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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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华
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欣赏欢快俏皮的《安妮波尔卡》，偶尔听到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话：奥地利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让全世界都以为“乐圣”贝多芬是奥地利人，而顺手把二战狂魔希特勒“推”给了德国。
有趣！关于贝多芬的身份，在我此前发表的《阿姆斯特丹小酌》一文中已经进行了考证，这里不再赘述。那么，这个希特勒的民族成分，却真是个有意思的话题。
在金色大厅担当义务讲解员的几个善意满满的异国男女青年，为我解开了谜团。
与劳伦斯的对话
来自维也纳大学的金发大学生劳伦斯告诉我，他的祖国奥地利最初是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第一帝国）的“东方边疆领”，由巴奔堡家族统辖。1273年，也就是忽必烈建立元朝的第三年，新崛起的哈布斯堡家族领有奥地利。趣味横生的是，德文奥地利中的“东方”含义，转化到英文Austria时，立即变成了“德意志南方”的意思。不过，我认为这两个单词都正确，因为，奥地利的本来位置恰好在“大德意志”的东南方嘛。由此引申开来，澳大利亚（Australia）的语义就是“南方大陆”了。
我翻阅了一下从美泉宫购买的《帝国之都维也纳》，了解到，在1348年至1806年的数百年间，除一个特例外，都是由来自哈布斯堡家族的奥地利君王担任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换句话说，哈布斯堡王朝成了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代名词。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下辖众多诸侯，奥地利、普鲁士、巴伐利亚、符滕堡、汉诺威、萨克森、卢森堡、列支敦士登、荷兰、瑞士、威尼斯、波希米亚、摩拉维亚、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匈牙利……哈哈，熔德意志人、拉丁人、斯拉夫人、马扎尔人为一炉，绝对的欧洲第一大国。
劳伦斯自豪地讲述，奥地利人以最高贵纯粹的德意志人自居，多数接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讲标准的德语，“音乐之都”维也纳更是饮誉全球。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近代，在哈布斯堡家族沉浸于上帝赐予的荣华富贵的时候，帝国境内诸侯割据，皇权受到极大挑战。哲学家伏尔泰干脆这样讥讽道：“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雪上加霜，斜刺里杀出的普鲁士又硬生生地发展壮大起来。
我猛省，革命导师恩格斯曾说过：“奥地利和普鲁士在德国是居于支配地位的两邦。”情势已然双峰并峙，恰似我国战国时代的秦国和楚国。即便如此，傲慢的奥地利人依然对最初只是德意志小邦勃兰登堡领主，还一度当过波兰附庸的普鲁士王室霍亨索伦家族嗤之以鼻，而不知灾祸即将临头——“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和蕾切尔的交流
披散着一头褐色长发的蕾切尔是匈牙利人，她在因斯布鲁克大学攻读历史。她告诉我，以柏林为首府的勃兰登堡，加上以柯尼斯堡（现加里宁格勒）为首府的普鲁士，强强联手升格为与德意志领袖奥地利相匹敌的普鲁士王国。这时，昏昏欲睡的哈布斯堡皇族终于开始警惕霍亨索伦王室了，但是，普鲁士尾大不掉之势已成，奥地利的权贵们悔之晚矣！
蕾切尔的讲述与我掌握的欧洲史知识有许多合拍的地方。乱世出英豪！普鲁士王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胸怀统一德意志的文韬武略，悄然策划了三场决定命运的“王朝战争”。1864年的普丹战争，普鲁士击败丹麦，夺得日德兰半岛南部领土；1866年的普奥战争，普鲁士击败奥地利，只是迫于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保持政治均衡”的威胁，才没有彻底消灭奥地利；1870年的普法战争，普鲁士击败法兰西，迫使拿破仑三世投降。如日中天的普鲁士一举打垮了欧洲三大强国！1871年，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法国首都巴黎近郊凡尔赛宫的镜厅加冕为德意志帝国皇帝，报了当初拿破仑·波拿巴强行解散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一箭之仇。从这个角度讲，哈布斯堡家族还真要“感谢”一下霍亨索伦家族呢！俾斯麦热衷的“小德意志”统一大业完成，这就是“德意志第二帝国”。而德意志昔日的霸主奥地利，则被排除在新德国之外了。
