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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弃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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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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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悲歌(小说)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墓地占地约有二分,四面青松翠柏,苍劲挺拔,蔚然成荫。坟墓为泥土筑就,上面竟奇迹般的长着几株无名的小草,几朵洁白如玉的小花,迎风摆动,似含笑招手。
墓前,高约五尺的黑色墓碑,正中间魏碑鎏金大字赫然醒目:叶昕亮老师千秋万代,永垂不朽!下面红色魏碑刻写着逝者的简介:叶昕亮,生前系乡旮旯中学教师,获得过“县骨干教师”、“教坛新星”、“学科带头人”和“XX县名师”等荣誉称号,去世后被XX市县两级政府追认为“师德标兵”“人民英雄”等荣誉称号。一生刚直不阿,大公无私,忠于职守,兢兢业业,无怨无悔,热爱教育事业,爱生如子,桃李天下,德育后人。为争取教师合法权益,宁折不弯,英勇献身。享年五十三岁。
署名:孀妻:高兰花,儿子:叶健康,学生:吴佩、任鑫、柳园、白牡丹、白金香等(共三百五十六位)。
此时,微风拂面,冷雨潇潇。墓前,香火正燃,烟雾缭绕;烛火熊熊,晶泪光晶莹。碑前平台上,多色祭品,心形摆列。

 


叶昕亮老师在乡旮旯镇可是如雷贯耳的人物啊!究其原因,主要得力于两个绰号:一是爱心大使,二是老犟劲。每个绰号还都有许多精彩光辉的历史呢!
乡旮旯镇地处偏僻,穷乡僻壤,天高皇帝远,强横势力当权。老百姓大都托了改革开放的福,外出打工,不惜劳力和血汗,在建筑工地上,各类工厂里,忍酷暑,冒严寒,夜以继日地拿命换钱,渐渐摆脱了贫困,走进了温饱。十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建起了两三层的小洋楼,过上了小康生活。但事情总有意外,由于各种原因,贫困人口还没有消灭。
乡旮旯中学是乡旮旯镇的中心学校,老叶在这所学校工作近三十个年头了。到了这所学校,不管向谁打听:谁最有爱心?答案只有一个:老叶。他教过的学生三千多人,至少有二千人被他家访过,没有受过他恩惠的,几乎没有,尤其是贫困学生,更是受他特殊关注。不仅给他们买衣服、学习用具,还资助很多学生生活费和学杂费。
每年开学初,他总是精细地了解每位学生,建班级学生详细台账,对学生的家庭住址、人口、家庭收入、成员及关系,都是一本清账,很多学生家庭联系电话他都能熟记于胸。老师感叹他记忆力惊人,他只是憨厚地笑笑:“这没什么,只要用心就行!”他的学生,上了高中,升入大学,事业有成,逢到节假日,孩子们都会用不同的方式送来祝福,不少学生还到家中拜望。这是他最为欣慰的事情。
每学期安排老师的课程,是领导最为头疼大费周章的事儿。为此,校长和分管领导的脑细胞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就这,有些老师的课也难以定下来。这所学校托关系走后门向城市借调走的教师很多,而在一线坚持鏖战的有限,因此在编教师严重超编,但一线教师严重缺编。这就需要一些老师带双班课。分课时,不管领导是求爹爹或是告奶奶,有的教师根本不买账。但老叶每学年不仅干着班主任的活儿,还带着双班语文,多年来始终是超负荷劳动,从没向学校要过任何报酬,无怨无悔,无私奉献;他从不叫声苦,也不喊声累。大家开玩笑:“叶老师,你是不是铁打的啊?”他憨厚一笑:“领导分课难,咱心里不好受!就算扶贫啦!”有的老师背后喊他:“爱心泛滥!”他一笑了之:“学生就需要我这样的爱心大使!”因此大家戏称他“爱心大使”,既有褒也有贬,他都一笑置之。
虽然老叶工作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但什么优秀教师、先进教师、师德标兵等金光闪烁的荣誉都与他无缘,一来多年前就评上了中教一级教师,荣誉对他意义不大,他从没动过向领导讨要荣誉的念头,争名夺利,他不稀罕;二来虽然这些荣誉含金量也不大,但让每位教师眼馋,很多教师削尖脑袋和领导争取,他弯不下这个腰,也低不下这个头,用尊严换荣誉,他老叶不屑为之。
不过这些年,凭着个人强劲的实力,确实挣得了不少金光闪闪的头衔。什么“县级骨干教师”、“教坛新星”、“学科带头人”、“xx县名师”、“优质课评比一等奖”等等,着实让很多教师眼馋而嫉妒,但这是人家凭本事挣来的,也无话可说。老叶多次为全县各中学老师上示范课,展示课,指导课,深得教师们的喜爱。可以说,在教育大园地里,老叶凭综合实力打下了一方自己的天地。
按道理,老叶这样的教师该是教育战线上的宝贝,人才中的人才,可惜坏就坏站在他恼人的秉性上。
他生性耿直,宁折不弯,最见不得歪风邪气。他为人处世,直来直去,不会两面三刀,逢迎拍马,在领导眼中,并不太招人待见。老叶最看不惯社会上的恶风邪气,如果碰见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敢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尤其是侵犯教师合法权益的事儿,他死抗到底,决不妥协。
比如近几年,乡旮旯镇曾经多次不顾学校实情,安排教师协助行政人员做些行政工作。万能的乡旮旯镇教师,除了教学外,做过扒人家祖坟工作、计生工作、巡夜工作、到田间地头禁烧秸秆工作、维稳工作等等,好像离开老师,镇里就不会做工作似的。老叶对此极为反感,坚决拒绝。据可靠消息,老叶在镇里被点名通报批评了六千六百六十六次了。毫不讳言,他在镇里可是挂了号的刺头,老犟劲,钉子户,领导眼中钉,肉中刺。
三年前镇里安排教师到村中挨着调查已婚妇女生育情况。教师基于压力,忍气吞声,虚与委蛇,敷衍应付。但老叶不仅公开反对,而且拒不接受。后来镇里有关领导找他谈话,施加压力,让他老实就范。可他根本不买账。镇里他也没去,最终还是领导屈尊降贵到了学校,亲自见他。
一见到老叶,
 领导扫帚眉耸了几耸,眼睛圆了几圆,气势汹汹的,很不友善。
老叶傻乎乎地笑问:“你告诉我,士兵的战场在哪里?”
领导不明所以,回他道:“在战场!”
“你告诉我,教师的战场在哪里?”
领导气得火冒三丈,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右手成剑,疾言厉色:“你简直强词夺理!”
老叶乐呵呵地说道:“请领导暂息雷霆之怒,我知道,农民的战场在田地,建筑工人的战场在脚手架上,军人的战场在军营里,科技人员的战场在实验室里,行政人员的战场就是本职工作,教师的战场就是学校和教室……镇里不顾教育事业的特殊性,三番五次强迫教师协助你们做行政工作,严重违法《教师法》的相关规定,侵犯教师的合法权益,不合乎法律的事情,我老叶就坚决拒绝!”
老叶话如连珠,镇领导哑口无言,手忙脚乱,连声冷笑,绝尘而去。校长摇头叹气:“老叶啊,你反反复复地摸领导的虎腚,量变到质变啊!你这次闯了大祸啦!”他笑道:“难道我说错了吗?他们这样强迫狗拿耗子,是侵犯教师的合法权益!难道我还不能说‘不’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就不信了,他们还敢胡来!”
过了两天,校长的话真的应验了。
乡旮旯镇,向县里递交了“给教师叶昕亮的处理意见报告”,洋洋千言,罗列了老叶的十大罪状,其中一条写道:“叶昕亮,身为国家教师,政治觉悟低下,不热爱祖国和人民,不拥护党的领导,不拥护社会主义制度,和政府分庭抗礼,拒不接受劝告,冥顽不灵,情节恶劣,影响极坏,建议给予该同志纪律处分一次,降一级使用。”
教育局接到县通知后,慎重研究,委决不下,县里一天十二道金牌督促,无奈只得壮士断腕,挥泪斩了马谡,并行文全县。

