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难忘的往事,沉淀了自己的记忆,把秋做在了梦里,这是一个多梦的季节,将心沉下来,想想那些曾经的人和事。这些年真的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粉红的回忆勾引出一个个埋藏在心底的故事,山里山村,土生土长的地方,那是游子的归宿。
1
你来过,这是真的,灵魂没有出窍,应该有了自己的去处,长夜弹奏的曲,情感写成的诗,短也好,长也好,仍常常想起,夕阳西下,那个影子已经刻到了脑子里。
你走了,我也走了,只有月光下的老屋在山村仍是静静的,一个世纪,没有吧?好象已经很长,已经有些记不清,信不信由你。
金爷几年前带着一身的病走了。听村子里人说,他最后那几年过得真的凄惨,惨得象个啥样子,我在外确实不知。他啊,当了二十多年二百多人六七十户人家的最高行政官队长,人们都说他是个顾家顾人的好官,也有人说他是土皇帝。在大集体生产时代,他可是风云一时,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有人说,表面他是个好人,也不知他是不是背后做了一些缺德的事,有了这样的报应。我想,这是落井下石,人都没了,还这样说,不应该啊…….
每每我走过他长满青草的坟前,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人啊,就这样,不管你生前多么的能,都免不了赤条条来又赤裸裸去,就象风光多年的金爷,如今就躺在这黄土堆里。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他是看着我从泥巴娃儿灰股子调皮匠一点一点长大的,不管他生前做过什么,我都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好的。
2
村东头靠河边那大苦楝子树,我记得,两个大小伙合围那么粗,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开花结果,年年如此。
春末夏初,苦楝子树开花了,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馨香味,五瓣小白花点缀在紫色花芯周围,一眼望去,无数淡紫色小花撒了一树,这花平常而素雅,就象村姑,虽娇美动人,却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很少有人赞赏。苦楝子花极好看,馨香味也让人难忘。
小时候,我喜欢在苦楝子树下歇凉看书,晒不到太阳,蚊子也少,累了还可以躺在大树根上咪一会。离树不到100米处,就是诺水河,清清的河水,泛起朵朵浪花,哗哗水声,象一首曲子,听得舒心,抬头就能看见绿叶嫩枝小花,让人心旷神怡。
苦楝子果人们又称“苦楝子”,青青的,圆圆的,藏在楝叶子后面。风一吹,像一串串樱桃,摇来晃去。秋末,树叶被风吹落了,圆圆的淡黄的苦楝挂在枝头。乌鸦喜欢落在上面,啄几嘴,抖动几下,苦楝子就会掉几个下来。
苦楝子能治肚子痛,小时候,经常肚子痛,母亲说,我肚子里有虫,用苦楝子煎水喝可以杀虫,煎的水可难喝啊,很苦,真想吐,可痛起来要命,只得忍着咽下去,喝几次,还真管用,肚子就不痛了。每年母亲都会捡一些放在家里当药用。
前几年,父亲来电话,下暴雨打炸雷,苦楝子树被雷撕成两半,树枝折断了不少,被人砍了一半当柴烧了,剩下的一半仍开花结果,再没有那么茂盛了,结的苦楝子也少了。你说这树命硬不硬,就这个样了,只剩下半条命,它还能生长还能开花结果。
这些年,我因生计远离村子,每每想起这苦楝子树犹然而生敬意,记得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也变成了苦楝子树,也开花结果了。
3
这些年老是做梦,梦见自己曾经住过的茅草房,其实这茅草房几十年前就没了,只有一块地基,这地基现在成了种苞谷栽红薯的熟地了。
咋老梦到住茅草房,我自己也说不清,啥时代了,瓦房代替了茅草房,小洋楼平房又替换了瓦房。时时梦醒后,眼前还有茅草的影子在晃,也许苦过了又甜了,苦苦甜甜甜甜苦苦都扎根脑子里了,才会老做这样的梦。
茅草房有茅草房的苦与乐,瓦房有瓦房的悲与欢,记忆总在村子这头打个滚,又转向那头。母亲生前说得好,人啊,三贫三富不到老,有的七贫八富也没活满花甲,要记得根从何起苗从何来,如果一个人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根本,也许这好日子也长不了,这样的人也成不了大事。
