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村长用三根斑竹似的手指倒梳着头发对一位中年妇女说：“褚二婶，挂壁村就数你的孩子有出息，将来准能当大官。

褚二婶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口气道：“村长，娃儿们长大后能自己找碗饭吃我就谢天谢地，哪敢奢望他们当官？”

褚二婶说这话时眼睛瞅着自家栅栏里那棵坠满红彤彤苹果的大树，村长已嗅到一股蜜香味。褚二婶要去摘两颗苹果给村长吃，村长忙转身跑远了。

村里那些淘气娃儿对这些红苹果垂涎三尺，他们总是趁禇二婶不在家时一蹦三尺高摘下几颗苹果塞进怀里溜之大吉。褚二婶发现后就对这些小猴精说：“抬头的果子、弯腰的萝卜，谁吃都一样！不用跑，担心摔坏身子。”

禇二婶虽然这样说，但她从来舍不得吃一颗苹果，她要将小猴精们偷吃剩下的苹果摘了与黄瓜和土鸡蛋一齐背到集市上卖成钱。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一分一分地为儿子和女儿积攒学费和生活费，孩子们也是一分一分地算着花钱，老师都夸褚二婶的俩个孩子懂事，褚二婶就红着脸说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村里人在背地里议论，说褚二婶是挂壁村的女强人，说她一个寡妇居然坚持供两个孩子上学真了不起。羡慕她的多半是女人，嫉妒她的则大都是些重男轻女的男人！

禇二婶成为寡妇已有十年，她的男人是去河对面赶早市时不慎从溜索上滑落掉进落雨河而不知下落，她对一儿一女说：“你们的爹出远门去了，你们不要挂念，好好读书。”

儿子闻知父亲落河死了，就强忍着泪水把嘴对着妹妹的耳朵叽叽咕咕了一阵，妹妹就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把头点得像稻田里的蜻蜓点水一样。

于是，禇二婶起早贪黑，她总是踩着白月光下地劳作，她不敢请人帮她种地，因为她根本没时间还别人的工。她也不让儿子和女儿请假帮她种地，她希望孩子们有朝一日能到县城或其他城市找碗饭吃。

村里既有人羡慕禇二婶，又有人嘲讽禇二婶。当然，不乏一两个“痴汉”觊觎着她的身体，她晒在篱笆上的内衣裤常常不翼而飞。

禇二婶性格刚烈却心地善良，她知道村里那两个不成器的家伙经常像土狗一样跑到她小解过的地方嗅尿臊味，但她无可奈何，只得小解后用脚踢两块泥土将野地上的尿渍掩盖一下，一个人在山里劳动时她就将一把月牙似的镰刀别在裤腰带上，二流子遂不敢靠近她。

禇二婶一个人在地里劳作时，心里既苦又甜。她常常对着弯弯的或圆圆的月亮说：“死鬼呀，你掉进落雨河会小龙女，你可知道我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有多难？十年了，岁月把我熬成一个黄脸婆，你若看得见能不心疼？唉，咱们俩的孩子倒也争气，年年都要拿回两张‘三好学生’奖状，家里神龛下已贴满金光灿灿的奖状。”

禇二婶把攒下的每一分钱先装进一个破罐子，然后埋在深深的谷糠里，她发誓卖血都要供两个孩子上完大学。

某天，村长的大哥托媒来找禇二婶，说他家的大小子看上了禇二婶的女儿，让禇二婶将女儿许配给村长的大哥做儿媳妇。

禇二婶没有答应，说：“孩子正念初中，提哪门子亲事？”

村长的侄子听媒婆说他相中的女子看不上他，就气得呜呜地哭。

村长闻讯后把他侄子痛骂了一顿：“你个嫩芽菜，想娶褚二婶家女娃做媳妇就好好念书，她念云大你就念清华，她上清华你就上牛津……”

村长的侄子既考不上清华，更上不了牛津，他横行村里，并在县城染上海洛因，是挂壁村第一个吸食毒品人员。

村长听说侄子天天去乡中学门口堵禇二婶的女儿，就让派出所将其送去县强制戒毒所戒毒，村长的大哥一时火起骂村长：“我操你妈”。村长不容分说抬起手就给他哥一个响亮的嘴巴，两家人遂成了仇人。

