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忆米兰·昆德拉

张兴华

今天，从遥远的塞纳河畔传来噩耗，寿享94岁的米兰·昆德拉——这个睿智而达观的老人魂归天国。

我的心中充满惆怅，三次赴欧洲的美好情景历历在目。

昆德拉交响曲

最早知道米兰·昆德拉还是在大学时代。作为中文系学生，课余时间，我喜欢“泡”学校的图书馆，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一本装帧不算精美的厚书吸引了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作者米兰·昆德拉。不仅书名怪怪的，而且看介绍，米兰·昆德拉与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纳博科夫一样，都是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待我深入阅读下去，嘿！本书简直是一部交响曲。作者用交响曲的结构写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把艰涩的哲学、精彩的叙事和伟大的理想谱进同一支乐曲，小说格外讲求内容和主题之间的旋律配合。由于我还选修了音乐系的课程，故此，用欣赏欧洲古典音乐的方式阅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惊奇地发现，米兰·昆德拉真正达到了不同要素间的平等和整体的不可分割，这么说吧，仿佛“赋格曲”一般完美无缺！托马斯、特蕾莎、萨比娜，他们的命运令我扼腕叹息！我认为，与米兰·昆德拉相比，国内的所谓当代著名作家真是不值一提。

那时，大学中文系讲究主旋律，一些老教授纷纷表示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看不懂”，而有的先锋派中青年教师则赞不绝口。我霎时顿悟，视野是多么重要！世界观多么重要！未来的世界，必须要具备全球眼光才行。

讲一段趣话，我想，米兰·昆德拉显然是熟读了托尔斯泰的作品的。缘何？为了表示他对《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卡列宁的憎恶，他竟然非常风趣幽默地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将女主人公特蕾莎的一条狗命名为“卡列宁”！

后来，大导演菲利普·考夫曼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拍摄成电影《布拉格之恋》，影片获得奥斯卡金像奖、美国“金球奖”提名奖。

摩拉维亚骄子

那年护送女儿去布拉格留学，作为家长代表，我有幸参加了捷克校方的欢迎宴会、开学典礼、参观校园、大使接见等一系列活动。在欢迎晚宴上，我代表中国留学生家长用英语致辞。我对捷克的文化表示钦佩，列举了从老城广场上的圣者扬·胡斯到革命烈士伏契克、从音乐家斯美塔那到德沃夏克、从文学家扬·聂鲁达到哈谢克、从抗日战争中的捷克机枪到当今的“波希米亚风”、从诗人塞弗尔特到作家米兰·昆德拉、从政治家杜布切克到哈维尔、从体育明星内德维德到科维托娃……一系列令捷克傲立于世的显赫元素。

“哦，昆德拉！” 欧洲知名经济学家、常务副校长彼得·布丁斯基教授惊喜地跳了起来，抢过来同我碰杯。

“张，你为什么喜欢米兰·昆德拉？”他热切地问。

我说：“您看过电影《勇敢的心》吧，让我用华莱士的怒吼回答你。”

“稍等，那我们来一起‘怒吼’吧。” 布丁斯基兴致勃勃地打断我。

“Freedom！”我俩同时高呼！

校长博胡斯拉娃·申基洛娃女士是社会活动家，也是捷克著名歌唱家，她即兴唱起了电影《布拉格之恋》的主题曲。演唱完毕，申基洛娃郑重地送给我一套她的独唱光碟，外加一大盒捷克巧克力。

米兰·昆德拉出生于当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布尔诺。布尔诺，那可是古代摩拉维亚帝国的统治中心啊！这个帝国是斯拉夫民族有史以来第一个强国，那时还没有基辅罗斯什么事儿呢。摩拉维亚帝国由波希米亚、摩拉维亚、斯洛伐克、西里西亚共同组成。作为“持不同政见者”，自1975年起，骄傲的米兰·昆德拉激愤地到法国定居。他的主要作品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小说的艺术》《笑忘录》《玩笑》等。

昆德拉的回归

两天后，恰逢中国的传统佳节中秋节。正在回国度假的捷克驻中国大使贝德日赫·科佩茨基，在博胡斯拉娃·申基洛娃等校领导和相关教师的陪同下，特意来到位于济之科夫福柯瓦街的“中国城”，亲切探望远道而来的中国留学生。科佩茨基大使视察了留学生公寓的生活设施，对大学的精心安排表示满意。他和我们热情交谈，转达了捷克总统米洛什·泽曼对中国留学生的亲切问候，衷心祝福中国留学生能在捷克布拉格幸福生活、快乐成长，并祝愿中捷友谊进一步加深、中捷合作进一步增强。最后，科佩茨基大使同我们合影留念。

“张，坐我的车——去吃午饭吧。”见面仪式一结束，申基洛娃就用捷克语夹杂着生疏的英语对我比比划划地说。

“不不不，还是坐我的车！”副校长卡雷尔·哈夫利切克竟然用流利的中文向我发出邀请。

哈夫利切克热爱中国传统文化，中文说得极好，是个“中国通”。他曾经到过北京、上海、西安、成都等好多城市，还要求他的孩子学好中文呢。

“张，你喜欢米兰·昆德拉，这没有问题。可是，在捷克，好多人对他有不同看法。经过‘天鹅绒革命’和‘天鹅绒分离’，米兰·昆德拉早就应该回来了。你说是不是？” 哈夫利切克一边开车，一边对我嘀嘀咕咕。

这还真应了哈夫利切克的吉言，2019年11月，一同传来两个喜讯：一是90岁高龄的米兰·昆德拉重新获得捷克共和国公民身份，二是卡雷尔·哈夫利切克被任命为捷克政府副总理兼运输与工贸部部长！

三喜临门！2020年9月20日，具备捷克、法国双重国籍的米兰·昆德拉老人荣获卡夫卡文学奖。

虽然造化弄人，米兰·昆德拉一生中多次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但是，我固执地以为，他足以同加缪、索尔仁尼琴、马尔克斯、略萨比肩，并且，其文学成就显而易见地高于近年来任何一位诺奖作家。当然，在中国，公认的与米兰·昆德拉情况类似的作家还有托尔斯泰、博尔赫斯和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