母亲的话对不对有没有道理,我没有细想过,总认为她老了哆嗦。母亲也走了好几年了,如今想想她的话,还觉得有些道理,可我再也听不到她的这些叨唠了,想想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母亲就象山里树上的一片叶子,就这样被风吹走了。也许是母子情深,我经常做梦梦见她,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还是我在这个世上最漂亮的妈妈,多少时间梦见自己还没长大,总躺在她温和的怀里撒娇,住在茅草房里围着火炉烤柴火,住在瓦房里在铁罐里熬稀饭。你说,这是咋回事啊,爷爷辈了,还做这样没大没小的怪梦。
山村还是山村,茅草房没了,瓦房也渐渐少见了,小洋楼多起来,羊肠小道没了,全成了宽敞的水泥车道,户户都有了私家车,可耕地少了,耕田种地的都是些五六十岁七八十岁的大叔大婶大爷大婆,再也听不到有人为田地争得哭爹叫娘了。
我们的下代人下下代人,他们还会守在村子耕田种地吗?还能分明麦子与韭菜吗?老农真的老了,小农也许不会再成为今天的老农了,是悲是喜,一时半会真说不清。
4
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也象树上的叶子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淋,虽还不到叶黄时,却也渐渐感到秋风背后的凉意。树大叶落归根,我这片飘泊的叶子,根在哪里?那就是常常梦到的山村老屋。
人啊,你到了一定年龄,一些事想通了,一些人也就看透了,放不开也就放开了,看淡了许多,看轻了许多,总喜欢叨唠那几年的陈年老事。
去年过年回到村子老屋,儿时的玩伴,三疯子来喝酒,他头上多出了几根白发,以前的疯劲狂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说话也不象儿时那样放连珠炮了,慢吞吞地半天来不了一句,真是急死人。
你咋的了?咋就这样,成了温水烫猪了。
唉,你看不出我老了嘛。
是啊,人都会老的,人又不神仙,那会不老的啊。
老伙计,这些年,你一直在外,以后还会回这只剩我们这些老头子老太婆的村子吗?
老伙计,我不回来去哪儿啊?回来,一定会回来。
这就好,金窝银窝那里比得上自家的草窝啊……
来,喝了这碗老白干。
好,喝,我等你回来,当细娃儿我们下的狗卵陀棋(五字棋)还记得不?到时你别再象小时那么不要脸,输了就扔棋子跑。
我啊,不会不会,绝对不会,谁输还说不定,你可别发疯,输了耍赖不认帐。
老伙计,说个掏心窝子话吧,你说这村子有啥不好啊,自来水楼上楼下电灯电视,公路修到了家门口,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还有树林歇凉,麻雀斑鸠到处都能看见,田里还有青蛙,就是留不住娃儿女子们。
三疯子喝了一口老白干,酒把话撵出来了:
我到儿子买房子城里住了几天,那真是受活罪,进门开门,出门关门,门对门不知姓张姓李,一天进出老是换鞋,吃饭还要用什么公筷,房子又小又闷不说,看个电视声音都不能放大,儿媳李女子说,影响别家休息,睁眼认不到个人,你多看人家一眼,人家以为你不是好东西,想出去玩,人象蚂蚁堆,吵得耳朵受不了,最恼火的是都忙着上班,没有跟你多说一句话。我说,老伙计,这么多年,你是咋在城里呆过的,咋过习惯的。你说,年轻的为什么就喜欢挤进城呢?你看这么好的房子,这么好的田地,就只有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守着啊,我们守过了,还会谁来守啊……
想想老伙计三疯子的一番阔论,我的心真还沉沉的。
我站在母亲的坟头立誓:等我在外飘不动了,我一定回来和老汉儿(父亲)一样做一个实实在在的老农,种点庄稼小菜,养鸡养鸭。农闲时,看看曾经茅草房的地基,金爷的坟,还有那只剩半条命的苦楝子树,苦了乐了就到母亲坟头坐坐,陪她唠唠。还有和三疯子这些地一起长大的玩伴,没事了聚一聚,喝点小酒,下几盘棋,逛逛公路,在田边地角走走看看,心静的时候,就看看书,看看电视,有感觉了,就写写画画。
这么美的山水,总得有人欣赏,这么好的田地,总得有人耕种,这么好的村子,总得有人守着,这么好的老屋,总得有灶烟。我豁然开朗了,为什么自己在外老是梦见山里山村花草树木,梦见山里山村的人和事,生是大山的人,死是大山的魂,山村成了梦中的归宿,老屋成理想的蜗居。原来自己这个游子的心一直扎在山里,所以啊,梦也就做到山里了。我也相信,这么美的大山,多么好的村子,永远也不会让人丢失遗忘。
2021.09.14.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