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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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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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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易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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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易嫁

作者 张伟棠

石潭镇处于粤港澳大弯区最边远地带。洞坑是石潭最边远的山村。

这天,石潭镇洞坑村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邱觉民、邱少媚一家更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他们家30多岁的乖女儿玉冰终于出嫁了!新郎是玉冰的同学、本村的番薯王子邱洁清。

玉冰和洁清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两人每天骑着单车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见到他们出双入对,人们都会想到“玉洁冰清”、“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全村人都认为,他们大学一毕业肯定就结婚。谁知道,一拖就是十年。人家还以为他们会分道扬镳、以散伙告终。

玉冰是洞坑公认的美女,出水芙蓉、闭月羞花,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关注的目光。洁清为人也不错,就是家里太穷了。父亲早年病逝,母亲腿脚不便,弟弟年幼无知,洁清自小就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好在他争气,学习成绩每年名列前茅,经常拿到奖学金。

读大学的时候,玉冰是众多公子哥儿追逐的对象。周六周日,经常有富二代男生开着奔驰宝马想接她去兜风。每天一下课,她的手机就响个不停,信息叮咚作响。然而,除了洁清,从来没人能约到玉冰出去。虽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就是不理不睬,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认真的学习。

玉冰从来没有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而看不起洁清,不管多么大的诱惑也没有令她放弃对他的感情。她知道他品质好、智商高,刻苦耐劳,将来一定可以出人头地。

洁清是华南农业大学的高材生,还没毕业,就有老板事先约定请他去一个跨国集团的大农场工作。但是,他拒绝了。他说他要回家乡去,那里有青山绿水,有没开垦的处女地,有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还有那年迈的老母亲。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他要用学到的知识和勤劳的双手让洞坑奔上小康。

那老板灵机一动:我们就在你家乡成立一个公司,让你来经营管理。

于是,公司加农户的模式在洞坑村全面铺开。

邱洁清是公司的总经理,不但申请了大学生创业无息贷款,还获得了政府的农业专项基金和科技助农资金。有了技术,有了平台,有了资金,洁清相信在洞坑这个广阔的天地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乡亲们对洁清寄予极大的希望,村书记村主任亲自发动全力支持。玉冰放弃在县城就业的机会,义无反顾地加入到洁清公司,来到他的身边。

公司根据不同的时令季节,引导村民种植不同的各类产品,还提供种子秧苗、化肥农药和技术指导。产品成熟后,公司依照市场价格全部回收。然后,公司通过强大的销售网络把产品售往全国各地。

在洁清公司的帮助下,洞坑及周边村社的村民除了种植早晚两造水稻还分别种菜心、头菜、番薯、荔枝、黄皮、龙眼、柿子和凉粉草等,山坡上养鸡养鹅,水塘里养鱼养鸭,门前屋后、村道两旁能种植的种植、能放养的放养。一时间,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到十几岁的小孩,没有一个闲着的人。有些村民还到洁清公司打工,拿固定工资。

洁清公司租下了村前到对面山的连片菜地,差不多5000亩。根据土质,洁清决定大面积种植番薯。而且,他们选择优质的紫心甜薯,并把品牌名称定为“洁清紫心薯”。短短几年时间,洁清紫心薯产量激增、远近驰名,不但畅销珠三角、大湾区,还销往北京、上海、杭州、南京、武汉等城市。

后来,洁清的弟弟小清从电子商务学院毕业回到洞坑,首要任务就是组建网络销售公司。不到一年时间,洁清电商业务迅速发展。更可喜的是,价格十分可观。像石头一样重的紫心薯居然能卖十元一斤。他们不但销售紫心薯、迟菜心和龙眼柿子等水果,还从外面物色其他产品,通过微信进行市场推广卖给广大消费者,只要客户一下单,洁清公司就通过快递的方式把产品送到千家万户。

