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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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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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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儿黄,麦儿熟

那天,在那片浩瀚的杏园里面,我站在那棵“金太阳”杏树底下,仰脸看见那些黄澄澄的果实,在绿叶掩映的枝头放射着金色的光芒;那一天返程的时候,汽车行驶在静谧的鲁西北平原的乡间小路上,一望无际的麦田在南风的吹拂下起起伏伏,我恍然觉得自己正驾着一叶小舟,行驶在麦子们构筑的黄色的“汪洋大海”之中。半夜醒来,我的眼前依然浮现出那些饱满肥润的杏儿、如波涛般起伏的麦浪——“杏儿黄,麦儿熟”,这一幕田园风景真的可以入梦呢……

很是羡慕那样一方土地,有蜿蜒的小路、成片的果园与淳朴得沁人心脾的风物人情。从高唐城区西转盘那个路口向西行,沿308国道过马颊河进入夏津地界,继续向西行至赵坊村,然后右转进入一条仅容两车错行的柏油路,再北行14公里,就到了夏津县“德百旅游小镇”。

从我居住的地方自驾到德百,单程刚好30公里。近些年,我和妻子几乎每年都要去几趟:春日赏花、夏秋采摘、春节观看民俗表演。不知为什么,去得次数多了,对她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愿意走近她,如同这首歌唱的那样:“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三月/浪漫的季节/醉人的诗篇”(蔡琴《读你》)。

设若只有蜿蜒的小路,或者仅仅是成片的果园,又或者单单是淳朴的风物人情,其实算不得什么稀奇,因为这样的地方实在是有很多。但是,夏津德百把这三种元素糅合在了一起,并且调弄得那样自然、率真而天衣无缝。就是这样巧妙的拼接组合,一下子击中了我柔软而饥渴的内心。

乡村是我们永远的精神家园。在城市里,哪怕是在小县城里待久了,高楼大厦里的西装革履、柏油路上的车水马龙、迷蒙夜色中的灯红酒绿,固然是现代文明发展的成果,也曾经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然而,这些物质的刺激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鲜活的颜色,消弭了对我们的吸引力,就像一顿盛宴再丰盛,久吃也必然无味。反而是逼仄的生存空间、紧张的生活节奏,使我们的心灵本能地向往远方,向往乡村,因为那里有质朴宽容的土地,有一碧万顷的原野。如果再加上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枝头缀满累累果实的田园、淳朴热情得仿佛邻家大姐的看园人,我们的心灵怎能不如同干渴冒烟的土壤,“滋溜滋溜”地吸取这些润泽、丰厚的精神雨露呢?

特别是如我一般的人,从小生长在鲁西北平原上,天然地对土地、沟渠、一望无垠的庄稼、大嗓门儿的乡亲,连同暮色里横卧的小村、小村里透出暖色灯光的院落、院落里鸡鸭归巢的喧闹、喧闹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如同病入膏肓的垂死者,没有一丁点的免疫力。年近半百的人了,我也算是有些阅历了,却仍然在很多个琥珀般的夜色里,允许那些纷纷扰扰的往事无端入梦,允许自己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沉浸其中,不愿也无法自拔。

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心境里,我一回又一回地驱车至德百,仿佛一个华衣少年去赶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这一次,我和妻子又出发了。丽日蓝天,饱满得刚刚好的情绪,在六月的天空下,在发动机轰鸣的声浪里,还未出城,我的心已经忍不住飞了起来,让我不由地想起2019年暑假骑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那一次,我足迹踏遍了高唐的各个小镇,那是我握别故乡,求学、工作在外20多年之后,第一次正式地重返故乡的村庄和田野,很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近乡情更怯”的感触。

那一天,我穿过老王寨村前青银高速的涵洞。涵洞四四方方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相框,老王寨就镶嵌在画面的最中央。而不远处我爷爷奶奶和父母的坟头,在土地上并列着,构成了一个冒号,呈现在画面的右下角,默默注释着无数故乡人的一生。在如同滚雷一般的声音里,高速公路上的汽车在我头顶上飞驰而过,碾碎了我再也无法拼合成一个整体的往昔岁月,它们连同村前那个高高的、曾经给予我远方和最初梦想的土堆,在父母离去的那天起,就已经只能活在我的记忆和午夜梦回的清梦里。