老叶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二十多年,累死累活搏得的“中学一级教师”桂冠,轻而易举地被摘掉了,好不可怜,可叹!
老叶气得三天没尝一口水,背地里眼泪流了一大缸。他恨自己自觉自受,可就是不愿被权势折服。为此他在好友和老婆得鼓励下,曾到教育局找领导反映情况,但给的答复是:“县里拿出的意见,局里也爱莫能助!”他找了县里讲道理,可惜开始人家还接待,后来,有人还怀疑他是不是神经病。要不是中心校、学校和家里派人把他接回来,估计他已经在精神病院“疗养”呢!
这次维权,无果而终。一气之下,家中睡半天,没人时,大哭了半天,老婆陪着他伤心难过了半天,劝他:“今后就不能改改你这臭毛病?”。老叶擦了擦眼泪:“我就是王瘸子腿扭了筋了!没治!”
学生和领导到家中找他,学校和学生都离不开他。他笑了,起来,刷刷牙,洗洗脸,照旧笑嘻嘻地给学生上课。打掉了牙咽到肚子里,不能在学生面前出丑!他心中的苦只有他知道。从此之后,和他关系至厚的老同志和领导说他是“老犟劲”,一来二去,“老犟劲”这名号也就叫开了。不过他不生气,还乐呵呵地傻笑呢!
大家经常听到他在办公室高声吟唱屈原的《渔父》,那抑扬顿挫,冷峻悲壮的声音中,包含了多少无奈、悲伤和眼泪: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当然这件事后,有功成名就的学生闻讯后,要替他讨公道,他阻止了他们,笑道:“讨什么公道?我的事儿自己解决,还用不到你们这些娃儿帮忙!”
学生不信:“真的?”
他大笑:“怎么?翅膀硬了,还信不过老师?”
学生笑了。
其实老叶知道人心险恶,不愿学生被他所累,有苦有气自己受。他叹道:“看来,自己的臭毛病真的要改改了!不然会害人害己的!”

 


降级风波没过多久,又一件国宝级的大事儿降临到乡旮旯镇教师的身上。
原来前几年县政府为了套国家扶贫资金,竟欺上瞒下向国家申报贫困县,于是一夜之间,虚假的贫困户就像春天的小草,成数倍剧增,蔚然大观。同时县里向国家承诺今年全县几十万贫困户全部脱贫,可是多年来,政府没从根本上为真正的贫困户搭建好脱贫致富的平台,贫困户依然贫困,到了精细验收的紧要关头,生怕现了原形,各镇要搞突击,让贫困户立马脱贫,病急乱投医,因此无所不能的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又被派上了精准扶贫的战场了。
乡旮旯镇的教师真是铁打的,冒着酷热,往返于学校和贫困户之间,和疲劳,和亚健康的身体,和生命顽强作战!
这不,不服从镇里分配的老叶,光荣地被中心校的谭主任请进了办公室。
老叶坐在谭主任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眼睛一眨不眨地和他对望着。
“叶老弟,村中扶贫的事儿,难道你就不能听从镇里的安排,做次顺民吗?”谭主任眼睛生疼,近乎低三下气地哀求着。
老叶盯着谭主任好久,理直气壮地说道:“谭主任,叫我去扶贫,我一无职,二无权,三无钱,怎么个精准扶贫法?难道我一天往他们家里跑三趟,他们就脱贫了!真他妈的滑天下之大稽!……我查了贫困户的资料,贫困原因有的是缺技术,有的是缺资金,有的是大病需要救治,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请问让教师扶贫,难道教师三言两语就可以变成资金,变成技术,或者妙手回春吗?明知道去了也不能给他们实质性的帮助,我何必要劳神费力呢?行政上的不作为,却让老师买单,替人受过,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叶老弟,你怎么这样不开窍呢?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儿没实际意义,谁敢说出来,镇里说,这是政治任务?政治任务,你懂吗?这要是放在过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儿啊!镇里三天两头开精准扶贫会议,每次都让我去,教育上就算天塌下来,也管不了,必须去开会;与那些行政村和镇里的领导坐在一起,一开就是整整一上午,我能不去吗?不能!每个教师都想不开,就连我也想不开,大家还不都去了!你怎么就不会应付应付呢?”谭主任心里的苦水像江水似的滔滔不绝;长吁短叹,苦笑连连。
“谭主任,这件事儿我绝不妥协?我绝不会助长违法乱纪的嚣张气焰!”老叶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你也太固执了!难道吃这方面的亏还小吗?”谭主任对这个多年的老同志老部下真的捉襟见肘,束手无策,摇头道,“想想你那被降的一级,至今还背着的纪律处分,这样的轰天巨雷,怎么还不能把你震醒呢?”
老叶陡然站起来,目视着谭主任:“除非要我的命,不然决不妥协!《教师法》明文规定,地方政府必须保证每位教师安心从事教育教学教科研的权利和义务,怎么没有规定地方政府可以任意役使教师绝对服从地方政府的安排,大力配合地方政府做好地方行政工作的权利和义务呢?包括任何一部法律都没赋予他们这样的权利!这样做,就是侵害教师的合法权益,就是侵犯教师正常从事教育教学的权利,就是侵犯教师的健康权利!在这大是大非非常明显的问题上,我为什么要妥协?”
谭主任和颜悦色地规劝道:“叶老弟,全镇的教师都下到村中扶贫了,凭你一人之力,能够阻止镇里的这种做法吗?我们中心学校,毕竟属于乡旮旯镇管辖,也就是说教师也属于旮旯镇管辖,在这偏僻得连鸟都不愿意下蛋的地方,天高皇帝远,你和他们讲权利,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啊!老弟,你还是忍一忍吧!”
老叶俊脸通红,看着谭主任:“是可忍,孰不可忍!谭主任,你身为乡旮旯镇中心学校的主任,为什么就不敢挺直腰杆为教师说话呢?别把自己活成受气的小媳妇!我看着难受!”
谭主任目光沉静似水,盯着十分激动的老叶,尴尬地笑道:“叶老弟,你以为我这个中心校的主任是个多大的官儿啊!不是我自贬身价,乡旮旯镇要想今天换掉我,他娘的,根本等不到明天!一个报告到县局里,一切都会OK的,你信不信?我也是如履薄冰啊,就像站在悬崖上,随时都有掉进万丈深渊的可能啊!叶老弟,我又找谁维权去?”
老叶低着头,双眼盯着桌面,好像在沉思。
谭主任心中一动,继续说道:“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依法治国已成趋势,可春风不是还没有度过玉门关吗?我们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好!可那毕竟是未来,我们总得要先度过眼前这一大关吧?老叶,我的叶老弟!”
老叶站起来,扫了谭主任一眼,剑眉耸了耸,板上钉钉地语气说道:“只要是教师分内的事儿,就算累死,我也不皱一下眉头,其他的事儿,免谈!”
谭主任猛地站起来,双手摁在桌子上,右手猛抬起,指着他的脸,吼道:“老叶啊老叶,要不是我们是多年的老伙计老弟兄,我懒得理你!你简直就是头犟驴!‘老犟劲’真没叫亏你!要是不听劝,就等着镇上的暴风骤雨吧!这一次,你非落得个万劫不复不可!”
老叶莞尔一笑,不置可否,扭头回身,向着办公室门外而去,并边行边吟:“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老叶,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工作好,就可以无法无天啊?你以为刚直不阿,就了不起啊?其实你是个犟驴,蠢猪,你会自食其果的!——你给我回来——”
谭主任追出室外,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跺着脚喊叫,可惜楼道内回荡着他竭嘶底里的暴怒声。