洞坑位于偏僻山区,以前是石潭镇有名的贫困村。经过洁清、玉冰他们的努力,加上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村民们迅速摘掉贫困帽子,洞坑村成了全省有名的脱贫先进村。洁清公司成了网红企业,洁清紫心薯成了知名品牌,洁清成了大名鼎鼎的番薯王子。

现在,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洞坑的村容村貌变得非常亮丽。经常有大巴、中巴载着来自各地的观光团队,他们有的来学习洞坑村脱贫经验,有的来参观洁清公司现代农业运营模式,有的来请教玉冰洁清如何团结村民共同奔向小康之路,也有的来小清的网络公司刺探军情、偷师学艺。

洞坑村富裕了,玉冰和洁清的爱情瓜熟蒂落了。

结婚燕尔,三朝回门。

洁清开着宝马越野车送玉冰回娘家。

尽管两家人的距离才几百米,但当地的习俗就是这样。结婚第三天早上,心郎必须用最好的交通工具送新娘回去外家。这天,新娘什么都不干,就和父母聊天,聊昨天未来、聊工作生活、聊家公家婆、、、、、、

中午饭后,觉民少媚和洁清玉冰坐在屋前花园的瓜棚下,一边品茶一边谈天说地。

“妈,35年前你是怎么嫁给我爸的?”

“姊妹易嫁。”

“姊妹易嫁?”

“对。”少媚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觉民神情严肃:“本来,我和你大姨妈金童玉女、青梅竹马,是贫穷与落后把我们拆散了。没错,她追求荣华富贵,她梦想美好生活。但她没想到,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姨妈成全了我和你爸。”少媚侧着头靠着觉民,掩抑不住内心的幸福。

玉冰和洁清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回事?

40年前,改革开放的春风在南方吹起。洞坑村虽处珠三角,但是十分贫穷落后。沿海城市已经热火朝天,穷乡僻壤仍然毫无动静。有人在无限感叹:春风不度玉门关!

邱金媚是个好强的姑娘。她长得白净丰满,体态匀称,平时干活利索,手勤脚快,深得人们喜欢。她是三姐弟中的老大,二妹叫少媚,三弟建强。

金媚初中毕业就回村务农,锄地、种菜、插秧、除草、淋水、施肥、割水稻、摘花生、挑禾杆、、、、、、一干就是五六年,任劳任怨,从不偷懒。她要用勤劳的双手为爸爸妈妈、为全家人改善生活。

金媚父母奀叔夫妇看在眼里庝在心上。

近来,奀叔夫妇发现金媚少言寡语,好像有什么心事。每天金媚都很晚才回家,妈妈问她也一言不发。听说她与本村青年觉民拍拖,不知是真是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拍拖也正常。是不是觉民这个家伙令到少媚不开心呢?真搞不明白,觉民有什么好?虽说从小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长大,但他家里穷得叮当作响。他自己高中毕业后补读三年了三次都靠不上大学。现在,他进了洞坑小学代课。奀叔是民办教师,和未来女婿成了同事。

不过,觉民从来没有向奀叔说过跟金媚谈恋爱的事。

这天晚上,金媚冲凉后换上干净衣服又出门了。妈妈跟了上去,远远看着她去哪里。只见金媚走过两条巷,来到禾塘边,进了一栋三层小楼。

这是邱书记家,全村最豪华的洋楼。铝合金门窗,马赛克外墙,高高的鱼骨天线耸立在楼顶。多气派!全村人没有一个不羡慕。

金媚妈透过玻璃窗一看,十来个青年男女正在观看香港翡翠台的连续剧,尽管黑白电视画面模糊不清,由于信号不好还一闪一闪的跳来跳去,有时候甚至黑频。但他们看得十分专注,如痴如醉。电视机的音量调到了最大,仿佛想全村人都能听到。

