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炊烟低处
在江南这栋民楼里,日子像楼下的
这丛炊烟,在太阳铜镜般的
渴求中,一圈圈,一层层荡开低处——
长在江边鲜绿的芦苇丛
木柴终归碳化成了炉火之焰,而
当一壶水在煎熬挣扎的时候
一捆捆青菜,或尚存一丝气息
的鲥鱼正被押解赶来
房东那块熟悉的案板,总在熟悉的
位置等着它,淘洗干净的米
每天准时被蒸好,提醒主人的不是时间
而是已经贫脊的肠胃,亏空的岁月
湿辘辘的,习惯了按约定去喂养
填饱,就像一条分明不怎么长的街巷
在栉风沐雨里,路灯将它恍得悠长
而这丛炊烟,还会在睡眼惺忪中升起
大西路
路边的法国梧桐粗壮如牛背
你数不清它有多少年轮,拥挤的
像打群架的云朵,从大市口
一直纠缠到西津渡,甚至润扬大桥
施药的保和堂不见了,但也无妨
传说会让一个人活下去
就像西段的金山寺,法海在此修行了千年
虔诚的信徒,没人会也没人敢想他死了
大华面馆就在大华电影院门前
每次途径,我时常怀疑这破旧低矮的墙瓦
能否把一个失误煮成人间美味
而我就是那个浮着的不对称的锅盖
梅雨时节
门窗紧扣,碎步留声
雨像广袤的草原
一夜之间养活了江南
无数坑坑洼洼的沟壑,鹅塘
叫卖青菜的人没来
远处江轮的汽笛声没来
楼下老房东的火炉也没升起炊烟
那个梦中的人还在弥补过失
清晨八点半
清晨八点半,我会坐在宝盖路的这家
汤包店。眼前的地势,沿着风车山向西
陡增。像江上渔夫日渐躬起的脊背
裸露的肌肉吞下殷红的霞光。
大市口拉二胡的盲人,此时他正
借助手中的盲杖,踉踉跄跄摸索到了对面的
104路公交车站牌下。手里拉着一个小木箱子
他拉上了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自己。
来不及嘘唏,一位衣着黑色短裙的长发
年轻女郎,像刚下班归来,走上风车山的那片出租房
或是家。肩上时尚的小包,一双雪白的大腿
香水味,亦或红酒味,都已是涣散的黑夜。
在登云新村
或许来的太迟,在这座城
这个村子安顿下来时,已经拆迁一半了
何时轮到我的栖身之处不得而知
这里巷子都很窄,不论弯曲的
笔直的,却都有个能叫上口的名字
我正好夹在了福建会馆巷和梅园巷之间
到处都是老旧的民房,很多没有院子
没有方向,女人的胸罩,内衣,孩子的袜子
挂满了大街小巷,只要你抬抬头
出租房中旧时的木床,有三面镜子
然而早就被人用白纸糊了起来
就像隐去了一段羞于启齿的风尘往事
夜色挤压着昏黄的路灯,男人们
女人们围坐几桌,无所事事地搓着麻将
哗啦哗啦随着雨声一起鸣奏
卖菜者
肩上是扁担,扁担上挑着两个箩筐
箩筐里不过是青菜,竹笋,黄瓜之类的
蔬菜,他沿着印满青苔的三尺巷
挨家挨户叫卖
下雨时,他就撑开一柄不怎么协调的
褪去颜色的紫伞,嘴里仍不忘
叼上一支烟,在风中
一道瘦影倾斜于前方拐角处
丝瓜开花结果了
连绵几天的雨终于消停了
楼下的一株丝瓜,沿着
暗淡的光逆流而上。一米多长的瓜秧
还尚未在墙壁完全站稳脚
便开花结果了。
淡黄色的小花,充盈着
太阳的体温。在大地与彩虹之间
一条绿色的滕梯架了起来。
哀戚的脸颊,刺穿最坚硬的骨刺
在你我之间突兀。
大运河之殇
像血脉一样的大运河,在镇江
老城区段不再跳动。京城,余杭
对于它来说或许都太过于遥远
而中间需要更多风雨赶路。
做静脉也好,待腐烂掉淤积的
扇贝,乌篷船,和梅雨
去养上一池喧哗的荷花
于某个黄昏,我们在风中举起杯盏
彼此交换流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