您一定看过影片《茜茜公主》，为维持其有史以来的帝国体面，奥地利不得不和时为奥国附庸的匈牙利一道，建立了“二元”君主国──“奥匈帝国”。至此，数百年来领衔德意志第一帝国的奥地利，万般无奈地把德意志的领导权拱手让给了德意志第二帝国的新贵普鲁士，广袤无垠的“大德意志”变成了“小德意志”。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哈布斯堡家族和霍亨索伦家族毕竟同为德意志兄弟，共同的民族和政治、经济利益使得奥匈帝国与德意志第二帝国并肩作战。1918年，沦为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国的奥匈帝国解体，奥地利退缩成最初的大公国疆域，建立了由德意志单一民族构成的小小的奥地利共和国；同样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国的德意志第二帝国也轰然解体，又是割地，又是赔款…… “小德意志”只经历了威廉一世、威廉二世两位君王，成为最短命的帝国，这与只有秦始皇、秦二世两任皇帝的大秦帝国何其相似！战后，“小德意志”这边成立了魏玛共和国。
同海因茨的恳谈
海因茨是格拉茨大学的高材生，他的家乡在德国西部的波恩。学油画的他给了我更多的惊喜——在奥地利西部上奥地利州首府林茨治下，与德国巴伐利亚州交界的因河侧畔，有一座风景秀丽的小镇布劳瑙。1889年，阿道夫·希特勒出生于布劳瑙的一家小客栈内。布劳瑙原属巴伐利亚，几经辗转才划归奥地利。希特勒少年时代在林茨读书，学业优良，兴致勃勃；但当青年希特勒报考维也纳的艺术院校时，那里的大佬却给了他极大的侮辱，导致他终生都极为痛恨维也纳、痛恨“为富不仁”的犹太人。看来，有着狂热“大德意志”思想的希特勒为什么要到巴伐利亚当兵，后来又发生慕尼黑“啤酒馆暴动”……一切都有渊源啊！
沦落为蕞尔小国的奥地利不甘示弱，1936年，奥地利总理舒士尼格宣布奥地利是“德意志国家”。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1938年，已经成为德国“元首”的希特勒将舒士尼格赶下台，强力推动奥德“合并”，德意志再次“统一”了。经过多番征战掠夺，希特勒的“德意志第三帝国”，国土空前辽阔，可以说是“大德意志”的一次大复辟，因为其领袖又是奥地利人了。只不过，这次的领导者不是式微的哈布斯堡王朝，而是险些成为维也纳“艺术家”的战争狂魔阿道夫·希特勒！
海因茨认为，出生地并不一定能准确标示一个人的民族成分。话说当年奥地利臭名昭著的首相梅特涅，诞生于德国西部莱茵地区的科布伦茨，显然，他不是“奥地利人”，却因与奥地利人同为德意志人，并不妨碍他成为奥地利杰出的政治家。诗人里尔克出生于捷克布拉格，但他是德意志人。奥地利精神分析大师弗洛伊德出生于捷克摩拉维亚，但他是犹太人。“诗仙”李白出生于大唐西域重镇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但他是中国人。收复台湾的“国姓爷”郑成功出生于日本九州，而他是地道的炎黄子孙……1982年西班牙举行世界杯足球大赛，阿尔及利亚队战胜了西德队，西德队出线前景黯淡。为保证西德队进入复赛，同组的奥地利队竟然“放水”，硬是和西德队一起挤掉阿尔及利亚队，于是，一对德意志兄弟双双出线！延至当代的德国、奥地利是什么关系？不用我多说了吧。
行文至此，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说：当代奥地利与德国在历史上的关系是密切而复杂的，它们长期以来都包含于广袤的“大德意志”，而其共同的统治者则是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后来，普鲁士的霍亨索伦王朝实现了“小德意志”统一，并把衰落的奥地利排挤出“小德意志”之外，于是，奥匈帝国诞生。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地利与匈牙利也各自建立了单一民族的小国家。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奥地利、德国、匈牙利。如今，世界上的德语国家还有瑞士、列支敦士登、卢森堡等国。荷兰语、英语是德语的近亲，同属西日耳曼，如同俄罗斯与乌克兰、白俄罗斯同属东斯拉夫一样。
如此看来，希特勒就是德意志人，而且，正因为他出生在奥地利，才能产生自己就是“高贵纯正的雅利安人”的臆断。试想，假如维也纳当初接纳了风华正茂的艺术青年阿道夫，这个世界上也许就多了一个画家柯克施卡，而少了一个杀人狂魔希特勒？然而，历史没有假设！这正应了北宋王安石在《登飞来峰》中所叹：“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