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节过后,按照县上的统一安排部署,我来到川滇交界的大石坡乡挂职任乡长助理,具体分管社事和稳定工作。报到后的第二天上午,我刚起床,就听办公室的小王在楼下喊:“杨乡长,派出所李所长请你过去一下!”
乡上安排我住的寝室是五十年代初修建的一楼一底砖木结构的老楼,真正的实木楼地板,走在上面发出“咿呀咿呀”的响声。我听到喊声,推开老式多格木窗,问抬头仰望着的小王:“啥事啊?”
“高坎村有个老汉‘烧火’,被外面打工回来的娃儿给逮住了,扭送到村上亮相,结果老汉挂不住,回去就上吊了,儿媳妇也跑出去了。村上到派出所来报案,李所长说要请你一起去村上看看。”
这里农村说的“烧火”,就是老公公与儿媳妇搞在一起。因为“烧火”而出了人命,当然派出所和乡上要到现场去调查了解,平息可能发生的意外闹事事件。于是,我急忙盥洗干净,到食堂去拿起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朝派出所赶去。
到了派出所,见到了李所长,以及两个农村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经介绍,他们一个是村支书解朝田,一个是村文书周志刚。两个村干部脸上都显露出焦急、哀悯的神情。我知道他们的心情,哪个村摊到这样的龌龊事,接下来都有一大堆麻烦事情需要去处理啊。
事情紧急,我们在两个村干部的带领下,急忙离开派出所,朝崇山叠岭的乡下爬坡上坎赶去。在路上,我问起这家人的情况。村支书说:这家人太特殊了,从父亲以上几辈人就生活在一个非常偏僻山窝子里,大山环绕,周围好几里范围内没有其他人家。这几年,住在高山荒僻的农村人家都忙着朝平坝和公路边修楼房,他们这家人就是没有搬出来,听说是祖上传下的啥规矩,偏要住在那鬼山窝子里,这不,儿子外出打工了,孤男寡女的在一起,咋不弄出点事情来!
村支书愤愤不已地说,啐末子横飞。他在乡场上杀猪卖肉,今天又是适逢赶场天,耽搁了一天的生意,心里正窝着火呢!
这时,村文书在旁边插话说:其实,这个老头也是怪可怜的,娃儿几岁大的时候,就死了老婆。一个人费尽艰辛,才把娃儿拉扯大,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龌龊事情,真是可悲可叹啊!
村支书听了,似乎平息了自己的愤怒,接着话说:这家人也确实是日怪,上几辈的男人都没有讨上老婆,靠着租老婆生娃儿延续了香火。到这个老头自己年轻的时候,虽然说上了老婆,但很快老婆就上山种地摔死了,也是留下了一个孤男人拖带唯一的儿子,那时生活艰难,吃了不少苦啊!
租老婆?我在一旁听了,不由得惊奇万分。这家人究竟有着怎样的传奇经历呢,我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
我问:这个老头叫啥名字啊?
村文书答道:老头叫王实奎,儿子叫王勇。听说自己老汉从村上回去上吊死后,儿子也是后悔得很,披麻戴孝,跪在老汉灵前,捶胸顿脚的,哭得惨兮兮的啊!
真是奇怪的一家子啊!我不由加快脚步,在崎岖的山路上跟随他们一路疾行。
穿过一道狭长的隘口,便进入了四周山岭围绕的山窝子。爬上一段陡坡,经过一棵茂盛的黄桷树,远远的,就看到对面坡底有一座殷红石头砌墙的瓦房。看到我惊异于一座石头墙的房子,村文书说:那砌墙的条石,就是死去的老头一砣砣从屋后面石坡上打下来的,你看,房子左后面的坡上,不是有一处开采石头的豁口吗?就是老头打石头的地方呀!我看了看,果然从山坡上陷下去很大的一处豁口,显然是开石头的场所。
村文书又是一阵叹息说:唉,老头一生孤独坚韧,不想到了该享福的时候,却这样不光彩的死去了!
