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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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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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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哥(短篇小说)

光哥死了,一条绳子套在脖子上,自己吊死了……

村子也只有这么大,不到两个小时,全村子都传遍了,左右邻舍的老少爷们连一些老太婆小媳妇小孩子都一窝蜂似涌到光哥的老房子堂屋里。

光哥的尸体就放在堂屋,两条板凳一块门板,这一米七的个子就摊在门板上,一床白被单盖着,朱嫂光哥的老婆呼天抢地地在哭,一大群人围在堂屋,隔壁王大婆李大妈拉着朱嫂,劝的劝说的说。

“不走,走都走了,你光哭有啥用啊。”

“别哭啦,还是安排后事要紧。”

“想开些,找人买棺材,总不能就这样摊着啊。”

“快给儿子女子打电话,通知他们回来,这么远就是坐飞机也要一两天啊。”

话往回说,光哥也算村子里有头有面的人物,高中文化,老牌高中生,在村子里算是文化人知识分子,高中毕业就分配到乡文化站当干事,还学会了放电影,全乡六个村,那年代,看场电影,那可是村子里人的大喜事,比成圆儿子打发女都要热闹,别小看是个放映员,进了村子比乡长还吃香,村子里人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光哥工作稳定,也算是吃皇粮,朱嫂姓朱名菊花,比光哥小一岁,年轻时是有名的村花,嫁给了光哥,大家都喜欢叫她朱嫂,她也很喜欢这个叫法,村子里人谁不竖大拇指夸啊,男才女貌是天仙配一对。结婚不到两年,朱嫂怀了龙凤胎,生下一男一女。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是三大基本国策,光哥按政策只能有一个孩子,国家工作人家是要独生子女的,朱嫂肚子争气,一胎两个,违背不了政策,村子里人又一次竖起大姆指,朱嫂肚子了不得真争气,儿女双全,还不罚款。

改革开放后,乡里的人一批一批走出村子去外地打工了,挣到钱的回来买小锅盖(地面卫星接收器)安电视,虽是黑白的,比电影银幕小了点,可看起来和放电影也差不了多少,乡电视广播后来也安上了大锅盖(地面卫星接受器),村子里的黑白电视机渐渐少了,几乎家家户户换成了大彩电。

自从家家户户有了电视机,电影就不吃香了,谁也不愿意跑老远挤在一起看那么一两小时的电影。终有一天,电影队就彻底靠边了解散了。光哥也从乡文化站光荣退休了,记得退休那年,他才四十出头,退下来,工资如何给的,村子里有人说,光哥领的钱不干活至少能吃个十几二十年,吃满花甲(六十岁)没问题。

光哥回到村子里很低调,别人问他领了多少钱,他总是微微一笑,领什么钱哟,一个合同工能领多少钱,就算为人民服务嘛。光哥不但有文化种地也是一把好手,回到村子把自家包产田地种得比别人家的好,科学种田,文化人嘛做什么都内行。

村子里能跑得动的都出去打工了,光哥一直陪着朱嫂种地,从没想过也出去打工挣大钱,别人打工出去了,田地没人种,他人缘儿好,人家就白送给他种,他和朱嫂在家还养猪养牛养鸡,随着乡村旅游的发展,朱嫂还做起土特产生意来,卖土鸡蛋竹笋野生菌子木耳见什么赚钱就做什么。村子里人背地里说,光哥朱嫂在家的收入比人家在外打工收入高多了,还把家照顾了,真是一对能干人。

记得光哥回村子的第五年,社里选干部,全票通过当选为二百多人六十多户人家的社长,社长虽官不大,但这是几百人的头儿,人们都叫他“社长”,但他不喜欢这个叫法,“还是叫我光哥吧,社长社长的多生分。”

光哥当社长,口碑很好,领着六十多户人家,社里年轻的大都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这些老人孩子 ,有个新词儿叫留守老人留守儿童。这些老人啊大凡小事都会想到光哥,外边打工的也总给老人们说,我们不在家,有事找光哥就好。村子周边的一些社,年轻人打工走了,田地荒芜了不少,光哥的社啊,除了山边地角停耕还林外,好田好地都种着。

光哥外边人缘儿也好,农村惠民政策来了,政府补助些,他也动员家家户户集资,架桥修路,以前的铁索桥木板桥变成了石拱桥,黄泥巴土路没有了,水泥路通到家家户户门口,以前的自行车摩托车成了稀罕物,几乎家家都有了小轿子车,瓦房少了,一栋栋平房修了起来。村子里人再一次竖大拇指:这个头没选错,光哥是个好社长。

还忘记介绍光哥的姓了,光哥小名叫光娃子,这是他爷爷取的,就是要他长大后,发扬光大显耀门庭,他姓李名光学,人长得帅不说,自小就聪明,村子出了名的秀才,村子里人都喜欢叫他光哥。