 


老叶走出办公大楼的楼门口,四下无人,停止高吟,擦了擦眼泪,回到学校。学生都在上课,没课的老师到村中扶贫了,校园内燥热异常,好像缺少了平常的那种活力。
回到宿舍楼三楼自己的房间,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任凭眼泪扑簌簌地流淌。
“你以为工作好,就可以无法无天啊?”谭主任刚才的话就像狂风骤雨打得他浑身哆嗦。
 
  老叶自言自语地说道:“是啊,工作好,工作好,人家看不到,你不当顺民,才是你致命的缺点啊!老叶啊老叶,就不能改改这臭毛病吗?——不,我为什么低眉折腰事权贵,老师就要活出个自我来!”
他不由得暗自赞叹起来,脑海中跳出郑板桥的《竹石》来,忍不住大声吟诵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低眉沉思,继而发誓似的说道:“老叶就是打不死的小强,老叶就是咬定青山的竹子!老子就不屈服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混蛋!”
第二天,老叶正在教室上课,校长直接到教室找他。镇领导打来电话,让他接。他有心不去,但还怕给校长找麻烦,没办法,安排好学生自习,来到校长办公室。
电话是镇里一个主要领导打来的,领导直截了当地问他,声音阴森森地冷:“叶老师,镇里安排的工作,难道你一点也不配合吗?”
老叶就是不在乎领导的态度,直言不讳地反驳道:“你们的做法已经侵犯了教师的合法权益,需要改弦更张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校长在旁边急得直跺脚,连连摆手,想阻止他,可他根本不买账。
镇领导根本没容他再说话,就劈头盖脸地骂道:“叶老师,国家对教师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政治上过硬,你千方百计和国家对着干,我看你的教师还能干多久!如果你不能改变自己,谁也救不了呢!不信,咱们就骑驴看唱本!”
镇领导扔掉了电话的听筒,“乒乓”声清晰传过来。
校长气得浑身乱颤,伸手点着他的头:“老叶啊老叶,你这不是找不自在吗?侵犯教师的合法权益,你能阻止得了吗?为了政绩,地方都是这样做,你一个小小的教师,还想影响大趋势,别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你啊你,我真的无语啦!简直气死我啦!”
校长呼呼哧哧地大喘气。
老叶内心悲哀,却憨厚地笑笑:“对不起啊,给校长找麻烦啦!”
校长七窍生烟,恶狠狠地嚷道:“呵,给我找麻烦是小事,我看这次你真的要卷铺盖卷滚蛋啦!”
“我要是滚蛋了,学校可得给我送块大匾啊!”老叶仰天大笑,潇洒地出门而去。
校长跺着脚,可着嗓子吼道:“你个老犟劲,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老婆孩子想想吧!”
老叶回眸一笑,京味十足的腔调:“这个不用操心,我儿子大学毕业,在上海一家外企做高管!老婆是个明白事理的女人,不像某人糊涂软蛋!”
校长无可奈何,摇头苦叹,捶胸顿足,喃喃道:“老犟劲啊老犟劲,你怎么就这样不懂好人心啊!人家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你撞到南墙也不回头啊!”
校长没有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叶自寻绝路,只得找来了他老婆。
老叶老婆是标准的居家过日子,朴实勤劳的劳动妇女,平日里只知道干活,根本不过问老叶学校的事儿,可她外慧秀中,深明事理。
校长把事情向她交待得特别严重,让她无论如何也得劝老叶顺从,老老实实到村庄去扶贫。
老婆一见到老叶哭得昏天黑地,气哽语塞,涕泗交流。
老叶不知就里,吓得惊慌失措,冷汗直流,忙连声询问:“老婆啊,你这是哭啥哩?”
“我哭你啊!你就要卷铺盖回家啦,今后咱这日子该咋过啊?我的娘啊……”
“都这么大年纪了,哭得像小花猫似的,还娘啊娘的,别哭了,别哭了……”
“我的命咋个恁苦啊,实指望找个有知识的过好日子,没想到他就一根筋啊……我的个娘呢……”老婆不买账,还在哭。
 
 “别娘啦!”老叶让老婆嚎得心里像出锅的细面条一样软,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跟着他,家里地里拼命忙活,累死累活地勤俭持家,还真没享一天福。尤其是他工资的大部分资助了贫困学生,就连儿子上学的费用不少还是老婆累死累活地从地里挖来的呢。想到这,他不由得黯然心伤,老泪纵横地说道,“老婆啊,别哭了,我都听你的!”
老叶用纸巾擦着老婆脸上的泪痕,叮嘱道:“这件事儿千万不要告诉那些孩子们,他们工作忙,不要让他们分心,明白吗?”
老婆当然知道丈夫口中的孩子不仅是指儿子叶健康,还包括那些可爱的学生!

