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

负责高级瓷砖的安装是我这辈子的饭碗，我叫老陈，老家苏州，是一家装修公司的职员。老板姓郑，很器重我，去年给我开的工资年薪25万。小林是我的关门弟子，跟了我学了三年，悟性很高，他对我，生活上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我，业务上勤学好问，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我对他，生活上处处像关怀儿子一样关怀他，业务上就不要说了，连看家的本领都教给了他。

一天下班后，小林对我说：“师傅，那边新开了一家特色酒楼，要不我们去改善一下伙食。”

这一阶段太忙了，我也正有此意，借机放松一下，就爽快答应了小林的邀请。

到了餐馆，老板热情招待，给我们师徒俩泡上了明前的龙井，小林对着菜单，一口气把这个餐馆的招牌菜点了个遍：什么“松鼠鳜鱼、平头豆腐、软兜长鱼、钦工肉圆、大煮干丝”一个不落都点上了。

“师傅，您辛苦了，请您品尝，这是徒弟的一片心愿，请您不要客气。”

“钦工肉圆”一上桌，小林就先夹了一个给我，接着自己也夹了一个塞到了嘴里。我们师徒俩一口一个，一连吃了三个。

“软兜长鱼”一上桌时，我们师徒俩就一人夹了一条长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松鼠鳜鱼”一上来，小林就把它移到我面前：“我知道这是师傅最爱吃的一道菜，请您尝尝，是不是还是那个味？”

“嗯，不错，果然是家乡的那个味道！”

我越吃兴致越高，小林忽然严肃起来：“师傅，今天这顿饭是我的谢师宴，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您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太累了。”

“怎么了？干得好好的，技术上已经可以独挑大梁了，老板也很赏识你，开得工资也不低，为什么不想干了呢？”

“不瞒您说，师傅，今天上班时，郑老板找过我，问我可以一个人干不？我说‘可以’。他说：‘如果你一个人能干好，那么我就给你4万一个月，前提是公司只能留一个人’，要么你留下，要么你师傅留下，另一个就只能离开了。我怎么能砸了师傅的饭碗呢？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

“小林，我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老板这么说，那我就告老还乡吧，这个舞台腾给你吧！”

“不，我年轻，到哪里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而您就不同了，到新的单位后老板开的工资肯定没有现在高。”

“没事，凭我的技术，无论走到哪里，饭碗应该不成问题的，你就安心留下吧！”

说归说，心底里一股酸味直往嗓子眼窜。

我躺在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往事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现：小林刚来时，什么都不懂，是我从如何做基础墙面，如何找水平线，如何拌粘合剂……一点一滴手把手开始教，到后来瓷砖的颜色搭配，如何排版，壁龛怎么留坡度，卫生间下水怎么做排水快……如今真的是‘教成人，结成冤’了，哎，悔不该当初我倾囊相教啊！

启明星刚刚升起的时候，我就起身收拾行李，趁工友们还在梦乡的时候悄悄地离去。我含着眼泪，肩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拎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到最后一节时一回头，自己十多年前的那个毛头小伙子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时，刚到城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什么都不懂，仰头望着自己就要入住的宿舍大楼的楼梯高喊：“我全新的人生就要从这里开始，像楼梯一样一级、一级直通光辉的顶点！”

如今刚成为这个行业的佼佼者不久，却被徒弟一级、一级往下逼。要知道，在没有一点亲戚朋友关系的大城市里打拼，每前进一步，都是用汗水甚至是血水换来的，现在就要离开了，怎么受得了呢？

想到这里逃也似的向公司的大门走去，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师傅，您留步，郑老板有话对您说！”

“留什么步啊，我得赶紧给你腾地方！”

“陈师傅，您别走，昨天晚上小林跑到我办公室给我讲了《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故事，我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您和小林都留下吧，您今后做我们公司的技术顾问，年薪再加三万，小林拿您原来的年薪！”

“师傅，还是端郑老板的饭碗吧，他的饭碗盛饭香！”

“小林，刚才我差点错怪你了！”

“没事，从今之后，我们有饭一起吃，有汤一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