说到这里,还得说说光哥的儿子李军国,有其父就有其子,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学什么一教就会,大学生,村子里人说,比他老子厉害成了举人。李军国一毕业就南下深圳,听说在深圳混得很好,有车有房有公司,老婆也是个钱人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不过,也有人说,好是好得很,就多了一屁股债,传说光哥为儿子在深圳开公司发大财,托以前在乡上工作的老关系,贷了不少的款,有人说是一百多万,也有人说,不下三百万。也有人说,在深圳他儿子也就是开的是个什么皮包公司,只是个空壳子。说归说,朱军国过年回家啊,一家人可风光,开的是宝马,这是村子里最值钱的车,不象欠一屁股债的人。女儿叫李婷婷,中师毕业当了小学老师,她老公也在同一小学教书,有个女儿了,也孝顺,一放假就带着女儿回来小住几天,陪光哥朱嫂种田种地。

光哥虽有一个风光老板儿子,可他从来不喜欢人提,村子一有人问到他儿子,他就一脸的不高兴,“别提他,我不想说他。”村子里人暗地也一直说着这事儿,为啥子一提儿子,光哥就这个样,黑着脸象别人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糠一样。但说去说来猜去猜来,谁也说不清为个啥。

光哥当社长一晃就十二年了,他差一年也满六十岁,已是满头白发,村子里人都说他是为大家的事熬白了头。换届选举又全票通过,要他继续当这个头。可他说什么也弃权不干,村上镇上领导也找他谈话,他就是推辞,人老了,也累了,当得也烦了,快六十的人了,离天远离土近,自己就这个样,还是选有能力的人罢。

光哥不当社长了,田地照样种,村子里那家有事,他还是那样帮着,村子里人都说,光哥虽不当社长了,心里还是有大家的…..

你说这是啥事儿嘛,光哥还差几天才满六十一,除了头发白了,人黑瘦了些,铁棒都打不死的人,儿女都有出息,儿孙满堂,你说咋就抹脖子上吊呢,儿女如何想?朱嫂如何办?村子里人暗地里说什么的都有。

“光哥是好人,应该是养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儿子贷了一屁股债不说,还要老子还贷款,贷款到期,光哥还不了,听说银行要起诉,还是光哥求人,才把这事儿平了下来。”

“听说,光哥上了失信人员名单,坐不了火车飞机,连高档消费也没门儿。他不当社长,也就是这个事儿,一个要了一辈子面子的硬汉子,就这么给毁了。”

“别乱说,谁知道他贷款啦,你又不是公安局派出所,光凭嘴巴说,小心些啊,积点嘴德。”

“几天的事了,朱嫂一个人躲在竹林里哭,我看到的,也许真有什么事儿,没法说啊……”

“前几天,光哥真的和朱嫂吵架了,大一声细一声的,我就听到光哥说了一句,说老子这不好那不对,老子去死,你们就安逸了……你说,老俩口子好了一辈子,没听他们吵过几回架,咋的抹脖子上吊了呢,真是撞到鬼了。”

说归说,谁也说不到点子上,村子里人脑子翻死也想不出个为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光哥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外孙女都回来了,他装进了黑漆柏木大棺材,灵堂摆满了花圈挽幛,悲惨的哭声,让所有人心酸流泪,光哥生前的同事好友亲戚,只有能赶回来的都来了,村子里在家没出门的老人孩子都来送他最后一程,村委还专门组织了一个追悼会,送葬的人排了一里多路…..

光哥就这样走了,不光彩的死,却风光下了葬,葬在一个背风的山坡里,说是他儿子请地仙看的一块风水宝地,一堆黄土一块墓碑,就这样了却了光哥的一生。

光哥走了,村子里的人时不时还会想起光哥的好,还再为光哥的死愤愤不平,七嘴八舌的还争得面红耳赤,光哥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走,仍是一个谜。

光哥走了,最悲痛的自然是一起过日子走过风风雨雨几十年的朱嫂了。儿子朱军国要接她去深圳,她说什么也不去,说要在家多陪陪光哥。

朱嫂当然知道光哥死的真正原由,两年前,光哥还在当社长,一回到家里,总爱嘀咕,“这事,真烦死人……”“那事,也烦死人。”

他一躺在床上就叨唠,“真的,好累啊。”

如果遇到社里的事处理得不太好,总反复责备自己“这事都是我不好,我咋这么没本事没用,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

他不当社长了,还是闷闷不乐的,总把“我是个没有用的人了。”常挂在嘴边。有时还会冒出一句话莫名其妙的话,“活得真没啥意思,不如死了好。”

记得有一天,光哥为儿子还贷款的事冲朱嫂发火,“就那么几十万的贷款,就生怕老子还不了,还从深圳借钱回来还,我这个老子当得没意思,认为老子没啥用了,就是你,啥子事都给儿子说……”

