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进入大暑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了，院子里西红柿结的也越来越红艳，摘下来洗干净咬上一口，能感受到童年时放暑假的感觉。在空调房间里吃着冰镇的西瓜，那是农历六月里最舒服的事情，我也知道，每年到这最热的季节，也是我母亲生日的时候。

她出生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刻，性格上也有火热的特点，做事麻利。母亲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在农村这样的家庭，她是最不受父母待见的，平日里脏活苦活自然少不了她。因此在母亲还是刚十岁左右，就是家里屋前灶后的一个小能手，再大几岁的时候，下田做活，放牛割草，她做起来也是利利索索，脚下手上都是很利落，因此深受家里长辈的喜欢。因为经常去放牛，她学会了游泳，在以后的乡中学组织的游泳比赛中还拿到过名次，在我们水乡里游泳拿到前几名还是很不容易的，因为同年龄的基本都会游上一段。也因为经常去割草，她喜欢上打扑克牌，据她说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一起去割草，休息期间几个小孩在田野埂弯处掏出扑克，愉快地玩耍起来，那时物质极其贫乏，没有电影，没有电视，连新衣服也只有在过年地时候做上一套新的，因此平时少女时期的母亲最爱的娱乐活动就是打牌，一直到现在她也很喜欢打牌，退休后没事会和人打上几圈扑克。这导致了她爱收藏扑克牌，多次和我们说她闻着扑克牌的香味，疲劳心情就一飞而散。我的外公外婆还算开明，在我母亲该上学的年龄就把她送去村小读书识字，那时候农村里女孩念书认字的很少，不少同年龄的女孩子一天都没有进入过教室。当然母亲放学回家后书包扔一旁，又赶紧去做家务事，忙里忙外，彼时她的奶奶经常夸她能干，这让我母亲做起事情来更是有劲。

母亲在村小读书到六年级，学校的老师很少，教室也不多，有的老师把几个年级的学生放在一个教室里教书。当时村里的支书是家里的亲戚，他看我母亲能吃苦，个头发育也大，其他小孩都有点怕她，就来和我外公说让我母亲在村小教书，说是教书，其实也就是大孩子带小孩子，那时还是农村大集体时候，大人都去田里干活，小孩子放在学校里，没有老师管，会出去疯玩，常有发生溺水的事故。外公觉得这样也好，闺女如果继续读初中，家里没有那经济条件，现在做民办教师有微薄工资，还能挣工分，不算太苦，也就同意了。母亲也没有自己想法，完全听从家里安排，在小学毕业就成为广大农村里民办教师队伍的一员。长大后的我们经常和母亲说你太优秀了，按现在的话说，你就是毕业留校任教了，母亲总说我们在嘲笑她，其实后来看她做教师还是正确的人生选择，好强的性格让她在后来几所小学教书，教学质量在全乡都是名列前茅，有一次竟然豪取全乡连续八年第一，为后来转为公办教师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转公办教师时候的考前复习中，那些初中的知识让我母亲学起来很是费力，虽然参加了一些学习班，但没有系统学习过，现在又为人母，家里班上事情很多，我那时也上初中了，经常会辅导她，母子二人都在灯下看书，成为家中最靓的风景，虽然母亲记历史知识点，把“古罗马”写成了“古牛马”，被我和妹妹嘲笑了好一阵，但是凭借刻苦的精神，不屈不饶的意志，还有优秀的教学成绩，最终考取了公办教师，而后几年乡里有近一半的民办教师被辞退回家务农。母亲的成功也为我们兄妹树立了好的榜样，在学习上认真刻苦，两人的成绩在班级里也一直处在上游。

母亲和父亲是在乡里民办教师学习班时候认识的，那时父亲是老三届，高中毕业没有高考，就回家也拿起了教鞭，母亲嫁过来的时候，父亲去了乡里文化站，每周回家一趟，有时两周回家一次，家里的事情就全压在母亲一人担子上，她既要去教书，遵守学校规矩，按时上课、下课、备课，还要经常参加学习班学习，要照顾家里年幼的我和妹妹，同时还有几亩地要打理，平日里很忙很累，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晚上睡觉，母亲躺下来不到几秒钟就打呼噜睡着了，现在想来实在是白天太累了，可是那时年幼的我不懂，我睡不着，想着黑暗暗的四周，虽然在家里，也还是很害怕，就把母亲推醒，说要尿尿，母亲只好起床点灯，有时一晚上能喊她几遍，母亲看我夜里经常起来，都怀疑我有身体疾病，带我去村卫生室看了几次，现在想来我实在是愧疚不已。

恢复高考后，父亲考取了高校，没有了正常工资收入，所有的开销都依靠母亲的工资和田里的收入来维持，因此那两年家里生活很苦，我和妹妹吃干饭，就着咸菜，喝着白汤，夏天地里一些瓜果蔬菜会拿来炒着吃，冬天里就吃腌制的蔬菜，到了春节才能吃到猪肉，平时里会吃些鸡蛋补充蛋白，到了春节我和妹妹才有机会穿新衣服，有一年过节母亲为我做了一件上衣，等我除夕开开心心穿上身的时候才发现衣摆都快垂到膝盖，问我母亲，衣服怎么这么长，是不是裁缝量错我身高了？她摸着我的头说，没有量错，是因为你要长个子，这件衣服你可以穿几年！我的鞋子也都是偏大码的，因为我的脚也在长，小时候的我真羡慕大人能不长个头，不长脚，可以穿到合适的衣服和鞋子。直到父亲分配到中学教书，这种状况才有所好转，但这些艰苦的经历让母亲养成了很节俭的习惯，真是一分钱扳开当两分钱用，到了现在生活条件明显提高了许多，她还是很节约，以前我不理解她，认为她是太爱财，现在想来是这份人生经历让她养成了一种习惯，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影响她的一言一行。

