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亚散记之一
张兴华
对我来说,波希米亚、摩拉维亚、捷克,都是充满亲切感的称谓。从圣者扬·胡斯到烈士伏契克,从音乐家斯美塔那到德沃夏克,从文学家扬·聂鲁达到哈谢克,从抗日战争中威震倭寇胆的捷克机枪到当今特立独行的“波希米亚风”,从诗人塞弗尔特到作家米兰·昆德拉,从政治家杜布切克到哈维尔,从体育明星内德维德到科维托娃……在我周身洋溢着无尽的神圣与美好。更是由于心爱的女儿来到布拉格留学的缘故,让我与这个“浪漫之都”展开了一场亲密接触。
伏尔塔瓦河
绚烂的秋阳映照在柔曼的伏尔塔瓦河上,金波粼粼的河水律动着悠扬醇美的音符,这是斯美塔那动人心弦的童声合唱《伏尔塔瓦河》。一群洁白的天鹅快速游到河边,仿佛在欢迎来自遥远东方的我,快乐地簇拥着我走向巍峨的查理大桥。
“欧洲的露天巴洛克塑像美术馆”,是人们对查理大桥的美妙赞誉。大桥由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第一帝国)皇帝兼波希米亚国王查理四世敕令建造。查理四世来自德意志卢森堡家族,因母亲是波希米亚国王瓦茨拉夫三世之妹,故此,他又兼具了斯拉夫血统。从查理四世执意为神圣罗马帝国定都布拉格的举动来看,他对波希米亚的喜爱超过了德意志诸城,譬如维也纳、卢森堡、汉诺威、慕尼黑、法兰克福、柏林。查理四世酷爱学习,创建著名的布拉格查理大学就是明证。他还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先驱、十四行诗的领军人物彼特拉克情深意笃。查理大桥从1357年起就横跨在伏尔塔瓦河上,是君主加冕的必经之路,沟通着布拉格城堡和老城区,堪称艺术氛围浓郁的古老石桥。但见,遍布桥上的30座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圣像,皆来自17~18世纪捷克的巴洛克艺术大师们的“妙手偶得”。由此,我联想到我们中国的经典建筑赵州桥、卢沟桥。
正赞叹间,猛然觉得眼前这座泛绿的雕像有些眼熟。蓦然想起,2010年参观上海世博会时在捷克国家馆看到的就是这尊雕像——扬·聂波姆斯基(西方依据英文习惯译为圣·约翰)!相传,1393年,红衣主教扬·聂波姆斯基因拒绝向国王瓦茨拉夫四世透露王后忏悔的内容,被狂怒的国王从查理大桥上投进伏尔塔瓦河!就在他被河水吞没的瞬间,五颗璀璨的明星骤现空中。后来,扬·聂波姆斯基被追封为捷克圣人,并成为“波希米亚保护神”。善良的人们坚信,抚摸扬·聂波姆斯基雕像下的青铜浮雕,幸运之神就会与你相伴。立即伸手摩挲青铜浮雕,虔诚地祈祷波希米亚的圣者扬·聂波姆斯基庇佑我心爱的女儿冬雪格格!
寻访卡夫卡
眺望查理大桥两端,雄伟的塔楼如同威严的哨兵,忠诚而肃穆地守卫着查理大桥。信步来到河畔塔楼下,在一爿古色古香的咖啡馆前,一尊雕像吸引了我的目光——英年早逝的作家卡夫卡静静地“痴望”着汩汩流淌的伏尔塔瓦河。
我在大学时代读的是中文系,拜读过他的代表作《审判》《变形记》《城堡》。卡夫卡的文学之路独特而寂寥,表现在4部短篇小说集和3部长篇小说(未完成),即使在生前都没有发表,却依然在身后攀登了世界缪斯之巅,也让他的出生地布拉格成为环球文学的耶路撒冷。卡夫卡与普鲁斯特、乔伊斯并称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当代日本作家村上春树酷爱卡夫卡,将他的一部小说就命名为《海边的卡夫卡》。
卡夫卡的身份极其特别,人们为他的国籍争论不休。说他是捷克人吧,他的母语却是德语;说他是奥地利人吧,他却出生在布拉格,而且几乎终生在布拉格生活。其实,弗兰茨·卡夫卡是犹太人,以德语写作,国籍是奥匈帝国。从打上深深德意志烙印的“弗兰茨”这个名字来看,他的心理认同应该是奥地利人。由此,可以这样认为,鉴于当时犹太人特殊的“无祖国”属性,正如犹太人卡尔·马克思是德国哲学家、犹太人毕加索是西班牙画家、犹太人洛克菲勒是美国企业家一样,卡夫卡则应是奥匈帝国小说家。
