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纵横一字一顿地吟诵清官亭楹联:“者点水无多,一官已留清白去;此间尘不染,何人更踏软红来。”
当晚,纵横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陕西省三原县举人王禹甸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泪眼婆娑的结发妻子,丫鬟已将他那套簇新的五蟒四爪蟒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进箱底。
王禹甸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将长长的辫子像蛇一样盘在脖颈上,就扑嗵一声跪在祖宗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摸了摸小女粉生生的脸蛋,转身向夫人秀芝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夫人,恩安县地处西南边陲,我此番离家赴任,家中一切全都仰仗你一人操劳,万望保重身体。”
秀芝用绣着鸳鸯的手帕揩了揩眼泪,说:“老爷,三原名士孙髯翁所作大观楼长联蜚声海内,你此番赴云南不容错过应一睹为快。”
王禹甸微闭双眼,脚踏节拍吟诵道: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孤负:四围香稻,万顷晴莎,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秀芝微启丹唇露出两排浩齿,接诵道: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侭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诵毕,秀芝泪如雨下道:“老爷,莫让奴家经年累月地一枕清霜呀!”
王禹甸爱抚着秀芝的双肩,百感交集,他亲了亲女儿的脸蛋说:“夫人,禹甸不才,纵然不能建立丰功伟绩,亦不辜负朝廷恩典和百姓期待,此番赴任定博个清廉之名,耀我三原沃土和列祖列宗。”
王禹甸探知茶马古道不太平,匪盗猖獗,过往官吏十之八九都惨遭打劫,极个别人还丢了性命。于是,他和三名随从装扮成普通百姓,撵着一队马帮缓慢前行。
他们晓行夜宿十数日,走出叙州府管辖地界后来到一处关隘——“石门关”。
王禹甸听说“石门关”的崖壁上镌刻着唐朝御史中丞袁滋题写的摩崖,遂留心访查。
果然,他在一处绝壁上看到袁滋题写的摩崖:“大唐贞元十年九月二十日,云南宣慰使内给事俱文珍,判官刘幽岩,小使吐突承璀,持节册南诏使御史中丞袁滋,副使成都少尹庞颀,判官监察御史崔佐时,同奉恩命,赴云南,册蒙异牟寻为南诏。其时节度使尚书右仆射成都尹兼御史大夫韦皋,差巡官监察御史马益,统行营兵马,开路置驿,故刊石纪之。”
王禹甸拈着胡须叹道:“此乃‘天宝战争’之后的伟烈丰功,堪称国之瑰宝!”
对岸,雄奇险峻的大山似遭刀劈斧砍般光滑,一群猕猴不惧生死在崖壁上嬉戏,山下河水淙淙倒映着蓝天白云。
突然,一名随从惊愕地指着对面的崖缝尖叫:“老爷,崖缝里面有棺材?”
王禹甸抬起齐眉手遮挡住炽热的阳光,果然看到对面的崖缝里有几盒棺材。
一个山民扛着一捆柴禾迎面走来,王禹甸侧过身子相让,谦逊地问道:“壮汉,你可知对面那些棺材是何来历?”
男子说:“这里是久负盛名的‘石门关’,‘锁钥南滇、咽喉西蜀’,我们走的是秦汉时期开凿的“五尺道”,石板上残留的马蹄印足足有一寸深呀!客官所言棺材是僰人悬棺,下面那条关河能通江达海哟!”
王禹甸拱手道乏:“有劳赐教。”
说话间马帮兀自走远,他们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担心太阳落山后在某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遭遇山匪或强盗。
又行一日,马帮翻越凌子口时遭遇一伙持刀强盗,双方剑拔弩张,马匹亦惊惶失措。
王禹甸从随从手中接过洋枪,猫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朝强盗喊话:“好汉,兄弟是即将赴任的恩安县知县,速让马帮过去,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手中的洋枪子弹不长眼睛。”
强盗们恼羞成怒地吼道:“狗东西,恩安县知县能奈我何?”
