫妇的积德行为大加赞赏,并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撑扶起那个风雨飘摇的家。

斗转星移,婴儿长大了,柏向河给她取了个书名:柏灵。期间,柏向川曾偷偷地去柏向河家看过几次孩子。后来,他老婆知道“不在了”的孩子就生活在柏向河家,就寻着柏向川吵得天昏地暗甚至寻死觅活。

柏向河的妻子猛地抬起头,像护犊的母狮死死盯着柏向川说:“大哥,我们家虽穷,可破草房总比那三个稻草垛好吧?你们家倒是住着青瓦白墙的大房子,可你却只给她三个稻草垛子。孩子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呀!亏你们本事大,狠得下心。哦,现在你来要娃娃,你是她亲爹?你摸着良心问问,当初若不是向河发善心把灵灵抱回家来,她还有命吗?”

柏向川捏了一把清鼻涕用手搓着,扑通一下跪在柏向河夫妇面前,狠劲抽自己嘴巴,喃喃地说:“我不是人,我丧尽天良,我是畜牲。”

柏向河使劲把柏向川扶起来,叫他不用这样。

柏向川一把拉住柏向河的手,哀求道:“向河,你可怜哥哥一次吧,让我用后半生弥补对灵灵的亏欠,送她到县城读书,让孩子将来有碗好饭吃。”

一来二去,大家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地说着、吵着、辩着。柏灵兄妹俩哼着小曲回来了,三个大人立即抹去脸上的泪痕假装有说有笑,一丝破绽也不曾露出。

(三)

柏向川走后,柏向河两口子心照不宣地痛哭了一夜。他们打心里爱柏灵,但柏向川说的话也有道理,贫穷把人愁得像六月间眼睁睁看着地里的庄稼被烈日炙烤而无一滴水浇灌一般痛苦和无奈。

通过几宿通宵达旦的煎熬,柏向河终于下定决心让柏灵去认她的亲爹亲娘。他老婆说什么也不答应,就用吃耗子药相威胁。柏向河见状只得成天看护着她,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正月十四,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鸟儿们欢天喜地叫着、唱着、乐着。柏向河果断地去找柏向川,让他们家元宵节隆重迎回柏灵。

柏向川家张灯结彩、杀鸡宰鹅,他的大儿子柏希望听说后急忙带着媳妇文静从县城赶了回来,三亲六戚亦纷纷登门祝贺,全家人高兴得无法言表,就连他家的青瓦白墙都跟着笑弯了腰。

有人欢喜有人愁,柏向河的家里此刻哭声震天。柏灵紧紧拽着 “妈妈”的衣襟哭天喊地,说自己只有她一个妈妈,她决不离开他们。

柏向河的媳妇亦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抱着柏灵的头亲吻。

柏向河抚摸着柏灵的脑袋说:“灵灵,无论你在哪长大这儿都是你的家,你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开春后,我就进城打工,争取挣钱修一幢青瓦白墙的大房子,到时你一定回家来住,啊!”

柏向河是名符其实的“刀子嘴豆腐心”,话还没说完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邻屋的几家人也都围聚在一起抹眼泪,族中一位长辈使劲吸了一口兰花烟连咳带说:“向河,你俩口子是我们族人的榜样和骄傲,你们一辈子积德行善,老天自会保佑你们!”

柏向川的大儿子柏希望牵着媳妇文静的手和族中人兴高采烈地抬着一乘小轿朝柏向河家赶来,唢呐匠将“九儿”吹得如痴如醉。

柏希望先代父母向柏向河夫妇三鞠躬,然后将一摞钱和礼物放在柏向河家的供桌上。他转过身,拉着柏灵的双手亲切地叫了声妹妹。

文静忙走过来搀扶着柏灵坐进轿子,“百鸟朝凤”的唢呐声立即振天响着朝柏向川家逶迤而去。

此时,柏向川夫妇正双双跪在家门口那棵高大的刺槐树下,旁边的八仙桌上整齐地摆着一床绣着“长命百岁”的婴儿被和一副银饰小手镯。

柏灵透过轿帘看到跪着的俩个老人心里五味杂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脑海深处却浮现出柏向河夫妇和那间茅草屋。

落轿后,文静扶着柏灵走下轿子。柏灵的心嘟嘟嘟地跳着,张嘴想喊声爸爸、妈妈却先哭出了声,痛苦、悲怆、幸福像锦缎的经纬线交织在一起。

柏希望夫妇一人一个将跪着的老人扶了起来,一家人情深似海地拥抱在一起。

一连数日,柏向川家都像过节一样热闹,柏希望夫妇天天陪柏灵拉家常谈理想,柏向川拿一把三弦重复弹那曲“兰花花”,柏希望的二妹柏可心和她妈见天都在忙着做吃的,幸福徜徉在青瓦白墙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柏灵的心里总是毛刺刺苦嘁嘁,她想念那间为自己遮风挡雨十余年的茅草屋和一屋子的亲人。目前,弟弟伯仲去河对面外婆家拜年还不知道她已离家,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她要马上回去看看。

柏向川听柏灵说要回柏向河家看看时,猛地一个马爬摔倒在堂屋正中间。她妈紧紧拉着她的手害怕她像笼中的鸟一去不复返,一家人都惶恐不安。

僵局是文静打破的。她说:“妹妹是应该常回去陪陪向河叔和婶子”,还提议今天由自己陪着她一起去。

柏向川自个爬起身来,也不便阻拦儿媳妇的提议,只得说给你叔叔和婶婶多带几盒芝麻糕过去。

柏可心早拽着柏灵的手,姑嫂仨拎着几袋礼物一同去柏向河家。

一路上,柏可心像只小山雀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柏灵一言不发,文静歇斯底里夸赞家乡山青水秀,一群羊咩咩地回应她,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到那个“三叉路口”时,柏灵驻足了很长时间。文静转过身抹了一下眼睛,对柏灵说:“都过去了,咱不想这些!”

柏灵走后,柏向河夫妇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水米未沾,他侄儿一家担心发生不测就撞开门,好说歹说才将柏向河劝下床,但他老婆真的病了起不来。

此时,柏向河家里似乎在吵架?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勤俭温善的人还有什么事需要争吵才能解决?当然不是,这是伯仲从他外婆家回来知道姐姐走了正与父母发脾气。

柏仲比柏灵小三岁,小时候常由柏灵背着或带着他玩,谁要敢抢他手里的小零食柏灵就会不顾一切的与那人争抢。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将他的气球抢了去,柏灵硬是追到那户人家将气球要了回来,却不小心被那家看门的大黄狗咬了一口,两家大人自此互不往来。

柏灵他们刚走到柏向河家茅草屋前,柏仲似乎长着千里眼和顺风耳一个箭步飞将出来拉着柏灵的手哇哇哇地哭开了。

柏向河紧随其后,拉着柏灵就往屋里走。

柏灵的养母病未痊愈正靠坐在火塘边,她进屋只喊得一声“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扑在养母的怀里抽泣。

文静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那张斑驳的八仙桌上,见墙角的火沿坎上放着几个被啃过的红薯,就忍不住滚出了眼泪。

过了许久,柏向河劝止了大家的哭泣,客气地招呼文静他们坐下,并到厢房里取来一只腊肉猪脚放在火塘的“三角”上烧了起来。

柏仲一脸灿容手忙脚乱地给父亲打下手,柏灵和养母将土灶里的火点燃,文静和柏可心刮姜和择小葱,欢声笑语顿时充盈着这间破旧的茅草屋。

当满满一盆腊肉猪脚端上桌,百米之外亦能闻其香。

柏向河俯身从一个破木箱里取出一瓶泛黄的高梁酒,用衣袖抹去瓶身的灰尘,他情不自禁的回忆起那个风雪夜——三个稻草垛架在一起,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冻得脸色发青生命垂危,旁边就放着这瓶高梁酒……

柏灵端起一碗酒扑通一下跪在柏向河面前,眼泪从鼻湾汩汩地流到嘴角。她的养母赶紧去拉她。柏灵开口说:“爸爸,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是你们含辛茹苦地把我抚养长大,这碗酒请你先喝!”

柏向河抖擞着双手接过柏灵手中的酒碗,一仰脖子把酒喝个精光。

柏灵接过养父手里的碗,将另一碗酒送到养母的面前。养母接过酒碗泪如雨下,柏向河就代她把碗里的酒喝了。就这样,一桌人时喜时悲地吃着喝着,文静再三代婆婆一家感谢柏向河一家的大恩大德。柏向河带着哭腔说:“只要对灵灵的成长有利,我们打心里高兴。”

天色渐渐暗下来,吵闹一天的麻雀渐次归巢。大家围坐在火塘边一言不发。柏向河转身把托人买的一双新胶鞋和两双袜子拿了出来,柏灵和养母看着就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文静也忍不住抹了眼泪。

村中的狗吠声此起彼伏,柏向河终于开口说:“灵灵,时间不早了,快跟你大嫂他们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啊!”

柏灵和养母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许久,养母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松开。柏向河把那双胶鞋和袜子递给柏灵,她俯身将大哥大嫂送给她的皮鞋脱下并换上这双新胶鞋。

柏仲的腮帮子臌得滚圆,他一言不发地死死拉着姐姐的衣襟不让走,柏灵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苦楚又涌了上来,姐弟俩相拥而泣。

如此反复,直至残月爬过红山顶柏灵才在文静和柏可心的陪伴下回到家。柏向川夫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柏灵走后,柏向河夫妇又像丢了魂一样成天牛马般地下地劳作。有道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无论心情是好是坏庄稼人都不能错过农时。春种一粒粟、秋收万粒籽,生活还要继续。

(四)

春耕点种一结束,柏向河就扛着一卷行囊徒步去往县城打工。

县城貌似当代版清明上河图,车水马龙,灰蓬蓬的居民楼仿佛八旬老汉的牙齿参差不齐,街道尽管阔气却少了几分内涵。那些嘴上抹着“鸡血”,胸前兜两个“破酥包子”的女子嬉皮笑脸地浪来荡去,透明的薄衫短裙酷似皇帝的新装,花花绿绿的内衣内裤辣人眼球。摩托车发出的噪声比舰载战斗机的声音还大。城市管理者与小摊小贩不断上演“猫鼠大战”,看来县城也并非金山银山,从某个角度看县城居民的生活更加艰难——上趟茅厕都得花上五分钱。唉!

柏向河打问着租了一辆二手人力三轮车拉客谋生,但出师不利,生意不是被同行抢走,就是猛一抬头就撞上几个“大圆帽”将他追撵得鸡飞狗跳墙。这不,第一周下来他的车就被扣了两次,每次交的罚款至少是他三天的伙食费,看来他得一个星期不吃不喝才行。唉,城市醉心于灯红酒绿,汗流浃背者往往被某些人嗤之以鼻,罚款成为某些行业和部门倚重的管理手段,开罚单多者被视为行业“英雄”,却鲜有人反思罚款多则证明日常工作不到位!柏向河并不打算仇富,但他隐隐感到社会上有那么一丝不公,就在内心狠狠地骂了一句:“X他娘的。”

这天,烈日当空柏向河还没开张,他心里毛毛乱乱,就近找个小酒铺打了二两烧酒喝着解闷。一位老同行撵着他蹲了下来,他顺手把酒碗递给对方。老同行“吃人嘴软”,呷下一口烧酒就把一些管用的谋生技巧透露给他,柏向河感激涕零地为老同行单独打了二两烧酒,俩人咣地碰了一下酒碗:“干”。

柏向河按照老同行传授的秘笈,省吃俭用下半个月的生活费,请管这一片的几个“大圆帽”一人吃了一碗加肉凉都羊肉米线。从此,任凭他风驰电掣或是南来北往这些人都“集体近视”,他仿佛隐了身一般。

社会呀,明规则像十月怀胎才能呼之欲出的婴儿,偶尔还会遭遇流产,但是潜规则只需要一碗羊肉米线就能原形毕露,咋不令人感叹!

之后,柏向河又与一个有点文化的青年交上朋友。这人自诩“祥子”,但斩钉截铁地否认与“骆驼”有关,大伙就慷慨地赠他绰号“非骆驼”。

非骆驼长着鹰钩鼻酷似香港某天王,那些拎个包扭着水蛇腰的女子总喜欢打他的车。柏向河百思不得其解,就暗暗跟在他后面“偷师学艺”。终于,柏向河像参惮一样悟出了其中的奥妙——但凡女的来打车绝不能提及“两块”这个词,只能说两元或根本不提起步价,到达目的地后客人自然会一分不少付给车费。这是什么缘故,我们姑且认为是汉字的博大精深和地域特色文化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又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朝这面走来,一众车夫又一窝蜂地扯长嗓子喊:“两块,坐不坐?”那女的脸一红像躲瘟神一样避之不及。柏向河赶紧把车一蹬跟了上去,说:“同志,如果走得远就坐车吧,不会多收你一分钱。”那女的回过头瞄了他一眼,生意就这样谈成了。

柏向河载着那名摩登女子在县城的闹市区碰到非骆驼,彼此诡异一笑,摩登女子心头一惊担心他起什么歹意就临时下车并落荒而逃,弄得柏向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五)

柏向川与柏希望夫妇商量,让他们带柏灵到县城念完初中上高中,学费和生活费一概由柏向川老俩口负责,但吃住须在柏希望家里。

柏希望和文静都满心欢喜妹妹住在他们家里。柏希望又给县教育局某位熟人挂了个电话,柏灵很快就以插班生的身份坐进县一中宽敞明亮的教室。

柏灵学习很刻苦,时常挑灯夜读。期中考试她总成绩排名班级第一和年级第三,把班主任都吓了一跳,班上的男生冲着她哇哇大叫“女神”,个别女生则对她产生了小小的妒嫉。

嫉妒她的女生名叫郑小雅。在柏灵到来之前,郑小雅一直是他们班的状元,甚至问鼎过年级第一的好成绩。郑小雅长得眉清目秀,男生赐她绰号“清照”。可惜,他们班没有谁堪当赵明诚,在“清照”眼里武松倒有好几个,可现在老虎是保护动物谁还指望武松打虎呢?

郑小雅屈居班级第二,她委实有点不服气。偏巧一名好事的男生居心叵测地对她讲:“柏灵作弊,你才是第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小雅决定放学后找柏灵一探究竟。

放学后,郑小雅找借口把柏灵约到操场上。他们边走边谈,气氛融洽,柏灵坦率地说:“作弊,我从来不会!但我能考这个成绩确实出乎意料,至少我的语文作文不应该得这么高的分,或许是老师鼓励我吧!”

