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建筑学院 张馨
(写于2020年8月14日)
我曾无数次站在窗前,看远山的眉黛,看云霭的舒卷,在春日任由信风柔和地拂过发丝,在黄昏轻嗅将夜的万家灯火。
这是人世间的窗,是家融入万物怀抱的桥。那么生命的窗户又开在哪儿呢?
在或悲或喜的岁月中,我告诉自己,画一扇窗给自己,画在心上,画在生命的前途。
这扇窗可以通向历史的书卷。眺望古人的理想与襟抱,给自我人格以启示并构造诗化的心,可以在现实的磨难面前有所宽慰、有所奋进。我在这扇窗前,看太白“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的盛唐之气,看东坡买田阳羡挂剑长林竹海中从容跃步的背影,看屈子江畔吟咏之绝然,看范仲淹岳阳楼上心忧庙堂的担负。历史因其独特的存在形式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范本,不是告诉我们在命运的高处何以欢欣,而是让我们参悟在低谷时如何自处。在心上画一扇窗,窗外藏着属于自己那一点怀古的幽情与不可撼动的文化认同感,以及那些有关士与君子、江湖夜雨、登临况味的中华文化之剪影,以便浩荡身心、养浩然之气。
这扇窗可以通向记忆的秘境。记忆意味着你对于这个世界的参与感。约翰﹒多恩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同样,每生成的一段记忆也不是孤岛,共同交织构成了你。当我来到这扇记忆之窗户时,我会感受到什么呢?成长点点滴滴的印记如潮水涌动,在春天长出的第一层细密草芽上奔跑的小脚丫,妈妈手中陶瓷碗里温柔的白粥,在某一本厚实的字典中细心夹好的银杏叶在往后某个寻常的早晨被重新发现,还有那些有着酸梅花椒类似气息的潺潺情感。回忆是需要勇气的,因为记忆存在欢愉也必然存在苦涩。可是,正是那些失败后的悲伤、错过的遗憾、徘徊时的不知所措,才让我们更真实地感受到自我的存在。我们会发现,那些患阿兹海默症的老人,在人生最后的旅途中,脑海中还是会有具有特殊意义的记忆画面如蝴蝶一般闪过,直至完全变为空白。所以,记忆不仅意味着别人的存在,你同样也生活在别人的记忆中。从某个角度来看,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为自己的记忆画一扇窗,提醒你不忘来路,也提醒你如何继续行路。
这扇窗也可以通向那些渺小却又鲜活的梦。人生是不断寻找意义的长途,每个人都会在目标之间反复求索。如何度过一生并不是一个陈旧的话题。当然,喜于面对未知也是另一种方式,但是我们都曾将梦想的菡苞藏在心间。站在这扇窗前可以理净思绪,看着那些萤火虫一般的光点,会生发出一种别样的悸动,并开始重新思考生命的意味。
在心中画一扇窗给自己,让风和阳光抚摸你的灵魂。在自己的窗前,你可以放肆地笑、恣意地哭;你可以建一片林海来盛放那些受伤的情绪,保护自己的梦;你可以挂一盏灯等寒夜过去;你可以在失意落寞将要填满自己时在这里深吸一口薄荷味的新鲜空气;你也可以静坐在这里,看雨后初霁和人生的星河流淌。即使是一幅假画也可以让一个闭塞的房间重获生机,心上的窗户更会让我们拥抱世界、拥抱自我。
你在此处,便可从容。
你在此处,便可无忧。
莲实有心而不死,心有窗棂而永远年轻。
也许,在多年后的某个早晨,你发现前路清晰,依然可以来到心灵的窗前,看这里华枝春满。你可以走到那稚嫩的画面旁,摘下第一缕光。
转身离去,心上满院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