王禹甸朝骑马的强盗开了一枪,人和马就一同栽倒,强盗们顿时乱了阵脚。
王禹甸声如洪钟地吼道:“速放下凶器,我保证不伤你们一根毫毛。”
落马的强盗是他们的头目,从马上摔下来跌折了三根肋骨痛得哭爹喊娘,就示意同伙扔下手中的刀斧。
王禹甸让马帮提高警惕,带着三名随从朝强盗走去。
一个强盗猛地弯腰捡拾刀具,王禹甸迅速扣动洋枪的搬机,那个强盗就“饿狗扑食”般爬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其他强盗的腿抖得像“打摆子”一样东摇西摆。
王禹甸让三名随从将缴获的凶器统统扔到山下,他杏眼圆睁地怒视着众强盗说:“本官尚在赴任途中,不想与你们过多纠缠。从今往后,尔等须改邪归正,倘若再呼啸山林鱼肉乡邻和抢窃过往客商,我必奏请云贵总督派一营兵将你们悉数剿灭。”
强盗们吓得魂飞魄散,忙慌不择路地抬着受伤的头目钻进茂密的森林,马帮这才知道跟在他们身后的原来是王知县,遂纷纷跪地叩头问安。
当天拂晓,马帮到达恩安县城所在地二木那,王禹甸看到百姓从城外担来的水都是些漂着蛤蟆衣的“黄汤”。
(2)
王禹甸刚与前任交结完大印,登闻鼓就“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差役小跑着进屋禀报:“启禀大人,恩安县的士绅们求见。”
王禹甸拢了拢马蹄袖,右手拈着髭须若有所思,然后说:“快请。”
士绅们排成两列走进县衙叩见王禹甸,王禹甸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总共一十八人。
王禹甸双手抱拳,说:“折杀下官,快快请起。”
士绅们挨个从地上爬起来,王禹甸让差役搬来六把椅子,年长者谦让着坐了上去,余者垂手站在他们身后。
王禹甸复又抱拳向士绅们拱了拱,说:“兄弟不才,蒙皇上隆恩前来恩安县担任知县,望老先生们多多赐教。”
士绅们亦纷纷拱手,异口同声地说:“王大人,我等为恩安阖城百姓用水问题求见,望大人恕罪,请大人为百姓作主。”
王禹甸接口说:“兄弟愚钝,请诸君细说明辨。”
领头的士绅说:“大人,恩安县城中数万黎民和牲畜的饮水主要来自城北三十里的大龙洞,但城外只有两个不大的蓄水塘,风调雨顺之年尚且无法满足城中百姓的日常用水需求,偏巧去冬今春又遭遇持续干旱,方圆三里的农民也于塘中抢水用,抢水过程冲突不断,社会矛盾和民怨越积越深,盼大人为阖城百姓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王禹甸左手按着额头若有所思,问道:“大家有何良策?”
领头的士绅说:“如能兴修一个大蓄水塘,再将连接大龙洞的沟渠疏浚一番,将清澈的龙洞水持续引入塘中蓄用,必能解除阖城百姓的用水之困。”
士绅们附和着说:“请大人为百姓作主。”
王禹甸让差役给士绅们每人奉上一杯马帮赠送的普洱茶,大家练达地观其汤、闻其香,还未入口就都竖起大拇指说:“好茶,好茶。”
士绅们忐忑地走出县衙,王禹甸换上青衣小帽,叫两个差役领他到百姓取水的地方看看。
烈日当空,两个水塘边却人山人海,能担着水往回走的人并不多,王禹甸疑惑不解?
一名差役偷偷禀告王禹甸:“大人,这两个池塘的取水处都被人霸占着,百姓们取水时不给他们点好处就担不着水。”
王禹甸转过身问道:“他们要些什么好处?”
差役迟疑地说:“这个倒挺活泛。”
王禹甸见差役说话像洞里的黄鼠狼“藏头露尾”,就转过身怒视差役。
另一个差役赶紧打圆场说:“那是几个十恶不赦的恶棍,见什么要什么。如:要人往他们家担上一挑水,要人一两个铜钱,要人一个鸡蛋……”
王禹甸又问:“要是对方不给呢?”
“藏头露尾”壮着胆说:“谁敢不给?”
王禹甸盯着“藏头露尾”,“藏头露尾”胆怯地说:“他们有昭通知府作靠山。”
王禹甸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藏头露尾”补充道:“他们倒是不让漂亮女子往他们家担水,也不要她的钱和鸡蛋,但免不了要用熊掌大的巴掌摸一下她的屁股或捏一下她的胸脯。”
王禹甸牙齿咬得嘎巴响,跺脚大骂:“混账东西,简直没有王法。”
这时,一个穿着破烂但身材苗条的女子挑着一担空桶从他们身边走过。
王禹甸看到那几个虎豹雄腰的家伙蛮横地挡在取水处的石梯口,他让一名差役去通知巡捕头,让他立刻带人过来听差。
巡捕头气喘吁吁地带着十几名巡捕来到王禹甸面前,静候差遣。
王禹甸愤怒地对巡捕头说:“那几个虎豹雄腰的顽劣如此嚣张,你们平常为何视而不见?”