郑小雅亲昵地将掉到柏灵头发上的一片红枫叶吹落到草地上,主动牵起柏灵的手在操场上慢跑了大半圈。英雄惜英雄呀,郑小雅坚信柏灵是实至名归,因为试卷是年级交叉改,其他老师根本不可能“鼓励”他们班这个插班生。她想拜读一下柏灵的那篇作文,柏灵爽快地取出语文试卷递给她。

郑小雅和柏灵遂一起高声朗读《风雪夜——襁褓中的婴儿》,读着读着郑小雅哽咽了,眼睛里荡漾着一池秋水。柏灵仰望高天上的流云,只见金灿灿的云彩变幻莫测,恍惚中幻化出一幅酷似柏向河的肖像,她腾地站起来深情地向蔚蓝的天空挥舞双手——“爸爸”!

(六)

柏希望心烦意乱,活脱脱一只掉到蜘蛛网上的蚂蚁拼命挣扎,却无可奈何和无可如何。

事情的起源,是县委决定提拔他到落雨河乡担任乡党委副书记。按理说这是一件大喜事,青年干部谁不翘首以盼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落到自己头上?然而,事情倒也有几分蹊跷,不知为何县城的大街小巷如钱塘江涨潮一般传播着有关他提拔的是是非非,就连那些刚过门的小媳妇也都眉飞色舞地演绎他通过妻子“上位领导”才“入局”的故事,更别提那些本就热衷于张家碗大李家碗小的“三张嘴”了。

谣言像过境蝗虫铺天盖地所向披靡,正义的呐喊如风暴中的一叶小舟不堪一击,世道人心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就连县委机关大院里也不乏挤眉弄眼或“摇旗呐喊”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柏希望夫妇陡然间成为县城里的“名人”,就连蹲公厕也能听到关于他们的各种流言蜚语,只差广播和电视没有播罢了。文静一度气得想跳楼,唉,人言可畏!

毋庸置疑,神州之大个别地方或领域在干部选拔任用中确实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和不正之风,权力被个别人当成黑市股票和期货肆意交易,美色摇身一变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器,造成局部政治生态恶化影响恶劣。但是,以点带面或“一杆子打死人”的做法势必武断,至少对柏希望夫妇是极不公平的。

谣言令县委备感压力,主要领导指示相关部门立即开展“一案双查”。经查,提拔柏希望符合民意且无任何程序及违纪违法问题。谣言也像瘟疫一样一时半会无法溯源,县委只好采用“搁置争议、先行任用”的办法了结此事。

柏希望是否算头 “老黄牛”众说纷纭。但是,同事普遍给予他好评,对他的提拔总体上无异议。那么,沙尘暴一般席卷整个县城的谣言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原来始作蛹者是一位“潜伏者”,他使出浑身解数想把某“亲信”从落雨河乡的副乡长推为副书记,但县委管干副书记综合各方意见后把他推荐的人选压下不提,这当然是出于公心。但是,这位“潜伏者”在“亲信”面前失了面子,就肆意捏造并传播起谣言来。当然,满城风雨绝非他一人所能为之,是否还有其他猫呀、狗的推波助澜尚不得而知。

社会就像茫茫大海,当是非颠倒黑白不分似海啸袭来,个体就只能是身处在大西洋风暴中心的那一叶孤舟,任凭惊涛骇浪拍打而无任何还手之力,这或许是文明社会的一大悲哀。

柏希望上任去后,某位道貌昂然者竟然异想天开想占文静的便宜,她恨得牙齿咬得嚓嚓响。唉,狗眼看人底,枉自披那身皮坐那把交椅!

(七)

柏向川扛着一把锄头“视察”自家的花椒林。今年风调雨顺花椒长势喜人,籽粒饱满得像一串串绿珍珠坠满枝头,他高兴地哼唱“跑马溜溜的山上”。

农民呀,看着自己营务的庄稼或经济林木长势喜人,就好比用心抚养的孩子高考金榜题名而令人愉悦和心满意足。

柏向川陶醉在“跑马溜溜的山上”,不料高坎上有人冲他敲怪话:“向川,希望有那么个长本事的媳妇将来没准能当县长!哈哈,哈哈哈!”

柏向川听着这话十分刺耳便懒得搭理,但他似乎嗅到一股什么味就早早收工回家了。

他一进屋就劈头盖脸地问老婆:“他妈,你在外面听到什么没有?”他老婆摇了摇头,反问她怎么了?他一时语塞,居然打了个晴天霹雳般的喷嚏——哎晴。

第二天,柏向川借口看牙疼病就搭车去了县城,他老婆追着车跑了几十米将亲手做的绣花布鞋从车窗里塞给他带给柏灵,女儿在外做娘的总有说不完的牵挂。

柏向川从县汽车客运站出来,迎面碰到翘首以盼等生意的柏向河。老哥俩争着互敬纸烟。柏向河问他要去哪?柏向川吱唔着说要到儿子家给柏灵送双鞋。柏向河胸口隐隐作痛,不容分说蹬车载着柏向川径直朝县委家属区飞奔而去。

柏向川深知这位同族兄弟心中的苦闷。是呀,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娃娃轻而易举就被人带走,放哪个身上都不是滋味。唉,自己虽然是一心一意为孩子好,但终归对向河一家造成了伤害。

柏向河把三轮车稳稳地停在县委家属区门口,并帮柏向川把两口袋土特产拿下车后就蹬着车走了。柏向川看到他不停地抬手拭眼睛,为人父母谁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油然而生的悲伤。

柏向河发疯般蹬着三轮车,吓得站在路边等车的人都落荒而逃。他太痛苦了,假使柏灵不被柏向川家要回去,他现在就可以天天蹬车接送女儿上下学,哪怕像牛马一样累得喘粗气他也心甘情愿。如今,虽然他隔三差五就会载客到县委家属区门口,但却鼓不起勇气走进去看看孩子,他害怕自己和柏灵的思想都架绷不住,他不能影响孩子的学习和成长。

人的感情就像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的汽车,必须小心驾驭。柏向河自然缺乏这样的自控力,他从一个杂货铺买了瓶二锅头咕嘟咕嘟喝下肚,他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而,县城里到处都是人,他怎么能站在大街上哭呢,那样说不定会招来警察盘问和旁人笑话。那就到城外去吧,他知道某处有一片白杨树林,就让泪水浇灌那些孤独而伟岸的卫士吧!

然而,柏向河来晚了一步,他理想的地方已有一个人在那哭泣,从背影看似乎还有点眼熟。他是谁?

柏向河劲直走了过去,他大惊失色——这人咋长得和柏向川一模一样?

哈呀,这可不是变戏法,他的确就是柏向川。

柏向河把手搭在柏向川的肩膀上问:“向川哥,咋的了,你不是去希望家了吗?”

柏向川缄默着揺了揺头。老哥俩于是放开嗓子各自哭个地老天荒,感动得白杨树上的喜鹊也跟着“喳喳喳”地叫个不停。

星期六,郑小雅约柏灵去她家玩,他们是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

郑小雅家的客厅宽敞明亮,冰箱、彩电、洗衣机一应俱全。

霎时,柏灵脑海深处闪现出柏向河家那间低矮且漏风的茅草房,现实和差距着实让人伤感。她还不知道柏向河在县城蹬三轮车谋生,否则,她非得跑遍全城为他送上一杯热水不可。唉,至亲至爱的人!

说话间,郑小雅的哥哥走了进来。

这是位长着一张明星脸,身材挺拔,在县一中读高三的帅小伙,名叫郑锐锋。

郑锐锋随手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柏灵,柏灵推让说不喜欢吃苹果。郑小雅诡异地给哥哥使了个眼色,郑锐锋赶紧从冰箱里端了一大盘水果摆在桌上,柏灵不得已吃了几颗葡萄。

往后,郑小雅每逢周末都要约柏灵去她家玩,柏灵渐渐地和郑锐锋熟络起来,郑锐锋主动辅导她功课。

郑小雅是个机灵鬼,猛不丁就尖叫一声:“哥!”郑锐锋连忙回头问什么事?她就温柔一刀:“你咋不辅导辅导我?”

柏灵于是红着脸把书合上要走,郑小雅咯咯咯地笑个不亦乐乎。当然,柏灵单纯地认为郑小雅是搞恶作剧,但郑小雅坚信他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郑锐锋倒像没事人一样搓着双手回自己卧室去了。

柏向川回家后整日被谣言所困,偏偏柏希望捎信告诉他们文静怀上孩子了。

柏希望的妈高兴得走路像只大肥鹅,忙弓着腰在鸡窝里逮了两只仔母鸡,公鸡打鸣般催促柏向川将鸡送到儿子家炖汤给儿媳妇补身子。

柏向川莫名其妙地冲他老婆发火——妇道人家,并反手将两只仔母鸡扔回鸡窝里。柏希望他妈气得牙齿磨得喳喳响,问他发什么神经?无奈何,只好自己背着鸡走半天山路送到儿子家去。

文静一直把婆婆当亲妈对待,尽管谣言对她造成莫须有的伤害,但丝毫不影响她与老人家的关系,见面就一口一个“妈”喊得蜜一样甜,她婆婆自然高兴,嘴里不停地说儿媳妇是半个女。

(八)

柏希望抽空跑遍落雨河乡的十个行政村,又马不停蹄地撰写好一份调查报告,准备向桂仁和同志作汇报。

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调走后,乡党委和政府的工作暂时由乡长桂仁和同志负责。

还未上班,柏希望就拿着那份调查报告走进乡政府,他要乘乡长外出前向他作汇报。直到吃午饭也不见桂仁和的踪影,问办公室的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柏希望正打算去食堂吃午饭,忽然看见副乡长谢卓婷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就随口问谢卓婷是否知道乡长去哪了,谢卓婷毫不避讳地说:“昨夜下雨,今早好钓鱼,桂哥正在雨儿河山庄钓鱼。”

柏希望下意识地揉了一下鼻子,他闻到谢卓婷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谢卓婷是落雨河乡的“两朝元老”,说话擅长大迂回大包抄,场面话讲得头头是道,但落实上却一地鸡毛,乡村两级干部都觉得她比较“飘”,但组织上似乎还不掌握这方面的情况——山高皇帝远!当然,谁都不否认她或许“前途无量”。她的主要优势是“前凸后翘”资本雄厚,“快三慢四”又勾魂摄魄,能架得住这等诱惑的男人大概只有神仙。

柏希望顾不上吃午饭,快马加鞭赶到雨儿河山庄把调查报告呈送给桂仁和阅示。桂仁和哈哈着说:“柏副,辛苦、辛苦,人才难得!”

下午,桂仁和组织召开班子会,与会领导对柏希望撰写的调查报告都“赞不绝口”。这当然是戴高帽子的做法,决非对工作负责、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办公室主任知道这是老江湖们甩锅的伎俩。于是乎,柏希望顺理成章成为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负责人和责任人,办公室主任喃喃念叨:“哑巴吃黄连”。

柏希望在这方面显得愚钝,“不知道”这是别人在看他的笑话,骨子里只一心想着多为乡亲们做一些实事和好事,这倒不是说他有多高的思想境界,而是出于最朴素的工作情怀。于是,他率先找到磨盘村的支书常玉发商量“通村公路”的建设问题。

常玉发是名老党员作风正派工作务实,他最大的夙愿是带领乡亲们修一条“通村公路”彻底摆脱贫困。然而,这些年来他一直为修路的事奔走呼号,但每到节骨眼上不是乡领导调整,就是节外生枝把事情搅黄,磨盘村的通村公路就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不明就里的村民还一味冲他发牢骚,甚至有人当面骂他是“饭桶”,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自己总不能在村民面前揭上级的短和损坏某些人的“良好形象”!他深谙“当官要受得气、赶马要闻得屁”的俗理,不与大家争辩,更不会与谁红脸。然而,这或许是众多基层干部不得不面对的尴尬处境,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手持尚方宝剑的三岁小儿也是“爷”得哄好贡着;对于横竖照葫芦画瓢大讲特讲为人民服务,强调基层干部要深入基层走进百姓,但对基层遇到的实际困难、报告的事项不闻不问或推三阻四的“爷”们,基层干部除了笑脸相迎还得曲意奉承,这叫“情商”;对于那些今天推明天,明天又找不着人,后天找着人“哈哈”一笑就了事的“爷”,横竖基层的人拿他们没办法更不敢冲他们发火,若遇上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硬顶他们两句,他们的心呀肝的承受能力又极度有限,就变着戏法拿个放大镜往骨头里挑刺非把人驯服得像猫儿狗儿一样才肯善罢甘休。最令基层痛恨的莫过于无论何事、无论何因,只要出事“爷”们少不了双手叉腰颐指气使地当众怒批基层干部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忘了“鱼和水的关系”,甚至大言不惭“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却避而不谈基层曾向他(她)请示或报告过,大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无奈。群众自然喜欢看热闹,当听到这些“爷”们“润心润肺”的话时,少不了一口一个“清官大老爷”,但“清官大老爷”说完话放完屁就原原本本将所有问题交给基层研究解决。群众只道“大官好见小鬼难缠”,却鲜有人设身处地站在基层干部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基层有多大权力来解决这些问题?

柏希望和常玉发仔细分析了修路面临的困难,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无项目支撑占用土地,必须对土地进行调平才能弥补被占土地群众的损失。二是修路不可避免要占用到一部分坟地,部分群众的思想工作恐一时半会做不通。

柏希望提议召开一次院坝会集思广益。常玉发就打开村公所的大喇叭:“通知,请各家各户吃完晚饭后派一名代表到村上开会,有事商量。”

晚饭后,村公所院坝上陆续聚集起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和几条看家护院的大黑狗。

柏希望有点失望,常玉发对他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目前就只有这些留守老人在家。于是,柏希望把修路的想法告诉大家,老人们摇头晃脑地说自己只吃粮不管闲事,村上想咋整就咋整。唉!

