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重叠过的记忆影子,总会在不经意中反复出现,那些年早已成沉淀了,几十年就这样瞬间记进了流水簿子。
记得小时候,我们村子人大都种麻养蚕。头发花白的曾祖母会纺麻线,用的是手摇纺线机,曾祖母这纺车有轮子、摇柄、锭杆儿、支架、底座,象个“工”字样,看起来挺漂亮很好玩,但她不要我摸更不准我玩。她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才有时间纺麻线,纺的麻线卖给那些织渔网的,要麻线的人多,曾祖母往往一直纺到深夜,我常常被嗡嗡的纺线声惊醒,她会停下手中的活来到床边轻轻拍着我的背,等我睡着了她又才继续纺。
曾祖母常牵着我到麻地转,那麻杆子高高的不粗一根挨一根密密麻麻的,一眼望去一大片,高高的杆子上长叶开花还结籽,叶子不大细长,开的花是小黄花,像一把把翠绿的小雨伞罩着地面,白蝴蝶花蝴蝶还有蜂儿小虫子在麻地里飞来窜去,可热闹啊。曾祖母不要我挨近麻杆儿,更不许我用手去摸,说有虫子会咬手,有蜂子会咬人,虫子咬了手就端不起碗没法吃饭,蜂子咬了,脑袋就会肿得象个南瓜。经曾祖母这么一吓,我就只好乖乖地呆在麻地角那片桑树林里摸着树杆一个人玩,看爬在桑树杆子上的小蚂蚁,不过我不会去捉,曾祖母说,蚂蚁虽小也咬手的,咬了手会发红发痒。我一个人不好玩,就找些小石板放在桑树下,拆些小树枝条青草细泥巴什么的一个人玩起办家家席。等曾祖母在麻地里忙完了过来拍拍我满身的泥土,“你这捣蛋娃又变成个灰老鼠,回去你妈那黄荆条子有你受的。”一边说一边牵着我回家。
收割麻时,曾祖母也会带着我,她用一把明晃晃的镰刀一根一根的割,割了放在一起,再用绳子打成捆扛回去,扛回去的是青麻,她会把青麻堆在太阳坝子里晒,把小麻籽搓掉,搓不掉的用棍子轻轻拍打后把麻杆子放在水池里泡,再凉晒后,就将麻杆子上的皮剥下来理顺放好说这是粗麻,还要用个刮子把粗麻上的一层刮掉,打这后就是细麻了,这个细麻还要再加个工,我真记不得再如何加工的了。
曾祖母就会用这个麻纺成线卖给别人织渔网了,我倒不关心如何纺成线的,纺线纺多少苦不苦累不累,老是催曾祖母快去卖麻线,卖了麻线有钱就可以带我去赶场好给我买包子吃,那白面肉包子吃起来又香又好吃还有油水,我一口气可以吃完三四个,曾祖母总会拍着我的头,“小馋猫饱了吧?”“现在饱了,一个会儿又想吃,祖祖再买几个带上回家吃。”曾祖母总笑我是小贪心鬼。
再说说麻地角的那片小桑树林吧。我大了些曾祖母就同意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一起玩,那片小桑树林是我们最爱玩的地方。那桑叶长得可好啊,隔壁王婆婆喂的蚕子就是摘那里桑树上的桑叶,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小虫子还会动,它们躺在簸箕里吱吱地吃桑叶。每当王婆婆去摘树上的叶子,我心里那个气就要崩出来,“王婆婆你老是去摘桑叶,可别把树上的桑泡儿整落。”“乖孙子放心吧,你王婆婆不会把你的桑泡整落,我知道是小馋鬼喜欢吃。”她总是摸着我的头笑着说。
我说的桑泡儿也就是书上叫的桑葚,桑葚熟了,挂在桑树枝头上,红一串紫一串,有的还隐藏在叶子下边。我和村子里三疯子幺狗子青女子一伙就来摘起吃,低矮的我们就拉下枝条摘了直接塞在嘴里,摘不到的就搬个小凳子两人扶着凳子,一人上去摘,一人用个小碗接,三疯子个子高,摘就由他,我和幺狗子扶凳子,青女子端着碗接摘下的桑葚,摘一碗了,几个就你一颗我一颗分着吃,三疯子每次都会多分几颗,他吃得多些出的力也大些,那酸甜的桑葚成了我们的美食,脸上被桑葚染得紫一块红一块,一个个的脸都成了小花猫脸,你望着我叫,”小花猫脸儿“。我朝着你笑”小花猫脸儿是你”。一个个挺着鼓鼓的小肚子在桑树下追来跑去,玩起过家家来,青女子当新娘,我当新郎,幺狗子当轿夫三疯子当吹鼓手,三疯子用手捂个喇叭形哩哩啦啦吹了起来,那个疯劲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特好笑。
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三疯子幺狗子青女子从小娃儿都快变成老头子老太婆了,曾祖母王婆婆早已离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纺线养蚕去了。从前的麻地早就成了宅基地修了小别墅,那片桑树林那还能独活挖地基时连根都挖掉了。老家多年就没人种麻养蚕了,更没有人用麻线织渔网了。这些年我也一直飘泊在外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家我都会到曾经的麻地曾经的桑树林现在的小别墅围墙外呆那么一阵子,我就会想起儿时的事,曾祖母王婆婆麻地桑树林就好像仍在眼前,那酸酸的甜甜的桑葚好像还塞在嘴里,三疯子幺狗子青女子曾经的一草一木一言一 笑象放电影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2020.08.27.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