那一天,我骑车造访苦禅大师的故里——三十里铺李奇村。在那里,我寻觅一代国画大师在这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尽情呼吸着无处不在的书香画墨的氤氲。我穿村而过,驻足在村后慈母般的马颊河畔,心头无端地浮现出“滋润、滋养”这样的词汇。继续北行,眼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是平整的柏油路,另一条是弯弯曲曲的土路,我没有片刻的停留,选择了后者。

沿着土路,我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村子,查看手机上的导航APP,竟然搜索不到这个村庄的名字,也许是它小得太不起眼了吧。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寂寂无名的村子里,在它的最中央,一棵奇特的树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一棵古槐,斑驳的树干足有一搂粗。假如仅仅是这样,不足为奇。奇特的是它已经干枯了,曾经苍翠蔽日的无数枝条,如今像一根根黑色的巨大手指,指向天空。更奇特的是,在它向阳的那一面,三五个“手指”上竟然冒出了尺许嫩嫩的新枝,鲜绿的颜色,柔软的枝条,小小的叶片,在八月的阳光下,她们害羞得像身着绿裙、掩口而笑的小姑娘……

很多个日子过去了,这个无名小村里的这棵树的形象,依然在我心里清晰如画。那一天,我久久地肃立在那棵树下,抬头仰慕地看向它,任凭骄阳放纵地照在我的脸上,我的心里涌起的是告别,是新生的惊喜。那一刻,曾经在老王寨村前留下的无数遗憾、些许悲伤等晦暗情绪,在阳光下逐渐消散——老王寨村里也许也有这样的一棵树,老王寨也应该像这样一棵树,在“乡村振兴战略”的大旗下获得新生,重振旗鼓地大步向前,就像它的近邻——夏津德百。写到这里,我终于读懂了自己,懂得了自己为什么那么频繁地去往德百,那么留恋那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不单是赤裸裸的怀念和向往,还有沉甸甸的希望与希冀。

这一次的奔赴,我一如既往,又好像不同往常。车到赵坊村右转,一路向北,鲁西北六月的田园风光像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徐徐地在我们面前伸展;又像一首舒缓的乡村音乐,起起伏伏的曲调奏响在我的耳边。经过一个又一个村落,在与那些悬挂着“鲁N”牌子的车辆错肩而过的瞬间,我感觉如同又见乡邻。

“德百旅游小镇↑”,又看见了那块熟悉的路标,终于又驶上了那些蜿蜒回旋的小路。车辆都放慢了速度,怕惊扰了这一方的宁静,也唯恐漏赏了这一路的美景。视野里,路旁出现了愈见愈多的“XX采摘园”的标牌,在园子的门口,摆放着黄澄澄的杏果,站立着招揽游客的乡亲。在他们的身后,就是郁郁葱葱的果园。我真心佩服这小路设计者的智慧,弯弯曲曲,左转右旋,一条路就将这么多的果园串联在一起,将乡村的韵味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让习惯了笔直宽阔的城市道路视觉的我们,在心里大呼“惊艳”不已。

驻车在“德百旅游小镇”的停车场,我和妻子迈步走向它的西门。“来椹仙小镇,过神仙日子;一步踏进历史,一日畅游千年”,门前矗立着几棵椹子树,枝丫盘虬曲屈如卧龙。在苍翠的枝叶间,祈福的红色布条随风招展,像欢迎游客的“哈达”。还有悬挂在枝头的“福袋”,灯笼一般引人眼目。在这幕景致前,我不禁停下脚步,和它们合了一个影。走进古朴凝重的“椹仙村”城楼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将军府”、“多宝楼”、“窄巷子美食街”、“古桑博物馆”、“杏坞园”、“一品街”不一而足,伴以流水、假山、无处不在的椹树……无数游人正流连其中。