(九)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柏灵已初中毕业,她和郑小雅的中考成绩都达到本省中专录取分数线,但郑小雅选择就读高中准备考大学。

无独有偶,读大学层次更高前程也更加远大,但那时候农村家庭的孩子选择上中专倒也不失为明智之举。读中专既可以尽早减轻家庭负担,又能从经济上帮助兄弟姐妹读书成才。而且,按照当时的政策中专毕业生和大专毕业生一样有机会端个公家饭碗,这在现在看来是多么弥足珍贵。

当然,文凭和水平不能完全划等号。持有同样文凭的人能力和水平有时候千差万别,任何人只有不断的学习才会进步。文凭是死的,学习是活的。能力强的人更加懂得“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内涵,他们注重在社会实践中不断锤炼自己,淬火成钢,最终“有志者事竟成”。

柏灵被地区一所省部级重点中专录取,全家人都为她感到高兴。

中专生活丰富多彩,同学们除了学好专业知识外,多数人还练就写一手好文章和写得一手好字,见字如见人着实令人羡慕。

转眼间毕业在即,一个县的同乡或关系要好的同学就三五成群地开始聚餐话别。这天,柏灵被舍友强拉着参与本县的老乡聚餐。席间,一名暗恋她的贾姓男生酒后失控伸手触碰她的胸部,她愤然离席,其他人对贾某提出严正警告。这事原本到此为止,不曾想贾某借口上卫生间溜出门并尾随在她身后,并乘她不注意将寒光闪闪的水果刀猛地刺了过来。路人见状就一窝蜂把贾某扑倒,辖区派出所接警后第一时间派人赶赴现场处置。

贾某在派出所痛哭流涕,但悔之晚矣。唉,愿天下酗酒者引以为戒!

柏希望夫妇接到学校的电话后立即赶往到医院,校方一再向他们表示歉意,柏希望盲然地注视着抢救室的大门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抢救室大门终于打开,幸运的是柏灵脱离了生命危险,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柏灵苏醒后,办案人员找她做了一份询问笔录,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原谅那位男生,希望据此保住他的分配资格。

大家都很惊讶,但贾某已被学校依纪依规开除学籍,柏灵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

柏向河在与三轮车夫们闲聊时才知道柏灵受伤的事,他十万火急赶到医院。柏灵见他来就哽咽着喊了声“爸”。柏希望赶紧把坐着的凳子让给柏向河坐,柏向河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个没完没了。

三周后柏灵出院,她在学校见到贾某的父亲。贾父满头白发,额头布满鱼尾纹,眼睛塌陷得像个山水洞。柏灵将一封谅解书递给他,贾父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时值深秋,天高云淡、鹰击长空、层林尽染,柏灵在哥哥的陪伴下到落雨河乡政府报道,成为一名正式干部。

落雨河乡的领导班子刚作了调整,桂仁和当选乡党委书记,谢卓婷代理乡长,柏希望仍然担任乡党委副书记。

柏灵被安排在乡政府办公室锻炼,柏希望要求她虚心向老同志学习,做到不耻下问,团结同事,并强调尽量多做事少说话。

那时候,落雨河乡政府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尤其是未婚女性更加凤毛麟角,单身汉们找对象好比非洲大草原上的下等雄狮——没门。当一众单身公听说来了个“林妹妹”就像草原狼一样嗥叫,一个个翻箱倒柜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物”,就蜻蜓交尾一般跑到政府办公室查电话号码或根本上无事找事,所有人的眼睛都像多波段全谱系雷达一样捕获目标,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刹时变成莫须有的“情敌”,堪比《围城》里醋意十足的赵辛楣因苏文纨而提防方鸿渐,甚是滑稽。

柏灵单纯得有点愚钝,对某些人露骨的浑话像听安徒生童话,甚至还打破沙锅问到底,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而不知道原因何在。办公室主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原本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料“豺狼虎豹”已大兵压境。

柏希望清楚一众单身公的歇思底里,他理解他们,知道男性在山区找对象有多困难。一些农村女孩倒是挺欣赏他们,但他们又本能地抗拒找个农村女孩做媳妇,原因大概与路遥笔下的“高加林”相似,只是未能领会路遥对高加林这个角色的反思。时值今日,当我们重读小说《人生》或观看电影《人生》,我们不得不承认“刘巧珍”才是男人最应该珍惜和拥有的好媳妇。

围绕柏灵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柏希望只好把几个“烈骡子”请到办公室“打预防针”。他首先从组织的角度对这几个青年人进行思想教育和安慰,然后从柏灵哥哥的角度谈了自己对妹妹婚姻的基本看法。几个“烈骡子”愤而跑到街上一家饭馆喝得昏天黑地,在集镇上造成不大不小的负面影响,谢卓婷真想把他们几个两把撕了丢去喂狗。

柏灵隐隐感到有某种危险伴随左右,晚上上厕所手里免不了拿根木棍防身才安心。唉,现实把一群年轻人逼到如此地步,他们转而羡慕《围城》里的“方博士”刚送走鲍小姐就又牵上苏小姐的手,一个个恨钱钟书怎么不用他们替换方鸿渐那小子!

办公室主任表面上波平浪静,但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眼睛像侦查兵密切注视着柏灵及周围的一举一动,就连柏灵弯腰系鞋带他都会想入非非,这当然有点玩世不恭,但青春期的雄性荷尔蒙分泌过盛,我们也不必过多责备他,但愿小伙子能及时省悟和掌控好人生的风帆而不致抛锚。

柏灵和所有人保持着正常的交往,言谈举止亦十分得体,她从未给任何人留下一丝一毫莫须有的念想和“好戏在后头”的暗示。但是,“烈骡子”似乎都坚信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不愿退缩。无奈何,柏灵晚上睡觉都要用一根坚实的木棍顶牢宿舍门,这真是一则苦涩的笑话。

(十)

某天,桂仁和一干人聚在办公室打牌,谢卓婷俯身帮他理牌,桂仁和的后脑勺紧紧蹭在那两个富有弹性的“气球”上,他心猿意马竟然一连出错两张牌,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柏希望正在县交通局软磨硬泡帮助磨盘村争取通村公路项目。交通局长在心里说——书记、乡长都不关心,你小子来磨个啥?然而,出于公众利益的卑微实质是一种格局和胸怀,县交通局同意立项建设落雨河乡集镇至磨盘村的公路。

总工程师在柏希望和常玉发的带领下实地踏勘完线路,提出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县交通局只拨付修路款而没有征地和附属物补偿款,相关补偿需由乡村两级自行解决。二是柏氏祖坟占地较宽,修路必然占用到部分坟地,迁坟工作须走在前面以免影响工期。

柏希望拍着胸脯说:请总工放心,这两个问题统统由我负责,保证在你们进场施工前把工作做好。

常玉发像在睡梦中猛然听到第一声春雷惊出一身冷汗,心想柏副年轻气盛,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老虎终究要吃人。他既敬佩,又为柏希望的慷慨激昂捏着一把汗。

柏希望回家找父亲商量,希望他出面找族中长辈们敲一敲边鼓,听一听大家的意见和想法。

柏向川递给儿子一根纸烟,说:“你是热心热肠,但保不准落下个扁担挑磨费力不讨好”。

柏希望打燃火机点燃父亲和自己嘴里的香烟,说:“爸,万事开头难,你就试一试吧。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修路是帮大家摆脱贫困,我想大家会理解和支持的。要不这样,我们带头先把我爷爷和奶奶的坟迁走。”

他妈原本静静地听爷儿俩说话并不打算插嘴,但一听说要迁动老坟就急了,忙说 :“老坟不能动,迁老坟对子孙不利!”

柏向川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老婆,接上她的话茬说:“你妈说的对,你还是调回城去吧,咱不戴这顶乌纱帽照样过日子,路修得通修不通是政府的事。再说,动迁祖坟我说了不算,族人的工作没那么好做,你犯不着捅这个马蜂窝。”

柏希望打小就知道磨盘村的人迷信,风水先生的话一定程度上比县长说的话管用,人们笃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怎么能知难而退?“官”确实可以不当,但路总不能不修呀!

当晚,一众柏氏族人乌哩哇啦来找柏希望。柏三爷用手指着柏希望呵斥:“你这个我孙子,你还是不是柏氏后代,迁老坟是大祭,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柏希望赔着笑脸给大伙派发纸烟。几个青年人接过香烟就开始吞云吐雾,年长的则把烟别在耳背上。柏三爷没有接他双手递过去的纸烟,继续骂:“别人当官只想着给家里和族人捞取好处,你狗日当官就来刨祖坟,你的书读到牛屁股里去了。”

柏向川见柏三爷连珠炮般损伤儿子的脸面,他想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古训,就双手叉腰质问柏三爷:“三老爷,这儿是我家不是衙门,你带着这么多人跑到我家里大吵大闹是那个祖宗兴下的规矩?我儿子吃了谁家的饭收了谁家的钱?祖坟山上躺着的不仅是你们的先人,也是我们的先人。俗话说‘要致富先修路’,我儿子不在县城享清福,偏巧跑到这里惹你们生气图个啥?他的根长在这穷山沟,他就想带领大家共同致富,而不是像你说的去捞取个人利益,他有什么错?大伙担心已故老先人不答应,我倒觉得老先人会答应。城里人住洋房开汽车,可我们这地方穷得连青瓦白墙都没有几间,大家说老先人想不想让我们翻翻身活出个人样来?”

柏希望诧异父亲竟然扮演一出“及时雨”——宋江,路见不平一声吼!他如此这般做群众工作倒真比自己唾沫星子四溅讲政策凑效,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柏三爷和其几位年长的对了对眼,说:“我讲不过你,但是,如果迁坟惊扰了老先人谁家遭遇不测找谁负责?”

柏向河早就火冒三丈突然从人群里跳出来大声说:“三老爷,落雨河上下三十里柏氏族人中数你辈份最大。按理,我们都要听你老人家的话。但是,多年来为什么柏氏家族的老少很难盖起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就是因为交通不便,我们大家靠“修地球”或是外出打工勉强混个肚子不饿,我们难道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穷下去?”

柏三爷吐了一口浓痰,怒视着柏向河说:“你个报运儿,牛厩里伸出马脑壳,嗯!动迁老坟后辈儿孙要遭灾你难道不懂?我是快要入土的人,可我不能眼看着年轻娃娃们有什么闪失!”

此话引起共鸣,年长的都颤抖着重复:“是呀,万一谁家有个闪失咋办呢?”

柏希望清了清嗓子说:“各地城市建设搬迁的坟墓何止百座,但坟主的后人只有发财的没有遭灾的。再说,古代帝王的坟墓国家不还组织考古吗,怎么能说修路迁坟就会遭灾呢?”

柏三爷见柏希望说的在理,自己又拿不出证据反驳,就恶狠狠地说:“帝王的坟被考古,那是因为他的后人已经不在了,如果他的后人活着你看谁敢去刨坟?我还活着,你们休想去动老先人的坟。”

青年人都忍不住笑了,大家对平常嘴并不太利索的柏三爷都有点刮目相看。老人家说得也在理,势若秦始皇的儿子或孙子还健在,任凭谁大概也不敢去惊扰兵马俑,毕竟这是中华几千年历史文化的传承,是社会广泛认同的孝悌文化。当然,修路绝对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谁又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呢?

柏希望见柏三爷态度强硬害怕他闹出现个三长两短,也就不敢把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只能柔声慢语地说:“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希望大家用科学的眼光看待迁坟这件事。修路迁坟并非大逆不道,磨盘村不能这样世世代代穷下去。”

为数不多的中青年人不便表态,老年人又都一根筋,看来迁坟这事绝不能三称两码解决好,柏希望陷入了苦恼。

往后,村上又召开了几次院坝会但效果却越来越差,原因是青年人都忙着做事不再来参加会议,老头老太又都听柏三爷的话,反对的声浪像海啸一般迎面扑来。唉,这也难怪,一群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老人,你叫他转变观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看来,修路这事只能暂时搁浅。

这天晚上柏希望回父母家睡觉,柏向川夫妇劝他不要再操修路的心了。他妈强调:“你都走出这穷山旮旯了,县城难道不比这里强,既然大家愿意穷你就让他们穷。再说,这些年来了多少茬乡干部,哪个不是嘴上说说到时间屁股一拍就走了,你何苦呢?”

柏希望大吃一惊,母亲的话是否代表一众乡亲的看法?这也难怪,少数领导干部已严重脱离群众,靠着“圈子”追名逐利或欺骗组织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美其名曰“多岗位锻炼”,看似一块好钢实则一铊废铁,着实深深地伤害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更败坏了组织的形象。当然,社会多元化,就像原始森林里既有珍稀动物和人参,又有毒蛇和猛兽,我们还是用一颗平常心看待吧!

就在柏希望苦思冥想时柏向河来柏向川家里串门。柏向川诧异地问柏向河怎么不进城干活?柏向河苦嘁嘁地说城里在创什么名儿堂,这条路不准走那条路不准停一天拉不上几趟生意,天天打秋风谁能呆下去。

柏向川递给柏向河一支烟,说:“人人都以为你进城捡元宝,却不知道在城里连上一趟厕所都得花五分钱。唉,城市是城市人在的地方,农村人还是待在这片土地上安心些。”

柏向河吐出一口烟,点了点头。

柏希望看着柏向河诡异一笑,柏向川斜了他一眼。柏向河问他:“大侄子,你笑什么?难道你在城里上厕所不交钱?”柏希望马上收住笑容,忙给柏向河倒了一盅酒。

男人串门倒盅酒是落雨河一带的礼节和风俗,好比城里人泡杯茶或削个苹果。

柏向河呡了一口酒问:“大侄子,你说咱磨盘村这条路是修好还是不修好?”柏向川忙接口说这得地下的先人说了算呀!柏向河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柏希望。柏希望敛住笑说:“叔,你早上不就代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吗?我很感激你,当然还要感激我父亲。修路是为群众致富打基础,路通则一通百通,路不通就只能祖祖辈辈牛马一般劳动,到头来什么也没有。”柏向河点了点头。柏向川愤怒地说:“谁不知道修路是件好事,可祖坟山上睡着那么多老先人,族人又不同意迁坟,怎么个通法,难道还能从空中架桥。”柏希望笑了笑说如果修高速公路倒是有这种可能,这只是条通村公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投资。柏向川愤愤地说:“既然如此,那你就乘早滚回城里去,把这顶乌纱帽扔了,大伙爱修不修与你无关。”