金媚在书记千金秀花旁边坐下。

屋里除了时髦的沙发茶几,还有酒柜电视柜,单车、收音机、缝纫机一应俱全。头上的吊扇呼呼作响,送来了阵阵凉意。

秀花身穿尼龙细腰连衣裙,戴着金戒指、金耳环和玉手镯,浓烈的花露水香味弥漫全屋。

电视剧告一段落,金利来、人头马、希尔顿、花王洗发露等广告铺天盖地。

金媚拉着秀花的手:“太羡慕你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享受你这样的生活了。”

“谁叫你跟觉民?他连手表、单车都买不起。”

金媚不觉一阵心酸。人比人,比死人。自己和秀花一个地一个天。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像你这么漂亮的美女不找个有钱的老公,太可惜了。嫁一个穷光蛋捱世界,每天受苦受累,到头来后悔莫及。”

金媚淡淡地说:“谁不想找个有钱的。”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那你还跟觉民在一起?”

“我又没说嫁给他。”

这时,秀花的老公阿发回来了。他是香港某公司货柜车司机,送货来石潭镇通过某企业老板认识了邱书记,来来往往的就成了邱书记的女婿。他和秀花都迫不及待,没有登记就旅游结婚去了。

很快,邱书记那两层没批荡的红砖房盖成了三层洋楼,里里外外豪华装修,席梦思、床头柜、凤凰单车、乐声电视、、、、、、小三件、大三件,洋品牌、时髦货,一箱一箱往里搬。

秀花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见到阿发,秀花迎上去捉住他的手,含情脉脉:“老公,怎么才回来?”

“今天比较忙。”他一眼看见金媚,两眼即时发光,“噢,她是谁?你们村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仔?”

秀花马上介绍:“这是邱金媚,邱觉民的女朋友。”

金媚白了秀花一眼。

“不过,金媚为了追求美好生活,也想找一位香港靓仔。老公,你帮她找一个吧,好不好?”

“好好。”阿发问金媚,“你真的想找香港男人?”

金媚默不作声,把视线转到电视画面上,避开了阿发的目光。

“真的吗?你不声响,当你认了。香港大把有钱男人,下次介绍一个过来给你。”

“哎呀,你带来得了。”秀花巴不得金媚马上找到男人。说实在的,阿发那眼神让她心里发毛,她害怕他喜欢上金媚。这种男人,见一个想一个,恨不能把天下的美女都搞到手。况且,像金媚这样的潘金莲,哪个男人不动心?

“好。我过几天带个人来。”

金媚假装没听到。

回到家里,妹妹和弟弟都睡了,爸妈还坐在竹椅上。两老一见金媚就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妈直截了当,叫金媚向秀花学习,嫁个有钱人,造福全家人。

爸毕竟是个民办教师:“终身大事女儿自有分寸的。”

金媚没做声,听他们唠叨几句就回房间了。

这是一个只有四五平方的小房间,刚好摆下一张碌架床、一个梳妆柜。妹妹少媚睡在下床,这时她已进入甜蜜的梦乡,一张端庄秀美的脸好像流露出暗暗的微笑。

金媚脱掉衣服,站在梳妆柜的镜子前。苗条、丰满,白净、嫩滑,哪一点不比秀花好?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对神秘的小酒窝显示出的迷人魅力,秀花更是望尘莫及。可是,她什么都有了,而我却一穷二白。为什么、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嫁了个香港佬!我要找的话,比她好十倍。金媚扶着木梯爬上床。躺下,闭眼。觉民很快出现在脑里。

三、四岁的时候,金媚觉民就在一起玩泥沙、打玻珠。尿急了,金媚扒下裤子蹲在坑边说一句“土地公让开,细佬哥屙尿”,很快就拉完了。觉民转过身,眼看远方,等她拉完又一起玩。后来,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出田,一起散步、、、、、、