我心里头益发对老头的经历充满了好奇。向下走过一条河沟,再爬上一段坡路,就到了王家的场坝。场坝里,穿梭着来帮忙的、看热闹的乡下人,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现在,山区的轻壮劳力,大多外出打工了,庄户人家要做点红白喜事,还真的不好找劳力来帮忙了。
在王家的正堂屋里,一个门板上就躺着死去的老头,身上已经穿上了黑衣,脸上用一张纸钱覆盖着,看不到死者的面目。披麻戴孝的儿子,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满脸流泪,长跪在灵前。路上,村支书就已经告诉我们了,死者的儿媳妇受不了刺激和打击,昨天就连夜跑出去了,不知道踪迹。也许,这样也好,免得在这样悲痛的场景,撩动起羞愧、尴尬、气恨的情绪来。
老头死去的经过是清晰明朗的,没有涉及到别人伤害致死,所以,派出所李所长例行公事向死者的儿子询问了一番,就叫他们按照农村的风俗自行处理丧事了。在李所长询问的间歇,我也和王勇进行了深入的交谈,了解到这个家庭、特别是死者近乎悲壮的一生,让我扼腕叹息不已。
从死者家里回来后,连着几天,我都沉浸在王实奎一生的传奇经历中,眼前晃动着一幅幅凄怆悲壮的画面……
2
那一年,勤劳憨厚的王实奎遭遇了家庭最大的变故打击,本来在春上,瘫痪在床的老父终因身体衰竭死去,安葬时把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底给彻底淘空了,原指望身强力壮的两口子,勤扒苦做几年,把家境扭转一下。但在大春上,老婆挑粪上山栽苞谷秧,在过山路狭窄的七道拐时,因为前两天连续下大雨,把山路给泡松软了,老婆挑着沉重的粪担在过一截狭长的路段时,突然山路滑塌,老婆随着粪担一起跌入了深沟里,当场毙命。王实奎挑着粪担紧跟在后面,突如其来的惨剧让他丢下粪担,凄然地叫道:“婆娘也,你咋走了啊——”
安葬完老婆后,王实奎背了一屁股的账。此时,三十岁不到的王实奎象蚕茧被抽丝抽空了一般,身体无力,精神萎靡,目光呆滞,无精打采,象一个小老头样。帮忙的几个老婆娘家的近亲,见到他这种状态,在把客人都送走完后,又留下来多陪了两天,一边清理杂物,一边高声谈话,尽量冲淡因女主人匆匆离世后造成的忧伤清冷的气氛。他们背地里谈起,王实奎从此以后一个人要拖带四岁多大的儿子,没有了一个女人照料,便不住地叹气。在王实奎跟前,他们劝解打气的话说了一箩箩一筐筐,都觉得底气不足。在山村,象王实奎这种家境状况的男人,再接个老婆进家门几乎是不可能了,就只有苦熬吧。
近亲都走光了。最后走的幺姨临出门时,回过头看了看清冷空落的屋子,又转身走了回来,把在地上爬着的小儿子抱起来,给他揩了揩鼻涕,塞了一百块钱在孩子怀里,流着眼泪走了。王实奎恹恹的把幺姨送出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便又委顿地回到幽暗的屋子里,躺在床上,昏沉沉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着自己的脚,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自己儿子伸着一张鼻涕花脸,一边拉自己的腿,一边不停地喊道:“爸爸,饿!爸爸,饿!”
