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小憩

北大西洋的暖湿气流轻轻吹拂着大片的郁金香花海，几只琵琶鹭鸶优雅地在五彩缤纷的花海上空盘旋，排列有序的巨大风车忠实守护着远方的蓝色水岸，阿姆斯特丹的午后给人带来几许慵懒、几许惬意。

斯希普霍尔国际机场依然繁忙，各种肤色的旅客步履匆匆往来穿梭。此时，距离我的航班起飞还有一大段时间，于是，踱进附近一家叫做“低地”的音乐酒吧，点上一杯荷兰风味柠檬红茶、一小块“红波”乳酪，轻啜慢品。一位披着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身裹洁白的曳地长裙，痴迷而曼妙地拉动弦弓，白色小提琴流淌出贝多芬欢快的《春天奏鸣曲》。

“您好！”我惊诧地望着翩然而至的“贝多芬少女”，她不仅会讲标准的中文普通话，还恰当地使用了敬称。

“请坐。”我赶忙另要了一只茶杯，侍应生殷勤地给她斟上柠檬红茶。

“中国人吧？看您听得很着迷，中国人大都喜爱贝多芬。我叫艾丽丝·范·海伦芬。”

我们愉快地交谈起来。艾丽丝的家乡在北海之滨，目前在阿姆斯特丹学音乐，利用假期出来打工。她认为，遥远的中国是神秘的地方，她是通过《图兰朵》喜欢上中国文化的。

我告诉她，我对“乐圣”贝多芬的景仰是全方位的。在他的九大交响曲中，第三《英雄》、第五《命运》、第六《田园》、第九《合唱》，在中国深受欢迎。我还喜欢听他的《哀格蒙特》序曲，以及钢琴奏鸣曲《悲怆》《月光》《热情》等。

艾丽丝湛蓝的大眼睛幻化出兴奋的光晕：“我们国家对于贝多芬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波恩、柏林、慕尼黑、维也纳，因为，贝多芬是我们尼德兰的后裔！”艾丽丝的脸上洋溢着无比自豪。

“这怎么说？”我更加吃惊地望着她。

作为欧洲古典音乐爱好者，我是自诩相当了解贝多芬的。他出生于莱茵河畔的德意志古城波恩，成名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与莫扎特、海顿一道，是“维也纳古典乐派”的扛鼎人物。法国作家罗曼·罗兰不但兴味盎然地写出了《贝多芬传》，还以音乐大师贝多芬为原型创作了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一举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从我的学生时代起，座右铭之一就是贝多芬的名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妄想使我屈服，绝对办不到！”

艾丽丝说贝多芬是尼德兰后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说：“路德维希·冯·贝多芬，德意志人嘛！‘冯’还代表他是贵族出身。”

艾丽丝“扑哧”笑出了声，用英语说道：“Ludwig van Beethoven！”

她告诉我，尼德兰人姓名里的“van”与德国、奥地利、瑞士、列支敦士登人姓名里的“von”不同。德文“冯”确实是贵族姓氏称号，比如德国文豪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铁血宰相”奥托·冯·俾斯麦、二战德军将领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奥匈帝国末代皇太子奥托·冯·哈布斯堡、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简译冯德莱恩）等。而在当今荷兰、比利时等尼德兰（低地）国家，“范”是平民姓氏的前缀，表明这个人的平民身份。尼德兰的姓氏可以这样概括：职业、居住地、本人特征、父名及其他等五类。这个“范”（van），就表示居住地，是“从哪里来”的意思。“荷兰三剑客”之一的马尔科·范·巴斯滕（Marco Van Basten），祖上来自小镇巴斯滕。足球明星罗宾·范·佩西（Robin Van Persie），这个姓发源于一个叫佩西的地方。艾丽丝·范·海伦芬，祖籍就是海滨小城海伦芬。这里表示姓氏的“V”要大写。

我猛然醒悟，这多像我国的“常山赵子龙”“燕人张翼德”“汤阴岳鹏举”“湘潭毛润之”……马克思说“世界是普遍联系的”，此话不虚！还有，著名荷兰画家梵高，全名是文森特·范·高（Vincent Van Gogh)，由于他的译名早已深入人心，索性作为特例吧。

“再说贝多芬……”艾丽丝严肃起来。是的，贝多芬出生于德国波恩不假，但从他姓氏前的“Van”可以看出他来自尼德兰移民家庭。贝多芬的祖父就是从现在的比利时移民到德意志的，而她母亲也是尼德兰人，所以，贝多芬不仅不是贵族，更不是德国人。不过，荷兰与德意志都是日耳曼西支，关系如同东斯拉夫的俄罗斯、白俄罗斯与乌克兰，这里就不必细辨了。

大涨见识！推而广之，我们还兴致勃勃地探讨了欧洲常见的“德”“达”“堂”。

“德”（de）主要是法国贵族姓氏标志，我们发现，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莫泊桑（Henri Guy de Maupassant）、拉·封丹（Jean de la Fontaine）、德布劳内（Kevin de Bruyne比利时法语区），其出身还真是颇有来历。

“德”不仅仅是法兰西的专利，还是拉丁语系国家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的贵族标志。比如，De Souza就是一个典型的葡萄牙姓氏。不过，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各有他们更具特色的贵族姓氏标志。

“堂”或“唐”（don）,是西班牙或意大利贵族姓氏标志。例如，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堂·吉诃德》中那个自封为中世纪骑士的堂·吉诃德（Don Quijote）、英国诗人拜伦长篇叙事诗《唐·璜》里的西班牙贵族唐·璜（Don Juan）。到了现当代，最为家喻户晓的恐怕是美国意大利裔作家马里奥·普佐的《教父》，那个充满人情味的第一代黑手党老大的名字是唐·维托·科利奥尼（Don Vito Corleone）。

“达”（da）是葡萄牙贵族姓氏标志。大名鼎鼎的航海家瓦斯科·达·伽马（Vasco Da Gama），出生于葡萄牙一个伯爵家庭。他率领庞大的船队南下大西洋，绕过好望角来到东非海岸，通过印度洋抵达印度次大陆，被葡萄牙国王封为印度总督。

有趣的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巨匠列奥纳多·达·芬奇（Leonardo di ser Piero Da Vinci），他姓名里的“达”的意思却与荷兰、比利时的“范”巧合了。这位天才的大画家出生于意大利托斯卡纳的小镇芬奇，他的名字意谓：“芬奇镇绅士皮耶罗之子列奥纳多”。“di”相当于阿拉伯语里的“本”，是“某人之子”的意思。“Da Vinci”是说明了他的出生地，“ser”表明他父亲是个绅士，“Leonardo”是他的名字。于是，我们就把达·芬奇当成他的姓氏了。

有诗叹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说：“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还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阿姆斯特丹小憩，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