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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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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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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的一场杀猪会

当寒冷的气流从西伯利亚穿过重重山头,经过上万公里的跋涉,来到这块一望无垠的苏北平原时候,泠冽的寒气转瞬间便冻住了大小河流或奔腾不息或涓涓细流的流淌,大地也仿佛被冻住了,灰黑色的泥土较既往季节干燥而结实,踩在脚下有种直至心底的踏实感。时间还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初期,地表的气温远远没有现在的热度,进入三九寒冬,河面上厚约几公分的冰层,能承受起我这样一个十岁孩童的体重而不开裂。经过了两天阴沉灰色天空的酝酿,雪姑娘从天际披着白色的轻纱,飞舞着旋转的舞步,从头顶飘下,亲吻并包裹着这片大地,一夜间,世间一片银装素裹。农人们一起说笑着谈起瑞雪兆丰年的那句古话,转身便开始为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而忙碌起来。进入腊月初八以后,喝完热乎乎的由糯米、红枣、鸡头米、花生、枸杞、以及冰糖块熬成黏糊状的腊八粥,离过年也就二十天左右,农村中的年味开始变得醇厚起来,人们放下了一年劳顿的手脚,收拢农具,规整农产品,去镇上供销社购置布匹、白酒、糕点、对联年画,到村头裁缝店定制新衣,他们脚步匆匆,面带微笑,但步伐中不再是农忙时候的那样急急,不是在家和田头间来回奔波,而是屋里屋外,房前庄后,亦或来往于村镇小道。扫尘、晒衣、做炒米、煮豆腐、蒸包子,大人们忙得里里外外,但前面的那些忙年活计也许只是丰盛年味的开胃菜,而年终岁末的杀猪会却是这场年味的下酒菜了。

进入腊月二十左右,午饭后,约来村子里的杀猪匠,男主人再邀请三五邻居,在寒风和残雪中,在暖煦的冬阳映射下,过年前这一场的杀猪会便拉开了大幕。院子中间,两根宽面约三十公分的板凳被绳索紧紧捆牢,地面上放着一个脸盆和一只椭圆形的洗澡盆,一块旧床板被搁置在墙边。几人在杀猪匠的指挥下,用绳子套住猪的颈部和四肢,合力把它拖出猪圈,在一阵阵嚎叫声中,猪被前拽后赶下来到板凳前,杀猪匠走上前,用布条捆住它的嘴巴,以防咬人。他抱住猪的头部,其他几人一起将猪抬起侧放在板凳上,用身体压住,不让它动弹,猪或许也知道自己大限降至,喉咙中发出的呜咽似乎夹杂些许悲鸣。此刻杀猪匠嘱其中一人压住猪头,他起身走到墙边,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中翻找出一把长约二十公分的厚柄薄刃尖刀,在自己黝黑发亮的皮质围裙上砀了一下刀面,走到猪肚一侧,眼露凶光,朝地面吐了一口浓痰,男主人忙上前,递上一支香烟,杀猪匠用双唇将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烟头火光在他油腻而肥硕的双颊前忽闪忽闪,转腕间,他用手一递,那把尖刀已被他插进猪的颈部,暗红色的猪血顺着刀背流淌出来,落在板凳下面早已准备好的脸盆里,猪的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嚎叫,声音很快由尖到哑,浑身挣扎,四肢蹬了几下,奈何几人一起压住它,很快便没了动静,在一阵屎尿中,结束了自己的在这个世上的留恋。杀猪匠待猪血淌净后,示意众人起身,他将尖刀放进包里,又翻找出一把细柄短刃,在猪的后脚踝一侧划出约两公分的切口,分离一下,转身拿来一根长约一米的细长铁棍从切口处戳进皮下,渐渐向猪头方向捅去,来回几下,直至铁棍快要完全进入,抽出铁棍,接下就要做本行的技术活。只见他双手抱住猪的这侧脚踝,深吸一口气,将嘴巴贴住切口,用力向里面吹气,刚被捅过的皮下开始鼓起来,待吹气完毕,他用手压紧切口处,避免漏气,再次深吸一口气,重复上述动作。冬阳下,他瞪圆的双眼,鼓圆的双颊,还有躺在板凳上逐渐圆鼓鼓的肥猪,仿佛变成了同心圆一样,以致日后听到小虎队的《爱》这首歌曲,“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脑海中会浮现起童年时候看到的杀猪吹气场景。此刻,亦有爱开玩笑的农夫(妇)走到杀猪匠的面前,和他说笑话,逗乐他,让他鼓圆的双腮一下瘪气,只好从头再来,围观人群一阵哄笑。听母亲说吹气这一关后来改成了气筒打气,便再也没有了瘪气一说。

约莫半小时后,肥猪已经圆鼓鼓地像一只大气球,杀猪匠扎紧切口处,用铁棒把猪的身体又擂了一通,女主人从灶台边把早已烧好的热水,端到院子中央的椭圆形澡盆中,倒满至大半,几人合力再次把猪抬到里面,浸泡在热水中,空气中弥漫开来一阵毛骚味。杀猪匠翻出一把手掌宽的刳毛刀片,握至手心,开始为猪褪毛,热水浸泡后的黑色猪毛,在圆鼓鼓的肚皮上很好被刳净。也就十余分钟,一只白白肥肥的大白猪就出现在众人面前。院子中的板凳上搽干净后放上早已准备好的旧床板,几人将白猪抬至上面,杀猪匠用刀先顺着颈椎切下猪头,再切掉猪的四肢和尾巴,便开膛破肚,熟练地游离出形态各异的内脏,置入盆中,妇女们端起,走进厨房开始清理起来,尿泡(膀胱)也被取出,放在锅灰中反复搓揉,以去掉骚味,用水洗净,扔给一边的孩子拿去吹成气球玩耍,孩子们还会把几颗黄豆放进去,开心程度不亚于现在孩子收到一个新式游戏机。随着杀猪匠娴熟如庖丁解牛般的一番操作,数小时前还在圈里嗷嗷直叫的一头肥猪,转眼间在这严冬里成了一堆白花花的猪肉、排骨等物件。女主人在灶台边继续忙碌着,自家留下一部分猪肉、猪大油、猪血和一些猪内脏供过年一家人打牙祭、待客,其余地都卖给了杀猪匠,他其实也是这边几个村庄猪肉的销售商,折算的钱在女主人心中盘算了一下,扣除了猪食等饲养成本,余下一些钱正好够家里人过年做几身新衣服,便心满意足。夜幕低垂,男主人邀请几个本家长辈和村里干部,还有杀猪匠一起在堂屋坐在,一年一次的杀猪酒也开始了,爆炒腰花、茨菇烧肉、猪血豆腐、红烧肥肠、肚肺烩汤是餐桌上必备菜品,一干人举办同饮,为来年的丰收送上祝福的话语,新鲜的家养猪肉香味在夜色笼罩的村庄里随风飘荡,勾人味蕾。

门外,寒风依旧,没有融化的残雪,在草垛上,在小沟边,在屋顶旁,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中把雪映得亮过白天,我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那吹成气球状的尿泡,几颗黄豆随着我用手的摇摆,在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炉膛里燃烧的木柴发出暗红的光,把我的背影在院子里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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