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枕

时值三伏，夜幕降临，地表气温在夜空星星如烟头之火一闪一闪时，才依依不舍地渐渐下降。而墙壁上的余热似乎还很坚挺，没有迅速褪却的迹象。我躺在床上，透过空调散出的凉气向窗外望去，路灯发出的橘黄色光线似乎也清冷了些许。远处池塘的蛙鸣，和着马路上驶过的汽车轮胎声，硬是从极其狭小的窗隙中挤进屋里，旋即被空调发出的排气声所吸收殆尽。而院落四周宽大的玻璃墙上花枝的剪影，则仿佛被声音撞到了腰茎处，在夜色中轻轻摇晃着。

室内温度体感舒适，颈下的枕头是一对叠枕，下面的是一个气垫枕，超市里常见的那种类型。上面的是一个蓝花碎布做成的细枕，两枕叠加，这正是我最喜欢的高度。左翻右侧，我的头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细枕里松枝细末间的摩擦带来的踏实感。在这个夏夜，凝望着室外的景象，此刻竟莫名思念起这细枕的制作人，我的岳母。枕头是女儿出生后不久缝制的，细数起来，女儿今年二十三周岁。蓝花碎布上的色彩在岁月的流淌中已经淡化了许多，中间的布匹还起了毛絮，几处缝线已近撕裂脱落，可是掐指一算，岳母离开我们也有九年了。

据岳母生前和我们聊天，松枝有安神、催眠的效果，因此她也常常自己缝制这样的枕头，给家人使用。爱人和她的两个哥哥，幼时都枕过这样的枕头。有一次饭后，记忆中似乎也是这炎炎夏夜，她告诉了我们了制作细枕的步骤。首先，寻找野外生长的松树，树龄在5-7年之间，在立秋前砍伐一些松枝，放在太阳下暴晒。接着，一周后用剪刀剪去松果，只留下脆蹦的松枝，用五百毫升的盐水瓶碾碎(岳母是护士，收集盐水瓶方便)，收拢起来，搁在瑟缩秋风中吹上几天，去除一些异味。最后，用筛子过滤一些大的杂质，只留下大小均匀的细末，用粗布缝合包裹起来，便成了这独具特色的细枕。成品长约二十公分，宽约十公分，厚如两本小学生作业本，当然厚薄与细末集堆有关。

女儿出生后不久，总是闹夜，带至医院儿科就诊，验了一些血，没有查出常见的缺钙症像，脑后也不见枕秃体征，最后那位年老的儿科主任一脸严肃的和我说：你家女儿是难伺候型!这让学医的我一时也哑口无言。抱着女儿回家，爱人便和岳母联系，告知情况，次日，岳母便从一百公里外的家里赶来。行李中除了吃穿物品外，还有一个碎花小枕头，看布色已褪，分不清原来的颜色，显然年代久远，闻之有一股淡淡入鼻的松香味。岳母说，这是我爱人幼时曾枕过的松枝枕，是她亲手缝制的。虽然搬了几次家，许多物件都遗失了，但一直还收留着它。这次听说外孙女夜闹不宁，便翻箱倒柜，找出来，带给我女儿用。当夜，不知道是这枕芯的作用，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关系，枕着母亲幼时曾枕过的枕头，女儿竟然没有往常的哭闹表现，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我和爱人相视一笑，心中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显得轻松许多。

岳母在我家小住两天，便急着赶回家，说要再做一两个新的枕头，我们便没有挽留。约莫一个月后，她托人捎来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两个崭新的松枝枕头。蓝底白花绒布，摸上去有一种特别柔软的感觉，手掌触及有细细的摩擦感，松枝的清香味，一缕一缕地在房间里萦绕。枕边四周缝线密密麻麻，针脚对称，我们能想象到，那些夜晚，岳母在电灯下，手持针线一针一针地缝合着，嘴角处肯定不时露出甜蜜的笑容。俗话说：肉生肉，疼不够!作为外婆，看到自己女儿的女儿，眼里含着的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爱意。包裹里，除了这两个枕头外，还有一些奶粉、尿片、玩具，爱人从小便喜欢吃的卤牛肉也在其中。

前些日子，天气开始转热，我夜间常常醒后便难以入睡，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使我五心烦躁，中医称为阴虚火旺，需要中药调理。爱人知晓后，从家里某个角落里，翻出那蓝花绒布枕头，叠在我的枕头上，几夜后，我的睡眠质量得到明显改善。梦中，天堂里的岳母背影总是浮现，我或是乘着动车一路向西追赶她，又或是在大雨滂沱中呼唤她……今夜，大暑将至，室外炎热依旧，室内清凉至极，我抚摸着颈下绒布枕，想起了那句诗词：月如有意穿窗罅，虫故移声近枕头。——:丘葵《江风》。然而，亲情的传承和致爱无法用语言去表达，只能在岁月的长河中，用心去品，去体会，去悟道。这一刻，我不禁又思念起在外地求学的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