金媚慢慢睡着了。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开着豪华气派的轿车载着她到了广州。这不是传说中的南方大厦吗?怎么看不到楼顶?走到里面,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咦,哪来的阵阵凉风,太舒服了。琳琅满目的商品,怎么都没见过?拿吧,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手表、项链、金戒指、、、、、、连衣裙是不能少的,还有太阳帽太阳镜,还有高跟鞋皮外套,噢,对了,这是香港进口的文胸,我最少要两个。、、、、、、金媚成了搬运工。累了,他们走进一家时尚餐厅。饱了,金媚想上厕所、、、、、、

金媚睁开眼,一束阳光从屋顶明瓦射进来,照着她雪白的大腿。

新的一天开始了。

吃了两条番薯、喝了一碗白粥之后,金媚戴上草帽、扛着锄头出田去了。

太阳爬到头顶上,金媚回到这间阴暗的小屋,一家五口共进午餐。还是番薯白粥,不过,多了一盘咸菜、一砵豆角。

妈一边喝粥水一边滔滔不绝:大媚,全家人都指望你啦。我听秀花说,你已经答应阿发找个香港老板?那就好,像秀花那样,盖房屋、买家具,新衣服一下子搞定。还有那洋电器,多时髦、多养眼、、、、、、

少媚说:“妈,你又来了。姐怎么会找别人?觉民哥那么好,人又长得帅。”

“你懂什么?只有那样,我们一家人才能过上好生活。到过年的时候我们才有钱买衫裤买新鞋。”

已读初中的弟弟高兴了:我要大姐帮我买一双波鞋。

金媚放下碗筷,走进房间。

少媚望着姐姐的背影,心想:那样的话,觉民怎么办?

少媚看着玉冰:“那时候,你大姨妈长得跟你差不多,亭亭玉立,人见人爱。”

觉民点点头:“确实很标致,像你妈,一模一样。”

“少来。油嘴滑舌的。”少媚骂在嘴上甜在心里。

洁清笑着说:“爸也挺英俊呀,玉树临风的。”

玉冰也笑了:“老公,你那么会讨好岳丈大人的?”

少媚没笑:“当时,你姨妈就是眼红秀花,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比秀花嫁得好,决不能让人小看,也不能让爸妈弟妹一辈子活在贫困之中。”

“当年的人都穷怕了。我代课每月8元,老爸是老教师了也只有十几块钱。我们都被人叫作臭老九。”

少媚脸色由晴转阴:“老爸烟瘾很大,抽的又是一些低劣烟丝,加上长年累月写粉笔字,吸入灰尘太多,经常咳嗽,痰里还会带血。”

“有一天,老爸病倒了。我把他背到石潭卫生院留医。”觉民神情严肃。

“那时可急坏了老妈和大姐。跑东跑西的,到处借钱,几乎所有的亲朋戚友都找过了。像我们这样身无分文的家庭出现了卧床不起的病人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好在你爸帮了大忙,他还天天到镇上照顾你爷爷。”

觉民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目视远方,40年前那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自从奀叔病了,金媚判若两人。本来就话语不多的她更加沉默寡言,她再也没有和觉民去散步,再也不会正视觉民热情如火的目光。

金媚心情沉重。这不仅仅是因为老爸病了,还因为阿发半年了没有带一个香港老板来。那感觉,好像被人忽悠了一样。其实,金媚心里很矛盾,她盼望阿发介绍给她,又害怕跟来人见面。她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人好不好,也不知道觉民什么感受、什么看法,更不知道自己如何选择、如何面对!

看到家里的情况,想想自己也20多岁了,金媚就希望阿发快点把香港老板带来。

这天,秀花夫妇带着一个陌生人来到奀叔家里。

奀叔奀婶喜出望外,忙招呼客人屋里坐。

来人彬彬有礼,“阿伯好”“伯娘好”,一口一句甜言蜜语。他还把大袋小袋的东西放在桌上。来人盯着金媚,两眼露出贪婪的光:“我叫阿炳,幸会幸会。”他专门递给奀婶一盒花旗参,又递给奀叔一条万宝路,“孝敬你们两老的,请笑纳。”

奀叔夫妇笑得有牙无眼。

金媚没笑。她一眼看到阿炳,不觉怔了一下。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胡子满腮,牙齿黑透。感觉就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猥琐老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脸面透红,随着心跳加速丰满的胸脯起伏加快。

阿炳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媚:“你就是阿媚。太好了,太好了!”

