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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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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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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上生长出的生命文学

有的小品文是用文字架着野炊的野味锅,简单纯净,但香味诱人;有的散文诗像飘悠在故事中的民歌,淡淡忧郁,颤动着读者的心;有的诗散文像潺湲的小溪,涓涓欢动,与虫鸟共鸣,引山花自在烂漫;有的随笔像蓝天上的白云、夜空中闪烁的眼睛,它近得能听得懂你的诉说,远得牵动了你无限的遐思;有的大散文像山川绵延,大河奔腾,壮阔雄浑,辽远无垠,纵古横世,涵括博大,让读者热血澎湃,荡气回肠。

我却更喜欢那种像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生命,这些作品或如戈壁滩脆弱的草,任凭狂风漫卷,你以为她会随着薄薄的沙土被抛向别处;或像高原的矮树,暴雪压枝,你以为一冬的雪埋冰冻他会再难放出新叶,而她(他)仍倔强地抖擞在那片只属于他们的土地,年复一年,直到久远。苇岸为了记录大地的节令变化,独自住在昌平郊区的平房里,体验四季冷暖,于是有了《大地上的事情》;刘亮程为了创作,驻守在一个废弃的村庄,《一个人的村庄》问世;李娟为了体验牧民生活,住进牧民家里体验了一整个冬季,《冬牧场》这部纪实散文著作摆到读者案头。

‘“‘生活在羊粪堆里’——听起来很难接受,事实上羊粪实在是个好东西。它不但是我们在沙漠中唯一的建筑材料,更是难以替代的建筑材料——在寒冷漫长的冬天里,再没有什么能像动物粪便那样,神奇地,源源不断地散发热量。——最深刻的体会是在那些赶羊入圈的夜里,北风呼啸,冻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脸像被揍过一拳似的疼。但一靠近羊圈厚厚的羊粪墙,寒意立刻止步,和平的暖意围裹上来。”(《冬牧场》李娟)哈萨克冬牧民在“冬窝子”里生活,住的是羊粪块垒的墙架起来的暖屋,烧的是晒干的羊粪牛粪,吃的馕是直接放在羊粪火上烤出来的,经济来源也是这些牛羊骆驼马匹,运输还是这些畜力。牧民几乎一生与这些牲畜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原野,高山也好、冰雪也罢,沙漠戈壁,山间草场,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李娟钻进土地里,钻进羊粪堆里,切身体验了一个冬季,她的文字也就有了养分,有了根,有了和牧民、牛羊、草木一同扎在这片土地上的,自然的、文化的根。

如果说李娟、刘亮程、苇岸、梭罗们只是暂居在土地上,体验了一把,扎下了根,他们的文字也就有了生命的力量。那些常年生活在土地上,就像长在土地上的其他生命一样,那生命力自然更旺盛。

庞余亮是土生土长的农民的儿子,虽然因参加工作离开村子,但工作之余还坚持回家帮助父母干农活,从小体验的农村生活,自然更有切身感受,也就更多地充满了对艰辛贫困生活中忧伤的体验。“自从爱上了诗歌,家乡的每一种植物都被我抒情过了。 但我明白,抒情是给贫苦的记忆‘镀金’。‘镀金’的表层下面,依旧是窘迫,是沉默,是饥饿,还有旷野里的默默痛哭! 大雪季节里的痛哭是我一个人的。”“每一颗带慈姑味的慈姑又都是狡猾的,它们躲在淤泥中。我的每一根指头,都被带着冰碴的淤泥完全冻僵。开始是疼,后来是麻木,再后来又疼。又痒又疼。清水鼻涕……旷野无人,我被冻僵在一群在淤泥里和我捉迷藏的慈姑之中。” “母亲还有一个绝技,她能将慈姑肉变成栗子肉。慈姑味苦,栗子粉甜。但母亲会变魔术,她将慈姑们放到清水中煮熟,捞起,再放到太阳下晒干。雪白的慈姑成了栗子色。慈姑味消失了,有栗子味了。 我喜欢吃母亲做的慈姑圆子,也喜欢吃慈姑干。我曾将这两种慈姑的做法告诉研究地方史的老人,他竟然听说过。他还说,他也要回去试试。 因为慈姑,我实实在在地为母亲骄傲。”(《半个父亲在疼》庞余亮)没有亲身体验,冰冻的疼没有那么刻骨,没有痛苦的记忆,慈姑圆子和慈姑干也难以成为永久的回味。就如他在村校经历了生活的极度贫困才会体验到炒粉香飘满院的兴奋;看着父亲偏瘫难受、伺候他起居多日才会喊出“半个父亲在疼”的诉告。经年累月遭受过各种磨难的人,文字的根也才会扎得如此深入文化的土层。

