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

程锋做了一个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决定：不打招呼的从广州来武汉看易雪，然后在火车到站前的半个小时再打电话给易雪，让易雪来火车站接他。

火车在单调的铁轨上行驶了近十个小时。无座，慢车，晚点，全给他碰上了。到站前的半小时，他给易雪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回答：“喔,好的。”很快就融入在嘈杂的铁轨轰鸣声中，他匆匆挂了电话。他倚在车门交界处，在颠簸中，想象着与易雪见面后的各种美好的场景，抑制住内心狂热的冲动。很快，火车就到站了。而当他最后一个走出空空的接站口，刚下火车时雀跃的心情却随着见不到易雪的身影而分外沉重。炎热的江城没有一丝风，可他却隐隐觉得内心有丝寒意，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和易雪的爱情在这一年越发枯竭，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想打退堂鼓，希望就这么的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易雪的生命里，可是那刻骨铭心的初恋和雪似的柔情，纠缠于心，化作的依然是那绵绵不绝的爱意。

    程锋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从内衣里掏出打火机。火机盖被打开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程锋几次想用火机点燃嘴里的烟，可是火石却偏偏打不起来。几次徒劳无功，程锋只得放弃。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重新将烟和火机丢入衣袋里。此时此刻，他难以理清自己的心绪。他打的来到易雪宿舍楼下，楼管阿姨说她不在宿舍，他顿时觉得心里空荡荡了，感冒症状似乎就又加重了一层，他突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他走到马路对面的电话亭，给易雪打了个传呼。不久，易雪的电话打了过来：“等一会儿，我就回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惊喜。是的，早该没有了。程锋无可奈何的重重叹了口气。想哭，想骂，想打人。易雪变了，在这苦尽甘来的最后一年变了！可是这能怪她吗？是他自己让爱变成回忆的呀！

    程锋知道：易雪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回来的，此时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去散散心。他漫无目的地朝身后的火车道口走去。前方就是江堤了，还记得上次来看易雪，是去年国庆节，单位放了三天假，他也是坐火车来的。有座，快车，准点。江城很美，花好月圆的秋天，凉风习习。易雪身着洁白的长裙，在清凉的夜色里显得分外的娇美。程峰在心里想：都说月宫里的嫦娥美，我看嫦娥未及易雪的十分之一的美。而令他更为感动的是拥有易雪如金如玉石般的真情。

易雪是那种敢爱敢恨、做事爽快、开朗大方可爱的女孩，在没有认识程锋之前就已经是追者如云，可易雪未曾动心过。后来，当程锋与易雪认识许久后，他忐忑不安表白心迹，才幸福的发觉易雪也选择了那个他自认为其貌不扬的他。

    说起程锋与易雪的相识，其实也很平常。从出世那天起，两人就在同一城市，呼吸着城市上空的空气，而后顺理成章的上学，成为同窗，投缘前后桌。上课时说点小话，下课后大声说话。“绿草茵茵花盛开，同窗共读整三载”。三年的同学加朋友之情，纯洁而又朦胧，朦胧之中又蕴含有期盼，这由淡而浓的期盼，也就化作这日后天各一方的思念之情了。

  初中毕业后，程锋去了技校学开车，易雪走出小城，去省城读中专。仿佛冥冥中有人安排着，虽说中专生活令人眼花缭乱，追求易雪的人络绎不绝，可易雪正眼不抬，始终相信那个等她的人在另一个角落。每年放寒暑假，易雪回家后就和她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们在一起，有岳雷平、苏名和程锋。程锋知道，岳雷平在追求易雪，但遭到易雪很婉转的拒绝，这个拒绝让程锋有些高兴也有些担心。程锋想：易雪是不是也在等他？转而又想：倘若他也表白了，是否也会遭到拒绝呢？程锋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终于鼓足勇气，对易雪说：“我可以做你的男友吗？”易雪灿烂一笑说：“我可比你大！”这样的拒绝，程锋确实不曾料到。比他大？才几个月而已！这能算理由么？程锋不知道自己的求爱是否失败了。反正他决心调整心情，以朋友的身份面对易雪了。