王实奎盯着儿子的花脸,迷怔着,许久,才从恹恹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使劲挣起身子,把儿子牵到灶房。天已过午,日光斜斜地透过亮瓦照进屋子,可以明显看到光柱里漂浮的尘埃。因为光柱的反衬,整个灶房显得更加幽暗阴冷。
灶头上安放的一口大铁锅里,淌着小半锅冷水,是今早给最后离开的几个近亲蒸麦粑作早饭后留下的。王实奎精神散淡恍惚地从搁在灶头上的一个筲箕里,拿起一个剩下的麦粑,也没想到蒸热一下,递给儿子说:“大儿,拿去吃。”王实奎给儿子取的大名叫王勇,原想老婆还要继续给自己生儿育女的,按村子里的习惯就大儿、二儿、三儿的叫下去。现在,老婆突然去世了,二儿、三儿就永远成泡影了。
儿子接过生冷的麦粑,显然是饿极了,跑到灶台前的柴草堆上,睡倒在上面,伸出脏兮兮的两只小手,抱着麦粑就往嘴里啃。一张脸也是污痕累累,鼻涕流下来,几乎就要掉在麦粑上了。
王实奎看着小儿子的饿相和脏样,心里冒起一阵酸水。他走到灶台前,挨着儿子坐在灶口前的一张木柱子锯的矮凳上。从灶口望进去,黑黢黢的一团。王实奎想起往常这个时候,老婆一旦看到儿子饿了,就会燃上一把柴草,给儿子煮一碗蛋面,或是炒碗蛋炒饭,哄着儿子吃了,然后就让他在身边的柴草上睡了,自己再生火弄饭。那个时候,往往是王实奎从地里干了半天的活路回来,浑身疲软着,就坐在灶房进门口的一张竹椅上,陪着老婆看她烧火做饭。每当这个时候,虽然他身体疲乏,但柴火的光焰忽明忽暗映照着老婆那张总晒不黑的水灵灵的脸,让他在一旁看了,很知足,很幸福,很快乐。
此时,王实奎坐在老婆曾经坐着烧火的矮凳上,似乎从板凳上传来了老婆的体温,让他牵肠挂肚想着老婆的好。两口子是很黏糊的,有好几次,王实奎坐在旁边看老婆做饭,柴火的光焰把老婆的脸蛋映得绯红,生下孩子才一年多的身子,丰腴得似乎能掐得出水来,两个还在喂奶的乳房,饱涨如两座浑圆的山丘,顶得胸脯翘得老高,随着身子不住转来转去往灶口里添加柴草,两个乳房在绷紧的单衣里,似乎就要蹦跳出来一般。
王实奎盯着老婆看得痴迷了,心里便起了异样,一股热流从小腹窜到了头顶,全身便燥热开来。起身走到老婆身后,蹲下身子,双手便从老婆的胰下环抱过去,一只手握着一个乳房,揉捏开来。老婆身子一颤,啐骂道:“死鬼,大白天的,不害臊!”此时,娃儿睡着已被抱到了床上,瘫痪的老父也从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房间,家里再无任何人的进出了,而他们家在一个四围是险峻山岭的清溪河湾里,要顺着溪河从西山口的小道走出去,五、六里地上才有村里最近的一户人家,常年很少有村人上家来走动的。
老婆初嫁上门时,对单门独户的住家环境很不习惯,向男人发问怎么不搬出山窝到外面去住呢?男人说,从祖上就传下的规矩,王家只能在这块屋基上生存生活,搬出去,就是对祖宗的不孝。开始,王实奎说话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老婆不得其然,却更增添了她对王家这一祖传规矩的强烈好奇。至于知道一点详情,也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没有外人的打扰,反而让血气方刚的两个身子,在任何时候任何时间都可以碰撞出火花,彼此缠绕着对方发烫的身体,痴迷、贪恋、沉欢!
