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

除夕，一大家子正吃着年夜饭。

78岁的父亲有点老年痴呆，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时看着我吞吞吐吐开口了：“过了……过了十五……再走，过了十五再走！”

“说了不行、不行，您还唠叨个啥呀？我得上班挣钱呐，这么一大家子人等我养活呢？”我不耐烦地吼了起来。

父亲好像被我的吼声镇住了，又低着头默默地夹起碗里饺子，一夹，没夹住，“噗”的一下掉在了桌子上，索性用双手哆哆嗦嗦地捧起桌子上的饺子，一点、一点往嘴里塞，泪水顺着双颊纵横交错的皱纹滴落下来。

我坚持自己当初的决定，初五晚上收拾完行李后到父亲房间告别，不小心把父亲的床头柜撞倒了，本来一直上着锁，这一倒，本来就不结实的柜子散了架，里面东西撒了一地，其中有一件东西特别惹眼，那是一本封面发了黄的日记本。我好奇地翻开了日记本，看到其中有一则日记这样写道：“今天是初六，我正在收拾行李，打算明天就动身外出打工，五岁的儿子看到了不依不饶，哭着说：‘爸爸，过了十五再走吧，好带我去放花灯，我都盼了大半年啦！’是啊，儿子已经五岁了，我一年到头漂泊在外，总算起来和他呆在一起的日子也就一个多月。

不就是晚打十天工，这十天工钱的换不来大富大贵，更换不来亲情。今天儿子提出来了，就破个例吧，不要再伤儿子的心了，多陪他玩几天。于是我决定坚持一下，等过完元宵节再走……”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四十多年前的一幕浮现在脑海里。

那是四十前正月初六的下午，刚回来一星期的父亲又要出去打工了，谁叫咱们家就靠父亲一个人挣钱养家呢！

瘫在床上的爷爷困难地翻过身来嘱咐：“也好，早点出去可以多挣点钱！”

奶奶扶着一张小方凳一步一移地来到父亲面前：“儿啊，出门在外要保重身体呀，挣钱重要，保重身体更重要啊！家里有你媳妇打理，你就放心去吧！”

父亲才三十多岁，头发已白了一大半，满脸爬满了皱纹，爷爷奶奶的话还没说完，他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鱼泡眼，早已被泪水迷糊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我的头。

我哭着说：“爸爸，过了十五再走吧，今后我再也不会问妈妈要零花钱了。你就带我去放花灯，我都盼了大半年啦！”

父亲看着哭成了泪人，背过脸说：“也吧！多挣十天的工钱也换不来大富大贵，更换不来我和儿子的亲情。”

父亲带着我向村东头的打谷场走去，这时圆圆的月亮正上柳稍，打谷场上张灯结彩，人们三五成群从村里赶来放花灯、观花灯、猜灯谜。花灯有各种各样的造型，有大有小，有像猴的、有像龙的、有像虎的，那个像兔的花灯扎得最有趣，长长的耳朵还能转动，一双用小电珠做的眼睛蒙上红布，像红宝石似的迷人极了。

我也带来了一盏花灯，造型也是兔子，这是奶奶手把手教我做的。做它时，我的手被篾片刺了好几次，痛得我直流眼泪，我没哭，奶奶也没有发觉。奶奶边扎边唠叨：“但愿你爸今年能有空带你去放花灯！”。

兔身骨架是用竹子做的，竹子是妈妈到邻居家的竹园砍来的，砍竹子的时候，竹丝还把妈妈的手臂划了一个大口子；耳朵骨架是用铁丝做的，铁丝奶奶用年轻时打毛衣的针弯成的。

当父亲帮我把花灯挂在搭好的架子上，点上蜡烛的时候，引来了同伴们阵阵叫好：“真棒，是你自己扎得吗？”

“是的！”我扬着头回答，“我奶奶、我妈妈也帮我出了不少力！”

父亲看着我开心的样子露出来甜甜的笑脸：“过了十五再走，值得！”

后来每年元宵节，父亲都会陪我过，一直到我去县城上中学为止……

想到这里，除夕父亲吃饺子的情形又浮现在我眼前：头发雪白，双颊皱纹纵横，皱纹里灌满了泪水，双手哆哆嗦嗦地捧着饺子，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我俯下身子，轻轻地对早已进入梦乡的父亲连声说：“爸，我懂了，过了十五再走，其实您是要说金钱买不到亲情！”

梦乡里的父亲笑了，笑得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