易雪家有个小表弟与他很投缘。对别人爱理不理，唯独对他，像个粘皮糖一样追随着。噢！谢天谢地！程锋心里终于舒坦了一下。爱情之火由这个可爱的、调皮的小表弟点燃了！从那时起，程锋真切的感受到易雪大大方方、热情奔放后面的温柔。还记得易雪纤细的玉指熟稔地削苹果的样子，那次他看呆了，看傻了，看痴了，犹如梦呓般：“你真温柔。”易雪莞尔一笑，露出半个酒窝来，将光滑的苹果递给他。初恋真的是甜蜜得让人觉得醉了。

  生活却让人醉了又醒，笑了又哭，即使你愿不相信一边微笑一边流泪。易雪在火车站里送程锋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保重身体，一定要学好一门手艺，出人头地。这些话对于程锋来说，就是一股说不出的力量。程锋下定狠心说：“易雪，混不出个人样来，我就不会去找你的！”

广州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好。对于程锋这样仅仅只是技校毕业的人来说，找工作简直是太难了。好在程锋有位哥哥在广州，他介绍程锋进了一家制作器皿的大厂。厂里的规章制度很严格，星期一至星期六是根本不可能出厂门的。只有星期天有半天时间是自由的，然而自由是短暂的，一旦订单多了，就必须加班加点，累死累活的干下去。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易雪的信每个星期定时来到。每每收到雪的信时，他都将信一读再读，读着读着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和力量。提笔想写的时候，却不知该怎样写才好，只有将自己质朴的情思跃入字里行间，等有空出去时，再将满载真情的信投入邮筒里。

    也许是人大了，见的事多了，考虑问题成熟了，或许是爱到深处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这机械的工厂里，程锋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前途，想换环境吧！自己毫无技术，无力与现实斗争。易雪的信又来了，程锋却觉得有丝苦涩。他从心底希望易雪过得比自己好，可是自己能带给雪的又是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程锋想克制自己异常激动的情绪，连抽了几根烟。在烟雾袅袅中，他作了一个自己从来都不敢想的决定：与雪分手。

   是的，分手。只有分手，才能让易雪有个美好的未来。程锋在心里说：易雪，我真的不敢奢望我们的明天会是怎样？不敢奢望我们的爱还能走多远？倘若不能给你带来幸福，何不就让我一个人来承受这份痛苦？程锋使自己喝醉了。醉眼朦胧中，程锋唱了一首又一首曾为易雪唱过的歌，其中最动情的还是那首《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

“别装作仍然温柔，别装作一切平静如旧。我们曾捱过了多少个年头，了解你不会不算足够……。”他仿佛看到与易雪前后桌那阵子，上早读，他在后面小声唱歌，易雪将后背靠在他桌前，假装看书，其实是在听他唱歌的故事来，那时真令他勤学苦练，学会了不少新歌呢！而今这歌，易雪能听到么？他在泪水中给雪写了封绝交信。内容大体是：雪，我们不相配，还是分手吧！希望你找个真正对你好的男友。程锋心含悲泪将信寄出去，他无法想象易雪收到信是怎样的悲痛欲绝。

在大学绿草茵茵的草坪中,易雪拿着那封从广州寄来的信,兴奋着要与好友叶菲分享。然而,她在读信的神情却随着信的内容变成越来越难看了，爱恨交加使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程锋，你太自私了！”说完，易雪径直往电话亭前跑。易雪的忽变，使叶菲很吃惊，也跟随着她往前跑。易雪拨打了许多的电话，向所有认识程锋的朋友打听他的近况。很多朋友都说不知道，直到打给岳雷平。岳雷平告诉易雪，程锋在广州过得很苦很累，岳雷平也知道程锋写了绝交信的事，岳雷平劝易雪说，那是程锋为了不连累她。易雪哭着笑着流泪着，继而又悲伤的想着：程锋，你怎么能这样想？痛苦你一个人承担，你把我又置于何地呢？易雪用毛巾包扎好泪水，很快就给程锋去了封长信，信的大体内容是：程锋，我不允许你再提分手！我等你出人头地！

程锋收到信哭了，很痛快的哭了。

但广州的上空和江城的上空毕竟不一样。早晨是紧张快节奏的生活，夜晚则是灯红酒绿，条条街道怒放着贪婪与欲望。他透过厂宿舍的窗户，不远处，他看到繁华下掩饰的贫穷，他更平添了一丝悲凉。易雪的信还是如期而至，而他那颗流浪的心却越走越远。易雪在信中说，她“五.一”要来看他的。他断然不能让她来！难道要这样让易雪看到他的颓废吗？不！不能！他一激灵。连忙去打电话：“易雪，我不同意你过来，我是不会去接你的，哪怕是分手！”