 


老婆到了楼下见到了校长,说明了结果,神色抑郁地回家了。
老婆走后,老叶翻来覆去地想个遍,就是抹不过这个弯,低头垂泪,暗自长叹:“老婆,我对不起你啦!希望你别怨我!”
老师转战于学校教学和村中扶贫两大战场上,拼命作战,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穷于奔命,虽苦不堪言,但不敢明目张胆地和镇里作对。
乡旮旯镇唯独老叶专心于班级管理和教育教学,休息和工作高效率,两不耽误。
教师们羡慕老叶,背后指着镇里骂娘,但却哑巴吃黄连,只好听天由命,自认倒霉。
不过老叶的好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谭主任和校长被一个电话吼到镇里,他们本来想为老叶说说好话,求求情,让领导放他一马,但领导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一照面,一口浓痰啐到地上,接着夹七夹八地臭骂,把他俩骂了个满身大汗,狗血喷头,不辨东西,连个屁也没敢放。临走的时候,领导还警告他们:“如果连一个普通的小教师也管束不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趁早给老子滚蛋,别让老子看着窝火!另外把镇里的意思告诉姓叶的,如果不服从镇里安排,他就等着下地狱吧!滚!”
谭主任和校长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擦着大汗,狼狈而回,连一秒钟也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找到老叶,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
“领导们,就算你们口绽莲花,我老叶也不改初衷,这事关原则,我绝不会屈服在强权和违法乱政的淫威之下!我相信,乡旮旯镇虽是僻远之地,但这里总是属于我们伟大的祖国,一小片阴云,怎能遮挡住太阳的光辉!”老叶还是一副欠揍的模样,态度强硬,死不悔改。
谭主任和校长一齐蹦到他面前,四只发红而愤怒的眼睛,就像四把燃烧的利剑,恨不得把他刺个千疮百孔,甚至碎尸万段。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你……”校长气得嘴唇惨白,牙齿嘎嘎地乱咬。
谭主任气得着急上火,近乎哀求地说道:“老叶啊,我们是多年的兄弟,你要倒霉,为什么还要拉着我们垫背呢?领导已经发话,要是解决不了你的问题,我和校长就得滚蛋,难道你就不能弯弯腰吗?这对你对我们都好!”
校长恢复了正常,说道:“老叶,不是我们吓唬你,镇里说了,要是不配合,你就得下地狱,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你应该明白的……”
校长话还没有说完,老叶脸色由灰到白,由白到红,由红到紫,变了无数遍,谭主任想拦住校长的话,可已经晚了。
“好啊,老子就等着这些违法乱政的东西让我下地狱呢!”老叶说完,连头也没回,径直向着门外走去,嘴里高声吟诵着: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声音凄楚而悲壮,闻着落泪,见着心碎。
谭主任和校长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完了,完了!”

 


谭主任和校长劳而无功,有辱使命,只得屁颠屁颠地跑到镇里去请罪。结末校长哀求道:“老叶是个好人,就是脾气犟点,就放过他吧!……一个人也不影响大局!”
“难道坏人头上还刻着字吗?你们这可是立场问题!”领导脾气有些火爆,抬手把桌上的玻璃茶杯摔在地上,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声色俱厉,右手指把桌子敲得啪啪响,“他一个人影响不了大局,但影响极坏,情节恶劣!身为教师,竟然知法犯法,挑战镇里的领导权威,这样不知下级服从上级的教师怎能放在教育战线这样举足轻重的岗位上,害人子弟,祸国殃民!”
谭主任和校长吓得只挤眼,冷汗直冒。
“可……”谭主任虽惴惴不安,但还想就老叶在教育上的突出成就和贡献向领导陈情。但领导是一亿份的不耐烦,绝不给他机会,手摆得就像风雨中的荷叶,连声吼道:“别在我面前叽叽歪歪的!我真怀疑你们的能力,算了,你们办事不力之罪,镇里暂不追究,但姓叶的罪责,决不轻饶!可以走了!”领导说完,身体后仰,闭目养神,再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第二天,局纪检科和镇纪检委一行五人,联袂来到学校,任何招呼都没打,直奔老叶所带的两个班,让上课的老师暂停,出去,到远处凉快。他们挨个检查了每位学生的书桌,询问了老师要求学生共同购买教辅资料或其他用品的事儿,然后发给每生一份“关于老师让学生购买教辅资料和其他东西的问卷调查报告表”,让学生一一填写。最后特意找了十多位购买了相同资料的学生,带到了学校会议室,逐一询问,还有人认真地记录。等一切完了后,来到校长办公室,并叫来了老叶。
镇纪检的领导直言不讳地问道:“叶老师,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强迫学生购买教辅资料,非法牟利。我们受教育局和镇里的委托,特来调查此事,希望你能无条件地配合!刚才我们已经到你班进行了调查,班内三分之一的学生购买了相同的资料,要不是你安排的,学生会这么大面积的购买相同的资料吗?请你解释一下吧!”
老叶当时傻眼了,他可以把手放在圣经上向全世界发誓,从教近三十年来,他还真的没让学生买过任何教辅资料,上课时他也没用过任何一种教辅资料,他甚至不知道还有教辅资料这档子事儿。竟有人告他强迫学生购买教辅资料,从中牟利,真是天下奇冤啊!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委,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拍案而起,横眉怒目:“你们披着合法的外衣,打着公正严明的旗号,干着构陷的勾当,我叶昕亮堂堂正正的做人,按法律行事儿,你们拍拍胸膛扪心自问,我是不是真的强迫学生购买教辅资料,从中获利?你们身为人民公仆,为某些独夫当枪使,栽赃诬陷好人,愧不愧对自己的良心?如果因为我坚持原则,维护法律的尊严,有人非要让我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就算立刻枪毙我,我也宁死不屈!何去何从,你们看着办吧!”
领导们,呆呆发愣,这可是他们从没有遇到过的怪事啊!他们到了基层,人们就像恭迎钦差一样,毕恭毕敬,近于摇尾乞怜,这个叶昕亮倒好,根本没把他们放到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镇纪检委领导“嗤笑”一声,分量沉重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你,你以为发脾气就能把问题说清楚,就能解决问题吗?”
老叶没理他,说完,转身就走,且行且吟: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声音凄楚而悲壮,震得领导们耳朵嗡嗡直响。
领导面面相觑,脸色通红,尴尬万分。
这当口,有人把调查和询问的内容整理出了五大页洋洋洒洒的调查报告,交给镇带队领导,领导凝眉横扫,转手递给校长:“请你过目,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请你签个字,我们回去也好向领导交代啊!”
校长踌躇瞬间,伸手接过来,凝神细瞧,面色凝重,没有签字,把报告递给了镇纪检委领导,犹豫半晌,有些畏怯地说道:“这样,不就坐实了叶老师的事儿了吗?可是他在这所学校兢兢业业工作了近三十年,能力出众,任劳任怨,除了关爱学生,精心教学外,任何违法乱纪的事儿根本找不到他的!就因他性格耿直,不屈从领导,就这样断送了一个同志的前途,是不是有些不合规范啊?……”
“校长同志,你的观点和立场是有问题的!”镇纪检领导的脸就像紫茄子相似,把手中的报告抖得哗啦啦地响,“我怀疑,你这个校长到底是为谁服务,听从谁的领导!你可要三思哦!”
校长尴尬万分,低头不语。
局纪检科领导见双方僵持不下,附耳镇纪检领导:“叶昕亮老师确实是教育上不可多得的人才,何况刚才的明察暗访也没发现什么明显问题,若强迫校长签字,以定其罪,恐怕难以服众,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妥!”
 
