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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安

鲁迅文学院学员

文学评论
2019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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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微型小说中“布白”艺术的审美意义

“布白”,源于是中国书法艺术重要的表现形式,其奥妙,就在于“计白当黑”,“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其实,任何文艺作品都离不开“布白”,如绘画的“虚实相生”,电影的“蒙太奇”,戏剧的动作,音乐的旋律,诗歌的跳跃等等。所谓“布白”,是指作品布下艺术“空白”。其审美意义,在于引导审美主体参与作品,在“审美再造”过程中获得一种审美愉悦。作为以语言塑造艺术形象的小说,更是强调“不写”、“无言”的“空白”艺术。小说的“布白”艺术,就是语言表达艺术。尤其是微型小说,客观上受字数限制,篇幅短小,不可能象其他种类小说那样“完整”、“丰富”、“饱满”。这就要求微型小说“以小见大”,“以少胜多”,写出“言外之意”、“象外之旨 ”等,其“布白”艺术尤为重要,大有讲究。

从某种意义上说,微型小说是否具有审美价值,关键在于作品“布白”是否具有审美意义,即能否激起读者极大的想象,达到参与作品艺术再创造的审美意境。也就是“在作者方面使用最少量的信息,在读者方面产生最大量的想象”(厄尔凯尼)。小说界盛行的“冰山”理论,实际上就是关于小说“布白”艺术的探讨。微型小说的艺术“布白”,体现了“不写之写”、“不全之全”的审美特征,比短、中、长篇小说来得更迅捷、更突出。

时下,由于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忙于各种事务性的奔波,难以有时间细品短、中、长篇文学作品,微型小说成了人们阅读的快餐,其中不乏优秀之作,但不少作品过于“完满”,给读者留下的,只是那么点淡淡的回味,难以满足读者的审美情趣。究其原因应该是作者缺乏“布白意识”的艺术表现,美学观念薄弱。微型小说的审美价值,应当是由作品与欣赏之间的情感信息交流表现出来的,它取决于作品的艺术“布白”。不妨让我们看看国外名篇微型小说《在柏林》(美国作家奥莱尔),全篇不到500字,作品描写一位体虚多病老妇人不停地重复数着“一,二,三”,在旁人不知情的傻笑中,头发灰白的战时后备役老兵说:她是我妻子,“我们刚刚失去了三个儿子”,“现在轮到我上前线,在我走之前,我总得把他们的母亲送往疯人院啊。”这里运用的数字布白,诱发读者的情感去做由此及彼的联想。数字一二三,反映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和苦痛,省略了战争激烈而悲壮的场面,依然使作品富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微型小说《母亲的伙伴》(澳大利亚亨利·劳森),全篇近400字,描述灯光下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她手里抱着一个孩子,身旁站着两个孩子”在剧院台阶上卖报纸,一位绅士模样的人走来,一个报童从别处跑过来向他叫喊卖报,绅士还是向卖报的女人走去,报童看到说:“没关系,先生!都是一样的——她是我母亲……谢谢!”。此篇结尾那一句“她是我母亲”,就是作者布下了的空白,让读者的想像发生了多大的震憾。这里可以看出,作者选择少量信息,巧于布白,使读者很快参与作品艺术再创造,补上作品所需表达的“最大信息量”。冯骥才说过:“别小看微型小说,它不应当是作家们用砚中残墨写成的”。

美的本质告诉我们,任何一种美都是“由审美对象和审美主体之间相互对应的本质力量在社会实践的基础上相互作用的积极产物”(《审美原理》)。优秀的微型小说所具有的美感,应该是由作品的艺术“空白”与读者的审美想象二者相结合产生的。我记得有位作家说得好,他把好的作品比作茶叶,把读者比作热水,二者相加才有茶喝。由此可以看出微型小说布白艺术的审美意义,就是引导读者积极参与作品的最后完成,让读者在短时间内获得作品艺术“空白”所赋予的美感效应。这是与短、中、长三类小说审美不同的地方。

那么,对于微型小说创作者来说,则要求在注重生活积累,加强文学修养的基础上,动起笔来要有“布白意识”和“自控能力。不能象其它三类小说那样,放纵笔墨,洋洋洒洒,浓涂重抹。写出的微型小说,“不是让人一看就了事,还要让人玩索”(莱辛《拉奥孔》)。“让人玩索”,就是要求作者在作品中布置可供读者“玩索”的地方。如微型小说《手》写一位军人在登上南去的列车之前,把一封写给“她”的信投入邮筒,待他凯旋还乡,无数双温暖的手伸到他的胸前(让你感到这是战斗英雄),“独独没有那双柔弱的小手”,后来,“他又听到了那个柔细的声音:“你攥得人好疼……”。作品仅三百多字,只写“出征”和“凯旋”这一“头”一“尾”,其间的战斗、立功等经历是一片“空白”,但颇值得“让人玩索”,任你去想象补充,而那双“柔弱的小手”更增大了读者的想象空间。时下的一些微型小说却笔墨过多,惟恐别人不明白,结果给人印象“一团黑”。作品没有值得“玩索”的地方,谁愿意来看呢?你在创作中的惨淡经营岂不泡汤了!俄国文学评论家、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指出:“现在主要的美学通病——就是水分过多”。