柏向河吱溜一声喝下半碗酒说:“大侄子,做学问我没你这个本事,但迁坟这个事我倒有个馊主意。”柏向川机警地瞅着柏向河。柏希望说请叔指教。柏向河连连摆手说谈不上指教,就是一个馊主意,行得通行不通还不好说。柏希望鼓励他说出来,柏向川死盯着他的嘴,不知道这个平时笨嘴笨舌的家伙要出一个什么歪主意。柏向河于是说:“大侄子,其实族人都知道你组织修路是为大家好,但是老年人都很迷信,害怕迁动祖坟于后辈不利,咱这一带自古就有这个说法。”柏希望赶忙递给他一支香烟续燃,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柏向河接着说:“既然大家是怕老先人兴师问罪,那我们就找一个人帮忙化解一下,让大家不再担心老先人生气不就没事了。”柏向川似乎听出点门道,就发出一声“咦!”柏希望也振奋起精神。柏向河继续说:“南坡头那一片荒地,如果能让大家相信是块风水宝地,我想很多人家都会争着把老坟迁到那里。”柏向河没吱声,柏希望说等我研究一下。

(十一)

三天后,城里突然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手持罗盘,他们先围着磨盘村绕了一圈才转到南坡头那片荒地上。

村民都注意到这群人,柏三爷唆使几个碎脑娃娃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看西洋镜,其中一个孩子注意到他们在南坡头的某个地方神秘地做了一个标记。

柏三爷问村里一位和那几个人近距离接触过的男人:“这帮人是哪里来的,他们在村里转悠啥?”那人说是城里来的,准备在乡下给老人买块坟山地。哦,柏三爷若有所悟。

一周后,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来到磨盘村打听南坡头那片荒地的主人。村民的耳朵都竖得像猫耳,问他打听这个做什么?来人一边给大伙散发高档纸烟,一边说想在那片荒地上给老人购买一块墓地。一个小娃娃挤到人前调皮地问:“是那块风水宝地吗?”来人假装没听到。村里人突然联想到前几天来过的那伙人,想这人与他们一定有关,看来那个拿罗盘的人是个风水大师,这家人一定是看中了那片荒地的某一个位置。于是,几个头脑灵活的人在心里盘算——看来那群人一定是相中了一块上等阴地,眼下修路必须迁坟,何不把自己已故父母的坟迁到那个吉壤之处安葬?来人故意说:“老人年岁已高不接受公墓,想在南坡头找个百年后的栖身之所,望大家提供个方便,至于钱的问题只要主家开价合理自己决不还价。”

柏三爷神秘地摸到南坡头那片荒地上,那个知道标记的男孩偷偷地跟在他身后。柏三爷按照风水上讲的左顾右盼,那个男孩卖弄地指着一个石头说:“三老祖,这个石头就是前几天那帮人埋下的。”柏三爷佯装不明白说:“这里满山遍野都是石头,没什么,没什么。”那个男孩猴急地解释:“三老祖,我亲眼看到他们埋的,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没听清楚。”柏三爷走过去用脚踹了一下,那个石头明显有松动。

当晚,柏三爷来柏向川家串门。柏向川倒了盅酒给他,叔侄俩扯了些闲谈。

柏向川知道柏三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问他有什么事?柏三爷开门见山地问修路动迁祖坟的事乡上是否已经决定?柏向川一听就明白是柏向河出的鬼主意起了作用,但故意说这个事自己不知道,听儿子说上面态度坚决恐怕没有回旋余地。柏三爷又问柏希望最近回不回家?柏向川说端人碗服人管,政府家的人归政府家管他不知道,还报怨说柏希望把家安在县城早就把他这个家当旅馆了!柏三爷又拐弯抹角地说前几天城里有人来到南坡头瞎转,不知道为个啥?柏向川故作惊讶:“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吗?听说是城里有一个大户人家相中了一处坟地,准备把那片荒坡买下来呢!柏三爷忙问这些人咋就相中了那块荒地,是不是有人懂风水?”柏向川两手一摊:“八成是这么回事。”

柏希望刚读完《史记·淮阴侯列传》,就学着导演了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好戏。一连数天他都没去磨盘村,但村民纷纷传说县交通局修路的机械已经走到半道上。加之,柏三爷迫不及待地将南坡头两个地点抢占了,说准备把老人的坟迁过去,那些有坟的主家更是荒乱得不得了。

柏三爷原本只是想占有“那宗阴地”百年后享用,不曾想他这一闹腾早把其他人的心搅乱了,有两户人家已经动手将老人的坟往南坡头迁。蝴蝶效应势不可挡,各家各户忙着请“阴阳”择定迁坟吉日,都想在南坡头争得一块吉壤,因为那是一片无主的荒坡,谁抢先出手就是谁的。

柏希望对磨盘村的情况了如指掌,眼看时机成熟就催着县交通局调拨机械进场。但是,在道路拐弯处还有两冢坟没有迁走影响大型机械通过,而坟主家择定的迁坟日期又还未到。柏希望让常玉发想办法,常玉发就找到当地的“阴阳”,许诺如果坟主家在两天内把坟迁走就“奖励”他五佰元钱。“阴阳”心领神会,当晚就传话给那户人家:“后天子时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时,迁坟大吉。”于是,这户人家手忙脚乱地按“阴阳”说的时辰把坟迁走。常玉发悄悄把孩子的压岁钱拿了五佰元作“奖金”发给“阴阳”,施工机械就轰鸣着大刀阔斧地在磨盘村动作起来,一条连接落雨河乡集镇的村道很快就露出雏形。

(十二)

柏灵在落雨河乡工作已一年有余,她踏实恳干、勤学善思、表现良好。这天快下班时桂仁和来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有事请假,他就让柏灵给他写份汇报材料,柏灵对情况两眼一抹黑无法下笔急得心窝子直冒毛毛汗。

天快黑了,材料的四梁八柱都还不见踪影,桂仁和叫她一起到外面吃饭,她不知如何是好。桂仁和就伸手拉她的胳膊。说时迟那时快咔嚓一声谢卓婷按动了相机快门。柏灵忙甩开桂仁和的手。桂仁和看着谢卓婷手里的相机问她什么意思?谢卓婷没有理会。柏灵胆怯地说:“书记、乡长,我先走了。”桂仁和没吱声,谢卓婷阴阳怪气地说:“小姑娘家要自重呀!”

柏灵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但又怕给他添惹麻烦就三缄其口。柏希望倒是从门房老周处听说了事件的端倪。老周告诉他:那晚上柏灵刚走,桂仁和就与谢卓婷发生了口角。哎哟哟,哪像俩个领导,简直就是二杆子和泼妇骂街。

柏希望把拳头捏得咔嚓响,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或许是天意,偏巧县政府办主任打电话给他说新来的郭副县长是位女同志要一位女秘书,问他是否有认识的人选推荐一位给郭副县长当秘书。柏希望遂把妹妹推荐上去。巧的是郭副县长竟然是郑小雅的表姐,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谢卓婷听说柏灵去给郭副县长当秘书就立马将那张照片删了,并猴急地找到柏希望解释一通,大概是做贼心虚吧!

柏灵当了秘书,落雨河乡的干部对柏希望更高看一眼,但他清楚这纯属偶然和机缘巧合,并非自己有多大能耐或有多广的人脉,但谁会相信这样的事真与他无关?哈呀,社会是一所综合性大学,可学的东西太多太杂也更加实用。

柏灵与郭副县长相处得很愉快也很默契,郭副县时常点拨她使其进步很快,她撰写的某篇汇报材料深得地委主要领导好评,地委秘书长正暗暗打听这篇材料的执笔人。

郭副县原是省农大毕业的饲料营养学硕士,离开原单位时同志们都依依不舍。上任后,她马不停蹄地到分管的单位和部门调研,并利用周末休息时间带着柏灵跑遍全县20个乡镇,基层干部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行家里手,务实、能干。

调研结束后,她亲自撰写调研报告,仅让柏灵帮助她校正一下错别字。这是一篇专业水准极高的文章,对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现状分析入木三分、数据详实、直指问题要害,发展方向和对策具有科学性、前瞻性和可行性,文笔更是堪称一个“帅”字了得。

县长高度赞扬这份调研报告,决定以此为蓝本组织召开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并征得县委书记“原则上同意”的表态。于是,县政府办向有关单位发出召开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的通知。参会人员包括:县政府班子成员,县属农林水等部门和各乡(镇)党政“一把手”暨分管领导,各村支书和主任。奇怪的是县委书记没有参加。

桂仁和与谢卓婷带领落雨河乡的参会人员提前半天到县委招待所报道。按照会务规定,乡镇和村的参会人员在县委招待所集中住宿一晚,男同志两个人住一个标间,谢卓婷单独开一个单人间。吃毕晚饭,乡村干部相约逛街并稍带购物,桂仁和推说有事没有去。他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大家走到离招待所大约两里路的将军广场,才转过身把头发梳了倒背着腼起将军肚去敲谢卓婷的房门。

谢卓婷刚洗完澡披条浴巾用吹风机吹头发,听到敲门声知道是桂仁和却故意问“谁”?桂仁和对着门缝小声说“我”。谢卓婷说我刚洗完澡还没穿衣服,你怎么不去逛街?桂仁和听到这句话涎水直流浑身臊热真想一脚把门踢开滚了进去。见谢卓婷迟迟没有开门就又对着“猫眼”讨好道:“亲,让我进来帮你系扣子。”谢卓婷笑骂:“色鬼,在办公室还没把你喂饱?”桂仁和于是“啪”“啪”地拍了两下门。紧邻谢卓婷房间的人或许是耳朵抛锚就拉开门,见桂仁和正弯着腰对着谢卓婷门上的“猫眼”往里看便大吼一声:“你干什么?”其他几个房间的人闻讯也打开门走了出来,大家都不认识桂仁和以为他在偷窥,几个男的冲过来扭住他的双手,一个女同志打电话报了警。谢卓婷从猫眼里看得一清二楚赶紧穿上衣服,手忙脚乱中把内衣扣子系错位,她感到胸部有点不舒服。她本想拉开门给桂仁和解围,但偏巧他们乡的一位村支书因返回房间拿衣服看到桂仁和被两个人扭着手就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异口同声说他耍流氓偷窥女同志的房间,村支书脑筋急转弯说:“你们弄错了,他是我们乡的桂书记,就住这房间!”一个女同志惊恐地反问:“你说什么?”村支书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那位女同志向其他人说:“他们准是同伙,抓着不要放他走。”村支书一下慌了神问凭什么抓我?那位女同志指着他说:“我明明看到住在这里面的是一位年轻女子,你怎么说他住在这里面,你们不是同伙是什么?”谢卓婷已把系错位的内衣扣子重新系好打算开门解释,不曾想这位支书坚持说桂仁和就住这间房,她吓得不敢开门,担心开门后自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唉,那就假装自己并不在房里,谁叫这只“公猫”到了县城也不安分?

郭副县带着柏灵到县委招待所看望大家,正巧赶上派出所的人要将桂仁和押上警车。她马上问派出所的同志是怎么一回事,派出所的回答说群众报警称他偷窥女士房间,疑似耍流氓。郭副县亮明身份,让派出所的同志先把桂仁和放开,并承诺若其确有违法行为她第一时间将人送到派出所。出警的同志向指挥中心报告后离开。郭副县让围观的人都散了,并提醒大家可能是一场误会,绝不能传谣信谣,就把桂仁和叫到宾馆大堂的一个休息区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桂仁和吱吱唔唔说不清楚。郭副县让他先冷静下来,然后写个情况说明交给她。

谢卓婷想蹓出房间制造不在房里的假相,但围观的人不曾离开楼道,她也就不敢开门出来。

直到围观的人群彻底散后,谢卓婷才乘机逃出宿舍蹓到大街上。她一直在将军广场附近逗留到本乡干部们往回走才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谢卓婷与本乡的干部们一起出现在县委招待所,那名打电话报警的女子在楼梯口遇到她倍感诧异:“咦,你没在房间里?”谢卓婷佯装没听懂,说我到外面逛街,怎么了?这时,郭副县和柏灵从楼上下来,谢卓婷忙跑过去与她握手,那名女同志就“啪”的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第二天早上,会议中场休息时三四个男子从天而降突然把桂仁和堵在卫生间打得鼻青脸肿,会务人员立即上前制止并将情况报告给县领导。打人者当着众人的面振振有词地说他们打的是流氓,这家伙昨天晚上在县委招待所偷窥自己老婆洗澡。谢卓婷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老公,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落荒而逃。

后来,警察将一干人带回辖区派出所作进一步调查和处理,县长气得脸色铁青,郭副县感到一丝不安。

根据县长的指示,县政府办临时通知柏希望前来参加下午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会后,他接到县委的通知让他暂时主持落雨河乡的全面工作,说文件稍后就到。他一头雾水,压力山大。然而,既然组织要求他暂时主持全乡的工作,他就不能只关注磨盘村的公路建设和分管的工作,得着眼全局。从哪着手呢?那就抓住贯彻落实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精神这个“牛鼻子”吧。因为自己临近会议结束才赶到,对会议精神缺乏全面了解,他就找全程参加会议的赵副乡长了解情况。赵副乡长既敲锣又唱戏还有点幸灾乐祸地连带着把“打人事件”绘声绘色地告诉了他。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禁感叹:生活作风看似私事,某些人总是有恃无恐,殊不知拈花惹草和“红杏出墙”既违反党的纪律和损坏领导干部的形象,又牵扯到自身前途和家庭成员的声誉,是婚姻破裂的第一大杀器,为什么总有一些人乐此不疲飞蛾扑火不管不顾呢?唉,看来三观不正是根,正风肃纪乏力是本!

(十三)

落雨河乡召开毕贯彻落实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精神的大会后,农科、畜牧、水利、林业等部门的专业技术干部就按照柏希望的要求下沉到村,指导各村结合实际、因地制宜“一村一策”制定方案。柏希望要求乡村两级干部都要实事求是地抓生产促发展,抓调整促增收,不搞一刀切,更不准在田间地头搞插彩旗刷标语那一套“大跃进”时期的东西,要动员群众积极参与到全乡农业产业化发展中来,要弘扬“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精神,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用理论指导实践,撸起袖子加油干推动全乡农林牧业发展促进农民增收,杜绝浮夸和搞面子工程。

乡村干部对柏希望更加刮目相看,纷纷撸起袖子摔开膀子迈开步子加油干!

常玉发带领村组干部对各家各户修路占用的土地进行调平,虽然争吵声不断,但通过修路和调平土地凝聚起人心,他在村民心中的威望真正树立起来,大人们尊称他 “好书记”,就连那些从不答理他的学生娃碰到他也都笑笑眯眯地打招呼:“柏书记好、柏爷爷好。”哎呀,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村干部,还从来没有这样受人尊重过。他现在才真正明白支书这把交椅叫谁坐都可以,但坐在椅子上的人是否真正受人尊重不仅看你怎么说更要看你怎么做,只有自己勤政廉洁、真心实意地为人民服务、为乡亲们谋福利,群众才会发自内心地敬重你爱待你记住你,否则,任凭那把交椅是汉白玉还是黄金打造的都逃不脱“人走茶凉”,这倒真不是世态炎凉!