此时,可以无所顾忌的环境,让老婆对男人的举动欲止还羞,任由他青筋毕突刚劲有力的双手在自己丰腴的身子上纵横。她的身子也正如灌浆的果子,如饥似渴地等着男人的采摘呢!老婆娇羞着回头骂道:“饿鬼,人家还要弄饭,别碍事呢!”骂归骂,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意味,而那娇羞的脸色更让男人受到了撩拨,于是一双手硬生生解开了老婆的单衣,两只大手分别搭在了肥硕白嫩的乳房上,放开心性地揉挤。老婆早已丢了手中夹柴添火的木夹,全身瘫软,口里呻吟着叫唤:“死鬼,死鬼,耍得人心尖尖痒啊!”两人抱紧一团,困倒在了柴草堆上。
等到两人从柴草堆里撑起身子,整理好衣裳,一看灶口里的火,早已熄灭,大铁锅里正煮着的米,沸水已平息了。重新生火煮饭,已成了夹生饭,病床上的老父和牙牙学语的小儿是不能吃夹生饭的,只有余一点夹生米继续熬煮成稀饭,让一老一小吃。当晚,年轻的两口子坐在饭桌边,吃着水渍渍的夹生饭,两人用目光彼此的打趣含笑,夹生饭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回忆起以前日子的甜蜜,更增添了现实的悲凉。
现在,小儿吃了一半的冷麦耙,就在柴草堆上睡着了。王实奎瞥了一眼入睡的儿子,竟没有劲头起身把他抱到床上去,仍然慵懒地呆坐着。日头透过亮瓦的光线,逐渐从灶头移到了水缸,再挪到了板壁上,并渐渐暗淡下来,屋子里弥漫着生生的冷。
当屋子要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似乎感到了肚子的饿,也不想生火,就从筲箕里拿起一个冷麦耙,再用木瓢从水缸里舀起半瓢冷水,大口咬了麦耙,“咕嘟嘟”一气灌了大口冷水,把咬碎的麦耙吞咽了下去。随后,把熟睡的儿子抱起,走进里屋,也不洗脸洗脚,被子一掀,爷儿俩就昏天黑地地长睡了去。
3
老婆去后,王实奎在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中度过了几个月,白天干活没劲,晚上天擦黑就睡了。站着就想坐,坐着就发呆,然后就是打瞌睡,经常是小儿子闹饿的哭叫声,把他从迷糊中惊醒过来。幸好有儿子的牵挂,不然,他怕象邻村智障男人廖老憨那样,成天邋里邋遢,饿了随手在人家地里摘点瓜果来充饥。儿子,成了他每天三个必须从昏荡中醒转过来的时间点,让他在绝望中有了生活的牵挂。
到秋收时,王实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一天早晨,他推开屋门,走到场坝上,往对面坡岭上望去,见星星块块的坡地上栽种的苞谷,苞叶几乎转黄了,该摘得苞谷了。往年家,都是老婆在家里经管着家务,山上的活路几乎由他铺排,忙的几天,老婆也跟着山上去栽种收割。生产队划分责任地时,其他社员的家都离这个山窝子远,不愿要这里面的坡地,当时王实奎的老爹就把山窝外分得的田,与几户人家的坡地作了交换,当然面积是大大的占了便宜,大家都乐得。因此,整个山窝子四周山坡上开垦出的一块块巴掌大的土地,都属于王实奎家的,栽种也简单,一年种两季的麦子、苞谷。只是挑粪上山,收摘麦子、苞谷回家,一步步挪着上坡下坎,那可是苦差活路。这不,王实奎的老婆就是上山做活路时摔死的,把一个凄零零的家,甩给了他。
