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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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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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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音希声》

大音希声

西北师大附中 高三19班 张馨

【静默者】

人类正艰难而又骄傲地将这窄小的三维空间与乌托邦的距离缩小趋近于零。

“前进,前进——给时代加上滤膜,才能消除一切不确定的因素,用人工智能和绝对的互联架构,我们把落后因子湮灭在过去……”

平芜不耐烦地划掉眼前的虚拟屏。他早就受够了每日的最新技术速报。

当然平芜是不敢经常这样挺直腰板的,他是个静默者。

在这个时代,不需要平权。静默者,意味着几乎没有权力,被不存在的透明匀质锁死在最底层。他们的工作是给低等工业机器清扫尘灰,并且保证每个零部件的润滑。

人们普遍认为,静默者的存在是技术革命不彻底的一个污点,他们靠着古老的缺陷而苟活着,没有资格表达自我。

平芜可不这么想。

这倒不是说他对自己身份的低认同感,而是在他的眼中,没有人不是“静默”着的。

静默者大多是没有技术开发能力的,或者没有资本去实现人机生物共联的“低智者”。

平芜比较特殊。他三年前还是仿生人开发计划的优秀学者,因为否决了关于“仿生技术对人类思想绝对指导”的提案,直接被核心区剥夺了一切研究权力。

平芜对世界感到悲观,因为新的思潮都被极大程度地抑制。艺术和科学已经可以通过程序创生,因此,情感等价于代码。人们开始否决历史的产物,因为当一个种族可以完全凌驾于过去时,残酷的进化就冷静无声地蔓延。

芸芸之声,实为虚幻,因此人人缄默。

平芜记得很久以前还有那么一点关于诗、自由、求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东西,像在虚拟天空被建设起来之前最后的一次余晖,拖着格外长的影子,无奈地逝去。

这样的想法在大环境中是危险而怪异的,平芜有些时候甚至感到恐惧。因为在茫茫黑夜中一闪而过的光点格外尖锐,你在黑暗里独行已久,你就忘了自己的对错。

但平芜不会哭。

平芜还有一点值得活下去的地方。

平芜有一条河。

【解局者】

平芜完成了今天的清理工作。

在一堆银白色的金属中,他的脸显得更苍白。

平芜离开工厂,向前走去。

离开城市,向前。

离开最后一组纵向无限发展的建筑群,向前跑。

离开,到边缘的废墟堆,再向前。

在这里,有一条河的源头,莫名亘生在这灰褐色的土地上。河流的支系像四周散开,变得细密,在这个技术触碰不到的地方,它平和地抚摸一切,并仿佛拥有一切。

平芜叫它,平芜河。

他总怀疑自己每次来到这里,都是被人强行投入了虚拟梦境。但他发现,河水摸起来是真实的冰凉,甚至可以说,是坚硬的冰凉、坚毅的清澈。

平芜在世界的尽头,有了一条河。

平芜趴在地上,让头尽量贴近湿润的土壤,目光顺着河流的走向向远看去。径迹结束的地方,是茫茫。

平芜每天都在思考,那里是哪里?

尽管人类的思考和想象能力已经像冰川一样,被埋在了墓碑下。

今天,他望着并不宽阔的河面,望着平滑的像镜子里流出来一样的水。仿佛受到了某种引力的作用,他蹲下来,深吸一口气,把头冲进水中。

对于平芜来说,在一个不能用时间衡量的瞬间,世界的转变,和各种感官受到水的的刺激而产生的感受,同时展开。

就像有人在后面推了你一把,平芜感觉被动地完成了一个前滚翻的动作。

他的世界颠倒过来,他的世界变成了河的世界。

在意识切换的过程中,窒息感慢慢消失,水流强大的阻力也逐渐变小。

平芜不假思索,氧气在鳍间轻柔转换,摇一摇像丝绸一样的尾,向前游去。

在长久的混沌后,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水域也更加宽广。

平芜灵巧地上浮,好像他的本体就是一只鱼。

恍然间来到一个莲池,浓密的叶和红的像蜻蜓一样的莲,再加上老柳树的垂荫,在日光下变幻出奇异的影。平芜看到,在池上的木桥边,有一个大胡子的外国人在写生。尽管他的眼中有异样的浑浊,他笔下的空气、水、花朵却极其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是印象的味道。是美。

平芜一边想,一边感到一些遗失的情绪重新涌上心头。

平芜游开时没有注意到,那个外国人用极细的笔在画布的一角写:“Claude Monet”。

这怕是世界记忆里早就失去的名讳了。

水不再温暖平静,渐渐有急湍和旋涡。平芜小心躲避着,使劲舒展两鳍,又一次冲出水面。

只见岸边一块最高的石上,一冠者独立、行吟。他呼告:“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然后,纵身跃下。

平芜颤栗着,他拼命向前,想去救他。但平芜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这么渺小,离那个人,又是那么遥远。

在一连串下沉的水泡中,平芜嗅到了,香草的味道。

是和核心区的那些机器克隆植株,不一样的味道。灼热而滚烫,带着浓郁的生命和死亡的鼻息。

平芜感觉到虚弱,他就这样无力地,被水流推着,一直向前。

在河的路上,他还看到了一只纸船,那是古老的技法。竹林穿流中,有人把酒盏放在水上,平芜跟着白觞共行,直到它被下一个青衫人捞起。

还有什么呢,一只像山一样的鹏鸟夜行西飞,还有月相,平芜很久没有看过不是一成不变的月了。

平芜见到了思想的微光,见到了自然规律的微光,见到了人们在试图与世界融合的过程中笨拙而绝美的微光。

在这一切之后,平芜预感到,这场荒诞的旅行,该到尾声了。

前面有光。

平芜用最后一点气力,向前游去。

这里竟然,是河的尽头。

是平芜梦中的尽头,青苔复照。

他浮出水面,鳞片折射出灰金的光。

这里,一个白发的老者正飘然地等待,仿佛已经等待了,

很久很久。

他蹲下来,把平芜连带一掊水轻轻捧起,微言道:“小鲦鱼,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的快乐呢?”

言罢,他用力一抛,平芜在空中划出一道奇怪的弧线,重重地砸在水中。

不得不提,最后的最后,他只瞧见水花下,一只蝴蝶,安然地落在老人的肩头。

……

平芜把头从河水抬起中,颤抖着,旋转着向后倒去。

他破碎的哭声砸在土地上,把一切砸得粉碎,像个孩子。

万古如长夜呵。

水不渡人,人何自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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