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吃鱼吗？

还吃鱼吗？

 已是晌午，铃子才敲不多时，食堂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其间，三号窗口特是热闹非凡，两条长龙并驾齐驱，几近挤出门口了。凑身看去，原来有菜“鲮鲫鱼”。俟凯特先生和凯蒂女士时，只剩一条了。无巧不成书，二位又同时用了右手食指指定它去，她右瞧瞧，他左看看，全无有相让的意味。两阿姨也是面面相觑，终于决定由右边的执行，理由便是距离更近些。幸凯特先生占了地利，近水楼台，未输在起跑线上。阿姨习惯性地颠了颠勺，盛起还算完整的鱼，只一倾，那鱼便滑溜了下去，瘫在男生的餐盘里了。

 女孩儿显然不满，蹙紧眉头，提高了声量:“我先点的！”

 “什么你先，没看见我本是和你前面那位同排吗？不过是最后点这鱼罢了，当然我的顺位在前。”

 阿姨只是惭愧地笑了笑，确实，没学过法，断不了这等官司。

 女孩愠了，白了男生一言。“不吃了，看见你就倒胃口。”话毕，急转身，气冲冲夺门而出了。

 “这鱼本该我有，看这大小姐脾气，应是娇生惯养成了她的习气。”扭过身子，朝离他最近的一空位，坐下了。

 迫不及待地，他用铁筷挑开白嫩并升腾着热气的绵软的肉，夹起送入嘴里。口中全员苦并快乐着，尽管肉刺分离的工程量繁重，但佳肴的美早已褪去乏累的念想。他慢慢，细细地品着，十分钟后，只剩下一堆光着身子的白刺了。

 翌日，昨日他和女生争执并吃鱼的视频，竟在网上传布开了，还以迅雷之势得了热度头名。其下的评论也是铺天盖地，五花八门。他捺不住好奇，点开了去:

 “‘重男轻女’死灰复燃了，何以不由分说，称了男生的意。分明视频记载的是男女同时指去的，盖择男生者，袒男之故也。”一位名“封建残迹”之网友如此说，赞者三千八十八。

 “现在的男生早已丧失了绅士气概，这凯特先生尤是极品。不啻毫无歉意，纳鱼于口时，还显出一副醉生梦死之态度。我看他额头上就写着‘欠扁’二字。” “气不过”留言到，赞者五千一百二十五。

 “凯蒂女士时嚣张跋扈得很！国人的温良恭俭让何在！更甚者，扬长而去时，玻璃门都快震碎了---隔着屏都听得见。”“君子达礼”说到，赞者六千三十八。

 “社会是愈加浮躁了，不消说肚里撑船，就连鸡蛋，放进去也难。摩登人属，鼠肚鸡肠，不懂‘容忍’二字为何意。”“诸葛武侯”于是说，赞者七千二十二。

 “中国GDP都冲刺到前二了，连几条鱼都买不起吗？这事全怨学校，多购些鱼，何以有此患。”“冲！冲！冲！”说到，赞者两千二百五十。

 “真搞不懂吃鱼者们的兴致何在，单看那黑滚滚的污水，熏天的大粪，见水生之类，便只剩作呕嗳酸了。”“还我一个原始森林”说到，赞者四千四十四。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人与万物，应该和谐相处。鱼系生命，我们当心存敬畏，不该向残虐的肉食者靠拢。”“维根先生”说到，赞者四千整。

 “这二位定是未曾尝到过鱼子酱，否则眼光不至于这般窄狭。但为一鱼争的不可开交的穷学生，约摸着也吃不起。然谁又知道他们不是为掀开鱼腹，目睹鱼卵风采而去的呢？毕竟这是他们唯一可吃到高昂鱼子酱的独一门径了。”“有钱在手，天下我有”说到，赞者八千七百六十五。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倘梁任公在世，定要愁苦了。一只鱼就花去了十分钟，一日算一顿吧，一年三百六十五次，到八十岁，合计二十九万二千分钟，换作日，大约二百零八日半---数万个英语单词，平白跑掉了。‘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但现在是拿成了抹布，挤出来的水吃不得，这可叫华夏先贤忡忡了，安眠不了于九泉。”“少年强者国强”说到，赞者逾万，及一万二千九百九十九，大约是这位高人使出了严谨的数学计算，显明了证据，拜倒了众人。

 “附议楼上。青春之韶光应付在学问上，安能舍学求鱼乎？实不智也，惰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到，赞者五千一百二十四。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士兵不会空着肚子去干革命，而况学生呢。”“莫强求”说到，赞者九千八百八十八。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则仞，无欲则刚。贪嗔痴之毒害，不逊于黄赌毒。人啊，还是少些要求，才得满足幸福些。”“佛门之子”说到，赞者九千二百二十一。

 “想吃就吃，想做便做，此子率性，所以快活。考虑他人，但毋要失少了自己。人家没吃到鱼，固然有愧，但亏缺自己，是万万使不得的。我就是太在乎他人，又放不下自己，往往陷于两难。凯特先生委实是我练习的榜样，洒脱达观，后天下之忧而弗忧。”“上海希文”说到，赞者过万---大约多半为同情分。

 “这大妈全无断案的才具，原也无怪，但还是得多学些技能，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要是我，就直接给鱼划条本初子午线，缘线割开，一人一半，行AA制，简截高效。如此行事，不出几载，便可荣升食堂主管。”“当世包拯”说到，赞者六千又六百二十七。

 “谁这般痒手，多管闲事。芝麻琐事，竟也据公共资源以消遣，何乃太区区！不想也耗去了我十余分钟的光景，每日重蹈，哪堪承受？我要举报着始作俑者，尽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贾斯提斯”说到，赞者七千五百二十六。

 “斯人远游，诸多事宜，都要预先策划。女孩儿想吃鱼，该往右排，纵得不到鱼，亦不至于斗嘴以至于空腹而归。失鱼者，欠妥谋之故也。”“事前诸葛”如是说，赞者两千二百二十二。

 “这么大的人了，想吃鱼，自己不会做？或买或钓，再买个电磁炉，在寝室里就可以吃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事毕，只需将其匿于塌侧，以枕蔽之，万不为侦查者觉察之。”“求己不如求人”说到，赞者八千二百一十一。

 “这女生与我逝去的孩儿相像八分，倘还在世，也该这么大了吧。女性在外，受人欺侮的多，竟至连吃只鱼，也遂不了愿。”后面接着十来个哭泣的表情包。“往事已矣”如是说，赞者破万，应该又是有人发了悲悯了。

 “诸君未免太苛刻。单从他们姓名判断，应是有喜食鱼的沿习，怕是传了很有些年头了。猫不吃鱼，改狗吃屎吗？要知道，狗是改不了吃屎的。鱼的味道，较屎言之，自是不消说。所以要猫戒绝，未免强猫说难。”“行天道，遵人伦”说到，赞者过万---大抵是言者用了自然规律和类推之法，颇具说服力之故。

 他惶异了，止住了食指，惮于沿屏滑上去了。

 “还吃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