大家围着木桌,坐在竹椅上聊天。

奀婶在每人面前放一个鸡公碗,倒上自采的水蓊花茶。

奀叔详细询问了阿炳的家庭和个人情况。

听了阿炳口沫横飞的陈述,奀叔夫妇不断点头哈腰。秀花在旁边推波助澜,阿发拼命煽风点火。金媚却默不作声。她觉得阿炳这个人华而不实,所有的东西都是夸夸其谈。但是,见爸妈那么开心,她也没再说什么。

太阳落在西山顶上,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际。洁白的云朵慢慢飘向远方,疲倦的鸟儿陆续飞回树林。一缕又一缕的炊烟袅袅升起。山村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即将迎来夜晚的宁静。

奀婶和金媚做饭去了。她们把生蛋的老母鸡也劏了,以最隆重的礼仪接待客人。

奀叔和阿炳他们继续聊天。

虽然只有简简单单几个菜,但端上桌来香气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好嘢好嘢,原汁原味,原装货。”阿炳盯着金媚,满脸堆笑,就像个煮熟的狗头,咧出两排黑黄的牙齿。“这么好的菜一定要配一瓶好酒。来,小弟,买酒去。搞一瓶最好的九江双蒸酒。”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工农兵大团结爽快的递给建强,“去,剩下的给你做跑腿费。”

奀叔目不转睛看着那张十元人民币,这可是最大面值的钱哪!买一瓶九江才一块多,余下的全给建强,觉民辛辛苦苦代课一个月也没那么多!看来,这个香港老板出手大方,不错,很好。

本来,奀叔有病在身,不能喝酒。但还是和阿炳阿发频频举杯,他开心。

酒至半酣,大家的话语都多起来了。阿炳不断敬奀叔奀婶:放心吧,阿媚嫁给我一定会幸福,我还要你们全家人过上好日子,要什么有什么,三十六条腿、三大件四小件统统都有。以后呀,我帮你们盖个两层洋楼,留一个新房我和阿媚住。还有,我每月给你们一百块,老人家别干活了,在家享福好了。

“洋楼?一百块?”奀叔奀婶受宠若惊,你望我我望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的,每月给你们一百块生活费。”

“一百大元,够我们全家人用一年了。”奀叔欣喜若狂,和未来女婿又干一杯。

奀婶十分感激:“我们一家有希望了。阿发,感谢你这个媒人公。阿炳呀,以后我们就指望你了。”她看着金媚,“你有福了,还不谢谢人家!”

金媚腼腼腆腆的笑而不答。

“阿炳,你要对阿媚好。”奀叔这时候恢复了站在讲台上课的神态。

阿炳点头哈腰:“一定一定。我会对阿媚好,对你们全家人好。”

“我记得很清楚,当晚吃完饭,经不起阿炳连哄带骗、阿爸阿妈推波助澜,你姨妈半推半就坐到阿炳单车尾架上。”

大家都沉默不语。觉民脸上流露出复杂表情,伤心、无奈?还是痛恨、愤怒?

“他们到镇上过夜去了。第二天早上,你姨妈独自一人骑单车回来了。车都没架好,她就冲进房间,扑在床上呜呜大哭起来。”

大家的心都揪紧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就是哭,哭了几个小时,午饭也不吃。”

“哼,无耻之徒还能干什么好事!”觉民愤愤不平。

“爸妈站在房门外,好说歹说劝了一整天,吃晚饭的时候你姨妈才走出来。那双眼呀,又红又肿,那人就像大病一场。”

“得知金媚哭了一天,我晚饭后便过去看她,结果被她轰了出来。我只好灰溜溜的跑回家。当晚,我无法入眠、、、、、、”