  镇领导点头说道:“好吧,我们对于不法之徒,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这天上午,第二堂课,老叶正在九年级给学生上《出师表》一文,引导学生探究“诸葛亮出事前向刘禅提出几条建议,为什么要提这些建议”的问题,学生正围绕“执法必严”寻根问底,镇派出所两位警察直接到班内找到了他,二话没说,强硬地直截了当地把他请进了学校会议室。
老叶就端坐在胖瘦警察的对面,双手置于胸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菩萨坐莲。
 
 警察面色肃穆,两双贼亮贼亮的眼睛盯着他,足足有十分钟,突然大声问道:“叶老师,我们有一事儿不明,想向你了解了解,希望你能据实说出来!”
老叶面不改色心不跳,冷然道:“什么事儿?我老叶行得端坐得正走得直,犯法的事儿不干,你们说吧!”
胖警察向他伸了伸脖子,把几张照片不轻不重地啪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冷笑着问道:“请你解释解释,照片是怎么回事儿?”
老叶拿过那些照片,共三张,定睛一看,吓得他老脸变绿了,瞬间石化在那里,瞪着眼,张着嘴,十分滑稽。
照片上的背景看不清楚,但确实有老叶,而且是老叶和一个披肩发的女人搂抱在一起的画面,明眼一看就知道女人不是他老婆,因为他老婆从没有留过披肩发。
“怎么?说啊!这是怎么回事儿?”瘦警察瞪着牛眼似的眼睛,绿脸红青地喝问。
“你们,你们从哪里得到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叶瞪着照片,失魂落魄地说道,“你们这是诬陷,是栽赃!”
“诬陷,栽赃,这样的赃怎么栽?”胖警察拍着桌子大声质问。
“有人到派出所告你了,说你调戏强奸良家妇女,我们本着治病救人的宗旨,希望你能站出来澄清这件事儿,还你清白!”瘦警察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语气变得十分温和。
老叶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声色俱厉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俗话说捉贼捉脏,捉奸捉双,除了这几张毫无意义的照片,你们还有什么让人信服的证据吗?这照片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你们电脑合成的!要是拿不出其他让人信服的证据,我一定会告你们诬陷!”
瘦警察冷笑道:“叶老师,事实胜于雄辩,难道你能证明照片上的事儿是假的吗?”
老叶咬着牙说道:“这是你们警察的事儿!”
胖警察严肃地说道:“叶老师,我们会把事情弄清楚的,也希望你能为此提供更多的证据!但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们会建议中心校暂时停止你的工作!”
“你们,你们……”老叶指着两个警察,气得全身发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胖警察首先站起来:“叶老师,我们就先回去了,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这段时间内,请你不要外出!”
老叶望着俩警察走出了办公室,歇斯底里地吼道:“栽赃!陷害!我不会屈服的!”
老叶的工作没有停,因为如果停了老叶的工作,就有两个班的语文没人带,学生家长也不会同意的;何况老叶还是班主任,一个班级离开了班主任,很容易出问题,到时候这个责任没人承担。因此校长和谭主任低三下四地向镇里领导请求,在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易地停下他的工作。镇领导这次竟然同意了,校长和谭主任差点喜极而泣了。
这中间,谭主任和校长多次找老叶做工作,希望他能为自己为家庭考虑,并顾全大局,他回答他们的只有铿锵的吟哦:“头可断,肢可折,革命精神不可灭。壮士头颅为党落,好汉身躯为群裂。事到如今,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对强权低眉折腰,要是那样,还不如杀了我!”
校长和谭主任只有苦笑的份儿。
谭主任望着叶昕亮的背影,拍了拍校长的肩膀,叹道:“算了,我们也算尽心了,结局如何,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啦!”

 


教辅资料事件过去两周了,一切都按照既定轨道前行,教师们还是在双轨道上忙碌,而叶昕亮排除干扰,专心教学,他不相信,因他拒绝配合镇里的乱政行为,会轻易地开除他的公职。要是那样,他们以违法对守法,也难逃公义和舆论的谴责!
不过老叶的估计还真的有些离谱了。
这天下午,那两位胖瘦警察又找到了他,了解五年前学校办公室被盗案件。五年前夏天,那夜是老叶和另外两位老师值班护校,结果他们没到校,只有老叶守夜。因为学校没有单独的值班房,老叶在校园逡巡,直到夜间一点钟,才回宿舍休息,结果校长办公室的门被人撬开了,丢失了一台电脑。学校查询未果,只得到报了案,可案件至今未破。
 
 一见到警察,老叶就有了不祥之感,还没等他说话,胖警察连珠炮似的向他发问道:“叶老师,五年前学校被盗,该你值班,据当时调查记录上所言,另外两位值班教师因事未到,当晚学校只有你一人,可是实情?你能找到证人证明那夜你确实住在宿舍没有外出吗?你能出示有关材料证明盗窃确实与你无关吗?……”
老叶实在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双手较力,狠命地把桌子掀翻在地,吓得俩警察像见了鬼似的哎呀哎呀地叫着,向旁边猛退,惊魂未定的瘦警察,怒目圆睁,气焰嚣张地嚷道:“姓叶的,你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袭警,信不信我们做了你?”
“哦呵呵,哦呵呵……”老叶狂笑不止,虎目泛泪,伸手逐一点向俩警察惊魂未定的脸上,吼道,“袭警!你,你,哪只狗眼看到我袭警了?我终于看明白了,你们三番五次捏造事实,构陷罪名,找我麻烦,其原因就是我没有配合镇里的违法行为,就算我不配合他们,你们也犯不着往死里整我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这群畜生,难道不怕被雷劈吗?看来五年前之事儿,就算我不承认,也会栽到我头上的,既然那样,老子就随了你们这帮人渣的心愿吧!那件事就是老子所为,你们看着办吧!”
叶昕亮嬉笑怒骂,正气凛然,俩警察半天没缓过气,直到老叶走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胖警察傻呆呆呆地笑道:“他娘的,承认了!”
 