如此特殊的身份,使得卡夫卡与身边的捷克人形同陌路。他既非纯粹的奥地利人,更不是捷克人,加上奥匈帝国末期复杂的矛盾冲突,导致卡夫卡笔下描绘的都是底层小人物。他们充满痛苦、扭曲变形,惶恐、孤独、迷惘、无助,时刻对未来忧心忡忡。
布拉格旧城拉德尼斯街5号是卡夫卡的故居。古旧的老宅被音乐书店和餐馆左右夹击,只留下中间可怜的小门可以出入。这幢破旧低矮的小房子,形象地述说着卡夫卡作品中的不幸、抑郁和绝望。
记得著名作家刘心武作过一段精辟的论述:“北京有两座著名的金刚宝塔。打个比方,碧云寺好比著名作家,而五塔寺好比尚未引人注意的作家。”此时此刻,我由衷地感叹,卡夫卡就相当于“五塔寺”,生前,寂寞无名;死后,他却成了“碧云寺”,热闹非凡。
为缅怀这位卓尔不群的文学巨匠,1983年发现的“小行星3412”以“卡夫卡”命名。
壮烈扬·胡斯
告别卡夫卡,来到有着900多年历史的老城广场,就进入了布拉格的心脏。抬头仰望,在老城广场的中央高高耸立着捷克又一位圣者扬·胡斯的雕像。广场四周,拱卫着圣·尼古拉教堂、巨大的天文钟、泰恩教堂等布拉格最具标志性的人文景观。天高云淡,老城广场既古朴壮观又静谧宜人。
老城广场上恢弘的老市政厅建于1338年,是布拉格最典型的哥特式建筑之一。老城广场南面的卡罗利努姆宫,为布拉格查理大学古老建筑之最。卡罗利努姆宫近旁的伯利恒教堂,默默哼唱着古代希伯来的圣歌。著名的火药塔,是当年为保卫老城而建造的13座城门中的唯一幸存者,现在则是一座精致的博物馆。值得一提的是,广场上建于1410年的钟楼,以别具一格、巧夺天工的天文钟而闻名遐迩。巨钟分为上下两个大圆盘,上盘以地球为中心,外面有月亮、太阳环绕,运行一周即代表一年,故此,也叫“日历仪”;下盘则是自鸣钟。大凡畅游布拉格者,一定要到老城广场观赏这座钟楼,而途经钟楼的布拉格人也会停下脚步,认真校对自己的手表。每到整点,两大圆盘上面的窗门会自动打开,清脆的钟声悦耳鸣响,12个圣像走马灯一般来到窗口向人们鞠躬。这座神奇的自鸣钟至今仍如格林尼治天文台一样走时准确!
视线收回,又落到广场中心扬·胡斯雕像的身上。处于神圣罗马帝国统治下的捷克,人民必须说德语;信仰罗马天主教的捷克人,到教堂必须听拉丁语布道。捷克人自己的语言斯拉夫语,则被迫只能在民间悄悄流传。扬·胡斯是捷克伟大的爱国者、布拉格查理大学首任校长、著名的宗教改革家。他改革和简化了捷克语法,坚决主张高校用捷语而非德语教学,坚决反对捷克德意志化、教权专制、销售“赎罪券”,领衔掀起了历史上著名的“胡斯运动”。由于扬·胡斯的主张与罗马天主教会针尖对麦芒,他被罗马宗教法庭以“触犯教规、散布异端邪说罪”判处火刑,成为捷克的布鲁诺、圣女贞德。扬·胡斯的牺牲,引发了著名的“胡斯战争”!
我以为,扬·胡斯的历史地位应高于同是宗教改革家的马丁·路德或约翰·加尔文。祈愿无私无畏的圣者扬·胡斯在烈火中得以永生!
布拉格城堡
哲学大师尼采曾经说过:“当我想以一个词来表达音乐时,我找到了维也纳;当我想以一个词来表达神秘时,我只想到了布拉格。”而此刻,我就来到了伏尔塔瓦河对岸神秘莫测的布拉格城堡。
布拉格城堡位于伏尔塔瓦河西岸的丘陵上,由圣·维特大教堂和诸多大小宫殿组成,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里最早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室及波希米亚王族的宫廷,历代皇帝、国王又依据自己的不同需求屡屡扩建,规模宏大、辉煌壮美。一路远瞻,只见那淡黄色的楼房、浅绿色的钟楼、银灰色的教堂与五彩斑斓的无数尖顶争奇斗艳、蔚为壮观!