“我姐她已经没有面子见你。”

玉冰、洁清心情沉重,无话可说。

“当时,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姐,觉民哥那么好,你不好好珍惜!偏要跟香港佬,以后你等着天天受他折磨吧!”大家都看着少媚,她当时这样说话,胆子太大了。

“谁知,我的话让爸妈和你姨妈愣了半天,可以看出爸妈脸上有了懊悔表情。你姨妈却说,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我已不可能再回头了,我对不起觉民。”

觉民摘下老花镜,拿手帕擦着镜片,欲言又止。

“当时,你姨妈已经认定,非阿炳不嫁了。”

阿炳三五天或者一两周会回洞坑一次,一回来就把金媚接到镇上去过夜。

他什么时候回来,回来多久,金媚一无不知。他每天忙什么,做什么生意,金媚也一无所知。他在香港情况如何,成家与否,金媚更一无所知。

金媚只知道,每次阿炳都是坐阿发的货柜车回来,第二天下午就坐货柜车返香港。

春去秋来冬又至。秀花和阿发的儿子都两岁了。金媚又怀孕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了。她确定,再也不去做人流了,要把这个小孩生下来。要生,就要尽快结婚;要结婚,就要尽快把房子盖好;盖房子,就要万把块钱。

可是,这个阿炳说了三年了,还没拿钱来盖房子。除了每个月给一百块钱生活费,屁都没放一个,所有的东西都没兑现。金媚心里十分纠结。

不能再等了。金媚决定等阿炳回来就叫他马上盖房子结婚。

想不到,这次一等就是十多天,阿炳还是没回来。金媚出田时往村口大路张望,收工时张望,每餐饭前也站在门口张望,就是不见阿炳的踪影。她真想到香港去找他,去他家里探个究竟。

然而,那时候内地居民想去香港根本不可能。搞个边防证去深圳都十分困难。没电话,没手机,也没寻呼机,只能写信邮寄。但每次寄出去的信都仿佛泥牛入海——无踪无影。金媚从来没收到过回信。问阿炳怎么不回信,他说从没收过。金媚无话可说。

这天晚上,阿炳终于回来了。

匆匆忙忙吃过晚饭,阿炳迫不及待把金媚带到镇上。

进入旅馆的房间,阿炳两下子就把金媚的衣服扒光并把她按倒在床上,根本不顾那肚子已高高隆起,二话没说就放荡起来。他目露淫光, 巴不得把金媚吃掉。金媚不断地哀求他轻一点轻一点。他哪里听得进去,只想自己的九牛二虎之力都发泄到她身上。

经过他三番四次的进攻,金媚累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阿炳哪里会放过她,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一直搞到下半夜。金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他也实在动不了了,倒头便睡。

天亮了,阿炳匆忙起来,他要赶去坐阿发的车回香港。

金媚拉住他:“不能再等了,我们要马上结婚。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很快人家就看得出来了。再不结婚我就没脸见人了。”

“这事以后再说。我赶时间。”

“不行,快把房子建好,我们立即就结婚。先盖一层,有新房住就可以了。”

“盖一层也要一万几千元才行。还是明年再说吧!”

“那我的肚子怎么办?”金媚哭了。

“先打掉!来日方长。”说完,扔下一百元,头也不回走了。

这时,旅馆前台老板娘的录音机正在播放香港流行曲《眼泪在心里流》。

金媚怀着沉重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洞坑。

这样下去怎么行?未婚先孕,在洞坑村好像还没发现有人敢这样做。谈恋爱拍拖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人家秀花也摆过酒席、结过婚,我什么仪式都没搞,大队、生产队知道了肯定要处理的,轻者扣工分,重者游街批斗扣罚全年口粮、全年分红。在解放前,这可是要“沉猪笼”的行为。