父亲好客，朋友多，在文化站或中学工作时候，经常会把乡里的领导、同事或朋友喊到我们家玩，那时他们在主屋里聊天喝酒，母亲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如果来人多，还喊村里的人来帮忙做饭，家里的好吃的东西都给客人吃完了，有时我们就吃一些剩饭剩菜，在客人面前母亲都是笑脸相迎，没有说一句抱怨，等人走了以后，会和父亲说，家里条件暂时不够大吃大喝，以后让他少邀请人来家吃饭，两个孩子以后还要读书上学，两人难免会有一番争执，父亲当时是同意了，可过一段时间，我又看到父亲和一帮人说说笑笑向我家走来……

我出生的时候适逢冬天，据说那一年很冷，在我前面有个哥哥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因此母亲对我很宠，好吃的都先给我，在我三岁时候，不慎掉进水里，也是母亲下河把我捞起，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害怕我再掉水里，她就把我随身带在身边，我在教室里摸爬滚打时候也不知不觉学进了一些知识，后来母亲顺势也让我早早入学，以至我在学习期间无论在哪个时期都是班级里年纪最小的一名。记忆中在我一年级的时候曾经母亲背着我去临村小学参加乡里统考，那时只有在我生病的时候她才会背着我去找赤脚医生看病，现在夜里我还能回忆出伏在母亲后背上的感觉，如此温暖而踏实！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因为国家政策的原因，母亲和我及妹妹从农村户口转为了城市户口，通俗的讲就是“农转非”，在得知这消息的那一天晚上，母亲很兴奋地和我们兄妹俩说，等以后进了城镇，再也不要种田了，可以享福了，你们俩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不然连田都没得种了。那种对美好生活幸福期盼的表情荡漾在她脸庞，似乎我们已考上大学一样，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我的高中是在县中上学的，住校生活，每一月回家一趟，母亲总是问长问短，做我最喜欢的油炸肉圆给我吃，周日早上不让我和妹妹睡懒觉，按时把我们喊起来背书学习，有一阵我俩在背后都喊她是“大公鸡”，负责打鸣监督。

90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因为姨娘在省城，母亲就主动说送我去上学，由于那天汽车晚点，等我们母子赶到大学校园时候，报到注册以及拿取书本的地方都下班了，母亲担心我第二天人生地不熟，当天晚上就没有去姨娘家，陪我在学校外面吃了晚饭。当时学校规定不让家长住在学校里，我很胆小，就让母亲去外面招待所找地方休息，可是那天十一点母亲又来到我宿舍找到我，说她在学校周边顺着围墙走了几圈，没有价格便宜的旅社入住，她一人转，虽然也40岁了，但很少出门的她也很害怕，就又来找我，我听了后赶忙去找我一个高中女生，也在这个大学，让母亲在她寝室睡了一晚，第二天母亲来找我，我问她睡了怎么样？她说几乎一夜没睡着，就是腰在床上直了直，等我开完第一次全年级新生大会，回到宿舍时候，看到母亲在我楼下，手里捧着十几本的新书，说是从几个地方领取来的，现在想想真不容易，事后才知道她问了很多人，转了好几栋楼，才把这些书本全部帮我领齐。

大学毕业后，我在医院上班，工作也忙，有时回家看望父母，她还是像以前那样烧我爱吃的菜给我吃，我第一月工资是去买了一辆变速自行车，没有给父母买任何礼品，长大成家后想起此事心中是满满的后悔。等我结婚后，有了女儿，母亲那时还没退休，和学校临时请假来帮我们照顾女儿，拿出多年教一二年级的经验，对我女儿也进行了训练，她的孙女在她悉心照顾下，不但成绩很好，也被喂养的胖乎乎的，倒也省事，不像其他小孩吃饭要追着喂。

母亲退休的时候我特地请假，回去和她们学校领导、同事一起吃了饭，喝了酒，大家都说我母亲工作优秀，勤勤恳恳，听着虽有恭维之意，但心中还是很高兴，母亲终于可以在家休息休息，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忙碌了。可是过几个月我回家看望她，她说以前工作起来太累了，就想着早点退休，可是真退休了，也无聊，没事做，我就劝她找一块小田地，种一些蔬菜，自给自足，她听了很开心，从此家里的蔬菜是再也没去外面市场买过。

前两年，母亲不幸出了车祸，住院做了两次脚踝部手术，还算成功，就是走路有点不顺畅，去年又因心衰做了心脏手术，当晚我进去监护室看望她，满身插了管，那么坚强的人在病魔面前也不堪一击，我心痛不已，还好请来的省城大医院专家精湛的手术救了她，上次我们回老家看望她，感觉她状态不错。每次我和妹妹两家回去父母，母亲总是烧了一大桌菜给我们吃，在我们再三邀请下才停止做菜，来和我们吃饭。饭后有时间我们会陪她一起打扑克牌，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刻，喜笑颜开，我想是因为打牌让她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候的时光吧。

母亲经常和我们说，只要我们一家八口过的好好就行了，话虽朴素，但富有哲理，开始我还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认为是不是太小家子气息了，我们应该胸怀天下才对，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感觉这句话的深大含义，仔细想一想，如果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都积极进取，和睦相处，那我们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就必将繁荣昌盛。

提笔写了这些，也是我心中对母亲的一丝敬意，虽然她也有常人的一些缺点，比如节俭过度、爱生气，但优点还是很多，作为儿子，我希望她晚年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