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匣子

过去了许多年，我仍记得那个藏在衣柜深处的红匣子，以至于后来，我每逢失意时总会打开它看看，这颗心便沉甸甸了。

我隐约记得，这个红匣子是母亲从老家带回来的，是奶奶交给她的，也许正是因为这特殊的缘由，红匣子成了母亲爱不释手的宝物，常常将它藏在意想不到的角落，我几次想打开它一探究竟，都免不了一顿训斥，后来，就连见也见不到了。

自上高中起，我就不常回家了，宿舍成了我生活的底色，很难想象曾经满心满眼都是我的父母，是如何捱过这段冷清的时光的。有时突然回家，他们措手不及，映入眼帘的残羹冷炙与电话中的山珍海味大相径庭，母亲说：“你从小嘴挑，你在家我们要“伺候”你，你走了我们吃什么都是一样的。”我的心蓦地揪紧了。

有次收拾卧室，在衣柜最底层找到了被藏匿很久的红匣子，想必是我长久不在家，母亲放松了警惕。匣子深红的漆涂的并不均匀，有些漆珠凝在表面，好像光滑的手臂上被蚊子咬出的红包，正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母亲到底有怎样的秘密？”我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打开锁扣，抽出匣盖，匣子内壁还是原木的颜色，并未被红漆浸染，而其中尘封的物品却如火一般燃烧着我，将我的眼睛烧的通红。

红匣子被塞的满满，它见证了这个小家的一切，从泛黄的结婚证到崭新的录取通知书，以及年幼时送给母亲的零碎小物，都被完整的保护在匣子里。匣子最底层是一封父亲写给母亲的七页的情书，在那个互称“同志”的年代，隐秘的情感需要用更隐秘的方式表达，情愫暗生，有时一开口就是一辈子。

关上匣子，母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我试图拼凑出这个勤劳女人的前半生。年轻时的她，也有着黑而粗的辫子，也写过满本的诗与情话，也有着对未来和爱情的憧憬。她习惯对家人挥金如土，对自己却一点一滴克扣，她看似有条不紊的生活背后也会有控制不住的情绪爆发，而如今，年龄不允许她怨天尤人，生活不允许她任性妄为，可是为了家庭，她甘愿将自己的灵魂磨洗整齐，规规矩矩锁在匣子底层。匣子并不复杂的工艺藏着她简单质朴的心，藏着她方正坚韧的性。这具身体不可避免的枯萎，所幸她少女的心思早已被一点一点保鲜在木匣里。

抚摸着匣子表面的漆珠，我想，也许不止母亲，或许半个世纪以前的某个夜晚，某个少女的手与我重叠，我们一起想着心事，以同样的神情凝视夜空，后来，她成了我的奶奶，偶尔讲起那晚的故事，只有匣子听得懂，它与时光心照不宣。

上大学那天，母亲送我一个蓝底白盖的盒子，她告诉我，女孩要有自己的秘密。我接过盒子，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善良青涩的姑娘，正在思考着如何精致的度过每个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