村长的大哥骂村长“六亲不认”，坚决要跟村长断绝兄弟关系。

村长说：“哥，你要跟我断绝兄弟关系很简单，只要你看着我当作陌生人就完事。但是，你那宝贝疙瘩再不接受公家的管束，我担心你那点家底不要三年就会被他吸个精光呀！”

村长的大哥撂下一句狠话：“我饿死也不求你。”于是，村长兄弟俩断绝了兄弟关系，他哥就提着一袋烟酒到有关方面走后门将他儿子从县强制戒毒所放了出来。不料，那小子第二天就聚众抢窃镇政府那个爱戴金耳坠的女同志，派出所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全部抓获。

村长的大嫂哭着去找村长想办法，她对小叔子说：“你侄儿出事都怪褚二婶家那个“小妖精”不答应嫁给他，否则，他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抢窃！”

村长冷冷地说：“大嫂，你们都有本事，你的儿子吸毒和抢窃还怨别人，我看非请派出所给你们开个“法治小灶”不可！

光阴荏苒，禇二婶的两个孩子相继考上大学，禇二婶压力山大，她准备把家里那间青瓦白墙的房子卖了供孩子们上大学。

村长问她，你把房子卖了住哪儿？禇二婶干脆利落地说：“住叉叉房，我必须供我的孩子们念完大学！”

村长坚决制止褚二婶卖房，就带头捐款并帮助褚二婶筹到一万余元现金。

禇二婶千恩万谢，但不接受大家的捐款，她请村长担保在镇农村信用社贷款八千元钱给孩子们当学费。

禇二婶的儿子和女儿上了大学，就一边念书一边勤工俭学，学校按规定发给他们困难补助，两个孩子又都年年获得奖学金，两兄妹虽然艰苦但都顺利大学毕业，并都考上公务员。

期间，禇二婶一边种地一边摆“露水摊摊”卖凉粉，她已将八千元贷款还清。

禇二婶的儿子和女儿考上公务员后，他们照旧省吃俭用，还按时给妈妈寄钱还贷款。

禇二婶就去镇农村信用社把儿子和女儿寄来的钱存起来。信用社的人说：“褚二婶，你终于苦尽甘来了呀！”褚二婶就笑了，笑得跟坎畔上的牵牛花一样迷人。

两年后，禇二婶的儿子与市交通局的一位女孩子恋爱，禇二婶就寄给儿子伍仟元钱，让他给未来的儿媳妇买一个玉手镯。

禇二婶的儿子大吃一惊，忙打电话问妈妈这钱是哪儿来的？褚二婶说是你寄给我的。她儿子问她为什么不先把贷款还掉？

禇二婶说：“放心吧，妈这几年摆‘露水摊摊’已经把信用社的贷款还清了！”

禇二婶的准儿媳听男朋友说母亲靠摆“露水摊摊”还完捌仟元贷款，她好生感动，坚决不要男朋友给她买玉手镯，而是让男朋友将钱原原本本地寄回去给他母亲。

禇二婶只得将儿子寄回来的钱又存到镇农村信用社，将存折放进谷糠里的那个破罐子里，她准备待儿子结婚时再送给他们。

不久，女儿告诉禇二婶她恋爱了，男朋友是市委办秘书一科的秘书，人长得帅气，前途远大。

禇二婶又将女儿寄给她的钱寄给女儿，告诫她不要随便花男朋友的钱。

禇二婶的女儿把这事告诉了哥哥，哥哥又把母亲给自己寄钱的事告诉了妹妹，兄妹俩就在电话里呜呜咽咽地哭了。

这年中秋节，禇二婶的儿子和准儿媳，女儿和准女婿相约着回到镇上。

镇上到挂壁村已修了通村柏油公路，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就用面包车跑起乡村客运。

禇二婶的儿子和女儿坚持要带自己的女朋友和男朋友走回挂壁村。

月亮已爬上药王山，禇二婶的“露水摊摊”还摆着，她还想挣块儿八毛的零花钱。

禇二婶的儿女们欢天喜地踏着白月光朝家走，他们在离家不远的高坎处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弯腰收拾“露水摊摊”，四个青年就像离弦之箭朝那个人跑去，半空中传来四个音阶的叫喊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