我们选择了北侧的“民俗体验街”为第一路线。窄窄的街巷,极具北方民居古建筑风情,古朴凝重的民生雕塑,活画出古夏津人民的往昔岁月的生活画面。在“网红打卡婚俗馆”里,我看见墙壁上描画着从相亲、下聘、迎娶到拜堂、洞房的一幕幕场景。但仔细一看,每个场景又都是不完整的——缺少“新郎”。这是留给游客的角色,让大家参与其中,打卡留念。妻子见状,喜盈盈地凑近“拜堂”那个画面,调整好手部位置,让我拍照,她躬身和墙上那个顶着红盖头的女子拜了一回堂……行至尽头,我们右转从“老物件展览馆”那条街往回走,一馆一主题,一步一景观,我们的眼目、耳鼻及至整个身心都舒畅万分。在靠近出口的路南湖水岸边,我看见了一棵仪态万方的杏树。她的树干和枝条形成一个美好的构图,仿若在水一方的婀娜少女。而她上面的颗颗黄杏,掩映在浓密的枝叶当中,和下方悬挂的黄色、红色的福袋互为衬托,相映成趣。“‘杏’运,‘杏’运……”,几位游客轻呼着,忙不迭地上前与树合影,祈求一生的幸运。

出了小镇,我们驱车继续北行,直奔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杏果采摘园。几年了,我们都执拗地去那一个园子,执拗地在园子深处的那一棵杏树上采摘。在路上,经过“会盟广场”的时候,看见广场上人来人往,游戏的喧哗声不绝于耳,美食的清香顿时让我们感觉到了腹内的饥饿。于是,我们停下车来,准备再次享用一下这里浓浓的烟火气。依然是直奔广场南边的那个酥果摊位,年轻的老板满面笑容地招呼我们,拿出袋子,让我们自己挑选爱吃的品类;依然是在那个规模较大的烧烤小车前,我们点了两个大面筋、两根大烤肠。在等待烤熟的时间里,我和那个脸色苍黑的中年男人攀谈了起来,“东边的骑马10块钱一圈。人不多的时候,赖着不下来,两圈也行……”,男人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

坐在马扎上,匆匆填饱了肚子,我们继续驱车向东,眼前又出现了蜿蜒曲折的小路。在一个右转弯处,远远地看见路边摆放的杏果和一个年轻的女子。“到了,到了”,妻子忽然说。我们在路边停下车,举步向摊位走去。“来了?!”女子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见女子面生,正怀疑找错了地方,紧接着看见一位上岁数的妇女,正从果园里快步走出来。她一眼认出我们,“高唐的老熟人了……再晚来几天,果子就下完了。”

简单聊了几句,才知道面生的女子是他们家新娶的儿媳妇儿。我们表示祝贺,然后接过小媳妇儿递过来的红色小桶,走进密密匝匝的果园,直奔主题。在浩瀚杏园的最里面,在那棵“金太阳”杏树底下,妻子攀上梯子,仔细地挑选着那些饱满成熟的果子。我在树下仰起脸,看见那些黄澄澄的果实,似乎在绿叶掩映的枝头放射着金色的光芒。我第一次觉察到,这种颜色那么鲜亮、那么醒目,包含了娇羞、喜悦和 诚实的情感。大约半个时辰,我们就摘了两桶,一桶给自己,另一桶给岳丈。

在去岳丈家的路上,汽车行驶进一条田间小路。从车窗望出去,这是静谧的鲁西北平原,六月的南风徐徐,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暖风的吹拂下起起伏伏。我忽然觉得,自己正驾驶着一叶小舟,行驶在麦子们构筑的“汪洋大海”之中。“咕咕咕咕,咕咕咕咕……”,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告诉我们“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物候来临。还有三天就是“芒种”,此时,那些诚实的麦子正抓住最后的时间,贪婪地吸收着黄土地里的水和养料,通过金色的阳光,将它们转化成更加饱满的麦粒——广阔的鲁西北大平原沉浸在即将分娩的喜悦之中。这时候,那些“麦田收割者”正在南方奋不顾身地劳作。再过不久,一辆接一辆的收割机将急火火地赶到这里,毫不客气地割断麦子们与大地之间的“脐带”,然后紧锣密鼓地输送、脱粒、分离、清选,最后张扬地吐出金灿灿的麦粒,帮助大地完成这一季的“分娩”。

杏儿黄,麦儿熟。因为成熟在同一季节,又因为身披同一种颜色,于是这时候的杏果拥有了另外一个诗意的名字:麦黄杏儿。麦黄杏儿、金黄的麦田、金灿灿的麦粒,都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都生长在这片黄河曾经流淌过的土地上,都出自有着黄色皮肤的乡亲们之手。

这是广阔的鲁西北平原,这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和万物枯黄的秋景不同,六月的鲁西北大地一片金黄,放射着丰收的喜悦和希望的万丈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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