这已经是程锋第二次提出分手了。易雪接过电话后，盘坐在自己床上痛哭起来，谁也不能劝她，谁也不知道该怎样劝她，谁都知道劝不了她。叶菲从自己的上铺俯望易雪的心情是复杂的，门外追求易雪的男生很多，天天想方设法的逗易雪开心，可是易雪挑的这个不知好歹的程锋却总是让她哭，让她显得如此的脆弱。叶菲也曾有意无意的问过易雪，为什么有这样的选择，易雪很果断的说了一个字：爱。

 爱，它究竟是什么呢？

 有人说：爱是希望对方过得好。那么互相分担痛苦和欢乐又算不算是一种爱呢？假如有一天，你一无所有的爱上了一个女孩，你是否会大胆的向她表白，只是因为你爱。倘若你说了，而后又会后悔自己的草率，认为爱反而成了不爱，成为一种负担了呢？而或，你根本就不去表白，深藏这份爱，等到现实中条件成熟后，去面对另一份爱呢？

易雪惊觉程锋与自己越来越远，她已经听不到程锋的脚步了。她的泪水似乎已经哭干了。她无力的插上耳塞，任那首老歌在自己耳边肆无忌惮，反反复复的炸响：“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为何不干脆灭绝我对爱情的憧憬，让我尽情的流泪，泪干了不再后悔……。”真的，要将爱放飞了么？

易雪象是大病了一场。她经历了这场感情风波后，变得很沉默，不说不笑，有空就睡，做什么事情都是懒懒的。程锋的电话每晚打过来，是问她有没有去广州，知道没有，他才放心了，他说会来看易雪的。

程锋就是在去年十月国庆节期间来看易雪的。在江城一家中高档酒店，他俩邀请了易雪宿舍的姐妹们。但席间大家话不多，毕竟是所处环境不同，找不到共同的话题。于是，在大家的热烈要求下，程锋拿着话筒，唱起易雪爱听的歌，一首又一首。易雪要求程锋多唱了几遍他俩最喜欢的那首《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是的，曾经他的眼睛就背叛过他自己的心呀！

火车终于还是要将他带离这让人割舍不下的地方。程锋站在车厢一角，透过玻璃与易雪挥手告别。谁也没有哭，但谁的心都在无声中痛哭过。因为此次相见，又得再等一年。

易雪时常会寄来些凝聚她心思的礼物来。长丝飘飘的风铃，亲手编织的毛衣……程锋有时在想，自己还是爱易雪的；有时又想，这样下去不会有结果的。他将易雪寄来的东西都封存好，使自己尽量不见到它们，这样心里反而好受些。

而易雪这边，她更加痛苦。她那少有笑容的脸上，刻着无可诉说的心事。易雪配了个呼机，她在程锋姗姗来迟的电话后第一时间的将呼机号码告诉他！其实事实证明这种告诉和没有告诉并没有什么两样，程锋从未打过。易雪对曾经热衷的跳舞也失去了兴致，每当看着人家出入成双的从眼前走过，她就开始有些魂不守舍了。这时，她是多么希望程锋打个呼机或电话过来，哪怕只说一句话：“周末过得好吗？”都会令她由衷的开心的，让她觉得心中的那份期待是可以兑现的。可惜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程锋就象在这世界里消失了一样。他怎么从来不想想，没有他的消息易雪过得不是幸福，而是一种徒有牵挂的茫然呢？

就要毕业了。

易雪最初将工作定位于程锋所在的那座城市。她已经不止一次的一个人出入人才市场，寻找南方这座城市的招聘信息，但她觉得自己内心其实是麻木的。麻木的她一个人呆坐在宿舍里。这时，她父亲的一个电话打来，说在广东省另一座城市给她联系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但要等毕业后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行。她突然有些心疼她爸爸了。中秋节后，她毅然决然的对电话那头疼爱他的老爸说，毕业了就去广州。他老爸在电话那头心急如焚！他说：雪儿，回老家的工作随便你挑，就算你留在江城，我也是可以动用点关系为我唯一的宝贝女儿找个好工作的。而你却要去你爸爸我鞭长莫及的外省！我怎能放心？易雪固执的说：不，我要自食其力。她不敢告诉爸爸她是为了爱情，她更不能告诉爸爸他爱的这个男生现在什么也不能给自己，以后也很难说。他的爸爸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还不声不响的为她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支持她的梦想。

