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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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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3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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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的玫瑰花

我常常为我的遭遇感到庆幸,很少有人能在沙漠里找到一口井,很少有人能听到星星的笑声,也很少有人能用心看清事物的本质,这是小王子带给我的礼物。

我想,也许小王子是对的,我不应该为一具躯壳伤心,可是离别总是让人痛苦的,我忍不住为他的前程担心,他回到他的小行星上了吗?猴面包树伤害他的玫瑰了吗?他记得带他的小羊吗?人们总是这样,喜欢为别人担忧,明明自己的前路也充满坎坷。要知道,从非洲飞到法国,可不是一个简单事。

从沙漠返航的那天,我还带回了一样东西,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一粒漂亮的种子,就躺在井沿上。我带她穿越了非洲北部和地中海,最后将她种在我的小院子里,就种在马蹄莲旁边。

我的院子是难得的百草园,因为常常要进行远航,我并没有过分打点它,可是这片不大的地方却长出了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植物。也许在大人眼里,这只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危险地带”,已经有不少人来劝我好好清理我的花园,试想一下,当别人满怀期待的来我家做客时,看到这样一幅景象,实在是煞风景。可我也因此收获了一些朋友,比如趴在白茅草深处的小花猫,藏在爬山虎里的蜥蜴,和躲在大榕树上的黑蚂蚁。

那天我要从法国飞到叶卡捷琳堡,当我历时一周再次回到家时,马蹄莲旁边长出了一颗新苗,翠绿的枝叶上还挂着早晨的露珠,从此我格外关注这颗新苗,浇水,施肥,常常坐在她身旁看着日落,等到星星出现了,我就给她讲小王子的故事。

终于,她长大了。

我大概还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玫瑰,也许见过,不过她是不同的。已经五月份了,她火一样的红色花瓣迟迟不愿展开,我耐心的等着,像许久未见的老友,我觉得她格外亲切。

这天我坐在玫瑰旁边睡着了。

“呵!”她打了个哈欠,“你好,先生!我刚刚睡醒,请你原谅,你看我头发还乱蓬蓬的……”

我被惊醒了,立刻坐了起来,“是谁在说话?谁在那?”我警惕的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人影。

“是我,就在你的旁边,你知道的,这儿只有一个我。”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正在挥舞尖刺的玫瑰,虽然她只有四根小小的、脆弱的刺,可是却像个勇士一样随时准备战斗。

“这儿不如我来的地方,空气干燥,风也不清爽,人人都想伤害我,想把我摘下来带走。”玫瑰抱怨道,“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儿有个人非常爱我,他为了保护我,每天都要勤劳工作,晚上还要帮我罩上玻璃罩,他怕风将我吹倒。你很难与他相比。”

听到这里,我难免有些伤心和气愤,“那你怎么会来到这儿?你的爱人呢?”我略带讽刺的问道。

玫瑰不说话了。

我还是喜欢坐在她旁边,与她一起看日落,不过我不再讲小王子的故事了。

“你很难过吗?”玫瑰突然问我,“据说人难过时喜欢看日落。我来的地方一天可以看44次日落。”玫瑰告诉我,小王子最难过的那天,挪动了44次椅子。

后来,从玫瑰断断续续的故事中,我大概拼凑出了她的经历。

玫瑰一觉醒来,小王子已经乘着候鸟离开了,她躲在玻璃罩里,等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猴面包树的枝干打翻了她的玻璃罩,猴面包树的根挤压着她的身体,她得不到水分,也照不到阳光,她引以为傲的四根刺也渐渐枯萎。

玫瑰知道小王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没有让他感受到我的爱,”玫瑰喃喃道,“这不怪他,不能总是要求他的付出,这不公平。”玫瑰伤心极了,她在日落时拔掉了自己的刺,她想做出改变。

刺连带着她的茎和节脱落在地上,落日余晖照耀着她泛黑的花瓣,她依然直立着,像绽放时那样。玫瑰伤口的汁液顺着茎打湿了她的全身。没有刺的威胁,候鸟将她的果实带去了远方。

玫瑰来到的第一个星球,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她非常惊喜玫瑰的到来,在姑娘眼中,玫瑰是这个星球上唯一一个能与自己的美貌相称的东西。

“你愿意留下来吗?在我的衬托下,你将变得更加耀眼。”姑娘说着,向玫瑰展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舞姿,她被深深地吸引了。

