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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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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跛子

钱跛子

钱跛子是我的谁呢?究竟以何称呼他呢?小时候不识礼数,姑且用一“喂”字打发了,现毕竟二十有二,再也不能长幼不分了。但到底怎么叫,他的妹子嫁给了我叔,我的一爷爷娶了他大姐,全是我本家,这可委实让我晕眩了。然叫他作什么又有几斤几两的重要性呢?毕竟他的姐妹也常讥讪他的。可我却不能“近墨者黑”,聊唤他一声“故人”罢。

是的,他的确故去了,我也是前几日刚得知。

距离他失了踪迹已几近两年了,其实在这之前,我也鲜有遇见他,大约是他的腿疾以入膏肓了吧。每忆起钱跛子,满眼被他烂漫的笑占据着。他的左腿似乎永远是僵直的,永是右小腿发力,东力西输,让他得以左脚脚尖拖曳者地,五步一歇地蹒跚行进。祸不单行,他的左手也是绷直的,无名指驾在中指上,宛若仲夏时节正配合的蜻蜓,但情分又比它们深得多,指身间是拗不开的,像粘了粘合剂一般。印象中的他向来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往往来来,无人相伴。可他并非生来便是如此,听父亲说,钱跛子生前是个厉害的脚色,挺拔昂奋,很有一把气力。可惜在山西掘矿时,遭了背兴了。疏忽间把左腿搁进了机器的血盆大口,惨叫了一番,便不省人事了。幸而及时送医,多天抢救,总算保下了命。然大抵是惊惧过度,脑子烧坏了,从此便不分时地傻笑,并他伺候的准同林鸟也飞走了。

那后面,他便染上了酗酒的恶习。走街串巷,只好口酒,但醉醺时好发议论,言道往昔如何如何,一来二去,便不受邻人待见了,最后以至于胞姐胞妹全嗤之以鼻了。

但我却很以他为然的,尤其时他有一件本领,令我们这一群孩子王万分敬服,这也是我孩提时何以总期冀见他的原因。

孩子们的相处方式,总是简单的。其中一条,便是明目张胆地显耀。我有时也想,这也许是天公作美,好让男童们从女童处赢些敬意,便捷成就一段姻缘吧。面对虫豸,她们总是敬而远之的,特别是那肉乎乎的毛刺虫,可爱得超出她们可容的范围了,俾她们掩面而退。但这却激起我的勇气了,话不多说,撮起虫,抢进几步去,她们愈退,我兴致愈加盎然了。这比较填补了我对勇武的渴慕,也赢下了我以为的异性的钦佩。

但有一位,我是万万不敢触碰的。它腌臜,但不自鄙,反勇气非凡,诚然不可小觑。它是有志之士,人的良朋,它渴念逾越种族时空的爱,于此,纵我属哺乳类,高出它许多,也得躬称它一声“贤弟”。它,俗名“蛤蟆”,学名“蟾蜍”。但它也不明白,究竟是它对坏虫的喜食,多管了闲事,还是对白鹅的执念,惹上了妒忌,而激恼了人,以至于被冠以“癞”、“疥”。为此,它常讽笑人的浅陋粗疏,忘恩负义,却又常常疑心疙瘩们遮蔽了自己美的心灵,以至于不被瞧见。也许疮疤消磨后,人的态度会好些,但它又不舍这见证了它追逐天鹅的爱的轨迹。但它总怀希望,以为断不至于因不那么光鲜的外形,便使慈悲的人忘却了恩典。

钱跛子也许还记者它的惠,但他的肚皮却不管这许多,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他从马路的一头蹩来,不知刚到哪处山坳探寻过,手提一只黛色的大麻袋,里面突突地颤着,袋皮底沿处涨涨跌跌,像极了滚烫油锅里焦躁不安,起起落落的油泡。袋口未用绳索系上。我料想他俘获了些野物,待途径我家时,便叫住了他:

“喂,你袋里装的啥宝贝?”

他看定我,露出得意的形色。他撑开袋口,我凑身去看,不敢太近,只见里面黑压压的一片,满是扑腾不迭的蛤蟆老弟,我立即缩回了颈项。

“咦~”,我不禁发栗而至出了声。

“怎样?今晚熬了它们下酒,你要小嘬一口吗?”

我连忙晃头,鄙人哪有他那般勇气。据祖母说,蛤蟆是瘟神所化,因犯天条被贬至凡间。但遍观钱跛子毕身,除一袭满是淤泥的破衣烂衫,另加一双颇有些年代味儿,帮子已透的皮鞋,别无长物了。他竟连火钳、手套之类的捕具都未捎带,便敢徒手斗瘟神,无怪乎我们这群小阿飞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那时我并不知他脑袋不太灵光,只晓得他为人和善,蔼然可亲。凡请教他问题,也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传道授业时总笑得酣畅,像被人点住笑穴般。总之,他全然没有大人式的居高临下的傲岸,更像一位平辈的老友,让少不更事,心地敏感的孩童得了成人才有的“受重视感”,这又让我多喜欢了他几分。