眼下,公路就要建成,心思活络的村民已开始盘算下一步的发展。俗话说得好:要致富先修路!公路通了群众的思路就开阔了,发展的愿望更迫切了。

常玉发带头致富的心劲更足了,就迫不及待地组织村组干部和群众代表开会讨论磨盘村下一步的发展。会议的氛围很好,有人提议在落雨河两岸连片种植蔬菜做县城的“菜篮子”,有人提议在半坡上开办采石厂增加村集体经济,甚至有人提议圈出一片坡地作为公共墓地对外出售……。柏向川和柏向河静静地听着,但他们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对大家的意见和建议或赞同或表示担忧。常玉发支持连片种植蔬菜的提议,因开办采石厂涉及国土和环保等部门的行政许可他不敢擅自表态,但坚决反对出售坟地,这倒不是他对现行殡改有多么认同,相反他对某些管理部门打着殡改的旗号勾连公墓业主赚死人钱的做法恨之入骨,媒体不都报道“死不起”吗?

散会后,柏向河回到家躺在床上翻秋打滚睡不着觉,她老婆以为他病了就伸手摸他的额头。他说没病,就是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挣钱的门路心里堵得慌。

是夜,月明星灿,柏向河披件外衣踱到院坝眺望波光粼粼的落雨河。落雨河畔,柏向川家那幢青瓦白墙的大房子在月光下十分耀眼,他不禁想起自己对柏灵许下的诺言——挣钱修一间青瓦白墙的大房子等她回来住。是的,诺言。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兑现诺言呀,他感到万般痛苦。他想是自己不够勤奋吗?当然不是。这几年他除农忙时在家种地外,农闲就一个人蜗居在县城的某个黑巷子破屋里,天天起早贪黑地蹬三轮车挣钱,眼看已攒够修一间青瓦白墙大瓦房的钱,可偏偏身体不争气冷不丁就生了一场病就把那点钱花个精光。接着,县城要开通公交车有关部门就联合取缔了人力三轮车,他不得已扛着那卷简易行礼打道回府当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

他老婆见他长时间不回屋睡觉,也披了件衫子来到院坝里。柏向河问她怎么不睡觉?他老婆说你不也没睡吗?俩人都因找不着个挣钱的门路心里堵得慌。是呀,现如今社会虽然很好,但样样都要花钱,可手里又没有钱。你穷别人不穷,人家不冷落你冷落谁?真正是“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唉!再这样下去咱们一辈子也休想盖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这都怪我身体不争气把钱花了。这哪能怨你,谁吃五谷不生病,再说,你那病说不定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彼此无语。

东方隐约露出鱼肚白,早醒的雄鸡开始报晓,柏向河夫妇就扛上锄头披星戴月下地锄草去了。

柏灵跟随郭副县到市上开会,原地区行署已变更为市人民政府。在市政府报到处她意外遇到郑小雅。郑小雅在市政府办工作,是本次会议的会务组成员,她嘴对着郭副县的耳朵窃窃私语,郭副县微笑着说:“我试试吧,但不打保票!”散会后,郭副县叫柏灵一起出去吃饭,他们来到一家私坊菜馆,郑小雅像迎接外宾一样站在饭馆门前冲他们招手。他们仨刚落座,郑锐锋就“说曹操,曹操到”走了进来。郑小雅忙搬了把椅子放在柏灵旁边,郑锐锋落落大方地坐了下去,柏灵有点局促不安。刚上菜,郭副县就接到县长的电话走了,下楼时她抢着把账单结了,叮嘱他们要“光盘行动”,实在吃不完就打包带走不能浪费。郑锐锋和郑小雅演起双簧,柏灵已经开窍哪能不知其中的“醉翁之意”!席间,郑小雅告诉她郑锐锋在市一院当主治医生,柏灵向他表示祝贺,但决定不与他有过多交往,没有经历过贫穷的人很难理解穷人的内心世界。

郑小雅正打算找个借口先离席,不料柏灵已经开口,于是大家就都起了身。郑锐锋提议开车送他们,柏灵说要就近找个熟人就先走了。郑小雅向她哥吐了吐舌头,郑锐锋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的表情。往后,无论郑小雅怎么邀约柏灵都不再赴会。郭副县知道后打趣她:“灵妹妹,心中有白马王子了?”她微笑着什么也没说。

(十四)

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后郭副县天天连轴转,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如:某乡农业产业化发展现场会声势浩大,田间地头彩旗招展,腰鼓齐鸣大有与安塞腰鼓一争高低的架势,十余个穿着少数民族节日盛装的少女和一群西装革履的干部脚挨脚肩摩肩挤在一小块地里铺地膜,似乎那卷地膜有几千斤重非得这么些人不足以铺平,还美其名曰:“科技下乡”,旁边的农民频频地摇头和叹气。更有甚者“三务公开”专栏里居然只张贴一张摩登女子穿短裙抡锄头取名为“耕”的照片,真是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没有世间不存在的。凡此种种,对一名专家型和实干型的干部她既备感痛心,又力不从心。她知道有的乡是县X委抓的样版,她能说什么呢?当然,比起县X部投资几十万为某乡修建一个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里路的“农家书屋”,这些又都是小乌见大乌了!

郭副县一脸茫然,难道是自己太幼稚?或许,是吧!她心情沉重地走进县农业局,局长亲自给她泡了一杯都匀毛尖。郭副县问:“有做得好一点的吗?”局长铿锵有力地说:“有”。郭副县精神一振:“哪个地方?”局长说:“落雨河乡”。郭副县未等都匀毛尖舒展开婀娜身姿就带着柏灵风驰电掣地去了落雨河乡。

桂仁和与谢卓婷因为众所周之的原因被县委停职,后来又都调到县委组织部顶岗锻炼。然而,桂仁和依旧明目张胆地牵着谢卓婷的手逛“都市丽人”店,几名营销佳丽羡慕得想立马回家拿刀把自己老公“劈了”,遂口是心非地恭维:“嫂子,你好幸福哟,真羡慕死我!”

在乡党委、政府的号召下,落雨河乡全面掀起农业产业化兴村富民高潮。有报料说磨盘村一位八十五岁高龄的老奶奶让孙子给她买了几只小罗曼蛋鸡饲养,说等鸡长大下蛋卖了钱就给孙子五五分红,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传为一段佳话。

无独有偶,在县交通局的督促下,施工方夜以继日的保质量抢工期,磨盘村的群众亦在村党总支的号召下义务投工投劳不少,磨盘村几代人梦寐以求的柏油公路终于通车了。

柏向河眼瞅着落雨河畔上千亩大白菜、葱、蒜、西红柿长势喜人,就准备借钱买辆电动三轮车跑货运,这不失为一种可行的谋生手段。

柏向川慷慨地借钱给柏向河买了辆电动三轮车。说心里话,他早就想找机会报答柏向河一家对女儿的捡养之恩,但这话不能挑明,否则,柏向河宁可卖血或穷死也不会向他开口借钱,他打小就了解这个堂兄弟的性格——宁可别人负己,不可己负他人。

柏油路修通后柏向川也一直在思谋发展的问题。他一个人悄悄地跑到县城农产品批发市场转了两天一宿,将各种蔬菜的批发价、零售价、主要交易时段等摸准吃透,就准备当一名蔬菜经纪人将落雨河畔连片种植的蔬菜贩到县城去卖赚取差价。哎呀,我们终于明白柏向川为什么早年间就能住上青瓦白墙的大房子?他善于调研,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这在农民中可不多见,就是某些县乡干部恐怕都有点望尘莫及。

柏希望和几名乡干部正同群众合力搬一个大石头,他们准备从落雨河上游引水灌溉连片蔬菜,从而降低蔬菜种植成本帮助群众节支增收。

郭副县偶然看到这一幕内心十分感动,就劲直朝他们奔过去同大家一一打招呼。柏灵一把拉住哥哥的手,柏希望似乎缩了一下,柏灵才发现哥哥的手上有几道血口子,那是被锋利的石头片划破的,她十分心疼哥哥就把头贴在他背上。

柏希望向郭副县现场汇报了全乡农业产业化发展的基本情况,重点汇报了磨盘村千亩连片蔬菜的种植情况和产值估算,并信心十足地说:“这一季蔬菜收获后,磨盘村绝大多数人家就能摆脱绝对贫困。”郭副县无比感激地看着他,心想这样的干部县委为何不委以重任?末了,柏希望请求郭副县帮助呼吁让书记和乡长尽快结束顶岗锻炼返回乡上带领大家工作。郭副县将此事记在了笔记本上,并用两个五角星标记。是呀,一个乡的党政主要领导长期缺位,单从组织建设来看就是短板,何来筑牢基层战斗堡垒,组织部怎么就没关注到这个问题?

郭副县回到县上后立马找县长汇报全县农业产业化工作的推进情况,稍带着想谈一谈对柏希望同志的看法和个人建议,但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县长说县委已对落雨河乡的班子进行了“优化”——桂仁和调任县发改局副局长、谢卓婷担任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县财政局某副局长担任落雨河乡党委副书记暨代乡长。郭副县猛然一惊,仿佛走夜路遭遇五步蛇心窝子全是毛毛汗。她庆幸自己嘴笨,若是先开口提谈柏希望保不准给人留下无限遐想,她感到一阵后怕。县长委婉地提醒她:“小郭,农业产业化的工作能推进到什么程度就推进到什么程度,你不用着急上火。”郭副县似乎明白谢卓婷为什么能出任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看来县长的处境也有些尴尬。

(十五)

落雨河乡的干部做梦也没想到谢卓婷会杀回来担任乡党委书记。按照乡村两级干部的一致看法,柏希望应由副书记转为代乡长,甚至可以一步到位当乡党委书记。当然,按照干部选拔任用的普遍规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有人不就从副乡长直接提拔为乡党委书记吗?然而,县委对落雨河乡班子的“优化”似乎有点反常,代乡长人选或许没什么不妥,但把谢卓婷提拔为乡党委书记着实让人费解,势利鬼一下子就想到“前凸后翘”的妙用,老同志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柏希望倒是真心诚意拥护县委的决定,他还以为是郭副县向县委反映了他的诉求,看来小伙子是一心扑在工作上,对仕途和权力看得真的很淡。刻薄之人嘲讽他是“看守内阁”,正直之人对他有着某种同情和无奈。

柏希望第一时间把全乡近一年的工作情况向谢卓婷和代乡长作了汇报,并本能地回到乡党委副书记的岗位上。

谢卓婷领着代乡长到各村调研。他们来到磨盘村,看到一群人正围在落雨河畔的一块平地上交易白菜和大蒜。柏向川正指挥小工过称装车,菜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从他手中接过一张张崭新的人民币抖得哗啦响。柏向河受柏向川之雇驾驶电动三轮车往返于县城农产品批发市场与磨盘村之间。其他蔬菜经纪人也做着同样的营生,落雨河集镇到磨盘村的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公路边的人家都支起几张小饭桌售卖热凉粉等小吃,每天下来都有不错的收入。哈呀,真是公路一通百业兴呀!代乡长触景生情:“磨盘村真是块福地,这么大一片蔬菜基地定能给村民创造不少财富,县城的菜篮子说不定就端在磨盘村人的手里。”谢卓婷不温不火地说:“种蔬菜虽能增收,但还谈不上致富。落雨河烟雨如画,两岸风光旖旎,是天赐的旅游圣地,发展旅游才能从根本上带动群众脱贫致富。”代乡长像个小媳妇说错话被婆婆训诫一般,连忙粉面红腮地恭维:“书记有战略眼光,我初来乍到是名小学生,落雨河乡的振兴和发展还得你掌舵,我负责演好戏。”

谢卓婷对于自己的提拔心知肚明,她与桂仁和的那点臭事弄得满城风雨,关键时候幸亏那位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贵人”断然出手,否则——。她知道“贵人”是个什么货色,就对自己这幅小身板格外珍惜,但凡有空就要去“南岸女人苑”做美容、提臀和胸部保健。哼,哪只猫不偷腥,别他妈一个个道貌昂然一口一个马列主义,门一关比饿狗抢屎还急。哎呀,谢卓婷同志的思想境界既然如此,让人说她什么好?可以预见她早晚必栽跟头。

(十五)

郭副县的大学同学吴斌从外地过来,他们相约晚上小范围聚一聚并叙一下同学之谊。下班后,郭副县带着柏灵一起去某酒楼,吴斌一行仨人提前到达,已准备下满满一桌菜等她来“剪彩”。郭副县不肯“剪彩”,提议大家坐着喝一口。席间氛围特别融洽,俩人既回忆四年难忘的大学生活,又纵谈家国情怀。吴斌羡慕郭副县的发展,郭副县摇了摇头。郭副县问吴斌在哪高就,吴斌坦率地告诉她自己放弃公职创业开了家旅游公司。

柏灵始终低着头似乎有心事。吴斌身旁那位帅小伙也显得忐忑不安。无独有偶,这个帅小伙不是别人,而是那年酒后袭柏灵胸的贾博宇,他的冲动和无知为自己的青春买了个“大单”。他从监狱出来后跑到省城打工,因无一技之长而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身无分文就跑到餐馆捡食剩饭,晚上不是蹲墙跟就是躺倒在马路边的公共椅子上,俨然一个流浪汉。后来,他涎着脸向一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求助,这位女同学慷慨地资助了他五十元钱,他发誓要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就翻越栅栏跳进火车站月台并混上从省城开往深圳的列车成为“深漂”一族。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吴斌,并加入他的旅游公司,从最普通的业务员一路做到公司副总。这次随吴斌到内地考察,他一心想邂逅那位曾慷慨资助过他的女孩,不曾想在这样的场合碰到曾经被他伤害过的另一个女孩,真叫人无地自容!