巡捕头扭头看向蓄水塘,只见那几个地痞正冲方才从王禹甸身边挑着空桶过去的女子耍流氓:女子担着桶走左边,几个地痞就把身子偏朝左边,女子闪朝右边,几个地痞又像螃蟹一样将身子横向右边——
王禹甸呵斥道:“速去把那几个目无王法的痞子锁来。”
巡捕头迟疑不决,低声说:“大人息怒,容小人向您禀报。”
王禹甸盯着巡捕头问:“何事?”
巡捕头像害痨病的人声音细如游丝:“大人,池塘边那几个恶棍本该锁拿下狱,但是——”
王禹甸又拿眼逼着巡捕头,问:“但是什么?”
巡捕头如鲠在喉,欲言又止。
王禹甸“嗯”了一声,巡捕头才胆怯地说:“这几个恶棍仗势欺人,几任知县都奈何他们不得。”
王禹甸没有吭声,只拿眼瞪着巡捕头。
巡捕头就硬着头皮说:“他们中有一个是昭通知府的小舅爷,有一个是青龙帮的混混。”
说话间,王禹甸看到那几个痞子正拉扯着那名女子向一间草房走去,他怒不可遏地命令巡捕头:“他们即便是皇子皇孙,你都给我马上锁拿到县衙,我要为恩安县百姓声张正义。”
巡捕头也曾受过那几个地痞的窝囊气,碍于他们都有靠山而忍气吞声,今见王禹甸“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打心里佩服他,遂不带一丝犹豫地将那几个地痞锁拿到县衙。
那名受欺负的女子跪在王禹甸面前磕头,围观的百姓跟着齐刷刷地跪倒一大片,大家齐声喊:“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王禹甸的眼睛湿润了,他“啪”的一拍惊堂木,火速审理毕四个恶棍,并当众将他们每人重打了四十大板,才投入牢中羁押。
昭通知府在后院陪四姨太逗画眉鸟玩,一个亲信神色慌张地闯进来对他轻声耳语。
四姨太把手中的小米喂完后双手拍得叭叭响,随口问道:“老爷,有何要紧事?”
昭通知府说:“恩安县的王某人将你弟弟打了四十大板并投入监牢。”
四姨太看着笼中的画眉鸟指桑骂槐:“反了,反了!”
昭通知府轻蔑地说:“你那个兄弟天是王大他就是王二,着实不像话,让王禹甸治他一治也好。”
四姨太给昭通知府生下唯一一个儿子,母以子贵,自视腰杆比泰山还要硬遂顶撞道:“扯房上草看屋下人,王某人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昭通知府是“黑泥地的蛐蛐”——经不住撩拨,就面红耳赤地说:“王某人也太张狂,三分薄面都不留,看我怎么治他?”
四姨太斜视着丹凤眼继续撩拨:“老爷爱民如子,王某人想是要骑到你脖子上撒尿?”
昭通知府愤然道:“放屁,我倒要看看王禹甸有多大本事,能掀起多高的浪花?”
四姨太不置可否,只在心里痛骂弟弟没出息。
昭通知府这面处之泰然,青龙帮却嚷着要去冲撞牢房。
王禹甸接报后,对三名随从耳语一阵,然后带着差役和巡捕向监牢赶去。
王禹甸的三名随从都有一身好功夫,他们紧贴在王禹甸左右。
青龙帮的乌合之众在监牢门前大叫大嚷,看到王禹甸“御驾亲征”就都面面相觑。
王禹甸大步流星地朝青龙帮迎了过去,青龙帮的混混就挥舞着菜刀向他示威。双方距离五十米时,王禹甸朝天开了一枪,青龙帮的混混像群土狗龇牙咧嘴地朝他扑来。双方距离十米时,王禹甸将枪弹打在了青龙帮的脚下。
说时迟那时快,三名随从腾空而起落在青龙帮面前,眨眼功夫就生擒并押回青龙帮的头目。
青龙帮欲冲过来抢夺,王禹甸如雄狮一般吼道:“谁胆敢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青龙帮被怔住了,他们惧怕洋枪的威力,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打转转。
三名随从将青龙帮的头目架着跪在王禹甸面前,王禹甸用洋枪顶住他的脑门,这家伙顿时吓得尿了裤子,一个劲地求饶:“王大人饶命”。
王禹甸又用洋枪指着青龙帮的其他人说:“过去,你们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从今往后,谁再敢鱼肉百姓、欺行霸市、涂炭生灵,该打则打、该杀则杀,决不姑息!”