圣·维特大教堂是布拉格城堡的标志性建筑,由酷爱学习、尊重知识的查理四世下令建成,为哥特式建筑的典范,被誉为布拉格城堡的“建筑之宝”。圣·维特大教堂的功能与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大体相当,布拉格王室的加冤仪式在这里举行,以往王室成员的遗体也安葬于此,国王的王冠和加冕用的权杖得以完好保存。
现在,布拉格城堡也是捷克总统府驻地。在这里,捷克共和国总统米洛什·泽曼,于出席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活动前夕,专门听取了中国、捷克、美国联合开展国际教育合作、共同举办本硕连读班的汇报,欣然题词表示支持和祝愿。又是在这里,米洛什·泽曼总统隆重接待了应邀来访的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共同谱写了中捷友好合作的新篇章。
登临城堡高处俯瞰布拉格,但见,数不胜数的红色穹隆或金色尖顶扑面而来!布拉格不愧为世界建筑艺术博物馆,在这里,可以观赏到从11世纪到21世纪的所有建筑样式。从罗马式、哥特式、文艺复兴、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义、新艺术运动风格到立体派和超现代主义,尤以哥特和巴洛克建筑最为突出。陶醉于“千塔之城”和“金色城市”,著名作家歌德赋予布拉格“欧洲最美丽城市”的桂冠。更为奇特的是,布拉格整座城市都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瓦茨拉夫赞
伴随着清新的空气,欢快优美的歌声扑面而来:“我就站在布拉格黄昏的广场/在许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布拉格的广场无人的走廊/我一个人跳着舞旋转……”有趣得很,蔡依林演唱的《布拉格广场》,也成了当今捷克的流行音乐。
所谓“布拉格广场”,它确切的名字是瓦茨拉夫广场。广场位于布拉格新城,600年的历史让它足以傲世。如果说老城广场是布拉格古建筑的典范的话,那么,瓦茨拉夫广场则是捷克现代生活的窗口。
你看,长750米、宽60米的瓦茨拉夫大街与瓦茨拉夫广场组成了布拉格新城的中心。瓦茨拉夫大街被誉为布拉格的“香榭丽舍大道”,街道两旁排列着诸多20世纪初的古典式建筑,林立着五光十色的商铺,作为布拉格最繁华商业区当仁不让。走在这条深具历史意义的现代街道上,也不时可以看到年轻的街头艺人表演,伴随着播放的1930年代的歌曲跳踢踏舞。广场上合理分布着供休憩的绿地和长椅,以及各式各样售票亭一样的摊子贩卖着诱人的小吃。
沿着瓦茨拉夫大街一路走到头便是气势磅礴的国家博物馆,门前矗立着“波希米亚保护神”、捷克公爵瓦茨拉夫的雕像。塑像位于广场中央,瓦兹拉夫公爵骑着骏马、高举战旗,在高大的大理石台基衬托下,显得威风凛凛、气势不凡。鉴于瓦茨拉夫公爵为争取捷克国家独立和民族自由而做出的丰功伟绩,他的遇难日、每年的9月28日被定为捷克的“圣·瓦茨拉夫节”。
从此以后,在捷克,瓦茨拉夫成为一个神圣而伟大的名字。很多捷克家庭都喜欢以“瓦茨拉夫”来命名自己的儿子,在波希米亚历史上,就涌现出瓦茨拉夫一世、瓦茨拉夫二世和瓦茨拉夫三世等国王。更为有趣的是,为表达对捷克人民的亲近感,刻意掩盖自己德意志卢森堡家族的出身,查理四世的儿子文策尔一世继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兼波希米亚国王后,干脆自称“瓦茨拉夫四世”。捷克“天鹅绒革命”后的两任总统哈维尔和克劳斯,其全名分别为瓦茨拉夫·哈维尔和瓦茨拉夫·克劳斯。也许是双重的纪念意义吧,布拉格鲁济涅国际机场于2012年10月5日起正式更名为“瓦茨拉夫·哈维尔机场”。而足球明星瓦茨拉夫·内梅切克、瓦茨拉夫·皮拉日,更是在青少年中大名鼎鼎……
几度寒暑,几度春秋,瓦茨拉夫广场见证了捷克共和国的成立、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以及“布拉格之春”和“天鹅绒革命”等重大历史事件,如今,它更以欣喜的目光见证着当代捷克的飞速发展。
此刻,我的耳畔仿佛响起了伟大的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雄浑壮美的《自新大陆交响曲》。“新”,代表着明天;“新”,孕育着希望。衷心祝福崭新的捷克愈加丰赡富饶,冀望留学布拉格的孩子们学业精进、快乐健康!
(选自作者的散文集《一蓑烟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8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