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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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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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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笺和野兔

还记得过年的时候,门楣上贴的那些随风飘扬的颜色吗?

大红的、绿的、黄的、粉红的、蓝的,偶尔还有紫的。它的通俗名字叫门笺。在老家,当地人叫罗门钱子。

挂门笺是一种流传久远的古老习俗。贴春联的时候,人们也会把五颜六色、光泽艳丽的门笺,贴在自家的堂屋、里屋、大门的门楣上。里里外外都挂满了,到处洋溢着欢乐气氛,年味十足。

有牲畜的人家,同样要把这份喜庆分享给他们辛勤饲养的,鸡啊,鸭啊,狗啊,猪啊,羊啊,牛啊。过年那天,你会看到,什么鸡窝,鸭窝,狗窝,猪圈,羊栏,牛栏,都被这些五彩缤纷的门笺萦绕着。对于一户普通农家来说,六畜兴旺,财源广进,五谷丰登,人口平安,身体健康,便是新年中最美好的心愿了。

我的邻居就是一位民间门笺手艺人,这个秘密,还要追溯到小时候,帮父亲贴门笺的时才发现的。

门笺大多是提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可我家由于人口多,房门相应也比较多,加上养有鸡,鸭,狗,羊等牲畜,所以每次父亲买回来的门笺都不够用。尤其是,烧火做饭的锅屋里,还要供奉灶王爷,对门笺的颜色也是有讲究的,比如不用紫的。母亲是个比较在意这方面的人,每次不够用了,有时会使脸色给父亲看,父亲没办法,让我去这个邻居家拿几套用。

论辈分大小,我要喊他老老爷(年龄却比我父亲还小两岁,在村里同姓同宗之人,不是论年龄大小称呼,而是以辈分大小排列),也姓张。在此之前,我从未踏进过那家人的大门,不仅是因为平日里多数时候大门紧锁,更是因为他的老婆,也就是那个我要喊老奶奶之人,看上去样子很凶,我不怎么喜欢和她说话。所以,当我站在他家高高的门楼底下的时候,就变得行动迟疑,犹豫不决。

紧闭的木门是淡黄色的,看上去还算新颖干净,高高的门楣上早已挂满了门笺,在寒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边敲,一边把牙缝里的“老老爷”三个字,慢慢吐了出来。至于他有没有听到我的喊声,不得而知,因为气息实在是微弱和模糊不清,就连自己都很难确定。只记得,门没有插门栓,院子里的狗叫的厉害。

乡下家家户户都养狗,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狗的主人往往能从狗的叫声中,判断是否有人要来家里,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像我这种不常来的,狗就会叫的特别亢奋。

我有些害怕,自然想打退堂鼓,好在门开了,他把我领进了那间神秘的瓦房。地上零散着些没来的急收拾的彩纸,案头上放着几把锋利的齐头刀,还有一个蜡板和木槌。虽然,我没能亲眼看他凿门笺,但能想象把裁剪好的彩纸,折叠整齐的放在模具上,用木槌和凿刀照着样稿,一刀一刀打出花纹和字体,才有了我手中这一小沓五色的门笺,尽管和集市上烫金的那种相比,没有那么华丽,却依然让我感到十分惊喜。

他除了会刀凿过年用的门笺,平日最拿手,无人能及的本领就要算逮野兔了。这在以后的日子里,得到了验证。

我们这里山多,里三层是山,外三层也是山,尽管很多山像秃发的和尚,没有几棵树站在上面,但山毕竟是山,用它广阔的胸襟养几只野兔是绰绰有余的。山下住人,山上是各家承包的山地林场。他家承包的那片地,在我家花椒树场东边,所不同的是,已被他改成了枣园。这些枣树,不是新栽种的,而是直接把枣芽嫁接到结小酸枣的葛针上长成的。那种浑身带刺的植物,遍地都是。

当村里人都外出打工的时候,他似乎不为所动,甚至连村里谁家帮忙盖房垒墙这种事,也从未见过他的身影。每天早晨锁上大门,他就赶着两头牛上山,有时半路见了,他也会主动打招呼,不用说,我也知道他又上枣园了。而山下的事,好像自始至终都与他没有必然关联,除了过年时凿门笺这事。

尤其是冬天,他反而去的更加频繁。尽管天很冷,但他却起得很早,有时候上着雾,哪怕是下雪,你也会有很大几率在山道上遇见他。之所以起这么早,他是为了去看设下的兔子套,有没有收获。那片枣园子很大,地形复杂,起伏不平,而且还有很多茂密的茅草丛,很适合野兔藏身。

如此简陋的捕猎方法,本来没什么可神奇的,甚至有些落后。让我叹服的是,他设的兔子套效率却极高,很少见他空手而归。我曾模仿着把铁丝制成简单的兔子套,设在我家空旷的花椒树场,做着“守套待兔”的美梦,但一连去看了好几天都是扫兴而回。从此,对他更是佩服不已。

再三追问下,他才透露说真正的秘诀在于看准兔子“道”,也就是野兔平时走什么路,喜欢走哪里,什么时候走,这些蛛丝马迹都要看准。否则套设的再好也没用,野兔又不傻,它不会乖乖往里钻的。听后,我深以为然。其实,何止是野兔,我们人类不也在各行其道吗?只是兔有兔道,人有人道。相比于兔道,人道是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

后来去外地上学,很少回来,有时相遇了,他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简单地说几句话,然后就又上山了。

再后来,上级规划村里搬迁,我家也跟着从山上搬迁到山下,在公路旁盖了新房,而我则去了更遥远的南方上班。但这位邻居,却不为所动,依然选择在那里坚守。打那以后,没能再遇一面。

直到前年夏天回老家,惊闻他已不在了。那天他喝了很多酒,骑三轮摩托车去山后卖桃时,突发了车祸。

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位村里唯一会凿门笺的手艺人,同时又让野兔们恨之入骨的刽子手,却意外把命葬在了举起的酒杯中。

那杯酒原本是敬给大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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