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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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午后，暖阳如炙。为了追寻和祭念，在距离高唐城区30公里的禹城市伦镇小城子坡村的田野里，我和一位文友迷失在一段已然远去的历史风烟之中。
自从数月之前，偶然得知“高唐故城遗址”竟然在禹城地界，我的心里就像长了草，麻麻乱乱的，渴望进行一次“寻亲”之旅。那种感觉，类似于一个孩子对祖辈本能的怀念，一个子民对先王没有理由的追随，一个信徒对教首虔诚的崇敬和膜拜。
正是白露节气的第二日，汽车行驶在九月无垠的田野上。小路平直，密密麻麻的玉米如蚁排衙，也似一幅巨大的油画。丰饶的华北大平原如同一位待产的母亲，在娴静里溺入幸福与安详——要不了多久，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将人潮涌动、机器轰鸣，把大地无私的馈赠和农人们汗水幻化成的金灿灿的玉米收割殆尽，辉煌地重现千百年来春播夏育秋收冬藏的一个章节。
“小城子坡村高唐故城遗址”，一具铭牌出现在我们视野的左边。缓缓地靠边驻车，第一次踏上脚下松软厚实的土地，我的脚底竟然生出一丝异样，诚惶诚恐。“我来了……”，一个声音清晰地在心底冒出来，然而我一时不知对谁说。
此时，我们的渴望就隐藏在眼前这片苍苍茫茫、密不透风的玉米的丛林里。那个地方，应该也在心事重重却又无声无息地等待他的两个子民的朝拜。然而，你在哪里呀？我的心里忽然升起小时候在故乡老王寨的田野里找寻母亲的焦灼。九月的阳光下，我们的额角慢慢渗出了汗滴。路边青葱的白杨投下一道道的影子，面前的小路仿佛是一架巨大的梯子，横亘在眼前，等待我们去攀登去跨越。
顺着小路，我们前行了数百米，依然看不到任何可以给予我们指引的标牌。“连个问路的人也没有。要不，秋收以后我们再来？”正当我们就要放弃，沮丧地准备结束这次冒昧的寻亲之旅的时候，忽然一个男人驾驶着一辆三轮车出现在前方的拐角处，我们的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希望。
这是一个朴实的汉子。“就在那边！有一条小路……”，听清我们的疑问，他的右手果断地指向我们刚刚越过的一条东西走向的路。我们如获福音，道谢之后折身举足上前。这是一条狭窄的田间小路，两边绿油油的玉米触手可及，视线的最前方却被它们截断。以为无路可走的时候，左转却又走上一条更宽的南北方向的路。
大约三米的宽度，脚下铺满柔软的野草，如同一挂绵密厚实的绿色地毯，引领我们继续向前走去。近乡情怯，我的心里一时充满了新奇和敬畏。“绿毯”在我们的脚下倒伏又弹起，毫发无损地发出“沙啦沙啦”的清响，回荡在被玉米重重包围的空间里。我不禁想起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劳作、征伐的先民，它们也像这草一样，朴实而韧性十足。
渐渐近了，路西赫然出现了十数棵高大的树。在这片玉米主宰的世界里，它们显得有些突兀，然而我感觉它们又像哨兵和卫士，护卫着一个秘密、一段历史、一部掩藏着的宏大史诗巨著。更为奇异的是，在它们之间竟然有一棵巨大的柳树，斑驳的树皮，妖娆的枝条，在满目硬线条的杨树的环绕下散发出一种女子的柔媚。“柳”“留”同音，古今文人骚客因此写出了无数的缠绵悱恻之作，只是我不知道眼前的这棵柳树是出于偶然，还是刻意出现在这里，不知它是否意味着某种秘而不示的含义和玄机？
然而，这些树还不是最奇异的。最让我感到惊惧的是在树的前方和后面，在长达几十米的狭长范围内，生长着一种陌生的草。从小生活在大平原上的我，对土地上所有恣意生长的草了然于胸，然而眼前的这种我却从未见识。它们的茎应该很短，被满目的叶子所掩盖，然而它的叶片却又是细细的、长长的，犹如一枚枚狭长的骨针。无数棵这样的草密密麻麻地蓬生在一起，一丛一丛地铺排在小路的西边，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像古代仕女头上一绺一绺光滑的发髻。我疑心它们的根部应该掩藏着不小的空间，却又不敢弯下腰伸手去触摸去撩拨。
这些树和草出现在小路的一边，仿佛是一支规模不甚大的仪仗队，无声却又威严地迎接我们的到来。
终于来到了小路的尽头。两块方正的石碑上分别镌刻着“小城子坡高唐故城”“禹息古城遗址”银色的大字，宣示着这片土地的古老与独特意义。而在石碑的东边，还有一块不规则的巨石，“高国都城 禹息古城 高唐故城 ”凹刻在斑驳陆离的石面上方，最中央“三城遗址”的涂红大字分外醒目！石碑和巨石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的海洋，层层叠叠，铁桶一般，看似和别处的庄稼别无二致。然而，它们的根早已深深地扎进这片松软丰饶的土地，吸吮着古老历史浩浩汤汤的津露与风华。
“我来了，带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追寻与朝拜来了。”默立在巨石面前，风儿轻轻，大地无语，在这个九月的秋日午后，我感觉被温柔以待。我的眼前逐渐幻化出无数的祖辈先民，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劳作、栖息、守卫和征伐，君王的睿智威严、子民的勇敢谦卑，共同铸就了“三城遗址”上灿烂的文化文明图景。应该也有多情痴情的青年男女，在这里耳鬓厮磨、繁衍生息，一年一年地上演着岁月深长的生活悲喜剧……如今，在我眼前的这片黄土之下，应该还深深埋藏着“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气干云、“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宏大叙事和“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绵绵闺怨。
不让岁月倦了等待的心
我的世界随你到天涯遥远
窗前灯火此刻悄悄熄灭
我心轻轻擦亮
你如水的容颜
你的笑容仍甜美依如当年
你的消息是我珍藏的依恋
不管繁华成落叶，战士没荒野
承诺永远
不如记得每个今天
……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篇》）返程路上，我再次记起这样几句话：“高唐故城遗址位于伦镇小城子坡村南1500米，城址平面呈长方形，南北长约700米，东西宽2500米，面积17万平方米，原有城垣系黄土夯筑现已夷为平地……”在发动机缠缠绵绵的轻鸣声中，不知为什么，一种难以抑制的思念与忧伤将我淹没。恍惚间，一滴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弥散在这个癸卯年九月九日午后的阳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