 瘦警察有些萎蔫沮丧地说道:“顶个屁用,又没签字画押!”
胖警察这会儿恢复了正常,右手梳理了一下大奔头,高傲地说道:“你被他吓着了,咱不是暗地里还有录音吗?”
老叶悲壮慷慨的声音在校园上空回响,如惊雷,在俩警察头顶激荡: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老叶的事儿全校师生都知道了,很多教师劝他忍为上策,镇里让干啥咱就干啥,不就是计生嘛,不就是维护治安嘛,不就是扶贫嘛,咱干;切不可因固执己见,弄性伤气,丢了饭碗。老叶硬气地回答,活了半辈子,就算丢了饭碗和性命,也不能丢掉气节和道义,弄得教师无言以对。知道老叶是铁了心抗到底,摇头叹气,安慰几句而去。
老叶在学生心目中是乡旮旯中学最美最好的教师,尤其是班内的学生,也劝他:“老师啊,你可不能走啊,我们舍不得你走啊!”
好多学生家长也来相劝,有的学生家长说道:“扶贫,扶贫资金还不是被有头有脸的人用来做生意,每年给贫困户一千两千的完事儿。他们平时不知道为贫困户办实事,一到关键地方,就想出这样的歪点子!让老师扶贫,俺活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老师咋扶贫,还不是到家里,和你叙个家长里短,有的掏腰包给买些东西,还有的给贫困户一百元钱,拍个照片啥的,这样贫困户就能脱贫啦?欺上瞒下,这样的官儿,还不如回家卖红薯呢!”
老叶不置可否,忍住激动,送走了探望他的人,也安慰妻子。他也想到上访,但他们不可能让他上访的,那层层路卡绝不是他能通关的。掉在这些无法无天的混蛋手里,滚蛋是早晚的事儿。他在准备着,给老婆和儿子写了信,又写了一封长达万字的致所有学生的一封信,只要通知一到,他就做最后的反击!他要为争取教师合法权益做最后的一搏!
这些天,老叶天天做噩梦,一闭上眼,就看到很多恶狼,瞪着赤红的眼睛看着他,张着血盆大口对着他。有时候,这些畜生,围着一个他劲地疯转,弄得他晕头转向,几近崩溃。他想喊,想骂,可嗓子眼就像被人塞了块大石头,拼命想弄出来,可最终还是劳而无功。他甚至见到了黑白无常,带着崔嵬高大的帽子,吐着长长的猩红舌头,一个劲地向他脸上抽。他想跑,可就是不能动弹分毫。
醒来时,浑身虚弱,一身冷汗。
好友见他精神不佳,情绪不稳,心疼地劝道:“他们逼你,陷害你,你要是不屈服,为什么不上访呢?不上访一点没希望;上访了,说不定还有希望呢?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啊!”
老叶决定上访了,到省城。他把课委托给好友照管。
这天,天刚亮,就急匆匆地起来,一切准备好,就赶到车站。
还好公交车上没有人,车子行了十多里地,来到一个小集镇,上来四个身上纹着苍龙和老虎的年轻人,长得还算清秀,但却是横鼻子,竖眼睛的,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们挤在老叶的座位旁,老叶身体向一边挪了挪,一个纹龙黑脸的人向老叶身上压了压。这样下去,老叶的身体真吃不消,他笑道:“年轻人,能不能别靠在我身上?”
纹龙黑脸四楞眼一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娘的,老子靠在你身上了吗?哎啊,老子的手机不见了!”
“咋啦?咋啦?”其余三个嗷嗷叫地嚷起来。
“我的手机不见了,哥们快来帮找找!”纹龙黑脸沮丧地吆喝着。
“我们就站在这里,咋会没有了呢?”纹虎斗鸡眉的同伴说道,“谁离你最近,谁的嫌疑最大!我们翻翻他的兜子和包,不就啥都清楚了吗?”
其余年轻人哄然叫好。
纹龙黑脸一拉老叶的提包,不怀好意地叫道:“包打开,让我看看!”
“凭什么?”老叶把包紧紧地抱在胸前,胸有成竹,拒绝翻包。
纹龙黑脸,一把抢过来老叶的提包,顺手拉开拉链,抓着一部手机,在空中摇了摇,愤怒骂道:“好啊,文质彬彬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偷,今天爷算是开眼了!不教训教训你,老子顺不过这口气!”说着,把提包掼在地上,踩上几脚。
老叶气蒙了,去抢提包,纹龙黑脸把手机装在兜里,左手一把拽着他胳膊,右手成拳,牟足了劲,照着他脸上一顿猛砸,使劲地把他掼在地上。
老叶这会算是明白了,又遭了人家的道儿了。这是有人不让他上访啊!
老叶躺在地上,四个年轻人你一脚,我一脚,照着他身上雨点似的踹着,他双手护着头,忍住被殴的疼痛和羞辱,一声不吭。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脚,他昏死了过去。
司机看不过,劝道:“他都这把年纪了,就别打了!他偷了你手机,报警啊!”
老叶悠悠醒来,耳边传来老婆的哭声。
原来他正躺在镇卫生院的病床上,旁边站着校长,还有派出所的胖瘦俩警察。
老婆见老叶终于醒了,喜极而泣,“你终于醒啦!可吓死我了!你这是招谁惹谁了,照死里打你啊!”
“是啊,老叶,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校长关切地询问。
俩警察没给他们过多的时间,急不可耐地问道:“叶老师,有个纹龙黑脸的年轻人说你偷了他的机,被他抓个正着,是这回事儿吗?”
“怎么回事儿?恐怕你们比我还清楚吧!对你们我无可奉告!”老叶疲惫地望着俩警察有些诡异的脸孔,痛苦地闭上眼睛。
俩警察还是不放过他:“叶老师,既然人家报了案,我们必须按手续来,只要你在这个材料上,签个字,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咋样?”
他们把一份材料递到老叶面前,老叶佯装睡着,不予理会。
校长好说歹说,千求万求,总算把警察打发走了。
老叶强撑着身体要起来,望着校长:“难道你相信我偷了那个流氓无赖的手机吗?”
校长拦住了他,帮他躺好了:“老叶啊,什么话都别说了,你是啥人,我能不知道吗?这件事儿啥情况,大家心中都有一本清账啊!既然事情到了这份上,我实话告诉你,上访这条路行不通啊!镇里在好多会上就公开地说,在乡旮旯一亩三分地里,谁也别想翻起大风大浪来!在地上,打折你的腿;在天上,掰断你的翅膀!上访,告状,趁早死了这份心!没把你关进黑屋,已经够你的了!——你现在啥都别想,就在这里住几天,好好治治你的伤,他们这伙人,真是太狠了!”
老叶悲苦难耐,心如刀绞,望着老婆和校长担心的神情,强装笑脸道:“我死心了!伤不碍事的,开些药拿回去就行了!还是趁没滚蛋,多给孩子们上上课吧!恐怕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去爱这些孩子们啦!”
老婆和校长拗不过,只得依他。
学生相信他,安慰他:“叶老师,你绝对不是小偷,我们知道是有人诬陷你!”
俩警察虽然来找老叶五六趟,但只是泛泛地问问,见老叶爱理不理的,最后只好作罢。
老叶吃着药,忍住内伤的痛苦,在相对平静中度了半周时间,他还像往常一样,专心教学,更加细致地管理班级,关心留守学生,还带着他资助的几名学生到超市买了身衣服,鼓励他们不管到何时何地,都要做个正直踏实的人,做个懂法守法的人,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给老叶处理的结果终于下来。
一天下午,镇里几位主要领导,坐着银灰色的法拉利和兰博基尼,亲自挂帅宣读对老叶的处理“圣旨”。
老叶是从教室被叫出来,他先回到宿舍,穿上了最近新买的一套深灰色牛仔装和黑色的牛仔靴,打扮得像位斗士,不,是位勇士!
路上见到他的老师,心痛地向他点头,他微笑着说道:“为我高兴吧,我终于可以解脱啦!”
“老叶,你怎么这么犟啊!”教师无奈,无语。
老叶像走上刑场一样,大义凛然,昂首挺胸,走进了会议室。
校长站在门口,拦住他,低声哀求道:“老叶,难道你就不能认个错吗?”
老叶握了握校长颤抖的手,笑道:“校长,必要认错吗?我错在何处?”
一位镇里领导望着老叶在炎热的夏季,穿得如此不伦不类,差点笑出来。
一位戴眼镜的领导一脸的厌恶,就像见到苍蝇,立马从包内取出对老叶的处理意见,正要宣读。
还没有等领导发话,老叶向各位领导弯腰鞠躬:“各位领导好!就直截了当吧,直接告诉我,结果是什么就行了,至于那些没用虚假的内容就省略吧,这样才不耽误咱们上路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文质彬彬的眼镜领导有些警惕地盯着老叶。
老叶大声笑过,擦着眼泪说道:“没事儿,就算你们借给我老叶一万个胆,我也不敢伤害领导啊!说吧,只告诉结果就行,以免你们累着渴着,这个罪过,我老叶可担当不起!”
领导相互递了眼色,眼镜领导咳了咳嗓子,大声说道:“鉴于叶昕亮同志强迫学生购买教辅资料,从中谋取暴利;和妇女关系暧昧;手脚不稳,监守自盗,辜负了国家和人民对他的培养,完全丧失了人民教师的资格,鉴于教师职业的特殊性,经两级政府研究决定,给该同志开除公职,解除合同的处理!并勒令,自即日起,该同志立即离校,不许停留!”
老叶乐呵呵地向各位领导弯腰鞠躬,告辞,笑道:“希望各位领导夜里不做噩梦,活得开开心心!”
众目睽睽之下,老叶挺胸抬头,器宇轩昂地走出了会议室,身后滚滚如潮,传来了他声情并茂的吟诵之声: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众人愕然,望着校长。
校长眼含热泪,苦笑道:“这样的处分是不是太过啦?是不是真的合乎法律?”
眼镜领导一万分的不耐烦,教训道:“身为校长,到什么时间都不能丢了原则和立场。

