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冷却的伤，在治疗人间的悲壮

1、大水

峡谷，是江水

凿开石头，给自己

开辟的道路

再坚硬的石头，遇到水

也不得不收敛自己的锋芒

水底的石头并不寂寞

滚滚东逝的长江水

正是它们烧沸的

乡愁和烈酒

我摸上去，沸腾的水

却无比刺骨。它们更像

岁月冷却的伤

在治疗人间的悲壮

2、醒来的烈酒等待归人

大山把道路藏进体内

石头把锋芒还给坚硬

山鹰把飞翔交给天空

在巫山深处，西北风

让时光一再加速

而谁也收复不了

长江轰隆的涛声

空旷的河谷，一坛烈酒

正在醒来。那个醉酒的人

一去经年，仍未回归……

3、鹰行巫山

在巫山大地

随便爬上一座山峰

就能寻找到巴国的高度

云涛只需轻描淡写

一个平凡的人

就升腾出雄鹰的气质

我在山顶对着群山

呼唤巴国。云涛四散

群山跟着我呼唤巴国

鹰阵栖息高枝，按兵不动

它们的国度

一定比巴国更深邃

4、脊梁

西风凛冽，大地苍茫

巍峨的巫山大地

被白雪冰凌压实

似无数把利剑

插进肋骨

一个寻找走失山羊的

牧羊老人，蹒跚着脚步

爬上了巫山之巅

他紧握鞭子的手

随意一挥

八百里巫山便确认

他是巴国

等候千年的王

5、峡江逆影

他，来自巴国的侠客

手握长剑，逆风站在

巫山之巅

他看惯太多翻云覆雨的传说

眼里的江山和心里的江山

总在激烈地碰撞

目之所及，都是他的领地

而时间却无法打捞起

暗淡的天色和内心的苍茫

他俯视峡谷深处。那个

光着脚丫，逆江而行的巴国公主

挎起竹篮，轻易打回那么多秋水

6、老马

一匹马最大的乐趣就是

在路上奔跑。秋天的巫山大地

空旷无边，这匹老马越跑越快

挥鞭的撵马人被它甩得老远

这匹老马很快就要踏破落日

跑出自己理想的速度了

它却突然在风中停下来

等待它的主人追上并跨上自己的身躯

每一匹马都有它不愿等，但必须

要等的人。一匹马的一生

与鞭子无关，与落日无关……

7、暗流

每一次回到故乡，我都

喜欢到那条无名的溪边洗脸

流动的水中，更多的时候

我并不能清晰地看懂自己

但我知道，流水正用表面的浪花

掩盖着它内里的暗流

将我带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

每次来到溪边，都能看到那个

自闭的哑巴在河边钓鱼，然后

又放生。他不是佛教徒，他食用的是

他内心那条河流里面钓起来的鱼

黄昏时分，他收钩的那一刹那

我总感觉，我被他的钓钩钓上

我们相视一笑，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

暮色之中。而我目送他远去的视线

却始终连接不上他内心那条河流

8、溪流

每一滴水都有它的来处

一涌出地表，就像火一样

在自己的航道燎原

它们比火更猛烈

穿过任何它们想穿越的界线

现在我写的这些水

无名无姓，它们一直在突围

它们知道，再前进一些

再前进一些，便可自豪地说

我的名字叫长江

在这里，所有的消逝都是

水与火的另一种和解

水声把火焰越抬越高

它们正在焚毁那个

自己和自己水火不容的人……

原载《红岩》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