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华
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出发,乘客轮沿多瑙河向东航行不到60公里,就抵达了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维也纳和布拉迪斯拉发,恐怕是欧洲距离最近的两个首都了!
由于行程的安排,我在斯洛伐克只能作短暂逗留。然而,也就是对于布拉迪斯拉发的匆匆一瞥,却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普莱斯堡咏叹
幽静宜人,是布拉迪斯拉发给我的第一印象。湛蓝清澈的多瑙河穿城而过,多瑙河北岸的布拉迪斯拉发老城满眼都是五彩斑斓的巴洛克建筑。作为最古老的建筑和城市的象征,雄伟傲岸的布拉迪斯拉发城堡高高地耸立在老城侧畔的山巅。在我身后是布拉迪斯拉发新城佩特萨尔卡,冷战时期大量修建的“赫鲁晓夫式”大板楼则千篇一律、乏善可陈。但见,三三两两的布拉迪斯拉发市民悠闲地在河畔散步,自信与满足呈现在他们微笑的面庞。
横渡多瑙河,登上布拉迪斯拉发城堡。放眼望去,“一览众山小”,多瑙河两岸的秀丽风光尽收眼底。高峻的布拉迪斯拉发城堡是斯洛伐克的“故宫”,宫门前广场上矗立的斯瓦托普卢克大帝跃马挥剑的巨大塑像记录着斯洛伐克筚路蓝缕的历史,承载着它千百年来的光荣与沧桑。
公元9世纪,西斯拉夫人建立的摩拉维亚大公国(包含波希米亚、摩拉维亚和斯洛伐克)在中欧雄起。833年,斯洛伐克取代波希米亚成为摩拉维亚大公国的中心。斯瓦托普卢克大公带领西斯拉夫人皈依基督教,于875年在布拉迪斯拉发城堡加冕称帝,“大摩拉维亚国”骄傲地步入“黄金帝国”岁月。然而,昙花一现,好运难久。10世纪初,帝国解体,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组建了捷克王国,定都布拉格;斯洛伐克则被从亚洲疯狂涌入的游牧民族马扎尔人占领。匈牙利国王下令扩建布拉迪斯拉发城堡,作为匈牙利的王宫(匈牙利建都布达佩斯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斯洛伐克全境沦陷!为抵抗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大军的侵略,1526年,灭国已久的斯洛伐克随匈牙利王国一起归属了由哈布斯堡家族领衔的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第一帝国),“普莱斯堡”则是奥地利皇室赋予布拉迪斯拉发的德语名字。到1867年奥匈帝国建立,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在彼此隔绝了数百年之后,又开始共同生活在庞大的奥匈帝国之内。
作为“普莱斯堡”的布拉迪斯拉发,在承受了匈牙利王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残酷蹂躏之后,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机会。相对于疯狂屠戮的马扎尔人和突厥人,开明进步的德意志文化对斯洛伐克施加了翻天覆地的影响,造就了斯洛伐克成为与捷克一样在世界上拥有数量最多城堡的国家,从古城堡遗迹到保存完好的博物馆收集品,斯洛伐克可谓品类齐全、收获颇丰。如今,斯洛伐克散布着180处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记受保护的城堡和遗迹,还有1200处庄园、田舍和楼阁。在斯洛伐克,很多城堡都繁衍出妙趣横生的传说和神话故事,诸如布拉迪斯拉发城堡、特伦钦城堡,都是斯洛伐克美妙传奇所在。虽然长期失去独立,然而自由的空气正在逐步发酵。对于斯洛伐克这样的弱小民族来说,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步出布拉迪斯拉发城堡,来到多瑙河畔一爿小店,安静地品尝一道添加了斯洛伐克羊乳酪酱的匈牙利“古拉什”,惬意地享用一碟马铃薯面团加白菜糜制作的斯洛伐克蓬松糯香汤团,恬淡地轻酌一口斯洛伐克特产塔特拉山茶酒,真是气定神闲,感觉口福不浅哟!