吴斌陡然发现两个“扪嘴葫芦”就打趣说:“贾副总,你与柏秘书不会早就认识了吧?”柏灵猛然抬头,只见贾博宇的脸红得像鸡血。吴斌挑逗:“不认识没关系,交流一下就认识了。”随即哼唱“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郭副县打趣吴斌是半个红学家,吴斌方才停止哼唱。饭后,贾博宇向柏灵索要电话号码,柏灵心有余悸不知如何是好?贾博宇主动将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她,请她抽空给自己打个电话。

柏灵不知道贾博宇要干什么?她惧怕他,他是否还想进一步报复自己?不过,贾博宇似乎变了样,何不乘机问一下他当年为什么那般鲁莽?于是,柏灵拨通贾博宇的电话。贾博宇反复向她说对不起,并说我一直在找你。柏灵一听感到害怕,问他想干吗?贾博宇说我想当面向你赔礼道歉。柏灵说不必了。贾博宇承认自己当年酒壮英雄胆,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害人害己。柏灵说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贾博宇诚恳地说当年我没有能力赔偿你,现在弥补你还能接受吗?柏灵果断拒绝。贾博宇通过吴斌找到柏灵的电话就常常给她发短信。起初,柏灵一删了之,后来她给贾博宇回了条短信“你不用自责!”贾博宇感动得嚎啕大哭。

谢卓婷决定在磨盘村强势推进旅游开发,柏希望无比忧虑地提醒道:“谢书记,去年全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后乡上积极贯彻落实县上的会议精神,磨盘村群众响应乡党委、政府的号召在落雨河两岸种植连片蔬菜喜获丰收,带动了农村货运等服务业蓬勃发展,现在提出在那一带搞旅游是否合适?群众若不答应怎么办?”谢卓婷环视四周,清了清嗓子说:“种植蔬菜确实能帮助部分群众增加收入,这也是你的功能。但是,搞旅游开发能快速带动更多群众致富,旅游是朝阳产业,我们不能只盯着那几棵大白菜和葱呀、蒜呀的,黄山人民是靠种地致富的吗?九寨沟、丽江、大理的人是靠种地发财的吗?同志,我们当干部的绝对不能有小富即安的思想,至于群众愿不愿意搞旅游,关键在干部如何引导,磨盘村修路和连片种植蔬菜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嗯。”

不得不承认谢卓婷是位象棋高手,她用卧槽马把柏希望将得无话可说,但柏希望保留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十六)

柏向河跑蔬菜运输挣到一笔钱,他和媳妇商量要抓紧时间用这笔钱盖一间青瓦白墙的大瓦房,他担心身体再出意外又把钱折腾光,那他就永远也没能力盖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了!他老婆白了他一眼,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苦笑一下不再言语。

柏仲参加了今年的高考,眼看各大学陆续报名但自己迟迟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他烦燥地天天赶着家里那几只羊到后山上放牧。今天,他照例一大早就披着那件有四五个窟窿眼的羊毛披毡赶着羊到离家二十来里的后山草场放牧。中午,两名公安劲直朝他家走来,见他妈在院坝上晒包谷就问柏仲在不在家,他妈以为他犯啥事了就害怕得语无伦次。一名公安见状赶紧说大妈别慌,柏仲考上某重点大学,我们是顺路给他送录取通知书。他妈方才把提到脖嗓眼的心放下,说柏仲到后山放羊去了。两名公安把录取通知书交给她,反复叮嘱她赶快叫人把柏仲找回来,并提醒她这份录取通知书不知什么原因整整推迟一个月才送到,眼看就要错过报名时间,这可是一所令人眼红的大学呀!

柏向河骑电动三轮车送柏仲去县城,刚走到半路上三轮车就莫名其妙地熄火动弹不得,柏向河急得用脚狠踹发动机而无济于事,柏仲只好跳下车心急火燎地徒步往前走。他考取的是华中某大学,按要求须县人武部出具政审证明,他紧赶慢赶直到天黑才走到县人武部,但工作人员早已经下班走了。他在县人武部大门外的长条椅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去找相关人员开具证明。一名人武干部接过他的录取通知书一看不无遗憾地问:“你怎么才来?报名时间早都过了,按规定不能再给你出具证明,这可不是普通的大学!太可惜了。”柏仲两眼一黑差点跌倒,他反复央求那位人武干部帮他出具证明,那名干部只好带他找到县人武部政委并简要说明情况,政委鼓起铜铃大眼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大骂:“X他娘的,是谁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柏仲惊得目瞪口呆。政委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说:“柏仲同学,你能考上这所大学说明你很优秀。但是,按规定我们不能再给你出具证明,我对此深表遗憾。要不我帮你联系一所学校补习明年再考?”伯仲摇了摇头,噙着一泡水汪汪的眼泪走出了县人武部大院。

柏灵不知道柏仲高考的情况,她按照郭副县的要求一大早就走路去县农业局调阅资料,在离县人武部不远的地方她突然碰到泪流满面的柏仲。柏仲看到她哭出声来——姐,我要上大学,但我开不着证明!柏灵三称两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顾不上去农业局调阅资料就拉着他风风火火地往县政府跑。他们没来得急敲门就劲直闯进郭副县的办公室,郭副县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问柏灵怎么回事?柏灵喘着粗气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下,郭副县略一思忖就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打了出去。柏灵兄妹听到她在央求——“政委,山区孩子能考上这样的重点大学实属不易,如果不违反大的原则就算小妹私人请你帮这个忙吧!”郭副县在挂断电话时说:“政委,我完全理解,但对这个孩子而言真的太残酷太遗憾了!”柏灵眼里旋着泪,她一下扑在柏仲的肩膀上哭开了。郭副县挠了挠本不零乱的头发,对他们姐弟说:“伯仲想要上这所大学就只能选择复读,明年再考。但是,如果你愿意就读市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我可以想想办法。”柏灵盯着柏仲,柏仲痛苦地点了点头。于是,郭副县马不停蹄地带着他们直奔师专所在市,通过与市教委领导协商和沟通,市教委又请示省教委同意后为伯仲办理了补录手续,柏仲才得以走进市高等师范专科学校学习。师专的领导听说他的经历后既为他感到遗憾,又为意外录取到这样一位优秀的学生而欢欣鼓舞。

(十七)

吴斌听说落雨河乡要搞旅游开发,就带着贾博宇去找郭副县。郭副县说自己没分管旅游对这个情况不了解,建议他们直接到落雨河乡或县旅游局咨询。吴斌就打着郭副县的招牌来到落雨河乡政府,谢卓婷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通过交谈,谢卓婷对吴斌的实力深信不疑。于是,谢卓婷陪着吴斌和贾博宇前往磨盘村考察。吃晚饭的时候,谢卓婷还把乡长叫来一起陪吴斌他们吃饭,谢卓婷暗示乡长吴斌是郭副县推荐来的老板,乡长巴结地端起酒杯敬吴斌:“吴总,项目方面有谢书记运筹帷幄,资金方面仰仗你大力支持,我们绝不辜负‘郭县长’的期望,我敬你。”吴斌驰骋商海多年对这类应酬驾轻就熟,将计就计说:“小郭虽然是我的同学,但我们在商言商,一切按规矩办。”谢卓婷听懂了吴斌的弦外之音,她就喜欢和这样的商人打交道。

吴斌给贾博宇使了个眼色,贾博宇就起身走出去在车边等候。谢卓婷似乎多喝了一盅走路有点飘,吴斌忙绅士地拦腰扶了她一把,乡长飞步向前假装没看到。吴斌说他想欣赏一下落月河的夜景,就让贾博宇开车送谢卓婷和乡长回乡政府。上车后,贾博宇把两盒“广东特产”分别送给谢卓婷和乡长,并说:“两位领导,这是我们吴总的一点心意,请笑纳。”谢卓婷和乡长心安理得地收下各自那盒“广东特产”。贾博宇把他们送到乡政府后就原路返回接吴斌。吴斌问“炸弹”都埋下了吗?贾博宇神气十足地说:“还有猫不吃腥吗?”两个商人得意忘形地哈哈大笑。

谢卓婷确实喝多了感觉口有点渴,就在宿舍里把“广东特产”打开准备吃一点。她原本以为吴斌送的是杜牧笔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荔枝。然而,扯开包装后她看见里面是三打崭新的百元大钞,她数了数整好三万元。她刚把钱和盒子放进文件柜锁好,就听到乡长急促地敲她的宿舍门。

乡长进门后也不避嫌立马将门关上,从胳子窝里把那盒“广东特产”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说:“谢书记,这盒子里装的不是糕点!”谢卓婷故作惊讶:“广东特产是荔枝,怎么会是糕点!”乡长以为她还没打开自己那盒“广东特产”,就说:“也不是荔枝。”谢卓婷拢了拢头发假装好奇地问:“那是什么呢?”乡长胆怯地说:“是,是,是一万元钱。”谢卓婷心里一紧:“你说是一万元钱?”乡长回答:“是”。谢卓婷心想吴斌倚重的是她,遂对乡长说:“我那盒‘广东特产’下车时忘记在吴总的车上。吴总是郭副县的同学,大家以后还要一起做事,你若还回去叫他的脸往哪搁?”乡长听说谢卓婷那盒“广东特产”忘记在吴斌的车上,心里越发慌了,就说这钱无论如何他都要退还给吴总。谢卓婷想牢牢地控制住乡长,就把那盒“广东特产”拿了放在他手上,说:“这事只有我知道,你暂时收着,找机会还给吴总也好不还也行,只是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就这样吧!”

(十八)

磨盘村的群众听说乡上要在落雨河畔强推旅游开发都大为光火。柏向川知道大城市的人喜欢用农家肥种出来的蔬菜,他正准备把蔬菜卖到更远的地方去,因此坚决反对搞旅游开发。用什么理由反对呢?农民对承包土地有自主经营权,就用这个理由。于是,他联络了一些种菜大户加入到反对搞旅游开发的阵营,磨盘村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夜!

谢卓婷和吴斌私下联系几次后,双方口头敲定了一些事项,谢卓婷就安排柏希望带领一个工作组到磨盘村开展前期工作。柏希望坚决反对现阶段在落雨河两岸搞旅游开发,原因是群众种植连片蔬菜的效益很好,并带动第三产业蓬勃发展。谢卓婷讥讽他格局太小。柏希望把种植连片蔬菜是落实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大会精神这块“金字招牌”搬了出来。谢卓婷诡异一笑:“柏副书记,你是真人不露相?”柏希望一头雾水,问她什么意思?谢卓婷说:“农业产业化全县都在喊都在提,但真正抓落实的没几个乡镇。你想帮助群众早日致富的迫切愿望我能理解,但绝不能单纯依靠调整农业产业结构这一项呀!搞旅游有什么不好?全世界的人都想跑去旅游区玩,但没谁愿意去看种菜吧!再者说,吴总可是郭副县的同学,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同志,千万别一根筋好不好,在大是大非面前切莫意气用事。请你想一想,我们不愿意做的事有多少人争着做、抢着做、甚至哭爹喊娘都要做,中国什么都缺,唯一不缺想当官的人。”

乡工作组来到磨盘村,群众遂向他们提出一个现实的问题——谁敢保证搞旅游不会亏损,农民的收益如何保障?农民种植蔬菜投入的成本及造成的各种损失由谁买单?工作组成员面面相觑。谢卓婷和乡长交换了一下意见,她让乡长当众宣布由乡政府负责兜底。乡长胆怯地反驳:“这恐怕不行,万一真的赔了商家卷被子走人乡政府拿什么兜底,这可不是一笔小数?”谢卓婷说干事创业前怕狼后怕虎这怎么行?乡长直起腰杆说那就请书记当众宣布吧,我绝对服从。谢卓婷白了他一眼,冷冷地回了句“一点大局意识都没有!”乡长不理她。无奈何谢卓婷连夜组织召开班子会研究,班子成员虽然对乡政府兜底一议表示担忧,但都圆滑地认为自己不可能在这个岗位上干一辈子,何苦与谢卓婷扳手腕自讨苦吃,因此举手表决时除柏希望外其他人都表示同意。当然,大家对柏希望既尊重,又觉得他缺乏政治头脑。从现实的角度看,提干时“一把手”的反向测评结论具有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关键时候 “二两拨千斤”就能让一个人多年的努力和奋斗打水漂,这样的事过去有、现在有,难道将来就不会有?呵呀,柏希望真是头犟驴!会上,谢卓婷提议由乡长负责旅游开发的相关事宜,柏希望不再挂钩磨盘村且不再负责与旅游相关的工作。

群众一窝蜂反对现阶段搞旅游,几个“二杆子”抡起锄头说:“谁要敢在磨盘村搞旅游,老子就用锄头把他的脑袋砸开花。”工作队员都不敢吱声。乡长害怕出事就宣布收兵,回去后赶紧把情况向谢卓婷作了汇报。谢卓婷问他是谁在带头闹事,乡长嘟囔着说不清楚,随口说柏向河像头发情的母驴叫个不停。

谢卓婷把派出所所长叫来如此这般地做了交待,所长说这样做恐怕不行,谢卓婷向他保证出任何事都由她担着。

当晚,一辆警车劲直开到柏向河家门口,几个人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把他架上警车带回派出所。车刚停稳辅警李三儿把柏向河揪下车就是一飞腿,其他几位干警还没来得及阻止柏向河已一个马爬跌倒在院坝中央,李三儿赶上去准备踢第二脚,但腾起的腿像朽木一样僵在半空不动了。其他人一看顿时吓蒙了,只见柏向河的脖颈不偏不倚插在一个根雕的枝梢上,殷红的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所长像泄了气的热气球只说了句:“完了”,就蹲在地上站不起来。李三儿见状像疯狗一样落荒而逃,等大家缓过神来他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乡卫生院的医生赶到现场后也束手无策。不知是谁找来一把小钢锯,大家小心翼翼地把刺穿柏向河脖颈的那一枝树根锯断,卫生院的医生紧急包扎止血后,大家合力将柏向河抬上那辆警车,警车一路鸣笛狂奔着向县医院疾驰而去。

谢卓婷听说出事后竟然小便失禁,双腿抖得像筛糠一样。乡长顾不上敲门劲直冲进她的宿舍,两人都十分惶恐,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老天保佑,千万不要闹出人命!”他们还在纠结是否应当向县委和县政府报告,不曾想县委办已打电话让他们火速把情况书面传真报到县委办和县政府办。原来,派出所第一时间将情况报告了县公安局,县公安局按要求向县委办和县政府办作了紧急报告。

柏希望听说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柏灵让她赶到县医院抢救室等候。他明白,对于妹妹而言柏向河是她的再生之父,倘若老人有个三长两短她应该守在他面前。

