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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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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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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访”陀思妥耶夫斯基

张兴华

圣彼得堡拥有浓郁的德意志风格,到处彰显着大气、高贵和典雅。然而,乘坐地铁往东南方向仅仅行驶十几分钟,在一个叫做弗拉基米尔的小站升上地面的一刹那,寒酸、凄冷、寂寞的氛围立即侵袭了我的感官。谁能想到,在这个有些破败的寻常巷陌——铁匠巷子5/2号,竟然隐藏着一位伟大的俄罗斯文豪神秘莫测的灵魂。

这座瑟缩于街角毫不起眼的只能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进入的俄式小黄楼,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馆!

心灵剖析的大师

怀着崇敬的心情驻足楼前,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大学时代读的是中文系,学到俄罗斯-苏联文学这个板块时,兴味盎然的我仿佛遨游于波澜壮阔的绚丽海洋。普希金、果戈理、莱蒙托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契诃夫、冈察洛夫、涅克拉索夫、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杜勃罗留波夫……意气风发地构筑了19世纪俄国文学的黄金时代;高尔基、叶赛宁、马雅科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富尔曼诺夫、法捷耶夫、肖洛霍夫、帕斯捷尔纳克、阿赫玛托娃、索尔仁尼琴、纳博科夫……筚路蓝缕地绘就了20世纪俄苏文学的白银时代。尤其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心理剖析精致深刻,对人类肉体与精神矛盾痛苦抗争的描写入木三分,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我认为,他留下的《罪与罚》《白痴》《死屋手记》《卡拉马佐夫兄弟》《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穷人》《白夜》等旷世名著,至今都没有作品能够超越。高尔基盛赞道:“应该有这样的人出现了,他在灵魂深处体现着人们对一切苦难的追忆,而且把这可怕的追忆反映出来——这个人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作用堪比“阿拉丁神灯”。

在弗拉基米尔铁匠巷子瞻仰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馆之前,我还特意漫步于圣彼得堡热闹的涅瓦大街,通过高尔基门来到寂静的花园街,在《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曾经彷徨踟蹰过的干草广场流连沉思,寻访作家的足迹,感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当时的心境。

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馆,其实是作家生前在圣彼得堡最后居住的地方。1847年,有着“乌托邦”思想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参加了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革命活动。1849年,他因激烈反对沙皇而身陷囹圄,被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此前,在参观涅瓦河北岸的彼得保罗要塞的时候,我曾注意到要塞六大碉堡之一的特鲁别茨科伊碉堡,那里是沙皇俄国的巴士底狱。阴暗潮湿的特鲁别茨科伊碉堡地下室,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初尝牢狱生活的地方。

峰回路转,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被处死前接到沙皇的特赦令,改判苦役流放西伯利亚,此后经受了苦寒之地鄂木斯克10年的痛苦煎熬。获释后,陀思妥耶夫斯基返回圣彼得堡,重新提笔创作,接连推出了《死屋手记》《罪与罚》等以流放西伯利亚苦难经历为背景的重头作品。自1878年至1881年,他一直居住在这所公寓里,并为我们留下了绝笔之作《卡拉马佐夫兄弟》。经过简单的过道玄关,我看到,挂衣架上放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帽子和大衣,一块陈旧的穿衣镜陪伴在旁边,好像在暗示主人此刻就在前面的书房里。陀思妥耶夫斯故居由五个房间组成,我饶有兴致地参观了作家的小餐厅和孩子的房间。在孩子的房间里摆放着画报、玩具和儿童木马,一个颇具爱心的慈父形象跃入我的脑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房极其简朴,一切都按照他生前的照片资料作了精心安排,文学创作的氛围十分浓厚。靠墙的书架上排列着作家自己的藏书,面向窗子的书桌上照原样摆放着他使用过的钢笔、纸张、药匣等物。卧室的布局也简单之至,简陋的床榻乏善可陈,唯独斑驳的墙上那张他年轻美丽的妻子安娜的画像,让我对作家当时的生活浮想联翩。