易雪的生活开始有了动力。

她开始频繁的去学校机房里上机。正是在这时，认识了林凯。林凯在计算机方面很精通，为人风趣幽默，对易雪的学习真是帮助不小。很快，两人无话不谈。两人都知道对方心里曾经爱着别人，但都小心翼翼的不去触动对方的痛。她们如朋友般在真诚中获得舒心的欢乐，又在相见恨晚的沉默中期盼着什么。

在两人的一次散步中，林凯忽然问易雪：“你还是下定决心去广州么？”易雪一时不知说什么。还去吗？易雪觉得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去，也不过会淡淡的分手，不为别的，只因两人固执的对于爱的不同理解；去，是因为那首歌，是的毕竟相爱了几个年头，让人忽然说断了，真的是难以做到说断就断的。不去，是因为自己爱上了林凯了？这又算不算是背叛呢？她无从回答。当晚，易雪心事重重的回到宿舍，正赶上接到一个电话，是程锋打来的。程锋在电话那头热切的问：“你什么时候来广州？”易雪平静的说：“可能不来了。”程锋似乎听出来什么。马上程锋话题一转，向易雪袒露了自己的一桩隐私，原来这长时间没与雪联系，是因为找了个女孩，做自己寂寞的伴儿，但他还是深深觉得那女孩不如易雪，希望和易雪继续走下去。易雪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或喜悦，两人在客气中挂了电话，易雪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也终于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林凯。

与程锋走过的每段路，走得很辛苦，很迷茫；开心过，也悲伤过。而与林凯刚刚启程，却充满着未知的新奇。两人心领神会的默契，互相之间默默的支持与鼓励，使她更加坚定，原来要选择的人就是他！

易雪真的决定要放弃一段存集自己几年情怀的苦恋。她将程锋曾经寄来的信和礼物封进一个纸箱子里。她不忍心亲手将它们烧毁，毕竟这是她悲喜交加的初恋呀！初恋是人的一生中最美的一段记忆，无论初恋的结果是成功，是失败；是甜蜜，是痛苦，都将会被牢牢打进自己的青春纪念册里。易雪决定为林凯留在江城了，现在所作的事情就是妥算处理好与程锋这段欲说还休的感情。

可是程锋来了，真的来了，这样的不声不响，来得这样的突然。

易雪挂上电话，对她身旁的林凯说：“程锋来了。”

林凯用征询的眼睛深情的对易雪说：“要我陪你一起去接他吗？”

“不。林凯。”易雪说：“我会处理好的。”

林凯用信任的眼神对她说：“那好吧！”

易雪来到程锋下榻的宾馆，才发现程锋病得厉害。感冒了，脸红得发烫，她连忙去拿水拿药。

“怎么搞的？”易雪递过水和药问他。

“热感冒，没事的。”程锋故作轻松道。

待程锋吃药喝水后，易雪才轻轻说着。

“我谈恋爱了。”

程锋说：“我知道，祝福你。”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准备住几天？”易雪转身，为程锋又添加了杯开水。

“明天早晨就走。”说完程锋亮出散步时买好的回程火车票。

“这么快！”开水不小心漾出来，易雪被烫了一下，她忘了喊疼。

“你小心！”程锋大叫一声。他挣扎的欠起身子，想要去呵护易雪被烫伤的手，但他很快就说服自己放弃了。

接着，两人随便聊聊身边的朋友的近况，易雪就客气的告辞了。

第二天早晨在城南火车站的站台上，当火车徐徐开动时，易雪用真诚的眼光面对程锋，说了声：“珍重。”

程锋朝易雪重重的挥手道别。火车越开越快，越走越远。程锋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其实他根本就不曾有过“另一个女孩”，他这次来本想接易雪一块儿去广州的；他不是不想打雪的呼机，只是因为真的没时间……

在爱的面前，程锋选择了不能让对方幸福快乐，那么就让自己沉默。他不知道，这样的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只是车厢广播的音乐在嘈杂的人群里播放，那是一首他每晚都听得滚瓜烂熟的老歌，名叫《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