“你看你说的啥子话啊,儿子开公司,你为儿子贷款,还为他还了好几十万,如今你我都老了,银行又催,说要起诉,还要把你拉入失信人员名单,我才着急,告诉了儿子,他回来连本带息还了这个贷款,有什么不好啊,又有什么不对啊,这事是我打电话告诉儿子的,我有错吗?......”朱嫂一肚子的委屈终于发泄出来。

“你没错都是我的错,对吧,我连这点贷款也替儿子还不上,你说,我这么多年是不是白混了,我没用了,对吧,我死了,是不是你们就会活得好,活得更轻松啊……”

“你啊,不讲理,我不跟你说了哈,一辈子都没吵过架,儿子还了贷款,我们家再不欠别人的钱了,这是好事啊,你生的那门子气,发的那门子火啊,还这个样,你还跟我吵。”

“你懂个啥,没出息。儿子有出息,公司还要做大,没钱能行吗,我这个当老子的连贷那么一点款也还不上,你说我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光哥,我求你了,别吵好不好?我错了行不行……”

光哥自从吵了这次,话越来越少,有时一个人坐在竹林石板上发呆,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朱嫂担心他的身体,送他到乡医院做过体检,身体没啥毛病。

朱嫂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光哥那里不对劲,她到县城走亲戚去咨询了县医院的医生,说了光哥的事。医生说,这个状况,一定是得了抑郁病,最好到医院治治,不治啊严重了会危害生命,病人有想自杀的念头。医生还说,得这个病的,城市人多些,农村没城市多,城市人生活压力大,容易患上这个病,回去要多劝劝他,放松心情,减少心理压力,不要再让他受到什么刺激了,尽早来治疗。

朱嫂回到家劝光哥去县医院看看身体,光哥发火了,“钱没地方花了,屁病没有瞎折腾,你是不是盼我早点死,你就没人管就解脱了,要看你自己去看,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光哥这脾气一上来,十条水牛也拉不回,去县医院看病的事就这样搁起了,朱嫂再也不敢提。

光哥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做啥事都没兴趣,一个走啊嘴里还嘀里咕噜说着什么,就像中了什么邪一样,有时睡到半夜里,人就不在床上,朱嫂醒了发现过好几次,找到时,他一个人坐在竹林的石头上抽闷烟,劝说半天,他才回去睡觉,不过,他再没和朱嫂斗嘴吵架了,说什么就象个哑巴半句话不说。

朱嫂把光哥这事儿给女儿说了,女儿李婷婷专程回来好几次,劝他去看医生,“爸,你这是病,医生说叫抑郁症,得治啊。”

“你好好教书,是不是没事做啊,乖女儿,你老爸老了,就是不想多说话,想一个人多清静清静,没有病,别听你老妈胡说什么抑郁症,我咋会得这个病,她就是巴不得你老爸早些死,她一个人过安逸些。”

朱嫂和女儿拿他没办法,只好把这事告诉了儿子,儿子李军国听了也挺着急,说等忙过这阵子就回来接他们到深圳住些日子,送他到医院好好治一治。

你说,这真是天不从人愿,还没等到儿子回来接他们,光哥就抹了脖子上吊一声不响地走了。

朱嫂坐在光哥坟前,“光哥啊,你真狠心,一根绳子上吊就走了,留下我一个老婆子,这几十的恩爱是假的吗?说你有病你不信,你这样走,给儿子女儿多难看多难受啊,你老婆我又如何想得通啊。这村子里人又如何看我们一家啊,现在还在说,你是因为银行贷款的事逼走的,暗地里骂我们儿子呢。也有人说,你是因为我们俩口子吵架想不通走了的,唉,说什么都有啊,我能说什么啊,牛嘴巴绑得住,人嘴巴绑不住。唉,让他们去说吧…..”

朱嫂抹了一把泪,“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了都晚了,也没有意思了,你在哪边,如果还是老样子,一定要知道,这是得了病叫抑郁症,要找医生治,如果有像你一样的,也要劝他们去治,这是病,这病真会要命的。”

“我啊…..告诉你,儿子接我去深圳,我没去,就是想没啥事了心烦了就来陪陪你说说话。唉,你别嫌我哆嗦,一定要治好病哟,这病是会要命啊。还有啊,等着我,我有一天,一定会来陪你的,你啊,一定要好好儿的,听到没有?…..”

朱嫂的心象刀子绞着,疼得钻心,一个人自言自语对着光哥的坟墓哭说着埋藏在心里的话,“你啊,就是不听话,说你得了抑郁症,你还不信,叫你看医生,你啊你,就是不听,咋的啊,不就真被这病要了命啊,你还犟不,起来啊,你说话啊,说啊,咋就成了哑巴啊,起来啊,起来跟我吵啊,咋就熊了啊…..”

一股冷风摇晃着树丫,一块黑云飘过头顶,几只乌鸦哇哇地嘶哑叫着飞到山梁那边去了,朱嫂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光哥的拜坟台上……

2022.04.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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