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羡慕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一批批带回来的新鲜事儿令人眼红心热。眼瞅着他们用出去打工的钱盖起了新房,吃穿住行发生质的改变,生性犹豫的他也不由蠢蠢欲动了。窝在这深山沟里快半辈子了,再不出去闯一闯的话,恐怕是真的没机会了。可娘和媳妇战线统一,说破大天也不愿意。
穷日子过得憋屈,已过而立之年的他决不想再这样“混”下去了。麦收后,软缠硬磨多日,看老娘和媳妇有点松口,他便趁热打铁把出门的行礼早早备妥。成行在望之时,老娘却死活不依了。村里的神娘娘算过卦,言说近段日子不宜出门,年过半百的老娘笃信这迷信。三代单传,娘挂心,动身的日子便一拖再拖到一个月后的今天。
天微微透出一丝亮,在老娘千叮咛万嘱咐以及媳妇泪眼婆娑的注视下,怀揣复杂心情的他迈出家门,穿过酣睡中的村落,踏上唯一通往山外的崎岖蜿蜒的盘山小道。
翻过黑魆魆的大山,越过高低不一的山梁,太阳刚钻出山尖尖的时候,他来到了唯一通往山外的三岔路口。卸下肩头沉甸甸的行囊,回头瞅瞅来时的羊肠小道,家乡淹没于浓绿起伏的峻山崇岭之中,他一腚坐在行礼上,大口喘着粗气,左瞅右瞧,心砰砰地乱跳。头一回离家远行,如大姑娘上花轿,心里没底哩。
每天路过的客车只有几趟,出门前几天,他打听过出那几个出过远门的兄弟爷们。小心无过错,他做事谨慎,没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涉险。
感觉来的不晚,他没有错过最早的那趟车。七点刚冒头,此刻在家的话,兴许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农活不忙的话,可以适时偷点懒,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等车,孤零零一人蛮无聊。
草坡青青,山野绿绿,混合着青草味略感湿润的新鲜空气,都属于他一人。
不久,脐带状的盘山路上出现一白点,迎着阳光跳跃着,一颠一颤朝着他这方向飘过来。当熟悉的静被陌生的隆隆声撕裂开的时候,他看到的确有一辆黄色的格子车顺着高低不平的黄土路驶过来,屁股后拖着长长一溜烟尘,如丝如雾随风舞动。
近了,一辆中型小巴眨眼吱嘎停在他跟前。车门“砰”地开启,一位跟车的胖大姐连声热情的招呼他。他凑近车门探头朝车厢内瞅瞅,大约两三位乘客慵懒的靠在座位上闭着眼打盹。空荡,冷清。他摇摇头,返身重新坐回行礼上。车门重重关闭,小巴不满的耸耸身子,在司机和胖女人不满的骂声中扬长而去。
人少的车不能坐!娘特别叮嘱多次,“外边人复杂。你头次出门,要多长个心眼。”
老娘一辈子没出过这大山沟沟,但经历的事儿蛮多,没理由不听。他下意识摸摸揣在贴身衣兜里的五百块钱,一切安好,心里热乎啦的。
五彩的野花路边争相怒放,小鸟的欢快歌唱清脆悦耳,置身于绿草花海之中,呼吸着清纯的空气,他耐心等着属于他的那趟车。
炽热的日头在他头顶上方以一成不变的轨迹慢慢蠕动,投射在地上的身影也由大及小不知不觉变动着。
听响动又有车开过来了。他按捺不住激动,忽的站起来,手搭凉棚望去,的确有辆客车进入了视线之内。他快速整整衣服,拢拢行礼,期待着它近来。
首次远行,要坐红颜色的车。红色吉利。老娘的叮嘱声适时提醒,他再次和出门的第一步擦肩而过。
接下来的等待成为无尽煎熬,错过两次车的他孤独的坐在原地,陪伴他的只有炽白的骄阳和寂静的旷野。
再来车,决不能放过了!他鼓励自己。脑海里跳出满头白发的老娘以及恋恋不舍的媳妇,唉,一丝后悔的闪念掠过,他摇摇头。
日头偏西,站上通往外面世界的山峁。山里的天黑得快,一马眨眼就要拉上黑色幕帐,可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为这次出行期待了那么久,去与留矛盾交织,心里木乱乱的。
四周更静了,金黄的晚霞映红天空,傍晚的凉爽渐起,虫儿的浅唱低吟此起彼伏。
最后一趟车了,不容选择了。不久,远方出现两道光束,像两只明亮的大眼,照视着前进的方向。他再一次激动了,迅速起身跑至公路中间,挥动手臂朝着逐渐驶近的客车叫喊……不多时,一辆蓝色的客来到他面前戛然停住,车门咣当一开,陆陆续续跳下手提肩抗行礼的几个汉子。当中一位胡子拉碴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下车时与将要上车的他碰了个正着。汉子把沉重的行囊往地下一扔,瞥他一眼,粗生大气问他:“兄弟,要出去打工?”
他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唉,城里哪有想象的那样好!”汉子意味深长念叨一句。
他盯一眼汉子,满脸不解。汉子狠狠吸口气,“山里的空气清爽,没有污染。食品天然,吃着安全。守着一座金山,兄弟,这些可都是城里人向往的生活哦。”。
他身背着行李一脚已经迈上车踏板,听了汉子这几句似是自言自语又没头没脑的话,犹豫了,他手扒车门,陷入短时间的抉择。
“走不走?”司机催促。
他收回那只跨上车的脚,手却仍把持着车门,内心深处的斗争一定很激烈。
“再不走,天晚就赶不回城里了!”司机大声喊。
走!决心已下,他背起行囊毅然迈上了最后这趟客车。
半年后,在省城经过养殖与栽培学习的他不声不响回到村里。没人晓得这趟出门远行他到底收获了什么,他却信心满满。因为一幅瓜果飘香,鸡鸭满棚的丰收蓝图已然胸有成竹,未来美丽乡村的盛景尽展现于眼前。
出了趟远门,他豁然明白必须走出去的深刻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