柏灵和郭副县还在单位加班,她接到哥哥的电话后眼泪唰唰唰地掉在地上,只给郭副县打了声招呼就飞一般去了县医院。

郭副县立马去办公室了解情况,电话记录:“县公安局办公室XX年XX月XX日21时35分紧急来电,据落雨河乡派出所报告,该所民警按乡党委书记谢卓婷要求前往磨盘村村民柏向河家,在带其到派出所了解情况时突发意外,柏向河摔倒在院坝内一个根雕上,被树枝刺穿脖劲生命垂危,现紧急送往县医院抢救。”郭副县感到纳闷,他怎么会摔倒在根雕上呢?这时,县长和县公安局的领导同时进了县政府大院,县长指示他们立即展开调查,必须给人民群众一个交待,决不允许包庇和隐瞒事实真相。

县公安局立即成立专案组全力追捕在逃嫌疑人李三儿,并于次日将其成功抓获。

一周后,柏向河终于脱离生命危险并转到普通病房,柏灵请假看护他至柏仲来接替她为止。

(十九)

岁月如梭,柏希望在落雨河乡担任乡党委书记已快三年,柏灵因工作表现突出被推荐提拔为落雨河乡的副乡长,柏希望向县委组织部建议将妹妹调整到其他地方任职为妥,组织部长偷偷告诉他上级组织将对他委以重任,柏灵在落雨河乡担任副乡长没有不妥。

柏希望做梦都不曾相到他会被考察提拔为副县长。自从“柏向河事件”发生后落雨河乡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谢卓婷和乡长都被调岗,组织上让柏希望第二次主持落雨河乡的全面工作。这期间,县委书记被调整到地区某局担任副局长,新任县委书记第一时间就到落雨河乡调研,广大干部群众反映最集中的问题是:“柏希望同志不应该只是名‘看守内阁’,至少应该让他担任乡长。”起初,县委书记以为这是柏希望导演的闹剧,心想此人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怂恿他人为其“跑官要官”,甚至与组织摊牌这还了得?于是安排县纪委和组织部对柏希望开展联合调查。调查结束后县纪委书记和组织部长亲自向他汇报情况,说柏希望同志的口碑是用实干和勤奋赢得的,且无任何违纪违法线索及举报。组织部长更是红着脸向县委书记作口头检讨,说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屈了才,失了民心。县委书记这才大吃一惊,仔细翻看两部门联合撰写的调查报告及十几份附件,他为自己最初的轻率判断感到一丝不安,指示组织部对柏希望进行考察。考察结束后,组织部建议让柏希望担任落雨河乡党委副书记、代乡长。县委书记带上考察材料直接去了趟市委,回来后主持召开县委常委会研究并任命柏希望为落雨河乡的党委书记,并根据柏希望的推荐将该乡分管农业的副乡长李平同志提拔为乡党委副书记暨代乡长。

落雨河乡在柏希望和李平的带领下打出多套组合拳,各项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农业产业结构调整和取得的成绩很快引起省农业厅的关注,省农业厅决定在落雨河乡召开全省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现场会。哈呀,县委书记高兴得拉着柏希望和李平的手跳起锅庄舞。

省农业厅在落雨河乡组织召开的全省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现场会取得圆满成功,并推动落雨河乡人居环境综合整治等上台阶,媒体争相报导好评如潮。之后,市委组织部派出考察组对柏希望同志进行考察,他被顺利地提拔到邻县担任分管农业的副县长。与此同时,李平也被提拔到另外一个乡担任党委书记。

柏向河遭此一劫留下个后遗症,但凡天气变化他就感到脖颈发麻或疼痛,他去市医院检查了几次也没个肯定的结论,就只能像拨算盘珠子“见子打子”疼时吃点止痛药。近段时间他老惦记着修间青瓦白墙的房子,但已是力不从心。

(二十)

三年后,柏仲大学毕业国家已经完全取消大中专毕业生分配制度,他就跑到省外找工作。

虽说知识改变命运,但如今谁没个大学文凭,海归照样有人找不着饭吃,待业大军已是黑云压城,各种现场招聘会往往是“赵云大战长坂坡”铩羽而归。柏仲一口气跑了十多家单位,连个起码的面试机会都争不到手。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马路边观看城市的车水马龙,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他想买点吃的,可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他不能去偷去抢,就置疑“不食嗟来之食”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现实性,看来“三分钱逼死英雄汉”倒并非荒唐。无奈之下他向路人求助,可城市里到处都有这样真假难辨的落难者谁又愿意相信他呢?在遭受一众人的白眼后,一位清洁工把啃过半边的馒头递给他。他接过馒头咬了一大口,泪水顿时顺着鼻弯淌了下来。

吃完那半个馒头,他起身转进一条巷子。前面是一所民办学校——向阳小学。他准备找校长谈一下应聘的事。门卫让他先登记,然后指了指校长办公室的位置,他劲直朝校长办公室走去。校长是位三十出头的女同志。他毛遂自荐,校长问他怎么找到向阳小学来的?他坦率地说为了生活。她问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他一字一顿地报了校名,并补充说我是补录到这所学校的。她十分好奇,问他为什么是补录?他就将自己高考的遭遇讲了一下,还从包里取出当年录取他那所华中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看后长长地叹了气!他焦急地问能让我试一节课吗?她点了点头,但坦言这是一所私立学校福利待遇一般。他说自己不是心血来潮,若能留下就踏踏实实地做下去。

伯仲入职后,校长找他交心谈心。她介绍了自己来到这所学校的初衷,他方才弄清楚这所民办小学的基本情况,并对她辞去公职参与创办这样一所民办学校深感敬佩。她说有的人贪图享乐,但我更乐意用青春书写人生。当然,创业是艰辛的,民办学校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挫折和困难,但奋斗的过程充满幸福!我们用知识帮助农民工的子弟成长,这本身是一项无比高尚的事业,青春无悔!

现实是无数农民工在喧嚣的城市脸朝黄土背朝天地打拼,到头来绝大多数人还得返回农村生活,自己参与建造的高楼大厦一但完工他们连走进去回眸一看的资格都没有,他们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子女身上,可这些孩子却很难进入城市的公立学校,“向阳小学”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它承载着一众农民工子弟的未来和希望。

柏仲很快进入角色,他认真备课、认真上课、认真批改同学们的作业。每当夜深人静天上繁星闪烁,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吟唱——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

柏仲很快和这里的老师们熟络起来,他也同大家一样叫校长果果姐。晚饭后,柏仲见果果姐独自在操场上锻炼就撵了过去。果果姐热情地与他打了声招呼,他们并排着绕操场健步走。柏仲说:“果果姐,我有个事想跟你说说,你不介意吧?”果果姐侧过脸看着他。他说:“我听别人说起你的人生经历,我很感动。”果果姐说这有什么呢?人既然不能选择如何生,那就得选择如何活好。柏仲说人生真没这么容易。果果姐说你很感性。柏仲说这样的经历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果果姐说那你能体会吗?柏仲眼里泛起点点泪花。果果姐好奇地问你怎么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哟。柏仲说我有一个姐姐,她的经历与你很相似。是吗,果果姐惊讶地问。是的,她是被人遗弃后被我爸于风雪夜捡回家救活并带大的。后来呢,果果姐接住话问他。我们家很穷,现在都还在住茅草房,她跟着遭了不少罪,大冬天也只能穿双泛黄的破胶鞋,她小候没穿过袜子。那你呢,果果姐盯着他问。我爸和我妈都心疼姐姐,有好吃的都要先给她,但姐姐总要分给我一半。我们姐弟感情很好,小时候谁要欺负我她就会挺身而出。然后呢,果果姐紧追不放。她初中时遗弃她那家人找上门来,把她要了回去。什么,果果姐惊奇地看着他。当然,这户人家是真的对她好,要过去就把她送进县城读书。那现在呢,果果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已经在我们乡当了副乡长。哦!果果姐继续向前走。柏仲说:“果果姐,你相信命运吗?”果果姐侧脸看他。他说我遇上你就像遇上我姐一样,这难道不是命运。果果姐用手理了理拂在脸上的几缕头发,她仰望广袤的苍穹,那里有若干未解之秘。

往后,柏仲只要看到果果姐独自在操场上运动就撵过去扯闲谈,但果果姐似乎刻意回避与他单独在一起,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掐指一算,果果姐参与创办向阳小学已经八年。八年来他们饱尝世态炎凉,从最开始被置疑连一个班的学生都招不够到如今六个年级十二个班塞得满满当当,他们付出了太多的辛劳和汗水。创业没有捷径,尤其是办教育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往下走。从建校伊始,果果姐就坚持“育人为主、赢利为辅”,她希望每一名从向阳小学走出去的学生都能与大多数公立学校的学生媲美。她常对同学们说:“童年的艰辛,是人一生最为宝贵的财富。”

一次不经意的小学生演讲比赛在县电视台播出后,众多家长慕名来到向阳小学参观和考察。大家看到向阳小学的办学条件虽然有限,但是充满朝气;校园里虽然缺少鲜花和草坪,但是整洁干净;宣传栏上有一句口号:“完整每一个生命,成就每一个梦想!”

(二十一)

第二年暑假,柏仲回家看望父母。一进村就听说乡上前阵推进拆点并校,村里的点小已被拆学生都并到了村完小。村民报怨学生上学路远,往往天不明就得出门,意志力差的几名留守儿童“顺其自然”辍学在家天天睡天光觉,他们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感到无可奈何。柏仲问父亲为什么要拆并点小,柏向河佝偻着背说青年人外出打工把读书的娃娃一并带走,留在村里读书的娃娃越来越少!

柏灵刚参与调解完一起矛盾纠纷,见柏仲走进乡政府大院,她像一只百灵鸟叫着弟弟的名字从二楼上跑下去。姐弟俩都是大人了,但还像当年一样互相叫着小名,机关干部看着都有些羡慕。柏灵把弟弟引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他泡了杯茶,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柏仲说在一所民办小学当老师。柏灵问他怎么不报考公办老师?他说在民办学校也一样可以实现人生价值。柏仲呷了一口茶水问柏灵为什么不把磨盘小学保留下来,那里的学生还多着呢?柏灵说拆点并校是迫不得已,有些自然村已没有学生,有些自然村只有几个学生,不合并很难集中教学资源。柏仲问磨盘村的学生多能不能把其他地方的学生合并到磨盘村上学?柏灵说磨盘小学的房子已被拆除,既使大家愿意也没地方上课了。柏仲说那为什么不重新修一所小学呢?柏灵说目前已有几所“希望小学”荒废,申请修新学校不大现实,这当然是一对矛盾——有学校的地方没学生,有学生的地方没学校。柏仲问如果私人修学校,上面是否支持?柏灵说谁会出这冤枉钱呀!

晚上柏仲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反复论证是将兜里的钱用来给家里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还是帮助孩子们修两间教室?当然,若是给家里修一间青瓦白墙的大瓦房这钱勉强够用,但修两间教室恐怕还有差欠。

明天,他试探着问父母修房子的事,柏向河说你进城了我们住什么样的房子都无所谓。柏仲说你们辛苦了一辈子可没住上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我心里难过呀!柏向河说这没什么,你柏灵姐姐前阵说要出钱给我们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我们没同意。柏仲沉默了。

中午时分,柏灵带着一些糕点来看养父母和柏仲,她再次提出要帮助老人修一间青瓦白墙的房子。柏仲先于父母反对她的提议。柏灵问他为什么要反对?柏仲说修房子的事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操心。

柏灵的眼泪掉了下来。

柏仲开始挨家挨户走访,留守老人大都埋怨拆点并校造成孙子上学难!他辗转来到拆除后的磨盘小学,只见残垣断壁横七竖八,木材及完整的瓦片已被人拿走,操场上孤零零地竖着一根旗杆。

柏仲回家与父亲商量想在原址上重建两间校舍。柏向河大吃一惊,问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柏仲说我想做个对村子有用的人。他妈在一旁说那是公家的事,你莫管这闲事。柏仲说这不是管闲事,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人大多数还是要告老还乡,我们不能把城市建漂亮了而把家乡放凋零了。柏向河说公家在拆点并校,一些学校已经闲置不用,你还修哪门子学校?再说了,学校修起来谁来当老师,总不能让孩子们自己教自己吧?柏仲说我调查过,村子里还有两个班的学生娃娃,我先来当这里的老师。他妈问他修学校的钱从哪里来,公家前阵才拆掉老学校,不可能再花钱建新学校。柏仲说我存下一点钱,原本打算给家里盖一间青瓦白墙的瓦房,现在我想先盖两间教室。柏向河盯着柏仲看,他妈扯着衣袖发呆。柏仲说:“爸、妈,我所在的向阳小学是一所民办学校,校长比我大不了几岁,她为了帮助打工人的子弟读书毅然辞去公办教师的身份,艰难地参与创办了那所小学,如今向阳小学成了人人夸耀的好学校。我在想,磨盘村和周边自然村还有这么些孩子需要上学,我应该承担起这份责任。我深知城乡差别有多大,唯其知识能改变命运,农村的孩子更加需要学习知识。我不想当什么先进典型,但我想把向阳小学的精神带回磨盘村,在这里教书育人一辈子,让这里的留守儿童人人有书读,人人都通过读书走出磨盘村。”他妈问那你靠什么生活?柏仲说我会参加公办教师考试,考上公办教师就申请在磨盘村教书。考不上,我就一边种地一边教书,饿不着。

(二十二)

柏向河去找柏向川,他既想让柏向川劝说柏仲放弃自费修学校的想法,又想让他出面找柏灵看看公家对柏仲修学校能否给点帮助。

柏向川这几年做蔬菜经纪人挣了不少钱,家庭条件越发殷实,他本想把这间青瓦白墙翻建成一幢欧式别墅,但柏希望坚决阻止了他的想法。柏向川明白,如今儿子是位副县长,女儿又是落雨河乡的副乡长,自己突然修一幢别墅难免招惹是非,虽说这些年儿子和女儿并没给家里多少钱,但外界会怎么猜怎么看呢,谁会相信这些钱都是自己起早贪黑挣的呢?是呀,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为儿子和女儿着想。

当柏向河把来意告诉了柏向川,柏向川就背起手在堂屋里踱步,他问柏向河为什么不叫柏仲把你那间茅草房翻建成青瓦白墙?柏向河说柏仲原本打算回来就是办这件事,但他看到村里娃娃读书不方便就临时动了这个念头。哦!他还说他在省城教书的向阳小学是所民办学校,学校的校长为了帮助农民工的娃娃读书辞了公职,他可能受了这方面的启发。柏向川递给柏向河一支烟说:“向河呀,龙生龙、凤生凤,你的儿子像你,有一颗菩萨心肠。”柏向河点了点头。于是,柏向川转而对柏向河说:“向河,如果柏仲决心修这所学校,我第一个赞助,我再发动一些蔬菜经纪人也来赞助。至于找公家要钱,从现实的角度看不大可能,你没见其他村前些年修的希望小学都闲置不用遍地茅草。倒是有一点很重要,柏仲要在这里教书育人得有一份工资,你让他好好准备考试,咱雷锋精神要发扬,但时代不同了饿肚皮是自个的事呀!”