“你真美,”玫瑰夸赞道,“可是我很空虚,你的美并不能填满我。”她失落的转过身。

“空虚?那是什么?”姑娘问道。

“空虚,就会想看日落。”玫瑰解释着,“空虚,就好像心被挖空了,我得找到丢失的心,否则我不能生活下去。”玫瑰难过的看着姑娘。

“可是拥有美丽就是拥有了一切,你已经够美了,你会与太阳同生同落,除了我,没有能与你相配的东西,何必为了一点虚无的感觉而如此执着呢?”姑娘不解的问道。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她可以优雅的喝着下午茶,将自己装扮精致,坐在毛绒毯上等待夜晚的降临。“还有比这更美好、更优雅的事吗?”姑娘想不通,她觉得这样就够了。

“不,只有爱才能让我成为我。”玫瑰大声的反驳着,“我得离开了,这里没有我想要的”。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至少试试吧。”姑娘挽留着她。她们一起挑选华丽的衣服,画上可爱的妆容,玫瑰的花瓣被涂上了花哨的颜色,姑娘玩的开心极了,可是玫瑰仍然感到空虚。

她走了,姑娘不解的看着候鸟带走了玫瑰的果实,“空虚到底是什么感觉?”她想,或许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玫瑰在追逐什么,“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是时候去喝下午茶了”姑娘想。

玫瑰来到的第二个星球是一片汪洋,这里只剩下一点土地,上面躺着一个健硕的年轻人,她只能生长在男人指间的夹缝中。

“你还好吗?先生。”玫瑰问道。

男人抬起头,擦擦挂在脸上的泪珠,打量着眼前的小家伙,“你好小姐,有……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还在颤抖。

“你为什么在哭?发生什么了?”玫瑰问道。

话音刚落,男人急忙反驳道“不,不,我没有。你看错了。”男人看着周围的汪洋和玫瑰狐疑的眼神,编出了一个自认绝妙的谎言“我只是眼睛进了沙子”。强壮的男人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样,泪眼汪汪却又故作坚强,他转过身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嘿,你知道吗?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玫瑰说,“她与你一样,很少表达自己。”玫瑰说着拧了拧花瓣。

男人好奇的转过身,从没有人给他讲过这样的故事,他很想知道那个与自己很像的人是什么样子,她是不是也有着健硕的肌肉?她会不会将自己的小星球哭成一片汪洋?她是不是也孤身一人?

男人看着玫瑰,他怯生生的问道:“和我很像的人,是个悲哀的故事吧”。

“不,她很弱小,小到在宇宙间如一粒尘埃,她又很强大,有着可以媲美肌肉的武器,也有美丽的外表,她曾经为她所拥有的一切而骄傲,骄傲又胆怯,她担心别人的轻视。”玫瑰说着,此时太阳西沉的光落在了她身上,为她拢上了金色的绸缎。

“她真矛盾”男人说。

“是的,”玫瑰看向了落日的方向,“所有事物都是矛盾的,太阳会升起,也会落下,生命会诞生也会消亡,就像你,你会哭也会笑,不是吗?”

“我没有哭!不过是这样的。”男人点点头,“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她弄丢了一样重要的东西,但同时,她也找回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玫瑰答道。

玫瑰握住男人的手指,她静静的的说道:“你该对自己诚实一点,不是吗?不过善良的人都比常人敏感。”男人闻言,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了。

玫瑰陪着男人一起看日落,给他讲自己和小王子的故事,不知过了多久,星球上的眼泪干涸了,美丽的土地显露,生命蓄势待发。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越来越依赖玫瑰,他不再用眼泪宣泄感情,因为他学会了欣赏日落。

到了离别的时刻。

“能不能留在这里?”男人问道。

“恐怕不能,你已经不需要我了。”玫瑰走了,男人没有再挽留,“谢谢你。”他说。

玫瑰来到了第三个星球,这里堆满了透明的玻璃瓶,从远处的山峦堆到身旁的湖沼,大大小小的瓶子布满了每个角落。玫瑰长在了一间老屋旁,直到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走出老屋,在瓶瓶罐罐间翻找着什么,她才缓缓开口。

“你好,你在找什么?”玫瑰问。

老人一点儿不惊讶玫瑰的到来,“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对吗?”

