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翦翦风

张兴华

徜徉珠江左岸，眺望海印大桥。薄雾微锁江头，漫天空濛欲雨。都说南粤潮热多雨，果然，顷刻间，水帘密织，雨打芭蕉。三步并作两步，遁入堤岸上的街市，躲进长长的游廊避雨。

伫立廊柱侧畔，拢目细览街衢。大街上来往的车辆都礼貌地放慢了速度，唯恐溅起的水浪打湿路边的行人。行人绝无撑伞者，都在路两边的长廊下悠然漫步，仿佛这雨水与他们无关似的。隔街相望的两溜儿长廊与中间的街道相依相伴，迤逦而至远方……

骑楼

这种在广州随处可见的街边长廊俨然“带顶棚的人行道”，其实是著名的岭南骑楼建筑的第一层。但见，临街敞开的门廊无限扩大，只留粗犷敦实的廊柱支撑楼体，而后以此类推，串通成沿街的宽阔廊道。在廊道上面建有形式各异的多层楼房，廊道的里面一侧才是各种店面的明亮橱窗。廊道里的行人避免了风雨的侵袭，躲开了骄阳的曝晒。此情此景，正应了宋人汪元量的诗句：“天目丝丝雨，江头翦翦风。” 骑楼在广州可谓鳞次栉比，星罗棋布。因地制宜，随遇而安，“老广”很聪明啊！

迎面一副楹联吸引了我的视线：“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饮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妙哉！悠然踱进这爿古色古香的茶楼。“花城百花开，花开朋友来。鲜花伴美酒，欢聚一堂抒情怀……”富有广东音乐特色欢快的《迎宾曲》倏然而至，这是一部描写蜚声中外的“广交会”盛况的电影《客从何来》的主题歌，演唱者正是新时期第一代通俗歌后李谷一。人说“食在广州”，此言不虚！虾饺、干蒸烧卖、叉烧包、葡式蛋挞、糯米鸡、蒸肠粉、榴莲酥，配上一壶当地特产紫金蝉茶。入乡随俗，我也按“老广”的习惯，“啖早茶”喽。先哲孔圣人怎么说来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享用佳肴美馔，品味华南香茗，欣赏广东音乐——飘飘欲仙！再说这骑楼，虽然已成广州一景，却是货真价实的舶来品，也是南亚、东南亚国家普遍采用的建筑形式。当初，为适应当地气候，英国殖民者借鉴古希腊雅典卫城帕特农神庙的独特风格，在印度、新加坡、香港等地开发了大量的骑楼建筑。这种欧陆建筑与东南亚地域特点相结合的精美建筑，一下子就吸引了清末“洋务派”主将、两广总督张之洞欣赏的目光。在他的倡导下，从珠江岸边开始，骑楼在广州逐渐辐散开来。

如今的五羊城内，广州骑楼五彩缤纷，争奇斗艳，成为粤派骑楼的代表性建筑——有仿哥特式的，譬如北京路新华书店和长堤爱群大厦；有南洋式的，以文明路、海珠路骑楼建筑群为代表；有古罗马式的，例如长堤新华大酒店；有仿巴洛克式的，在下九路、龙津西路、万福路顾盼生辉；有现代派的，多见于泰康路一带；有中国传统式的，点缀于南华路、同福路、万福路、德政路、起义路等街区。放眼华南，在香港、澳门、海南、广东、广西、福建这些热带、亚热带地区著名侨乡，骑楼建筑比比皆是。

我看过的一些南粤风情的电影，《七十二家房客》《羊城暗哨》《秘密图纸》《斗鲨》《海外赤子》《三家巷》《雅马哈鱼档》，都有广州骑楼的珍贵镜头。

飞机榄

与广州的好友聊天，她问我对羊城的什么印象最深？我脱口而出：“飞机榄。”

“啥？我以为你会说珠江、早茶、鲜花、骑楼什么的，飞机榄？可真没听说过！有什么典故吗？”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笑道：“一句话，就透露出你是个‘新广州人’啦！”

还真让我说对了，她是生长在洞庭湖畔，因到广州高校读书，大学毕业后留在花城就业了。

“这么说吧，广州、港澳大街上的‘飞机榄’与北京、天津戏园子里的‘手巾把儿’，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南一北，相映成趣。”我卖起了关子。

我最初知道“飞机榄”，缘于当年一部经典电影《刑场上的婚礼》。南京的蒋介石、武汉的汪精卫“宁汉合流”背叛革命后，共产党人举行了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随后，周文雍、陈铁军假扮夫妻，同张太雷、叶挺、恽代英、叶剑英、聂荣臻一起领导广州起义。电影画面，周文雍与陈铁军在广州骑楼的阳台上闲谈，楼下传来一阵叫卖声：“飞机榄，飞机榄……”两人向下观望，只见一个当地青年小贩，胸前挂着一个大盒子，里面装满了包装精致的橄榄，冷眼一看，活脱脱北京城里卖香烟的。周文雍示意买“飞机榄”，扮成小贩的地下党交通员一扬手，就把藏有情报的一小包“飞机榄”准确无误地投掷到楼上的周文雍手中。交通员渐行渐远，附近的街巷里传来好听的粤语叫卖声：“沙榄啵，茶滘货，一分钱，买两个。和味榄，唔好食，唔收货！食落爽甜无渣啵！食过好食呢，再来买过！”