塔特拉山暴风
午餐之后,经由飞架多瑙河南北的钢索斜拉大桥,信步回到布拉迪斯拉发新城区。虽然佩特萨尔卡俯拾皆是的“赫鲁晓夫式”大板楼无甚特色,但是,这些“东欧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标志性建筑却是斯洛伐克重振斯瓦托普卢克大帝遗风,重新获得独立与自由的见证者。
伴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地域广袤的哈布斯堡奥匈帝国土崩瓦解、寿终正寝。奥匈帝国原来的统治者奥地利单独建立了以维也纳为首都的德意志国家,匈牙利以布达佩斯为首都独立建国,巴尔干半岛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黑山、马其顿、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组成了以贝尔格莱德为首都的南斯拉夫;1918年10月28日,斯洛伐克和捷克一起组成了以布拉格为首都的捷克斯洛伐克。
历经磨难的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西斯拉夫民族,当时真有恢复“大摩拉维亚国”之豪情。然而,“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内的两大民族矛盾重重,贫弱的斯洛伐克的独特性被掩盖在强大的捷克的旗帜之下。捷克依仗有史以来工业发达的经济优势,对斯洛伐克进行统治和剥削,使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地区发展极度不平衡,差距迅速拉大。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德国出兵占领并且吞并了捷克,斯洛伐克的死对头匈牙利乘机占领斯洛伐克。于是,形成了荒谬的逻辑:一方面,匈牙利作为纳粹德国的仆从国,唯希特勒的马首是瞻;另一方面,斯洛伐克又被昔日奥匈帝国海军上将霍尔蒂独裁的匈牙利领有。灾难深重、弱小无助的斯洛伐克又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苏联红军帮助下,共产党取得了捷克斯洛伐克的领导权。可悲的是,它又依附于苏联,成为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1968年,46岁的杜布切克担任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领导“布拉格之春”运动,进行经济改革,搞“自己类型的社会主义”。苏联于当年8月20日派兵夜袭布拉格,把杜布切克抓到莫斯科──苏联的忠实走卒胡萨克就此上台。在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对于这一段历史有精彩描述。杜布切克是斯洛伐克人,他的政策有倾向斯洛伐克的地方,捷克人对其颇有非议。胡萨克当政时期,1970年代,全国经济和文化建设取得了重大成就,斯洛伐克的落后情况稍有好转。但是,对于捷克人在共和国内的领导地位,斯洛伐克人向来耿耿于怀!
1989年东欧剧变,铺天盖地的“天鹅绒革命”兵不血刃令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失去政权。在野多年的“布拉格之春”领导人杜布切克于当年12月当选为捷克斯洛伐克联邦议会主席,并任斯洛伐克社会民主党主席。1992年9月1日,杜布切克遭遇离奇车祸身负重伤,并于11月7日蹊跷去世。至于车祸原因,至今没有定论!
1993年元旦,斯洛伐克宣布单独建国,演绎了著名的“天鹅绒分离”。从早年的“大摩拉维亚国”到如今的斯洛伐克,斯洛伐克民族经历了沧海桑田,大有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势。作为单一的弱小民族,斯洛伐克获得了真正的独立。
如今,独立的斯洛伐克选择两个单词——“兄弟”和“斯拉夫人”构成了自己首都的名字,这就是布拉迪斯拉发的由来。
光阴荏苒,现在的斯洛伐克怎样了?温和、善良、务实、勤奋的斯洛伐克人认为斯洛伐克地处中欧,坚决拒绝曾给他们带来巨大创伤的“东欧”的地理或政治属性。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斯洛伐克人极端讳言政治,而宗教、足球、冰球、健身和音乐,都是他们热衷的话题。
在斯洛伐克,依靠喀尔巴阡山的恩赐,优质葡萄酒、梅子白兰地、塔特拉山茶酒、草药苦酒和啤酒,成为吸引外国游客的著名饮品。斯洛伐克工匠纯手工制作的工艺品也蜚声世界,木偶、织布、陶瓷、水晶等制作精良,充分体现了斯洛伐克的民族风情。发达的畜牧业为斯洛伐克人提供了丰富的肉蛋奶及其制品,大麦、小麦、玉米、油料、马铃薯、甜菜等农作物,让斯洛伐克不仅经济自给,而且可以出口创汇。2006年,斯洛伐克由一穷二白迅速发展成为中欧的发达国家。
漫步主教宫,置身于宫内仿造法国凡尔赛宫的镜厅之中,感慨万端。这个“喀尔巴阡镜厅”见证了欧洲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当年,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兰茨二世在这里签订《普莱斯堡和约》,提前宣告了神圣罗马帝国的落幕。
驻足斯洛伐克议会大厦前的小广场,思绪难平。但见,侧畔碧绿的草丛中杜布切克的塑像仿佛在忧伤地诉说着斯洛伐克的前世今生。这幢“赫鲁晓夫式”大板楼呆板斑驳破旧,当年“布拉格之春”的痕迹依稀可见。如果说斯瓦托普卢克大帝是斯洛伐克的“图腾”,那么,杜布切克就是斯洛伐克的“良心”。
回眸布拉迪斯拉发城堡,心潮起伏。如今,这座融合了斯拉夫、马扎尔、突厥、德意志文化的斯洛伐克国家博物馆,目光灼灼地见证了斯洛伐克由黑暗的中世纪走向朗朗当代、由贫瘠弱小走向独立富强的历史跫音。
斯洛伐克国家歌剧院、圣马丁大教堂、米歇尔门、格拉苏尔科维奇宫、大主教夏宫,无不历久弥新,在灿烂的阳光下赞颂着来之不易的独立和自由。
一切的一切,正如斯洛伐克国歌《塔特拉山上的暴风》所高唱的那样:“斯洛伐克属于我们,它沉睡至今。雷和电,把它来惊醒,教她振作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