玫瑰不说话了,她看着老人将这些空瓶子搬来搬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瓶子。老人仔细的观察着瓶子里的东西,“你在看什么?”玫瑰问道。

老人骄傲的将瓶子放在玫瑰面前,“听着,用心看它。”玫瑰沉默良久,她好像在瓶子中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梦,被遗忘的梦终将流浪到这儿”老人说着,向着远方深呼出气,“我将梦收集在瓶子里,直到梦的主人来接走它们”。

“没被接走的梦呢?”玫瑰好奇的靠近瓶子。

老人沉默了,他在玫瑰身边坐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花瓣。老人拿起那个手掌大小的瓶子,这个梦的故事不短,他一直讲到星星挂满天空,才匆匆结尾。下一秒,瓶子碎了,一切都结束了,仿佛这个故事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个梦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玫瑰在一个夜晚离开了,她将自己的玻璃罩留了下来,作为一个永远不会破碎的、虚假的“梦”留在了这颗星球上,留给了与梦为伴的老人。

玫瑰来到了第四个星球,这里生活着成群的老鼠,它们从早忙到晚,没人理会她。

老鼠们分工明确,一支小队负责从停靠的候鸟的羽毛中寻找物资,另一支小队将物资分类,没用的物品交给专门的小队进行组合再利用。

玫瑰在这里看到了许多被人遗忘的东西:姑娘的头发、男人的眼泪、老人的玻璃瓶,还有小王子的小椅子。

“那把椅子是我的!”玫瑰气愤的说道。

“这里没有东西是你的。”一只老鼠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它头戴一卷胶带,身披一片纸巾,像是这个星球的统治者。“凡是掉落在这个星球上的东西,都是你们不要的垃圾,既然选择了抛弃它,你们就不再有联系,甚至你自己,说不定也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老鼠国王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不属于你,快给我!”玫瑰再次重复着,她太生气了以至于控制不住的挥舞自己的尖刺。

老鼠们看到玫瑰的样子,一个个拿起武器,露出尖利的牙齿,将玫瑰围了起来,随时准备进攻。

老鼠国王摆摆手,鼠群们安静了下来。“你要是真想要这把椅子,就拿你的花瓣来换吧。”老鼠国王窃窃的笑着,遗憾的抚摸着自己的纸巾披风。有了玫瑰美丽的花瓣,它的皇袍将会更加耀眼。

玫瑰毫不犹豫的摘下花瓣,换回了小王子的椅子,她已经知道了,美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东西要用心才能看到。

候鸟在玫瑰奄奄一息时,将她的果实带到了地球,玫瑰在一片麦田中长大了。

金黄色的麦子像极了小王子的头发,风吹麦浪的声音,像是小王子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玫瑰享受着这种熟悉的错觉,这令她感到安心。

突然,树后面跳出了一只狐狸。

“你好,美丽的玫瑰,你怎么长在这儿?”狐狸问道,“你真奇怪,我有一个朋友,他也有一朵像你一样奇怪的玫瑰。你们都是如此的……如此的独一无二。”狐狸仔细端详着,它清脆的声音像是叮咚泉水,舒服极了。

“我曾经也有一个奇怪的小男孩,对我来说,他也是独一无二的。”玫瑰回答道。

狐狸在玫瑰身边躺了下来,用尾巴抚摸着她。“谢谢你出现在这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在这片麦田看到过惊喜了。倒是经常能听到猎人的枪声,这太可怕了。”狐狸闭着眼睛,风帮它打理着毛发。

“曾经有个人驯养了我,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每当看到这片麦田,我就会想到他,要知道在以前,这片麦田对我来说没有一点作用,甚至它常常与猎人联系在一起,我可不喜欢这样。可是自从他驯养了我,这片麦田便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就算他离开了,我的日子也快乐了许多。”狐狸注视着玫瑰,继续说道,“现在好了,你也出现在这片麦田里,我爱的人又多了一个,我的日子又多快乐了一分”。

“谢谢你。”玫瑰对狐狸说,“我知道你能感受到的,我也是如此爱你,我的刺,并不能阻止我告诉你,我的心同你的一样善良”。

“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只有用心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狐狸围着玫瑰欢快的跳跃着,它的笑声在麦田中回荡。