金媚越想越害怕。不行,不盖房子也要结婚。先叫秀花帮忙去大队部打一张同意结婚的证明,然后,等阿炳回来摆上几围台,邀请生产队干部、叔叔伯伯喝上几杯,大家热闹一下就可以了。至于新房,就用现在和妹妹少媚同住这个房间,少媚则搬到生产队女房去睡太平铺。将碌架床换成木板大床,再添一些新的蚊帐被铺。新房的样子已出现在金媚脑里。

中午饭的时候,金媚把想法说了。全家人都默不作声。过了很久,面无表情的少媚说,“我今晚就搬到女房去。”

这时,一位穿绿色制服、骑绿色单车的邮递员来到门口:“邱金媚,有信。”

“我怎么会有信?阿炳从来没回过信。”金媚接过那个红蓝边信封一看,寄出地址是县教师进修学校。

“肯定是觉民。”少媚麻木的表情变了,露出了一丝其他人不易察觉的光彩。

“觉民?”

“你不知道吗?上个月他考进教师进修学校了,他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国家干部了。”

“他真有恒心,终于有出头之日了。”金媚在心里诚心诚意地祝福觉民能够如愿以偿、过得一天比一天好。

“我早说过,觉民哥有才华、能坚持,肯定有出息。”少媚心里比谁都高兴。

金媚看着妹妹,若有所思。

打开信笺,金媚一字一句仔细阅读。读着,读着,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嗒嗒嗒的掉到信纸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追求美好生活,也属人之常情。你想嫁个香港老板迅速改变现状、改善生活,我不怪你,我还会支持你——尽管我的心痛得令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想起我们的天真、幼稚,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做过的事——我无法入眠。我祝福你,我祈求老天保佑你,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能收获纯真的爱情、幸福的生活!······我也会为了未来美好的生活勤奋拼搏、永不停步。”

金媚用手背察了察不断下流的眼泪,继续往下看。

“不过,作为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提醒你一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的生活很无奈。社会是复杂的,人心莫测。你一定要带眼识人,既不能把良心当狗肺,更不可将饿狼作伴侣。不要为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毁了自己美好的一切,更不要为了一味追求幸福快乐而丧失个人的灵魂、牺牲来之不易的家庭温暖。······”

金媚看完,扔掉信笺,跑进房间,趴在床上,抽泣起来。

少媚捡起信,一口气看完。写得太好了,这个觉民就是有才华。真想不通,姐姐怎么会移情别恋。香港佬猥琐、粗鲁,没品位,又不见得他很有钱。开始的时候,他还带这带那的东西来巴结爸妈,并承诺盖房子、买家具电器,全是骗人的。

“多好的觉民哥,姐姐怎么就忍心呢?”少媚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金媚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人们渴望富有、追求富裕,情有可原。面对金钱和物质,不少人贪婪的本性一露无遗。去人家田里偷番薯吃,到镇上捡破衣服穿,山上的蛇泡仔还没熟就被摘光——这些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实。金媚忘不了阿炳第一次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见面礼,爸妈和弟弟高兴得眼睛发亮。她多么想家里人天天都这么快乐、幸福,天天都能扬眉吐气、昂首挺胸地走在禾塘、村道上。阿炳就是金龟婿,就是大富豪、摇钱树。他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阿炳身上。

可是,这几年来阿炳的表现就像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泼在金媚身上。她感到恐惧,感到失望,感到不可思议。奀叔奀婶也隐隐约约觉得大事不妙,难道我们遇上骗子了?这次可把金媚害惨了,女儿的贞洁之身拿什么来弥补?为了那可望而不可及的所谓好日子,我们都做了些什么?阳关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却进来。这下好了,人财两空,想回头都来不及了。虚荣、虚伪,贪心、贪财,害死人呀!