 


老叶走后,领导们开会,各位领导就抓好教师职业道德教育的问题,分别作了重要讲话,每个领导都强调,身为乡旮旯镇的教师一定要围绕着镇的指挥棒行事儿,这是决不能妥协和退让的,这一点要让每位教师都知道,叶昕亮就是大家的前车之鉴,希望每位教师切不可重蹈覆辙!
 
 “校长,校长,大事不好了!”马老师连滚带爬地撞开门,冲进了会议室。
校长急忙拦住了他:“马老师,领导正在开会,有事儿等会儿再说!”
马老师拖着哭腔悲哀地说道:“不能等啊,校长,叶老师从三楼上跳下去,摔死了!”
“摔死了?”校长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来。
镇里领导呆如木鸡,面面相觑,眼镜领导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这样脆弱?”他一下子跳到马老师的跟前,气急败坏地抓着他上衣领口,喘着气问道:“你再说一遍,叶老师真的死了?”
马老师冷笑道:“他不是已被你们开除了吗?……这不正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吗?”头也不回,径直向外边走去。
大梦初醒的校长,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过眼镜领导手中对叶昕亮的处理意见,也不打招呼,向出事地点飞奔而去。
老叶四肢伸开趴在地上,脸朝下,稍微测斜,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面部。头部开裂,额头上似乎有裂纹,腥红的鲜血正向外流淌,沿着光洁的水泥地面向四外蔓延,太阳穴的部位,好像有乳白色的脑浆渗出来,五官内也正冒着鲜血,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师生的鼻端。
残阳如血,热风无奈、伤心地拂拭着老叶的尸体。
此时正是下课之间,老叶惨死的地方被学生和老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十分拥挤。有的学生双手捂着脸,不敢看老师的惨景,有的学生呜呜地大哭。老叶班内的学生,也没有了恐惧,冲过拥挤的人群,呼啦一下跪在他身边,嚎啕大哭,伤心欲绝地叫喊着:“叶老师啊,你为什么要抛下我们,难道我们不听话,惹你生气了吗?要是我们错了,你可骂,可以打,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啊!叶老师,我们离不开你啊!呜呜……”
校长到了现场,立刻安排老师动员学生离开,这样血腥的场面对孩子们的刺激太大了,恐怕会成为他们心灵的噩梦!
随后镇里领导仓促地来到了现场,挤到老叶的身边,眼镜领导低声问校长:“真死了?怎么会呢?”
校长回头,愤怒地问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们准备怎样向群众交代?”
“同学们,咱们的叶老师就是被这伙人逼死的,我们为他报仇啊!”不知道是谁,哭喊着,率先向着镇领导涌过来。
镇里领导没想到这些孩子竟发了疯,被吓得呆若木鸡,不知何去何从。
校长横了领导们一眼,大声向群情激奋的学生喊道:“同学们,孩子们,大家要冷静,要冷静,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做出傻事儿来!叶老师死了,我们会为他讨回公道,以慰叶老师在天之灵!”
校长和教师边劝着学生,边护送镇领导离开是非之地。
领导们惶惶然,如丧家之犬,逃之夭夭了。

 


