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那些事
作者 张伟棠
1967年,因父亲被“文革”,我们一家随之返乡。
那年,我5岁。
从增城出发,汽车在泥土公路上颠簸了四五个小时,来到了100公里外的龙门县城。
步出车站往东行两公里,走过龙城大桥,翻过白沙河大坝,绕过芬塔山,穿过翠竹林,就是有六七百人口的竹园村了。
白沙河日夜流淌,浇灌着竹园村肥沃的土地;翠竹林生机勃勃,孕育着竹园村淳朴的民风。肥沃的土地没有带来丰富的物产,淳朴的民风没有造就富足的生活。村民们世世代代面向黄土背朝天,过着清贫的日子。
叔叔见我们回来了,决定把那只生蛋的老母鸡和看门口的小黑狗㓥了,举办最隆重的宴席欢迎我们。我们都感到不好意思。又不是衣锦还乡,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他们的生活本来就很艰难,太苦了他们了。但叔叔说:“兄弟情份比金贵,难得一聚。”
堂哥问叔叔:“要干㓥还是湿㓥?”
原来,㓥狗是有讲究的,抓狗的时候就要了解清楚。
干㓥,抓的时候就拿绳索套住狗颈,在绳子上再套一根尺把长的竹筒,防止狗把绳子咬断。然后,把狗吊在树上,直到长长的狗舌伸出来。
湿㓥,就把狗装进麻包,用绳子把包口扎紧,然后扔进水塘,用竹竿撑住麻包,直到把狗淹死为止。
刀手们把已断气的狗只放进开水里烫十来分钟,然后把狗毛刮掉;把光身狗只放进禾秆草火堆翻来覆去烤十几分钟,直到狗皮变黑黄色、有少许破裂;接着,开膛、分解、砍剁,再放进锅里伴着姜片、萝卜或者腐竹燜上两三小时,这样的狗肉最好吃。难怪他们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这一顿饭,是我们从没享用过的盛宴。我们一家十分感谢叔叔及乡亲们的盛情。
我们一家,很快就融入竹园村乡亲们的生活里。由于我们从大城镇回来,见多识广,加上我们待人诚恳、彬彬有礼,社员们很快就接受了我们,就像一见如故的兄弟。我们一起玩耍、聊天,大人们一起早出晚归、辛勤劳动。
有时候,我们一班小朋友在屋前的土坡上玩打玻珠。有时候,我们玩跑单圈,用带钩的杆子推着铁圈飞快地奔跑。大家各玩各的,好一派乡村的欢乐祥和气氛。
有时候,我们就在地塘上玩木螺,就是木制的陀螺。我们把小麻绳缠绕住木螺,一二三,往地上一抛一拉,木螺就在地上飞速旋转,谁的木螺先倒下就输了,谁的木螺坚持到最后就赢了。输的就让赢的弹一下耳朵。
竹园村四周的毛竹特别茂盛,所以,竹园村的竹席很有名,远销省内外。这种传统工艺相当复杂。首先要选取又大又直的老毛竹,按一定的尺寸锯成竹段,破开后削成厚度一致的竹片,用扯线锥子在每块竹片相对应的位置钻两个小洞,如果钻三个洞就更加结实;然后拿一种特别韧的麻线把竹片串起来,再把一丝丝的竹刺挑掉;最后用砂纸把席面磨滑,用开水泡浸一两个小时,一张清凉舒适的竹席就做成了。竹园村做竹席已有100多年历史,外界不少人干脆把竹园村叫成“竹席村”。
和翠竹林相间的还有一片遮天蔽日的乌榄林。高大茁壮的榄树千姿百态、风情万种,简直就是巧夺天工的雕塑群像。我们一班小朋友经常跑到榄林里捉迷藏、打游击。
乌榄,又名黑金子,全身都是宝。每年乌榄成熟的时候,人们就拿着长长的竹竿把乌榄果打下来,捡起装满一箩箩挑回家。乌榄用热水浸熟界开,取下果肉包上盐晒干就成了风味独特的榄角,这是饭餐极好的佐料。取走榄仁后的榄核是慢火熬汤的最好燃料,更是雕刻工艺的上乘材质。榄仁既是月饼馅料的极品又是餐桌上的珍馐。乌榄为村民带来了相当可观的收益。