仓促结婚,这实属无奈之举。全村人都知道金媚找了个香港对象,不管什么情况,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奀叔奀婶默默地开始为金媚的婚事做准备,由于是招上门女婿,要张罗的事情就更多了。

金媚和阿炳约定十二月初八为他们结婚的大喜日子。到时在村里祠堂摆上十几二十围酒席,像模像样的搞个婚礼。阿炳必须提前一天或者当天一早赶回来。男方的家属都是香港居民,他们回乡很不方便,人不到礼到也没问题。再说,有阿发作为代表也就不必拘泥于传统上的习俗形式,本来这就是一个破旧立新、移风易俗、简单又时尚的新式婚礼。

出席婚礼的同村长者、同宗叔伯、远近的亲朋戚友都约好了,新娘子的新衣服也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这天早上,金媚梳洗完毕,涂上口红,穿上新衣服,不断向村口张望。她希望西装革履的阿炳快点出现,挽着她走进祠堂跟村里的父老乡亲见面。

太阳从村东头的竹林上冉冉升起,越升越高,把初冬带到洞坑村街头巷尾的寒风冷意渐渐赶走。和煦的阳光温暖了各家各户,童男童女们纷纷跑到禾塘上追逐打闹、玩各种各样的游戏。长者们三三两两的来到祠堂,抽烟、喝茶、聊天······

金媚伸长脖子,还是不见阿炳的踪影。全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建强从外面跑过来说:“大姐,不好了,书记家里打起来了。”

少媚忙跑过去看怎么回事。

原来,阿发在香港的老婆带着几个人找到了秀花,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了。

看来,阿发肯定参加不了金媚的婚礼了。

可是,这个阿炳怎么还不回来呢?

金媚心急如焚。

这时,一辆三轮摩托车缓缓开进村来,慢慢驶过禾塘,来到村边奀叔家门前停下来。两名身穿白衣蓝裤制服的公安人员走下来,“请问,这是邱金媚家吗?哪位是邱金媚?”

金媚用疑惑又惊恐的眼光看着来人:我是。

“我们是县公安局的,由于你牵涉到香港居民王阿炳走私贩毒一案,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金媚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奀叔奀婶瘫坐在木凳上。

金媚莫名其妙被公安人员带走了。人们站在禾塘边,目送三轮摩托车渐渐驶出村,离开了视线。无论男女老少,大家都沉默不语。

祠堂里的酒席成了没有新郎新娘的“昏烟”。

当天晚上,人们都熄灯睡觉了。整个洞坑村一片寂静。

突然,村口那边传来了狗吠声。

三轮摩托车把金媚送回来了。

得知金媚没事,全家人舒了一口气。

然而,第二天一早,人们在屋后那片美人蕉丛中发现了金媚,旁边还有一个乐果牌农药瓶子。她已没气了。

一尸两命!

奀叔奀婶大哭起来,呼天抢地、悲痛欲绝。

“那段时间,我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爸爸妈妈都病倒了。好在觉民一下课就过来陪着我们,忙这忙那的,瞻前顾后为我们操碎了心。”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觉民说。

“玉冰,你不知道,你爸当时对你姨妈的离去是多么的伤心。他每年除了去墓前拜祭,还要到屋后那片美人蕉里呆上半天。”

“爸爸本来就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洁清忍不住插了一句。

少媚深情地拉着觉民的手:“多亏有你呀,不然我们一家老少哪来今天的幸福生活。当时,看到你三十多岁还不去找对象娶老婆,心里真不是滋味。”

“我们本来就是在处对象了,只是不好意思向你表白而已。”

少媚看着玉冰微微一笑:“后来,我就嫁给你爸。”

玉冰和洁清心里同时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冲击,这种冲击在他们脑海里掀起了无尽的波浪,波浪滚滚向前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他们心灵震撼:两位老人家的爱是多么的深沉!

觉民紧紧拉住少媚的手:“只可惜你姐姐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

“她为了让我们能过上幸福生活走错了路。”

“其实,幸福本来就是奋斗出来的。”

玉冰、洁清点点头,把觉民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张伟棠,13710920888,广州增城区荔乡路81号增城日报社51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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