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阳光透过窗照射进来,晒的人身上很暖。闭着眼睛躺在一束柔和的光里,似乎有些刺眼,又似乎有一汪水充盈进整个眼睑,一不小心就会溢出双眼,用手一抹,甩在衰败的枯草上,落进土壤里长出几株白花,向着太阳,思念就成了种子,在心底长出奶奶在梦里的模样。
奶奶是在一个不冷不热的秋末走的,嘴巴微张着,嘴唇干出了白碱,我不住的用棉签沾上水涂抹着,也无济于事。就如同用尽力气长出最后一茬庄稼的土地,失去了以往的丰厚,老的不能动,成了一片被碱化的荒地,结出最后一束沉甸甸低下头的谷穗,一把锋利的镰刀就割掉了根部,谷子倒在地上,几只鸟儿飞来跳去地喯食着,奶奶就如一条捆谷个子的腰儿,一松一散,果实散落一地,生根发芽在彼此的院落,能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面对眼前的一抔黄土,生涩的故事也把眼睛搅得生疼,心就如故乡土屋房梁上,挂着的饽饽篮子,那里轻轻盛放着奶奶辛劳的身影和唠叨没完没了的神奇故事,说着的和听着的,在秋末柿子树掉下最后一枚果实的时候,奶奶就成了我梦里相见的传说,愈想愈加无影无踪。
儿时的摇篮里,总能摇晃出咿咿呀呀的童声“快回家插门,傻江傻河又来要饭啦!”哐啷的门栓声夹杂着凌乱不堪的心跳,躲在门后静静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和拍打木门的声音。“把门开开吧,咱家还有些剩饭剩菜呢,给他们一点吃吧,怪可怜的。”奶奶边说边拿着饼子或者窝头一类的食物,穿过我们惊异的眼神,自顾拉开门栓。外面传来一声叠一声的“谢谢大娘,谢谢大娘。”
善良会结种子的!就如广袤大地上生机勃勃的万物长满期待和丰收的笑意。我是奶奶结下的最好的那枚种子,我虔诚地深深埋进土壤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临近清明时节的风儿依然是很凉的,整个人被厚厚的衣服裹紧,就如奶奶在一个个寒冷的冬天用棉被把我紧紧地搂在胸前的模样,伸出手把被子掖了又掖,我幼小的身躯贴紧着奶奶一双干瘪的乳房,刺骨的寒风把窗户纸刮的一抽一吸呼哒呼哒乱响,我把头钻进奶奶的乳房间,好暖好暖。“你老太太守寡,守着这么多孩子,忒是不容易,她拿东西就让她拿。咱的日子好过!借人家东西,还给人家时,要多给人家一点,锨镐给人家擦干净再送回去,借一平碗面,还人家冒尖儿一碗,别让人家说咱小气……”梦是甜的,连呼吸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幸福的味道。我的童年是奶奶给的:背上的一筐青草里有奶奶疼惜的夸赞;手里提的一串喂鸡的蚂蚱有奶奶担心的询问;被同伴抓破的脸上有奶奶焦急而又无奈的眼神。我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只有这样才是我完美的童年。
土炕上长年累月的故事,把我的人生丰富起来,也让我拥有了世间最宝贵的财富:善良和孝顺。“孝顺的人坏不到哪去。喜欢和你做朋友。”闲聊时,友和我说。我能坏到哪去?因为我就是奶奶身旁那一枚种子。
此文2020年4月13日发表于《廊坊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