大一点的小孩喜欢玩“驳脚”——类似高跷的玩具。首先,要做一副驳脚。找两根长竹竿,两块二三十厘米长的厚木头,钉子、绳子。把木头钉在竹竿头部往上30厘米左右的地方,再用绳子捆绑加固,一双驳脚就做成了。
踩驳脚,是一项高超技艺。先找个高一点的地方,脱掉木屐(那时,冬天有布鞋,但夏天要穿木屐或者打赤脚,极少有凉鞋穿),双手左右开弓扶稳竹竿,两脚迅速站到木头上,同时均衡用力提起竹竿迈步、走动、向前。这动作难度相当大,极富挑战性。但如果成功了就能平稳地行走在地塘上,那种高人一等、傲视群雄的感觉确实让人兴奋。有些年轻人玩上瘾了,在地塘晒了谷物的时候,他们就踩着驳脚穿街过巷,脚步霍霍作响,像骑马一样威风凛凛。
看见大哥、二哥玩驳脚,我十分羡慕,自己也学着找来竹竿木头做了一副。驳脚是做好了,要学会踩到驳脚上走路就不容易了。
我一连几次站在石板凳往驳脚上踩都失败了。不是站不稳跳下来,就是连人带竿掉到地上。在旁边看的小朋友都哈哈大笑。有一次我还摔得不轻,膝盖皮都破了,流了很多血。但我并没有哭,爬起来,捂住伤口跑回家,找来紫药水搽一下又上学去了。
过了两天,伤口不痛了,我又学踩驳脚,跌倒了站起来再学。一次又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几天,我终于成功了,也可以踩着三四十厘米高的驳脚悠然自得、穿街过巷了。
有时候,放学了没什么事做,看到蓝天白云、风和日丽,我和二哥就到水坑里“戽鱼”或者到田里摸螺。那时没有人用农药,各类生物随处可见,比比皆是,现在难得一见的彩蝴蝶、红头蛇、萤火虫、猫头鹰也时常与我们会面。
戽鱼,是农家孩子经常进行的一项活动,既能通过体力劳动锻炼身体,又可以收获鱼、虾、蟹作餐中美味。
首先,我们在浅水坑中选择某一段看上去有鱼的流域,在上游用泥、沙、石筑一道坝,把水拦住。然后,把下游的水戽干,所有的鱼虾蟹束手就擒。运气好的还能抓到斑鱼、白鳝等名贵品种。
收获完了,把拦水坝推平,上游的坑水就漫涌下来。慢慢的,水坑恢复原貌。
我们带着一鱼篓战利品赶回家。当晚,全家人开开心心,美餐一顿。
有时候,大雨刚过,天空弯着美丽的彩虹。这时的河水相当混浊,我们就去河边兜鱼。
我们站在岸边,拿着柄杆有一丈长的网兜,看准机会往水中一刮,用力迅速收网。然后提到岸上,鱼儿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成了网兜中的猎物。有时候,网兜会里有几条颜色不同、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鱼,也会有虾公、水龟。我们经常会捕到一两斤重的大鱼。
当然,兜鱼完全靠运气。鱼看不到来人,人也看不清水里有没有鱼。经常把网兜插到水里,提上来,空空如也。连续几次收网毫无收获,也是常有的事。但小半天下来,网兜里的收获往往都是很不错的。曾经有一天下午,我兜到好几斤大小不同的鲫鱼、南刀、塘虱、黄丁……获得了老爸老妈的严重表扬。
晚上,我和二哥在煤油灯旁做功课。大哥白天赚工分去了,晚上就和爸爸一起教我们做作业、背诗词。妈妈在一旁缝补衫裤。
那时,日子过得清苦,但很实在。
很快,我们就在老家乡下度过了7年难忘的时光。
1974年,落实政策的时候,父亲得到平反、官复原职,我们一家返回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