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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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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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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河流入烟霞

下午五点半,一阵脚步和话语的喧嚣之后,办公楼安静了下来。我开始看李娟的《遥远的向日葵地》,她的“母亲”,“赤身扛锨穿行在向日葵地里,晒得一身黝黑,和万物模糊了视线”,“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于大水之中,努力让自己不要漂浮起来”。融身于自然,万千金黄色的花朵和浓郁的绿色叶子,层层叠叠、漫无边际。随风而动,像奔涌的河流,人的灵魂也随之起伏涌动和生长,直至盛开在万物之上。

而此时的窗外,正是夕阳时分,西边云天的绯红渐浓重,在一片葱翠的林子后面,是恢弘壮阔的夕阳幕景。阳光染红了周边的云层,形成热烈的色彩,再远处,青云于长天浩荡。

对于夕阳之美的最初感知,应该是在儿童时代。一帮小孩子们疯跑玩闹,在某个突然扭头回身的瞬间,看到夕阳在天边,漫天温暖的云。一色的绯红,不热烈不张扬,那感觉就像母亲的温柔、像冬天的棉衣和夜晚屋子里橘黄的灯光,轻轻地拥着你,让你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不惊不躁。

对于很浓重的黑青色云,小时候的我是怕的,怕天黑下来,怕突然而至的大雨,怕这诡异的天象,小孩子的承受力和理解力是有限的。及至后来,方懂得青色乃至黑色的云,是天空中普通的色彩,在大雨前后、或晨时和暮时,光线和霞光从云层之后穿透而出,那种生命蓬勃的力量,映之于色彩的对比,更是视觉的冲击和心灵的震撼。

烟霞炫美,除了色彩之外,更具动感,它在天空变幻奔涌、浩荡如河流,美丽多彩的河流!是的,河流,我想起了那似乎远在天际的美。好几年了,满河的烟霞和漫天多彩的河流一直在我眼前,我的心时常游走在这恢弘而曼妙的水天之间,沉浸其中。

几年前,在柬埔寨的吴哥窟,黑黢黢的森严和冷寂,我的心几乎透不过起来,而高棉时期震惊人类的残暴运动,更像是一块石头,沉沉压在心里。在这是世界上,人卑贱如蝼蚁,一代代生生灭灭、又生生不息。巴戎寺里高大的四面佛,微笑安详。我常常有一种错觉,吴哥窟是神灵所造,神灵预知到了这片土地的罪恶,来到人间,以其慈悲智慧来安抚世人,给这些凄苦、悲惨的灵魂以安然祥和,给他们生活下去的信仰和力量。

而哺育这些生灵以及文明的是洞里萨河,尤其是洞里萨湖,是世界上最富饶的淡水鱼类产地之一,同时滋养了周围平原地区广阔的土地,是柬埔寨人的母亲河。我是在一个傍晚时分来到了洞里萨河,这是古老的柬埔寨大地上一个寻常的黄昏,宽阔的河流波光粼粼,苍茫浩荡,横无际涯。我们几个人登上游船,把落日夕阳的这段时光放在这条柬埔寨人生命的河流里。

天空大朵大朵厚重的云,白色的,绯红色的,黑色的,灰色的,金黄色的,交错层叠,变幻着形状和色彩,红彤色的阳光从云层的间隙穿过,乌云染上一层金色的边际,河流由开始的青色变成黑色,水面金色的波纹荡漾。这色彩或浓或淡,一时浅红的天空和温柔的流水,一时灰色的流云和青色的河流,一时黑金的汪洋和天空浓重的乌云、燃烧的夕阳。云在天空,或缠绵缱绻,或碰撞撕裂,或长天荡荡,或丝缕漫漫。水在河中,各种色彩随着波浪变幻起伏,奔涌向前。人们在欢呼,在惊叫,这种震撼美颠覆了北半球平原人对于夕阳的想象。

于云天之间,一艘艘的游船穿梭而过,河流两侧有大片的红树林,在红树林的边缘,我看到了大船也有小船,有大人也有孩子,那便是洞里萨河上的浮村。浮村的居民,生活在洞里萨河的水上,以船为居,在红树林里集族人而居,过着原始的渔民生活,如同世外人家。虽然,得享天地自然,夕阳晚照,清风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禁、用之不竭!但生活困顿艰难,远离现代社会的繁华与富裕。他们的生命和这条河流连在了一起,随之动荡和枯荣。

威尔▪杜兰特的《世界文明史》中有这样一句话,“文明就像一条筑有河岸的河流。河流中流淌的鲜血,是人们互相残杀、偷窃、争斗的结果,这些通常都是史学家所记录的内容。而他们没有注意的是:在河岸上,人们建立家园,相亲相爱,教育子女,唱歌,谱写诗歌......”。船在河里行走,想起这句话,就感觉行走在人类历史的河流,水天之中,越发找不到自己。就像李娟的“母亲”于葵花林里,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随之飘荡、随之呼吸。

洞里萨河的色彩斑斓梦幻、飞扬跃动,又辽阔恢弘、水天与共,身在其中,可以一舒胸中沉郁之气。这条彩色的河流,一如遥远的葵花林,奔涌着生命的律动。而长天夕阳壮阔,一片片一条条飘动的云,就是一条又一条的河流,浩浩荡荡,天空辽远任自由。长天和大水相映,人与自然相融,在色彩的冲击震撼中,在落日的热烈辉煌中,天如河,河如天,“孤鹜与落霞齐飞,江水共长天一色”。

这两句诗来自于王勃的《滕王阁序》,其原意并非描写夕阳,但是放在这里甚美!在北半球平原地区,大多是“长河落日圆”。记得马明博在《日落大野》里面写到,“冬天的落日,圆圆如一枚红果,在青天的瓷盘里”。冬天,水汽少,加之平原单薄辽远,落日也就如此涩缩瘦小。这种境地,更有一种安静深沉的美感,走过山重水复、关河三千、云路万里之后,在平和沉静之中走入思想的沉淀。

马明博对于佛教禅理很有研究,在腾讯佛学上见过他的文章——《轮回中,因果是唯一的行囊》,里面提起金乔觉的《送童子下山》:

空门寂寞汝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

爱向竹栏骑竹马,懒于金地聚金沙。

瓶添涧底休招月,烹茗瓯中罢弄花。

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老僧相伴有烟霞”,这一句感动了我。何止是老僧,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老僧”!能感知到生命之中的烟霞,就是懂得美与智慧的人。但是,有谁说老僧本身不是烟霞呢,生命是烟霞满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灿烂美感。我们追逐着朝霞和落日,追逐着生命的丰盛和价值,只是想人生的河流里,烟霞相伴。

我想到了作家甲乙,在退休之后,他每天在窗台拍摄日出和日落,早早等待,紧张地看着窗外的云天,担心错过了最美的瞬间。甚至于跑到楼顶,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的夜里,在冬天的寒风里,拍摄朝阳出现的第一道曙光。甲乙先生同时也是画家,他拍摄的作品,布局精巧大气,色彩与角度恰好,有意境和深意,我常常感动于这份执着,感动于图片本身呈现出的思想和美。

一个人的一生,从童稚到暮年,是一条河。一个人的学识、情感、思想和灵魂也是一条河。生命如河流,历史与世界亦如河流。修一份烟霞诗心,去理解美和智慧,理解生命。

生命的河流亦如烟霞,或丰盈壮美、或简淡沉郁、或磅礴恢弘,或单薄苍茫,都在自己的手中。人活于世,赤心肝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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