可他的姐妹却不很喜他,尤以他那位大姐夫为最,常是斜晲着看他,没有好声色,让人感到一股阴冷。是否彼一时,此一时呢?然而我究竟没有看过他们之前的态度,也打探不到这方面的消息,所以不敢妄论。钱跛子倒也识趣,路过他家门前,颇有些大禹王的气概,目不斜视,昂昂地去了。

钱跛子还有一位二姐,嫁到了他家门前那座山的彼陂处。或许离钱跛子远了,未常得他的光顾与叨扰,故还对他留存些想念与耐烦,间或也邀他去作客几日。也许钱跛子也想他二姐,因腿疾未得其便,实是心力交瘁,无馀力远征。

时光蹉跎,后日二姐甲子生辰。大约毛主席对朱老总说过一个甲子的意味,言道过六十年是一个大轮回,但不知这话真假几何,至少唐国强先生在电视剧里演过。所以纵使拖着残腿,钱跛子也是要去贺寿的。但手头拮据,拿不出件像样的礼品,然细细思索,觉得二姐也无有期望他会携写珠玉钱帛,诚然可谅,便释然了。

日方出,便急不可耐地向钱跛子颓唐惨白的脸上掷了几绺金黄的曙光,他瞬地开了眼,拧开满是铁锈的龙头,胡乱将脸用水溅了一通,将门微微一阖,便开拔了。可他不知,竟再没了机会回来。

后来也不知那位“狗拿耗子”的报了警,劳驾他们出动警犬搜寻,但终于钱跛子仍是下落未明,于是人们也就放弃了找寻。

波谲云诡的世界呵,永是这贼模样,没有因失少了钱跛子出现任何异常。然而最近他家又闹热起来了。

不知是哪位“大吉姆”发现了他的骸骨,又报了警。后来有人辨识出这尸骨即是钱跛子,证据便是裹着尸骨的破衣裤。这讯息也是父亲告知我的,刚开始有些耸然,后转至哀戚了。我怜矜他的不幸,父亲却很不以为然。

“十万帛金,这是土里淘出金子来了!!!他大哥--孤陋寡闻的我,不成想钱跛子还有一位胞兄--交了狗屎运。”父亲说扬起脖说道,显出很是激动的神色。我静默了,不知怎样言语。话毕,我打给母亲,探探她的口风。

“您可知道钱跛子的事么?”我期待者她说出什么似的问道。

“挽金得了十万!!!”母亲也激昂了,不逊色她的老伴。

“是…”我愕然了。“赚—大—发—了。”我试着附和母亲,希图充任个孝子,只声量愈来愈小,以至于无有。

钱跛子是怎么死的呢?这仍旧是个迷。莫不是遇见剪径的呢?但他一贫如洗,惟有恩格尔系数倒还算可观,但想必山贼也不缺,这样一来,钱跛子便没有可劫的了;或者自戕?不会的,他至少表面上还是个达观的人,而况蛤蟆兄弟定将他“好死不如‘癞’活”的生存秘诀教予了他;抑或是迷了路,困陷住了?这也不大可能,毕竟他是个寻山的行家,绝然不会被山林扼杀的。想不出谜底了,看来我是当不了神探的,只能请教“李博士”了。

但我并非一无是处,之于钱跛子生前为何屡遭冷眼,还是可以纠集诸多线索,穿凿出的。

“哎唷!答案已经很明朗了。”我豁然对自己说。

“他吃了我贤弟,他们岂可吃得!!!”我红着耳根子,气忿以至号啕。

“他不看司法解释的么?这个文盲、法盲,二十只就剃寸头了!”

“他怕是吃了成千上万只了罢,情节严重!!”

“何以我崇敬的钱跛子竟是个罪犯,还是个连续犯!”

“法律是决计不会有悖大众的期待可能性和朴素情感的,看来一般人都知道钱跛子的行径,只是不点破。”“何以我当初竟不知?应该是年纪过小,缺乏辨认能力之故。”我究竟解出了谜底,自得的像吃了饴糖一样,我应该是华政的波罗了。”

“混账东西!!!我竟对一罪犯产生过好感,实在自惭形秽。无所不能的耶和华,赐我一只黑丝袜吧,快快藏匿住我的嘴脸。”

“原来,我才是小丑,钱跛子诚然是该鄙薄的。”

“我要浪子回头,主动和钱跛子划清界限。”我庄严地挺起下颚,抿紧嘴唇,小鸡啄米式地连连点头。

“钱跛子是谁?有这个人吗?”

“……”

“不对——,怪我学法不精。钱跛子走的时候,《刑十一》还没问世,‘陆生动物’条款管不了他。而况我们那里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三禁’事项,“非法狩猎”是奈何他不得的。”

“险些冤抑了好人。”

“权当前面我放了个臭屁。我是认识钱跛子的,他还是我偶像来的。”

“那谜底呢?唉~,世间的事太复杂,想不明白。我倦了,要上床睡了。”

“下次混沌事项不妨预先张贴安民告示,免得我熬夜发议论。”

“我就说嘛!钱跛子是好人。倘钱跛子在世,告诉他蛤蟆捕不得,他是决计不会越过红线的。”我摸着扶梯,哈欠连天地斥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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