我在一篇文学评论上看到这样的说法:现代小说创作的一条规律是:“写尽了的东西,往往是信息量最小的东西。”颇有艺术见地!我理解为应该是微型小说创作的布白艺术同义语。鲁迅曾强调小说要“借一斑略知全貌,以一目尽传精神。”中国画“虚实相生,无画处均成妙境”,书法中的“飞白”,传统戏曲中的“龙套”,影视剧中的“空镜头”,音乐中的“歇拍”等等,都是强调艺术要有“空灵感“,要含有“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审美韵味。微型小说受制于篇幅,更需要“空灵感”,对创作者要求则更为严格。写好它或者说写出精品不容易,正如高尔基所说,要有一种高超的“用语简短而涵义深远”的本领。要控制住自己“丰富而饱满的表现热情”,精于“布白”,巧于“布白”,“读者呢,只要作者写得真实,会强烈地感觉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象作者已经写出来似的。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威严壮观,这是以为它出水面只有八分之一”(海明威)。

当然,作品有必要省略的,应该是读者理当能补充出来的,而且还耐人寻味。可见,“布白”是一门十分讲究的艺术形式,它反映作者构思中的“自控能力”和“参与意识”。该写的要写到,不该写的要空下来留给读者。从美学意义上来说,一篇具有美感的微型小说,其功劳“有你(作者)的一半,也有我(读者)的一半。”从这个意义上说,“布白”是一门“限制”艺术。“在限制中才显出能手,只有法则给我们自由”(歌德)。“自控”能力强的作者,往往具有较强的“参与意识”,即充分相信读者的艺术再创造,根据作品主题的表达需要,自由选择最佳布白形式,以期达到“审美再造”的意境。马克·吐温写过一篇很有影响的微型小说,《丈夫支出账单中的一页》:

招聘年轻女打字员的广告费……(支出金额)

提前一星期预付给女打字员的薪水……(支出金额)

购买给女打字员的花束……(支出金额)

同她共进的一顿晚餐……(支出金额)

给夫人买衣服……(一大笔开支)

给岳母买大衣……(一大笔开支)

招聘中年女打字员的广告费……(支出金额)

这篇小说利用账单项目进行“写意”布白,省略了所有情节,但每一笔帐目都孕含着动人的故事内容,似断实连,颇象书法上的“飞白”,以白当黑,虚实相间;作品留下的“丝丝白地”——故事情节,任你去想象发挥。不同的读者还会产生不同的想象,进行不同的艺术再创造,获得各自的审美情趣。

利用人物语言进行布白的,如冯骥才的微型小说《多活一小时》写十个死者接受天神的恩准回人间享受一小时,天神问他们怎样渡过这短暂而珍贵的时光。十个死者说了十句话,便能引起读者浮想联翩,想象到他们一生的所作所为。这是无定量的想象。如果正面去表现十个不同性格人的一生(内容情节是定量的),那笔墨足以写成长篇小说,但不一定有微小说这“无定量想象”(即艺术空白)审美效果来得更强烈。

所以,微型小说“借勺水以兴洪波”,“以少少许胜多多许”,其布白技巧颇有探讨价值。克罗齐说得好:“艺术家的全部技巧,就是创造引起读者审美再造的刺激物。”有一篇微型小说《书法家》中的高局长在书法比赛会上,竟写下两个大字:“同意”。这“同意”二字“刺激”了读者发出会意的一笑,自然迅捷领悟到高局长畸型的书法表演的社会原因。当然,这里选择的典型字词“同意”所布下的“空白”,只有特定的社会环境下的读者才能意会,而外国读者未必理解这“同意”二字的“言外之意”、“味外之致”。

综上所述,微型小说不同的艺术布白,具有不同的审美意义。它必须通过自身的有限信息量,使读者领悟到作品之外的无限信息量,从而使作品具有“无限的有限呈现”的审美价值。这就要求微型小说在“布白格局”上,讲究虚实相生,疏密有致,富于变化,突破前人的布白程式,作者要根据自己的领悟,努力探索新颖独特的布白形式,如借鉴其它艺术品种的表现形式和吸收跨界学科的有利因素,以加强和扩大微型小说布白艺术的表现力,从而使得微型小说艺术布白具有“勾魂摄魄之具,使人看过数日而犹觉声在耳,情形在目”的审美意境。

“写尽了的东西,往往是信息量最小的东西。”但愿本文有限而微薄的“信息量”能在作者和读者方面产生最大量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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