柏向河把柏向川的话原汁原味带给柏仲。柏向川把柏仲的想法散播给大家。于是,那些有娃娃准备就读的人家和几名蔬菜经纪人都表示愿意赞助。柏灵通过柏向川知道了柏仲的想法,她向乡党委和政府做了紧急汇报,书记和乡长都有些感动,但认为在拆点并校的大背景下建学校恐怕难以争取到上级的资金支持,再说上级及教育主管部门会怎么看待乡上拆点并校的工作呢?柏灵明白书记和乡长的意思,但还是申请回磨盘村搞一次调研。书记和乡长拱手说:“拜托!”柏灵首先回了趟家,柏向川夫妇围着她转,又是剥核桃、又是削苹果。她妈意味深长地说你老大不小了!柏灵脸一红,忙将柏向川递过来的苹果咬了一大块含在嘴里。柏向川让老婆别老这样“逼婚”,柏灵忙向父亲点头一笑。

柏灵像炒豆子一样追问柏向川柏仲倡导修学校村里人怎么看,大家愿不愿意一起努力等。柏向川说,自打你弟弟承头做这件事我就第一个跳出来赞助,还拉来一帮蔬菜经纪人赞助,现如今钱不是个问题。同时,告诉她村里人对柏仲和他们的义举都感恩戴德。

柏灵想学校建成后乡上无论如何都要派两名以上公办老师下来,当然,这并不十分为难。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柏仲一腔热血回乡办教育,他的身份该如何解决才符合政策?英雄无泪是不可能的,关键是如何最大限度减少英雄流泪。按照现行政策任何人都要通过招考录用才能端上公家的饭碗,她得提醒柏仲优先考虑这个问题。

柏仲正在学校工地上忙活。柏灵让他过去有个话要给他讲。他拍了拍手上的泥朝柏灵走过去。柏灵把她的担忧说了出来。柏仲说:“我会积极参加教师招考,争取成为一名公办老师。当然,现在竞争大,如果考不起我就先当几年代课老师,等有新人来接替我就回向阳小学当一名私立学校的老师。”柏灵说青春宝贵千万不能折腾。她叫柏仲抓紧时间复习,参加下半年教师补员考试。柏仲看着她笑了笑。她强调,你如果想通过教育改变磨盘村的落后面貌,你就应该听我的,千万别犟呵!柏仲吐了吐舌头。于是,柏仲白天与大伙一起营建校舍,晚上就挑灯夜战备考。

柏灵离开柏仲后劲直去了柏向河家,她看着有些塌陷的茅草房和佝偻着背的养父母,就决定明天起请人给他们修一间青瓦白墙的砖房。她回家找父亲商量,请柏向川出面组织人手,由她出钱给养父母一家修一间青瓦白墙的大瓦房。柏向川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后天,柏向河夫妇从山地里劳动回来看到院子前面堆起建一间青瓦白墙所需要的砖、水泥和沙子等。柏向川没等他们开口问就说:“向河,我受灵灵的委托组织人给你们建房。我知道你们不要孩子为你们建这房子,可这是娃娃的一片孝心,也应该不是?你们看,修房子的材料都准备好了,现在只需要你们挪一挪窝,我们拆除这间茅草房在原址上重建。”

远处,柏向川已指挥人给他们搭起一间临时过渡板房,几个工人正在给板房安装门和窗户。柏向河哽咽着说:“向川哥,我还能有啥说的?”于是,柏向川又指挥工人帮助柏向河把家里的坛坛罐罐悉数搬到过渡板房里。傍晚,过渡板房上空飘起了袅袅饮烟。

八月中旬,落雨河两岸山青水秀,郁郁葱葱的藤类植物伸着长长的触须向着太阳招手,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新建磨盘小学初具雏形,五间青瓦白墙的校舍一字排列,操场被翻建得平平整整并安上一副篮球架,几株雪松和几丛刺玫瑰已移栽到位。

据悉,县上刚接收了一批西部支教志愿者,他们将被安排到各乡支教。闻此讯息,柏灵立即向乡党委和政府汇报,建议将分配到落雨河乡的四名志愿者安排到磨盘小学支教,并将拆点并校剩下的课桌椅调配一批给磨盘小学使用,书记和乡长完全同意。柏灵让办公室通知常玉发带人来接收这批课桌椅,常玉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柏仲,小伙子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晚,柏仲躺在床上数星星,他回味在向阳小学的短暂生活,他想到所认识的每一名同学、同事和果果姐。他决定向她提出辞职。明天,他到村上挂长途电话给向阳小学,值班领导正是果果姐,他带着歉疚向果果姐提出辞职。果果姐爽快地批准了他的辞职,嘱咐他把磨盘小学办好为农村留守儿童撑起一片天。

九月初,乡教办派来一名德高望众的校长,柏仲担任副校长(临聘),四名支教大学生欢天喜地地备课,磨盘小学上空升起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朗朗的读书声萦绕在磨盘村上空。

四名支教志愿者中有三名女生,他们对磨盘村及落雨河两岸的山山水水都十分感兴趣,尤其喜欢听那鸡鸣狗吠声,往往一大晚上还呆萌地站在院坝里数星星,东方才露鱼肚白就爬起来观日出,心情好得像新婚燕儿度蜜月。然而,好奇过后他们又都隐隐有些沮丧,夏晓涵已躲在厕所里哭过两次鼻子。校长明察秋毫,就把自己如何到落雨河乡教书的经历讲给大家听希望引起共鸣,但夏晓涵的情绪却越发低落。于是,柏仲邀请大家周末一起到他家吃凉粉,借此排遣一下他们的不安和失落感。

自从筹建学校起柏仲就没回过一次家,当他看到原来的茅草房被一间漂亮的青瓦白墙代替后心里一热,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遂想到爸爸当年风雪夜的善举,看来爱终究有回报!

夏晓涵又像一只快乐的小山雀叽叽喳喳起来,她情不自禁地吟颂于光中先生的《乡愁》。柏仲给大家讲姐姐柏灵的故事,一个个女孩子听得眼泪汪汪。柏仲告诉他们这幢青瓦白墙是姐姐出钱修的,夏晓涵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出钱修?校长代他作了回答。几位年轻人都很感动,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们决心把支教工作做好并帮助磨盘小学实现凤凰涅槃。

(二十三)

郭副县调到市委宣传部担任副部长,部长安排她发掘一批先进典型,她于是与各县宣传部联系要求大家推送一批候选对象。

郑小雅被下派到本县县委宣传部挂职锻炼,她给落雨河乡打电话。柏灵接到郑小雅的电话十分开心。郑小雅把市委宣传部要求推送先进典型的事告诉了她,她将柏仲出钱并带领乡亲们重建磨盘小学帮助留守儿童上学的事简要告诉了郑小雅。郑小雅让他们抓紧时间报送一篇先进材料。

谢卓婷与落雨河乡有割不断的缘分,她再次担任该乡的党委书记,遂决心用好这次申报先进典型的机会。于是,她破天荒带领全体班子成员前往磨盘村调研,村支书常玉发详细地向他们汇报了磨盘小学重建及开班情况,着重指出柏仲在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建议乡党委、政府帮助柏仲争取一个正式教师的名额。

围绕如何报送先进材料,谢卓婷和乡长产生了分歧。乡长主张实事求是,强调不宜过度渲染乡党委在其中发挥的作用,而应客观地把柏仲的先进事迹写好,关键是写得真实和感人。谢卓婷嘲笑他是“大姑娘上轿”忸扭捏捏。办公室主任是芦苇挑水把握不住平衡,只得按照谢卓婷的要求大书特书,似乎没有谢卓婷臆想的“运筹帷幄”磨盘小学就根本不可能重建?对柏仲捐款修建磨盘小学而无钱给父母修建青瓦白墙的事却只字未提。末了,办公室主任问谢卓婷这样上报行吗?谢卓婷的双眼热辣辣地盯着他看,小伙子的内心脆弱得像一层霜花见热就融化。

乡长坚持说:“我保留意见!”

郑小雅看到落雨河乡上报的先进材料有一种吃到馊菜的味道,她把材料呈送给分管领导后欲言又止,副部长问她还有何事?她吞吞吐吐没有表述清楚,副部长有些莫名其妙。后来,郑小雅鼓起勇气把柏灵向她讲述的伯仲捐资建校的事迹做了汇报,副部长把头仰靠在沙发上久久不说话,她只好悄悄地退了出来。

柏灵知道“先进材料”的事是第二天晚些时候,她不便发表任何评论,但是喉咙像哽着一根鱼刺。作为落雨河乡的副书记她应该维护班子的团结和集体的荣誉,但自己如果保持沉默就愧对组织的关心和培养,该何去何从?她于是找乡长想谈谈自己的看法,乡长摸了一下额头,建议她直接找谢书记反映。柏灵刚走到谢卓婷的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她正指示办公室主任重新起草材料。办公室主任不耐烦地顶了她几句,她气急败坏地嘟囔:“什么也别说了,这事都捅到市委宣传部,真是把脸丢尽了!”柏灵悄悄地转身走了。

原来,市委宣传部得知落雨河乡上报的“先进材料”不实后,郭副部长亲自打电话给县委宣传部部长要求重新上报。县委宣传部长又一脸愠怒地给谢卓婷打电话,话虽说得委婉,但谢卓婷的脸早已是红一块紫一块像刚施过胭脂就被暴雨淋过一般丑陋不堪。

两周后,市上主管的报纸、广播和电视相继报道了柏仲的先进事迹。

(二十四)

吴斌和谢卓婷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他们常关起门来“搞研究”。但是,谢卓婷万万没有料到吴斌是挂羊头卖狗肉,他打着搞旅游开发的幌子,意在磨盘村开发公墓。谢卓婷有点惊愕,吴斌老道地把手按在她左肩锁骨上安抚道:“怎么,捡金子的事你倒不乐意?”谢卓婷把吴斌的手推开说:“你以为‘金子’那么好捡?”吴斌恭维到这世上还有你谢书记摆不平的事不成?然后,他把嘴对着她的耳朵叽叽呱呱说了一阵,舌尖意味深长地舔了舔她那胖嘟嘟的耳垂,谢卓婷娇滴滴地说“讨厌!”

根据乡上的安排,常玉发再次召集村民开院坝会传达搞旅游开发的事。反对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反对的理由主要集中在连片种植蔬菜效益好,不应该瞎折腾。有人搬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承包法》与常玉发理论,常玉发只能机械地重复:“搞旅游比种菜效益好。”但是,绝大多数群众明确表示如果要毁坏连片种植的蔬菜他们坚决不同意。常玉发只能将院坝会的情况向乡上作了报告,谢卓婷安慰他:“柏书记,辛苦了,你受委屈了!”

谢卓婷用手敲了敲桌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吴斌说:“你看怎么办?”吴斌说那就先避开蔬菜基地,先在山上修公墓后在河边修停车场和接待大厅,这样群众就不大会反对了。两人一拍即合。

桂仁和坐了几年冷板凳,但组织上似乎找不着比他优秀的人选就又将他调整到县民政局当了副局长。这天,吴斌请他吃饭,特邀谢卓婷作陪。谢卓婷对吴斌怒吼道:“没空!”吴斌知道她今天不去公墓的事必黄,他知道哪把锁钥开哪把锁,就把嘴贴到谢卓婷的耳朵上窃窃私语了一阵,并娴熟地用舌尖添那只胖嘟嘟的耳垂。谢卓婷仍然不肯去。吴斌就把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打开,取出一万元放到谢桌婷的办公桌上说:“在商言商,吃饭是公关,别再耍小性子,拉不下他事情就不大好办。”谢卓婷噘着嘴一脸无辜地看着吴斌,吴斌闪电般把嘴对上去吻个死去活来。

谢卓婷和桂仁和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吴斌频频向他们敬酒,桂局(副)长更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谢卓婷佩服他的演技。酒足饭饱,吴斌将两盒“土特产”送给桂仁和,仨人就一同离开了酒楼。

吴斌他们的项目与两户人家产生了直接冲突,其中一户是柏向河家。这是为何呢?原来,吴斌他们准备开发的这一片山上有两户人家的房子需要拆迁,柏灵出钱给他们新修的那间青瓦白墙位列其中,柏向河夫妇听说要拆除这间青瓦白墙心如刀绞,但担心柏灵为难,所以柏向河夫妇暂时没有与工作人员发生正面冲突。另外一户则与乡村干部吵得没完没了。

柏灵听说自己出钱修的那间青瓦白墙在拆迁范围也倍感无奈,那不只是一间房,而是一份情。她打电话给贾博宇,希望他们能把养父一家的房子保留下来。贾博宇吃惊地反问她保留下来谁敢住?柏灵不明就里,问他是什么意思?贾博宇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阴间人和阳间人难道还住在一个院里?柏灵更加奇怪,说你到底啥意思?贾博宇迟疑片刻向她说出实情,但叫她保密恐引发意外。柏灵做梦也没想到吴斌假借搞旅游而在磨盘村无证开发公墓。她以为谢卓婷不知道吴斌的圈套,就决定找谢书记和乡长反映一下这个情况。她找到乡长就急不可耐地把这个情况向乡长和盘托出,乡长示意她暂停,并让她先找谢书记汇报。谢卓婷听了柏灵的汇报,问她有何高见?柏灵说这是违法行为,乡上必须出面阻止。谢卓婷捏了捏被吴斌数十次亲吻过的耳垂,意味深长地说:“什么叫违法行为?企业家帮助农民找条致富路也叫违法行为?”彼此无语。

眼看着柏向河家的青瓦白墙就要被挖掘机彻底放倒,柏仲他妈被乡上下来的几名女同志死死抱住,担心她冲进屋里与房子同归于尽,柏仲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磨盘小学,柏向川陪着柏向河吧吧地抽纸烟,柏灵背转身不忍直视。

常玉发偶然得知吴斌、谢卓婷媾和侵害群众利益,他悔恨自己充当了他们的“马前卒”。于是,这个有着三十多年党龄的血性汉子先给落雨河乡党委写了一封态度坚决的辞职信,然后以磨盘村一名普通党员的身份向省纪委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实名检举信。

此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播报: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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