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卫春的头像

张卫春

网站用户

小说
201912/13
分享

车来车往(一)

车来车往

/张卫春

我家的屋后是一片空地,空地很大,空地是一户人家的大门。

这户人家的大门在全村是首屈一指的富丽堂皇。两边门柱和门楣全部用瓷砖贴面,尽管瓷砖接缝很宽又不匀,显出很别扭的样子门上还有一幅瓷砖字横幅是紫气东来”,左手门柱诗书传家久,右手是耕读继世长上下联颠倒粘贴,村里没有人看得出,村外的人有看出来的,但村支书觉得都一样,也就一直那样。门板是很厚的松木板,红漆油刷特别鲜艳。但在别人家连木门板都没有的村里,这已经是十分奢华的装饰了。

空地上时常来往一些车辆,最常见的是公社唯一的一辆212吉普,还有看上去更高级的。这些车每到农闲时节就会频繁往来。每来,车上下来的人就到这户人家里吃啊喝的,走的时候又是成包成袋的塞满车子的空隙。有时车上下来的人很快进去又很快出来,进去时是空人,出来时都要带走很多东西。经常在空地上闲聊的人们大多能够辨认车里下来的是谁,当遇到一位有点儿头面大家都很陌生时,哪位能够认准是谁,这个人就感到很是荣耀。如果一位有面人物主动和谁打声招呼,那这个人就会受宠若惊,很长时间兴奋不已。村里人都知道他们拿走的是这里的特产,有农作物特产,有药材特产,有野味特产。多少年来,村里有多少特产从这里去到大大小小官员家里,谁也数不清。但有一样,谁家的特产要是送给今年最大的人物,并且反馈回赞词,那就象荣登全村排行榜榜首那样荣耀。这份荣耀,不是物质上的立马回报,而是在门里主人那里获得了地位——不被小看的地位。我的父亲那年为了那只肥壮的狍子,跳下很深的沟里,震坏了肠子,并落下喘疾,就是为了获得这样的一份地位但因为我家的院子处于村支书院子前,人家想更大地拓展大门外这片空地,我父亲始终没有同意,就成了村支书的心梗,我们家人自然是全村人眼中的另类。

我和这户人家的二小子是同庚。从小在一起读书。我们村本村唯一的一位老师是刘老师,是个溫善的中年人。小学一至年级各科都是刘老师教的。刘老师总说我的学习好,也和我父母夸我记性好但每次的成绩都是那个二小子高其实是在考试时,给我的试题比谁都难,给二小子的题最简单。本来我家是外来户,因为门户小,常常受到歧视,现在我又是唯一二小子学习排名构成威胁的孩子,自然又常常得到更多的被小看的待遇。可父亲和母亲总是忍气吞声地叮嘱我,凡事都要让着二小子。村里读完小学,需要去邻村读小学四五年级,然后再到三十里外的中学读初中。二小子怕在镇中那里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就寄居到城里中学,听说那里有他爸爸的关系。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我在家劳动没有听说高考,错过了但据村里知情者透二小子考了,但没考上。第二年我赶上了并且考住北京理工大学听说二小子经人托关系找到机械厂的工作,成了吃供应粮的市民户。

这一年,我从一家国企跳槽,到了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先是总工程师助理,之后又成为总工程师。老总很是器重我,经常问我家里有什么困难,提出来要帮助我解决。其实我住房很小,总想住上大房子,把父母接来,使老人彻底摆脱在村里的窘境。但在北京房子可不是小事,怎好意思向老总提这么大的要求,也就搁下来了。

突然有一天接到家里的电报,让我速回,电报还是舅舅发来的。我跟老总告假,老总说:“坐我的车回去。”又让财务处小李给拿来五千元钱。临走时悄悄叮嘱司机李师傅一些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回家的路上心事重重,心急如焚。李师傅为了宽释我,问了我家里的一些详细情况。诸如父母亲多大了,还有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等等。但我心不在焉,有时还答非所问。

回到县城,离家越来越近,我的心也更加忐忑。指示李师傅行走的路线,不由得还要看看家乡的变化。忽然我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我让李师傅停停,下车一问,原来是二小子。我见他拿着很多包裹,像是等着什么。了解到他是想回家正在等班车时,立即让他搭乘我的车。车上我才知道,他是因为厂子倒闭下岗没办法,只好先回家等机会。

我问他我家的情况,他说不清楚。回到家,我知道我家的门口是无法停车的,只好让李师傅把车停到屋后的那片空地上。二小子下车,很多人帮助他拿包裹。我下车后,发现刘老师站在人群中就上前给老师递烟寒暄。老师问我:“你是搭二小子的车回来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就问了些老师身体生活的情况后赶快回家。回到家里,我一下子惊呆了:堂屋赫然一具棺材舅舅和我的几个表兄妹张罗着。我急速进屋,发现母亲在炕上,母亲一见我,竟突然晕厥过去。当众人忙手忙脚抢救过来时,母亲一声凄厉的哭声,像是大坝决堤,又像火山喷发我颓然蹲坐在地上。不用问,我的父亲——众人把我扶上炕,我回转过来。仔细看着母亲,头发散乱花白,眼神呆滞,面容苍老,神情萎顿。我急于想知道父亲的死因。舅舅怕母亲过度伤心。悄悄把我拉出院里。跟我讲述了两天前发生的一切。

原来,我父亲从地里干活儿回来,突然感到肚疼厉害,窝在炕上不断呻吟。我母亲情知不妙,就出去找人帮忙。正好看到空地上停着一辆车,一问,是县城某局长的车,不过只有秘书和司机两个人,车马上就要回县城。我母亲以从未有过的勇气进到那个大门,央求救救老汉。可没等司机和秘书开口,这家主人——我们村的二十多年的支书竟说:“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坐这样的车吗?”我母亲跪地求他救人,还是被拒绝了。车走后。我母亲四处求人,谁都推脱走不开。等母亲从邻村叫来舅舅时。父亲已经蜷缩在炕沿下咽了气!我悲愤难抑,又懊悔万分,痛心不已。这算什么事情,我在外面拼命工作,总以父母亲身体硬朗为荣,收到家信知道父母平安,常常感到工作非常踏实,干劲十足。可谁知道?突然我平生从未有过的冲动撞击我的脑血管,我站起来就朝外走,舅舅一把拉住我,到哪里?我颓然蹲下来。是啊,我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还有什么意义去哪里呢?后来冷静想一想,父亲的肚子疼,绝不是突发的急症,一定是他老人家不想花钱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积久造成的顽疾。恐怕坐上车子也会在路途的颠簸中撒手人寰。岂不知,他的突然离去给我这个他唯一的儿留下了多大的空白和痛悔。但又有什么用呢?追思过往,母亲和父亲一辈子所受的窝囊和委屈谁能说得清呢?

终究是要离开的。过了三七,我把家里的一切交付给舅舅,说服母亲与我离开这个地方。临走的时候,还是在那片空地,我看到村里人很多都站在那里,我没有任何情绪和这些乡亲一一告别。总算看到刘老师,把剩下的几包烟都给了老师,让他给人们散发吧。

我正要上车时,突然听人说二小子不是要进城吗?还不赶快坐上吴福禄的车走!我从人群中找到二小子,示意是否同行,他坚决地摆手拒绝了。也好,我怕母亲再受刺激,也就只好嘱咐李师傅:“咱们走吧。”

路上,李师傅告诉我老总给安排上新房子了。我却想着二小子在回来的车上和我说的一句话:还是你凭自己学习长久。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