土地是生命依存的根本,没有好恶也没有是非,但长在上面的生命有不同的价值。文化是厚植于大地之上的历史副产品的堆积,不是一两个人普通人能产生很大影响的那种社会、历史、生命的因果。文学是文化的一份馈赠,它能把土地、生命、文化以及人的生存、志趣、追求等所有的因子浓缩成一盅“清炖白菜”——简单外表之下隐含有很丰富的成分。文学作品的内涵也就是这个意思,文学创作者,特别是散文创作者,能不能在自己的作品“篮筐”里装进厚重而丰富,决定于自己的阅历和见识。而那些土地生长出的生命文学,都是这样的,让读者欲罢不能,回味无穷,并且能从中获得一种蓬勃生长的力量。

冯秋子关于草原的散文作品中的每一篇都有这样的特点。“我的两个哥哥,从白音布朗山后面的洞里,掏回来只狼儿子。老大说,过了今天黑夜大狼不来找,就给我煮了吃。 天一擦黑,几十只大狼包围了旗所在地、我们家所在的科布尔城,嚎叫声惨烈、凶暴,吓得我和哥哥,还有那此平时像铜头铁臂的战士满世界冲锋打仗的孩子,蒙在被窝里,把一辈子要发的誓言掏空掏净、连根拔起都发出去了。天亮以后,大狼收兵,两个哥哥赶紧把狼儿子送回了狼窝。为这个骚扰了全城人的大动静,我妈上了一趟白音布朗山,晚些时候回到家, 眼睛红肿着。看我们几个缩在后炕角落里,后悔得鼻涕眼泪一把一把住下抓, 她说:‘子不仁,父母过。我也有错啊。’再没说别的,把这件事画上了句号。狼肉没有吃成,但是我们懂得了,世界上有些东西是饿死也不能动念头的。”(《时间的颜色·白音布朗山》冯秋子)这段文字是经历三年困难时期全国罕见大饥饿后烙在童年的印记。狼是吃人的凶残肉食动物,人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冒死“吃狼”?父母最大的痛苦是孩子的痛苦,面对“拉下大圪蛋”的孩子们,母亲自责时,岂止眼里“红红的”?心里淌了多少血,只有自己知道。作家把一个国家的举国灾难,压缩成这短短的300多字,在心里究竟压缩了多少一辈子都讲述不完的切肤之痛?

“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一起组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庞大、新奇而又辛苦的世界。我体会和感受到的东西,注定了自己一生都将朴素地生活。我告诉我的孩子巴顿,人的地方看起来很大,其实越来越变得狭小。深夜,你聆听外面的世界,世界中生长的和埋藏的都在呼吸。这就是你跟大地之间的关系。无论将来遭遇了什么,都要热爱你生长的土地。我当初像你一样, 盼望长大,可又害怕长大。我待在黑暗中,待在蓝天下,经常默默祈祷:给我力量。但是,力量是在承担和创造中生长出来的。”(《时间的颜色·生长的和埋藏的》冯秋子)同样是母亲,经历了过多的伤痛所以深知伤痛的难以避免,料定未知路途的无数可能,“不能忘记这片土地”又是包含了多么虔诚的敬仰和敬畏的告诫,包含了半世沧桑多么的通达超然?大地生长百草、百草养活了虎狼、牲畜,人得以依赖动植物生存,说到底任何生命都是土地的孩子,母亲是,孩子也是。我们有了这样的敬奉,明白了大地作为所有生命的母体的高贵,我们的一切就有了根底,意识中一切的一切开始生长,越是埋藏,越是生长,也就茂盛了生命,生命茂盛了文学。正如某作家所说,好文章是活出来的,不是写出来的。作家唯有把大地当作信仰,把生命当作信仰,把文学当做信仰,把艺术当做信仰,书写出生命的全部意义,这就是土地上长出来的作品,惟其如此,才会旺盛、茁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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