巡捕头呵斥他们扔下菜刀,一个刀疤脸一扬手将菜刀朝王禹甸的脑门扔来。
王禹甸眼疾手快扣动搬机,咣当一声菜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巡捕头带人冲上去把刀疤脸扑翻在地,用大拇指粗的棕绳给他扎上鸡翅膀,像拖条死狗一样拖到王禹甸面前跪下。
王禹甸让扔下菜刀的人挨个登记,责令他们改习归正,百姓闻讯像接长龙一样燃放鞭炮庆贺,恩安县城通宵都响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3)
王禹甸与士绅们讨论阖城百姓的用水问题,大家就将目光锁定在城西北那片水洼地上。
城西北那片水洼地长满菖莆、青蒿、牵牛花和杂七杂八的野草,白鹭、鹳和其他水鸟成群结队地在草丛中觅食和筑巢。
王禹甸带人实地踏勘后,又组织人对挖塘蓄水的可行性进行论证,才让文案起草兴建蓄水塘的折子,经他修改和润色后誊抄上奏昭通知府。
昭通知府因为小舅子被王禹甸锁去打了板子并投入牢中,四姨太的脸像遭霜打的茄子晚上拒绝跟他同房,着实令他心烦意乱。但是,皇上派他做昭通知府是要他确保一方百姓安宁,然而,世道安宁他就不便搜刮银子,朝廷发给的俸禄又实在养不活三妻四妾和一大群儿女。他在心里嘀咕,人人都夸海瑞好,但上自巡抚下至捕快谁不羡慕和绅,银子能帮助他们官运亨通,能大片大片地圈田买地,还能帮助他金屋藏娇直至畅游秦淮河畔。当然,他们也十分惧怕步和绅的下场——满门抄斩!
昭通知府越想越没个主意,正兀自坐在会客厅呼哧呼哧地喘气,管家回报恩安县知县王禹甸求见。
四姨太闻声从里屋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昭通知府没好气地说:“你出来做什么?”
四姨太佯装委屈,小鸟依人地将性感的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管家连忙别过脸去假装没看到。
昭通知府抗拒不住四姨太通体的诱惑和奶香,遂转怒为喜,问四姨太有何治人之术?四姨太就把樱桃小嘴对着他耳朵叽叽咕咕了一阵,他的脸由红变白像张桦树皮。
王禹甸向昭通知府呈上兴建蓄水塘的折子,昭通知府连连夸赞他有魄力,同意他奏请之事。但是,他话锋一转说朝廷没有拨付这笔银子,兴建蓄水塘的银子请王知县自行解决。
王禹甸生性耿直,他不知道此系四姨太的“锦囊妙计”——昭通知府表面上大力支持王禹甸兴建蓄水塘,图获得恩安百姓爱待,但不拨付一钱银子,这样王禹甸势必向百姓摊派银钱或加重税赋,待闹得满城风雨和人怨沸腾就重重地参他一本,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可见四姨太“锦囊妙计”之狠毒!
王禹甸要兴建蓄水塘的消息传得家喻户晓,百姓都眼巴巴地盼着蓄水塘早日建成,一群人就吹着唢呐、敲着大鼓到县衙送功德牌。
王禹甸先是感动,后来才意识到这里面必定有诈,就派一名随从混进送功德牌的人群中,只花了五钱银子就打探出这是四姨太摆的“鸿门宴”,明面上是为恩安县和王禹甸喝彩,骨子里是要将王禹甸逼上梁山。同时,让昭通知府老爷晓得她的精明和能干,让家里那几个骚狐狸知道她的利害,她常梦到自己像吕后一样“垂帘听政”!