老叶妻子来到后,倒非常冷静,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好像对老叶的结果早有预感。妻子向校长说:“老叶是被逼而死,又是死在学校,我要让他从学校出棺,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未亡人的心情!”
学校给老叶租赁了冰棺,在他跳楼的地方,搭起了宽大高耸的灵堂。
儿子叶健康第二天就坐飞机赶了回来,一看到父亲遗体,当时就昏死了过去,大家拍打推拿了半天,才悠悠醒来。同时很多学生从外地连天加夜赶回来。他们有工程师,有报刊记者,有各类企业老总、高管,有政府部门的领导或工作人员等等。大家都是接到了老叶临死前发出的公开信后,未来得及安排手中的工作就匆忙回来的,有的在飞机上才把相关的事务和工作处理稳妥。近地的学生好多是开着轿车回来的,学校的操场上,车满为患。
很多学生的家长也来学校拜祭,他们伤心地说道:“叶老师,多好的人啊!咋说走就走了呢?无论咋样,我们也得送他最后一程!”
有的学生家长建议,抬着老叶的遗体,到镇里去讨说法,不能让叶老师白白死了。
老叶妻子劝道:“老叶生前最守法,不然他也不会被逼而死了!不能让老叶死不瞑目吧!咱一定要为他讨公道,咱要按照法律来,千万不能让他失望啊!”
学生推举了几位代表,商量筹划老叶身后事宜。
他们是吴佩(私企老总)、任鑫(国企老总)、柳园(企业高管)、白牡丹(省报记者)、白金香(市府秘书)、高仁伟(律师)、闻名(私企老总)和孙福仁(合资企业部门经理),连同叶健康(外企高管),组成治丧委员会,共同负责相关事宜。
经研究决定,着重做好以下事情:
一、大家联名给市里写信,要求彻查乡旮旯镇有关官员违法乱纪,迫害叶老师的事件,声明,必须对有关责任人予以严惩,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二、把叶老师生前的事迹写成文章,在有影响力的网站刊载,转发;安排文笔好的学生,回帖跟帖;
三、建立“叶昕亮老师网上公祭平台”,让人们祭奠;
四、在政法部门工作和从事律师工作的学生起草诉状,走法律途径,为老师伸冤,正名;
五、葬礼定在第五天,接待所有善良的人们拜祭。
关于老叶近三十年来的献身教育事业的文章在网上一挂,不到一天,就被转载了上万次,留言如潮,谴责地方官员违法乱纪的行为,要求严惩“凶手”,有的询问祭奠的有关事宜。相关文章被传到了几个全国大型网站,群情激奋,正义之声,此起彼伏,风起云涌。网上公祭开始的当天,来自全国各地的近千人献花,上香,点燃蜡烛,遥寄哀思,还有留言,强烈谴责违法乱纪的镇里官员,要求为老叶伸冤正名。
与此同时,已有重量级的报纸,刊登了叶昕亮老师献身教育,捐资助学,为争取教师权益,被逼而死的长篇报道。从农村到城市,街头巷尾,舆论如潮,冲击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迫于舆论的压力和众多学生与家长的联名请愿信,市里丝毫不敢马虎,立即会同县里成立了二十人的联合调查组,利用三天的时间,马不停蹄地深入乡旮旯镇的乡村、乡旮旯中学,镇里、县里和县教育局,就叶昕亮老师的情况展开了深入细致的调查。

为了能让叶老师走得安心,走得清白,治丧委员会决定,把葬礼延迟三天,等事件调查清楚后再做定夺,并在网上昭告社会。
在众人期待中,市里向社会公开联合调查组调查结果及市里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叶昕亮老师一贯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热爱党,热爱教育事业,是位德艺双馨,爱岗敬业,爱生如子,全心全意为教育、为学生服务的好老师。他的去世是我们这个县和市的巨大损失。在乡旮旯镇违法乱政的背景下,叶老师敢于和违法乱纪的歪风邪气作斗争,并坚韧不拔,不屈不挠,体现了一个正直守法的人民教师的高风亮节。两级政府共同追认他为“人民英雄”“师德标兵”!他的去世,乡旮旯镇主要负责人和县相关负责人,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镇里主要领导采取了非法阴暗的手段对叶老师进行栽赃陷害,并非法开除其公职,导致叶老师以死明志;县里相关领导具有严重的官僚主义作风,不深入调查,不明真相,不辨是非,偏听偏信,胡乱拍板,成了这起悲剧的间接制造者,具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为此,经市委研究决定,首先撤除乡旮旯镇主要负责人和相关负责人,以及县相关责任人的职务,并交付公检法机关,让他们接受法律应有的惩罚;另外市县两级政府联合给与受害人家属五十万元的抚恤金,以慰死者,以安生者。未尽事宜,敬请社会监督!
老叶的葬礼和追掉会就放在他去世的第六天上午十点。
这天,艳阳高照,热风如潮,乡旮旯镇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挥汗成雨。
乡旮旯中学人满为患,但大家带着黑色的袖章,心情沉痛,会场庄重肃穆,十分压抑。
九点三十分,出人意料的是县市两级政府主要领导亲临现场,市里领导并致辞,再三就老叶的悲剧向公众致歉,强调:“叶老师的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而把他送上不归路的人,正是一些打着人民公仆的旗号,骑在人民头上的老爷,我代表市里向大家庄严承诺:绝不让叶老师的悲剧重演,请大家相信我们!”
市领导当场把五十万元的抚恤金交到了老叶妻儿的手中。
县里领导致辞当中,老叶的妻子把儿子叶健康和吴佩、任鑫、柳园、白牡丹、白金香等人叫到一起,就她的决定悄悄地商量了一会。大家开始不同意,但后来还是点头同意了。
追掉会最后老叶妻子上台答谢来宾,最后她哭着说道:“政府给的这五十万元抚恤金,我们不能要,老叶生前把大部分工资用来资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学生了,如果我和孩子把这么多钱塞进腰包,花着也不得安心啊!老叶一定会埋怨我们贪心,以后我就是死了也无脸见他了。刚才我和儿子,还有老叶的学生商量过了,我们要用这些钱,成立‘老叶助学基金会’,用来帮助那些家庭困难而愿意学习的孩子,完成学业,成就他们的成才梦……”
老叶妻子话还没有说完,台上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好多人眼含热泪,频频点头。
老叶的学生,被师娘的义举所感动,震撼了,他们要学习老师,效法师娘,为助学基金捐款,后来学生总计捐款一百多万元。并由师娘牵头,成立了基金管理委员会,负责对资金的管理和发放。
学校离老叶家有八里多地,在老叶出殡的时候,夹到站满送行的人们,上千人眼含热泪,直到把老叶送入墓地,安葬完毕,才离开。
学生们要把老叶的坟墓建大些,用混凝土保护起来,老叶妻子坚决反对才作罢。但他们还是立了块墓碑,写上了老叶的事迹和生前获得的荣誉,留给后人凭吊。

 
 每年清明节,会有很多学生不远千里而来,悼念恩师。
 雨打湿了衣服,没有谁在乎。首位身材高挑的正是吴佩,他首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叶老师,你离开我们已近三年了,你沉冤得雪,骑在人民头上的老爷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政府恢复了你被剥夺的职务,也给了你应有的荣誉,你当含笑九泉啦!老师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师娘和学弟的,你的学生,你的孩子们,不管多忙,哪怕远在天边,也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拜望你的!”
 晶莹的泪光中,六位学生齐声说道:“老师安息吧,你的孩子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几朵白色的小花,微微摆动着,雨水滚落,犹如晶亮的泪花。

初稿:2017年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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