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尘再次睁开双眼时,眼前已经从黑暗变得光明,她躺在一片白茫茫的云层间,阳光比平常更加热烈。
小尘从温软的怀抱中爬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感受不到风,更感受不到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白色的雾气迷蒙。
她分明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那个光怪陆离、五彩斑斓的世界,她隐约记得还有什么?好像是一点柔软、一点心痛……想着想着,小尘哽咽了起来。
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个虚晃在白雾里的身体。她解脱了,摆脱了那副羸弱的肉体,小尘变得无比自由。她还记得阳光穿过皂荚树,照亮灰尘的味道;她还记得指甲划过花瓣,留下痕迹的样子;她还记得冰块滑过舌尖,涌入身体的触感……她还记得活着的感觉,还记得跳跃着的生命在最后一个夏天迸发。
白雾逐渐变得冷冽,小尘又想起了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手术室晃眼的灯光,护士打针时冰凉的手指,想起了迷离间母亲流着泪恸哭的模样。她最终还是没能抗过骨髓移植后的那三年,她十几岁的青春,就这样结束了。
小尘拨开云雾,俯瞰曾经生活过的城市,虽然曾经无数次想过放弃治疗,可是当自己真正离开了,还是忍不住留恋那些温暖,甚至那些痛苦,那些活着时感受到的一切。
“只有经历过病痛的人才知道,精神之痛与身体之痛比起来算不上什么。”这是小尘在日记里写的最后一句话。家庭的拮据使她从小懂事,只是没想到确诊白血病那天,母亲沉默良久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没事,咱家有钱”。后来的每个夜里,母亲常常会在小尘睡着后,背过身哽咽,又会在第二天天亮前擦干眼泪。
有一段时间,母亲消失了几周,来照顾小尘的外婆告诉她,母亲在为“骨髓移植”做准备。外婆边说着还不忘记按摩小尘因输液而僵硬的手臂。外婆的眼泪落在了小尘手上,又赶忙擦掉。“你妈这一辈子,没享过福。”外婆低着头说道,“你这病好了也值,再好不了就算了吧。你妈她……”“妈!”外婆话音未落,母亲出现在病房门口打断了她。小尘知道外婆心疼自己的女儿,自己也心疼母亲。后来的一个夜晚,小尘的伤口感染了,她没能抗过那个冬天。
云间白雾被小尘的眼泪打湿了,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菜场徘徊:母亲在为了几毛钱与人争执,在死鱼中挑拣,还时不时撩起头发挂在耳边,只是她仿佛老了许多,她眼里精明的光暗淡了,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却偶尔露出苦涩。
冬天的风冷得紧,母亲紧紧裹住棉衣,还是忍不住打战。小尘在天上看着,那棉衣分明是前年过年小尘送给母亲的,如今已皱巴起来。白雾逐渐渗入小尘体内,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凉,手脚已如石头般僵硬。小尘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总是有母亲暖热被窝,等着自己躺进她怀里,母亲一边讲着故事一边融化小尘的冷,母亲说:“我是太阳,你是石头。我热了就来暖你,你热了就来暖我。”
小尘看着母亲打战,再顾不得其他,纵身跃下云层,努力伸出已结冰的双手,她要抱紧母亲,温暖她,与她融为一体。小尘脆弱的身躯冲过层层云雾,直直坠了下来。
菜场的女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撩起头发挂在耳边,“下雪了。”女人抬起头,望向天空,这时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眼里。不知为何,女人鼻尖一阵酸涩,她又想起了前不久因白血病去世的女儿,“小尘……”她喃喃道,仿佛听到了谁在喊“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