王禹甸第一次思考起仕途,他原本想学前朝和本朝的清官,多为百姓办好事实事,多为皇上和朝廷分忧解难。然而,官场险恶、人心不古,莫说自己才是一个区区七品知县,就是前朝的张居正焉能善终?思前想后,王禹甸垂下泪来,但他决心带头捐资,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广大士绅、掌柜们解囊相助,再动员广大黎民投工投劳,争取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兴建一个能满足阖城百姓生活用水需求的蓄水塘,让百姓喝上干净甘甜的大龙洞泉水。
翌日,恩安县衙门前放置了一个一人高的细腰背篓,王禹甸亲笔书写“兴建蓄水塘募捐处”的红纸条幅粘在背篓上,四名仪表端庄的巡捕分站在背篓两旁看护。
太阳才爬上一竹竿高,王禹甸就穿好五蟒四爪蟒袍、戴上素金顶红缨官帽来到县衙正门口。
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士绅、商铺掌柜和秀才纷纷聚拢过来,贩夫走卒和出城担水的百姓也聚拢过来,恩安县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
王禹甸站到一条长凳上,他面目慈祥,下巴上的胡须突显其办事的果敢和老练。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现场立即鸦雀无声。他清了清嗓子说:“皇恩浩荡,恩安有福,鄙人出任恩安县知县,愿为阖城百姓和四乡黎民谋福,效法前朝海瑞,不为青史留名,但求百姓安居。经访察辨明,恩安城中百姓生活用水极度困难,原有蓄水塘水浅污秽,百姓取之困难,饮之患病。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鉴于恩安县地处偏僻,税源稀疏,吾愿带头捐银五十两,仰阖城士绅、掌柜和百姓量力解囊,或投工投劳共筑新塘,引北郊大龙洞之清泉蓄之,供百姓无偿取用。”话毕,他将五十两银子当众放进粘着“兴建蓄水塘募捐处”的背篓里。
阖城士绅、钱粮布等店掌柜、贩夫走卒纷纷往背篓里投放银子或铜钱,那些没钱没银子的农民都跑到工地上出义工。
昭通知府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王禹甸忙双手接过银子放进背篓里。
昭通知府捐银一百两,少数持观望心态的富绅忙回家取银捐之。
昭通知府不枉“状元”出身。当然,他对王禹甸短期内就在恩安县一呼百应感到心神不安,但对兴建蓄水塘这样深得民心的事他不便阻挠,这叫“顺民意、得民心”。
王禹甸对昭通知府捐银甚是感激,就带领阖城百姓加紧开挖蓄水塘。
青龙帮仍想借机滋事,昭通知府闻知后捎话给他们:“谁妨碍恩安县兴修蓄水塘或现场滋事,轻则痛打五十大板,重则杀头示众。”
王禹甸闻讯后,连夜修书一封送给昭通知府,解释此前锁拿四姨太弟弟实属“杀鸡儆猴”的无奈之举……
四姨太情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借探视之机到牢里把她兄弟臭骂了一通。
(4)
恩安县新建蓄水塘,城中百姓和多数官吏都撸起袖子挽起裤管出义务工。
王禹甸身着青衣短褂,抡起锄头挖下第一锄,众人也就按照责任区域抡起锄头开挖。一时间,数万劳动者人喊马嘶,孔明车和箩筐装满土,男女老少或推、或挑、或抬着往来穿梭,好一幅壮丽的恩安县“清明上河图”!
王禹甸和有名望的士绅组成一个指挥班子,他们将数万人分成若干组,每个组都有一人负责,每三个组归属一个责任区,每三个责任区归属一个营,每个营安排一名衙门执事统带。同时,他要求巡捕头亲临一线,对在工地上寻衅滋事、破坏工具和煽动闹事者一律锁拿下狱。
刀巴脸等几个顽劣不信邪,就逗留在一个犄角处调戏运土的年轻妇女,王禹甸闻讯后责令巡捕头立即带人将其锁拿到县衙,经堂审后按照“罪加一等”投入牢中。
昭通知府为王禹甸送来一纸嘉奖令。
王禹甸命人火速将嘉奖令裱了挂在工地显眼处激励士气,并安排两名巡捕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
士绅和百姓深受鼓舞,地痞、流氓和社会闲散人员闻风丧胆,青龙帮的骨干纷纷夹着尾巴做人,四姨太也不敢再使性子,恩安县的社会治安一时间好转百倍,胆大的人家已经尝试着夜不闭户多日!