狐狸每天傍晚都要来到玫瑰身边,给她讲自己一天的经历。从太阳升起时,玫瑰就开始期待着太阳落山,每一次与狐狸见面都需要酝酿一整天,她喜欢这种感觉,仪式感令她短暂的忘记了空虚。

然而,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离别的日子到了。

“我就要离开了。”玫瑰对狐狸说,“你会伤心吗?”。

“会的,可我还是希望你离开,走你自己的路。”狐狸安静的趴在她的身边,与她说着悄悄话,“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玫瑰园,那里的玫瑰与你一样漂亮,可是你与她们不同。”狐狸蹭了蹭耳朵,继续说道:“你能生长在这里自有你的原因。你的行动本来不应该受你控制,可是你却在一次次生与死中一点点向目标前进。”狐狸用尾巴包裹住玫瑰,它是第一个不顾虑那四根刺的朋友。

傍晚的光照耀着金黄色的麦子,麦浪静静的荡漾着,一对好友沐浴在温暖的夕阳中,正欲安稳的睡去。狐狸俯在玫瑰身边,“现在,我要告诉你另一个秘密,以前的你是独一无二的,那只是对他而言,因为他驯养了你,为你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可是现在,你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对整个世界而言。你是一朵勇敢的玫瑰。”说完,狐狸离开了。

“我是独一无二的……”玫瑰喃喃道,“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她越想越着迷,玫瑰激动的颤抖着身体,“我的爱一直都在,不会……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消失!”玫瑰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此刻,她的心也如麦子般沉甸甸的摇晃着。

候鸟在带玫瑰种子离开的路上发生了意外,种子掉落在撒哈拉沙漠上,风沙裹挟着种子向陌生的地方流浪,沉睡的玫瑰仿佛再次听见了小王子银铃般的笑声,她梦到了小王子回到了属于她们的星球,她想,“他看到被猴面包树摧毁的家了吗?他看到自己用花瓣换回来的椅子了吗?他找不到自己会难过吗?”

等到玫瑰再次醒来,已经在我的花园中了。我多么庆幸能将她从沙漠中带回来,她是如此的坚强,她已经不再需要玻璃罩和尖刺了,她是一朵真正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在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晚,我告诉了她我与小王子的故事,她安静的听我讲述着。当她听到毒蛇留下了小王子的躯壳,他的灵魂已经回到了故乡,我知道玫瑰也要离开了。

“其实你们的星球很美,在这里不同地方的水,味道也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想要占有我,可是更多的人爱着我,我交到了独一无二的朋友,比如狐狸,比如你。我爱着你们,也爱着这颗星球。”玫瑰说道,“我要走了,你能为我画一幅画吗?”

“你想要我画什么?”我的眼里噙满泪水,这世上最令人痛苦的就是分别。

“画一幅我和我爱的人吧。”

我拿起纸笔,思考良久,不知从何下手。

“我在我们的星球上留下了一颗种子,她会替我陪伴小王子,我想继续在星球间冒险,这是我的价值。”玫瑰抬头看着星星,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每当我闭上眼睛,我就仿佛回到了他的身边,这不是梦。”玫瑰随着晚风轻语,“如果有一天,我再也无法生长,那只是一具躯壳,不要为我感到难过,只有用心才能看清事物的本质”。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把画放在玫瑰面前,悄悄地别过脸,我不想让她在离开前看到我的眼泪。

玫瑰看到画,激动的晃了晃身体,“这正是我想要的,我能从它看到所有人。”我画了一个圆,并没有圆规画出来的规整,我想她会理解的。“谢谢你。”玫瑰向我道谢,她掉落了一片花瓣。

六月结束了,玫瑰的果实被候鸟带走了,她如今在哪流浪?过得如何?我并不清楚。或许玫瑰最后被遗落在了水泥遍布的城市、或者寸草不生的沙漠、也有可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但是每当我看到路边的野蔷薇时,我都会停下脚步仔细倾听,仿佛能听到那个骄傲的声音在对我说:“你好,先生”。我愈发感念生命的珍贵,路边的野蔷薇,她们的生死并不全然是上天的旨意。

如今已过去许多年了,我终于可以得到些许宽慰,我为小王子和玫瑰感到高兴,因为他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我们可以大胆的试想一下,当玫瑰闭上眼时,她究竟是回到了或是没有回到小王子的身边?那么我们就会发现世界的另一种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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