在这里,我有幸目睹了陀思妥耶夫斯在各个时期发表的不同版本的全部文学作品。

比肩托翁的巨擘

出离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馆,伫立于弗拉基米尔铁匠巷子深处,颇多感慨。在《罪与罚》中,是善良美丽的索妮娅的爱拯救了拉斯柯尔尼科夫;而这个索妮娅的原型,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结束流放生活回到圣彼得堡后相知相爱的妻子安娜。

西伯利亚的苦寒与荒凉,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肉体和意志,更何况,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里痛苦地煎熬了10年!待他年过不惑回到圣彼得堡的时候,身体羸弱、百病缠身,用万念俱灰来形容陀思妥耶夫斯基诚不为过!陀思妥耶夫斯基要用疯狂创作来夺回失去的宝贵时间,而提笔都气喘吁吁的现状让他不得不聘请速记员来记录他的口述。这时,一位和蔼美丽的速记员安娜在合作过程中怀着深深的怜悯和崇拜爱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他令安娜如拉多加湖水一般深邃清澈的大眼睛一刻也难以离开——两个人幸福地结合了。在安娜的精心照顾和倾力帮助之下,伟大的奇迹产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体神话般地康复如初,旷世名著接二连三地问世!陀思妥耶夫斯基毫无悬念地登上了俄罗斯文学的高加索山之巅。

由安娜——《罪与罚》中的索妮娅,想起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并称“俄罗斯文学双子星”的托尔斯泰。缘何?原来,托尔斯泰的妻子有着与索妮娅发音近似的名字索菲娅。发生在托尔斯泰与索菲娅之间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是俄罗斯19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他的《复活》《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作品流芳百世,是俄国乃至世界文学宝库中的璀璨奇葩。托翁有着显赫的出身,一生都在自己家族的雅斯纳亚·波良纳庄园里过着富足清闲的时光,寿享耄耋。1862年,33岁的托尔斯泰与心上人索菲娅喜结连理,从他当时写的情书看,托尔斯泰是非常爱她的。谁能想到“王子和公主结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两人此后一直处于不断龃龉之中。妻子满足于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而托尔斯泰则时刻惦记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俄罗斯农奴,甚至动了把自己的财产分给他们的念头。索菲娅和子女们认为托尔斯泰精神出了问题,对他人人平等、解放农奴的良好愿景嗤之以鼻。善良的托翁终生苦苦追寻真理,但他的家庭生活却相当不称意。晚年的托翁自感是个极其不幸的人而离家出走,于1910年初冬悲惨地病死在孤零零的阿斯塔波沃火车站。托尔斯泰的凄凉晚景,真是人生莫大的悲剧!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托尔斯泰的际遇正相反,他出身微贱,青年时代被沙皇流放到酷寒荒芜的不毛之地西伯利亚,身心健康遭到了严重的摧残,侥幸回到圣彼得堡也只能拖着病体勉强活到60岁。饱经风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却说自己是个“幸福的人”!这正应了托尔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在环球文学殿堂里也是阿波罗一般的顶尖人物。从涅克拉索夫到别林斯基,从尼采到爱因斯坦……都对这位历经苦难的心理剖析大师赞美有加。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这两位俄罗斯文学巨匠迥异的悲欢人生,又是多么令人扼腕叹息!

不知不觉,我又徜徉在了涅瓦河边。圣彼得堡南部的涅瓦河水,在阳光与河床的作用下呈现出波谲云诡的黑色。黑色的涅瓦河簇拥着雄伟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桥,桥下两侧分别拱卫着摩登豪华的莫斯科饭店和庄严肃穆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在修道院里遍布苍松翠柏的齐赫文公墓,轻轻拥抱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睿智高洁的躯体和灵魂;而与伟大的“俄罗斯千古第一人”亚历山大·涅夫斯基比邻长眠,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罗斯的地位(不仅仅是文学)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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