掘土挖塘快马加鞭地进行,王禹甸对幕僚说:“此塘得以顺利建成,必欲效法《玉海》‘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也。”
王禹甸和幕僚就常常深入百姓之中,广泛听取大家的意见和建议,并不时挽起袖子参与铲土、运土、培土,百姓脸上流着汗心里却跟吃了蜂蜜似的甜。
(5)
蓄水塘如期建成,士绅们恭请王禹甸给新建蓄水塘取个名字,王禹甸脱口而出:“三多塘”。
恩安县城里的百姓接踵摩肩地将从“三多塘”里担来的清水送到县衙,他们说:“王大人,你的心和这水一样清澈!”
昭通知府喝了从“三多塘”里挑来的清水,他猛然发现冲泡的普洱茶汤更加通透、回甘生津更加持久、香气更加浓郁。
四姨太对王禹甸将她兄弟下狱一直耿耿于怀,就拐弯抹角地向昭通知府进谗言:“老爷,王禹甸只挖了一个蓄水塘就笼络住阖城百姓的心,听说云贵总督勒保对他刮目相看,势若——”
昭通知府似有所感,用手在四姨太的粉脸上亲昵地捏了一下,他踱进暗室紧闭屋门,他要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云贵总督勒保仔细读着昭通知府的密报:“恩安县知县王禹甸借兴建蓄水塘‘虚收冒支’、民怨沸腾……”
勒保陷入沉思,他从其他渠道得到的信息是王禹甸带头捐资兴建“三多塘”深得民心,昭通知府此举意欲何为?
四姨太眼见自己进的谗言奏效甚是春风得意,走起路来屁股扭得像风摆杨柳,就对大太太横眉竖眼,对其他几个姨太太发号施令,惹下众怒,第二年就被昭通知府以“教兄无方”给休了,弄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悲下场。
四姨太的兄弟从监牢里出来,四姨太自作主张为他大摆宴席接风洗尘,恩安县的士绅、钱庄、粮、布等店的掌柜悉数前去捧场。
昭通知府和王禹甸都没现身。但是,王禹甸暗自思忖:四姨太如此大摆接风宴一定得到昭通知府的默许和支持。否则,四姨太焉有这个胆量!于是,王禹甸想到“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决心辞官返回三原故里做一介布衣。
昭通知府没有收到云贵总督勒保的密示,却收到了王禹甸言辞恳切的辞呈。
四姨太乐得像刚下完蛋的老母鸡“咯、咯、咯”地蹿出蹿进,昭通知府看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心里着实五味杂陈,遂对四姨太不屑一顾。
恩安县的士绅和百姓听说王禹甸辞去知县,一个个悲痛欲绝,纷纷赶到县衙挽留。
青龙帮的成员如释重负,像草原狼一样嗷嗷叫着又聚到一起,恩安县自此又匪患连绵,直到两个世纪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3师进驻昭通才将大小土匪悉数剿灭,人民才得以安居乐业。
王禹甸去意已决,阖城士绅就张罗着为他制作一百把万民伞。他对为首的一名秀才说:“鄙人无功于恩安百姓,今辞去知县,不劳阖城士绅和百姓挂念,万民伞就不用送了。”
阖城百姓听说后更加想念王禹甸,都说恩安县人民留不住王知县,难不成还不送他几把万名伞。
王禹甸将修建“三多塘”的募捐银钱明细和使用明细誊抄了一份呈给昭通知府,昭通知府的心颤抖个不停像要蹦出胸膛。
王禹甸离开恩安县的前一天,他独自踱向“三多塘”,见“三多塘”上方“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王禹甸离开恩安县这天清晨,晴朗的天空突然彤云密布雷声大震,哗哗啦啦的雨像用瓢倒一样,数万名百姓站在雨幕里翘首以盼,士绅们抱着一百把万民伞恭候王禹甸从县衙里走出大门来。
县衙的后门吱啾一声开了,王禹甸带着来时那三名随员阔步走进雨幕雨帘里。
突然,一年前挑着空桶从王禹甸身旁走过,被四姨太的兄弟等调戏的女子端着一碗水飞奔着朝他们跑来,她将那碗伴着雨水的水捧到王禹甸面前,说:“王大人,请你再喝一口‘三多塘’里的水!”
王禹甸一仰脖子将那碗水喝个精光,道声谢,就头也不回地朝三原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纵横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铃声响,他摸索着按下手机免提,24小时值班人员通知他上午九点准时到清官亭公园参加王禹甸塑像揭幕暨清官亭廉政文化基地建设系列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