何谓“飞机榄”？原来，闽南、两广盛产橄榄，而这里长年高温潮湿，小贩们便将鲜白榄用甘草等药材加盐腌制成“甘草榄”，可以存放很久而不变质。卖榄人再用晒干的箬竹叶、棕巴叶或麻竹叶包裹“甘草榄”，系上五彩绑线，扎制成飞机、小鸟、公鸡等可爱的形象。甘草滋味浓郁，橄榄酸中带甜，煞是好吃，尤其受当地小孩子和女性欢迎。

粤人笑谈，家住骑楼三四楼的人懒得下楼，最初是用绳子系上篮子接橄榄给钱钞；而这速度又太慢，卖橄榄的小贩干脆直接把小包橄榄投到楼上的阳台、窗台，甚至客厅里。“飞机榄”“鸡公榄”“卜卜榄”由此得名。“飞机榄”就如同台湾、海南的槟榔一样，成为重负哦“老广州”心驰神往的小零食。

我的宝贝女儿从小就特别爱吃“飞机榄”，但凡我到闽南、两广地区出差，都会给她买回好多。世易时移，这手投掷“飞机榄”的绝活早已失传。难怪作为“新广州人”的好友不知道“飞机榄”为何物呢！

据说，在附近的番禺，有位年逾古稀的绰号叫“白榄坤”的大爷，几十年如一日，依然在经营着“飞机榄”生意——可以申遗啦！

五羊之城

踌躇满志，漫步于郁郁葱葱的越秀山麓。这里莹洁如玉的五羊石雕像，是广州的地标建筑之一，也是广州的城徽。但见，五只白羊大小不一、形态各异，高低错落、栩栩如生。最高处的一只巨羊口衔丰满的稻穗，感恩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远方。周边花团锦簇，绽放五彩斑斓。

广州拥有悠久的历史，“五羊城”“羊城”“穗城”都是广州的别名。相传，在遥远的周朝，偏居岭南的广州灾荒不断，民不聊生。忽一日，南海上空仙乐缥缈，五朵彩色祥云载着五位盛装仙人，分乘毛色各异、口衔稻穗的仙羊降临。五位神祇将稻穗赐给当地百姓，祝福此地五谷丰登，随后腾空远飞而去。说来也是神奇，嗣后，这里风调雨顺、连年丰收，稻香千里、丰衣足食。广州成为岭南名都，直至今天，广州也是南粤乃至华夏最富庶的地方之一。于是，“五羊城”“穗城”“羊城”的美称不胫而走。我看过一项权威统计，现在，中国的广东、美国的加利福尼亚，这两个地区的GDP都超过了俄罗斯！

广州享有“花城”的美誉——钟天地之灵气，毓四季不败之花。羊城的花事之美独步神州，穗城的花市之盛享誉赤县。在我的记忆深处，铭记着秦牧老前辈在经典散文《花城》里留下的美好隽永的文字：“花市盘桓，令人撩起一种对自己民族生活的深厚情感。我们和这一切古老而又青春的东西异常水乳交融。就正像北京人逛厂甸、上海人逛城隍庙、苏州人逛玄妙观所获得的那种特别亲切的感受一样。”于鲜花盛开、姹紫嫣红之中，“五羊杯”全国象棋冠军邀请赛格外耀眼、光彩夺目。改革开放之初，广东“魔叔”杨官璘、上海“胡司令”胡荣华、湖北“东方电脑”柳大华“三大棋王”商定举办一项只能由全国象棋冠军参加的赛事，这就是著名的“五羊杯”。这项中国顶级规格的象棋大赛，由著名爱国人士、香港实业巨贾霍英东先生鼎力赞助，被誉为“中国象棋界第一品牌赛”。多年来，李来群、许银川、赵国荣、吕钦、洪智、郑惟桐，楚河汉界、对弈厮杀，人生如棋、波澜壮阔。现在我还记得大赛盛况，江畔露天广场树立起篮球场一般的巨大棋盘，棋友们摩肩接踵、争先恐后，看得如醉如痴！

南华自古多雅乐，在我心中，对韵味独特迷人的广东音乐推崇备至。《花间蝶》《雨打芭蕉》《步步高》《彩云追月》《旱天雷》《赛龙夺锦》……都是我从少年时代起就牢记于心的美妙旋律。依稀记得在当年的高中毕业晚会上，我用口琴吹奏了一曲《万水千山总是情》；大学时代，我登台演唱的曲目就有《沧海一声笑》。

“羊城音乐花会”是一朵魅力四射的岭南奇葩。据我所知，锦绣中华大地，以城市命名的著名音乐会有三个，那就是广州“羊城音乐花会”、“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和“哈尔滨之夏”音乐会。数十年来，无数音乐人才从南粤起飞，乘着歌声的翅膀翱翔于祖国各地乃至五洲四海！

雨霁虹飞，漫江碧透。伴随着由远至近豪迈壮美的《沧海一声笑》，此刻，我的耳畔隐隐约约传来唐人韩偓在《寒食夜》诗中的吟咏：“测测轻寒翦翦风，杏花飘雪小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