入伏的日头,火辣辣的挂在天上,王实奎要上山摘苞谷,可四岁多大的儿子怎么办呢?不能单独放在家里的,山里不时有野物窜上家来,上初中时读过的《祝福》中祥林嫂的遭遇让他毛骨悚然。于是想起有老婆在家带娃儿时,自己上山做活路,多活脱啊!想着想着,无端的心里就要冒酸水。赶紧闭上双眼,从柜子里翻出往年老婆背娃儿的背带,将小儿子缠在背上。他正要挑着箩篼出门,抬头一看天上的日头这么毒,儿子在背上光晒怎么吃得了,找一个布帽戴在头上吧,也会捂出汗水生痱子。他左思右想,又把娃儿解下来,放在一个箩筐里,去场坝坎下摘了几片大大的芭蕉叶,在箩筐上扎了一个遮阳的伞,另一头加砣同等重量的小石头,临了出门,又害怕儿子上陡坡途中在箩筐里撑起来掉出去,用背带把儿子紧紧缠在箩筐上,这才放心地出门爬坡上苞谷地里去了。
上坡虽陡,但王实奎年轻力气足,娃儿体重也轻,所以他上坡爬得轻快,儿子在箩筐里被轻荡着,还觉得好玩呢。王实奎从路边摘了几朵蒲公英花,娃儿随着箩筐的荡漾,把蒲公英花絮吹出去,飘飘扬扬,在空寂的山谷间旋飞许久许久。娃儿兴奋地看着飘扬的花絮,快乐地高叫着。
王实奎看着箩筐里欢叫的儿子,心里的阴郁被清扫掉许多,肩膀上似乎突然涨了力气,向山上轻快地跑去。
坡地开在陡坡上,呈弯曲的长条形,宽不过一两步。因为土地的瘠薄,再加上山高坡陡,缺乏经管,所以苞谷杆比较瘦细,大多生长半人多高点,苞谷棒也就小巴掌长,癞子也多。往年,有老婆在时,王实奎时不时的施肥锄草,苞谷长势要好得多,大部分的苞谷能长到筷子长短。今年春上老婆过世后,他一直沉湎在悲痛中,没有心思莳弄庄稼,现在一根根苞谷杆上,就结着仅半卡长的焉不拉几的苞谷。他站在半坡上,环望着自己一小块一小块的苞谷地,地里矮伏着的苞谷杆,心里便愁闷着今年的收成不知减了多少。要靠收成来养活父子俩,而且要还老父生病过世和老婆过世欠下的几千块债,对王实奎来说,确实是相当沉重的负担。
儿子从箩筐里爬出来了,开始在苞谷地里的杂草间捉蟋蟀玩。王实奎害怕幼小的儿子从坡坎边滚下去,便用背带把儿子栓在自己身边三尺范围内,自己一边摘苞谷棒子,一边要拖着儿子走。有时儿子逮蟋蟀入迷了,就不肯跟着走,王实奎只得停下来,陪着儿子捉。等到儿子尽兴了,再继续往前走。
看一块地的苞谷摘得差不多了,王实奎便把一只箩筐装满苞谷棒子,另一只箩筐只装少量的苞谷棒子,小儿子仍然坐在里面,上面搭上芭蕉叶,慢慢地朝山下的家里挪去。
因为有儿子的拖累,摘苞谷的速度相当慢,等到两趟苞谷挑回家,就已经是日影西斜了。儿子开始嚷着肚子饿,王实奎也感觉心里饿得慌。只得放下箩筐,去灶房烧火弄饭。用苞谷、小麦去山窝外人家调换的白米已经不多了,王实奎好多天没吃过米饭了,都留着给儿子吃。他把昨晚剩下的一碗白饭,炒了油炒饭,让儿子吃了。自己将就油炒饭后的底锅,舀上半瓢水,烧开了,煮上一把屋后现摘来的血皮菜,然后放点盐、辣椒末,熟了后,起到一个斗碗里,把昨天蒸的麦耙,拿上一个,就着热汤,张口几下就吃下去了。
儿子吃了油炒饭后,没了声息,原来是头搁在板凳上睡着了。王实奎把儿子抱到床上后,眼见山色灰暗下来,不能再上山摘苞谷了,于是,把今天收摘的苞谷归拢后,他拿个凳子,在场坝边坐下来歇息。
王实奎家的屋子坐落在溪沟坎上的一块平地上,蜿蜒的溪沟里,一股细细的溪流潺潺地流着,沿溪沟茂生着丛丛的碧竹,幽冷清僻。从场坝往四周山岭望去,半坡以上是幽绿的杂木林,半坡以下,除了大部分陡峭的沙砾外,就是王实奎家零星的坡地。此时,日头快搭在西山峰顶了,但秋老虎的余威犹在,整个山窝子犹如闷热的甑子,知了、蟋蟀细长的尖叫声,杂木林里老鸹和斑鸠悠长的鸣叫声,把岑寂的山窝子衬托得更加沉闷。
王实奎穿个裤衩,光着上身,黝黑的臂膀上沁着汗珠。他双眼呆望着对面山坡上,那条弯拐到山窝子外的那条山路,被杂草遮盖着,时隐时现。在山路要拐出山口的崖壁间,生长着一棵枝干虬曲枝繁叶茂的大黄桷树,在树冠顶部的一丛丫枝间,喜鹊搭建了一个鸟窝。初春的时候,喜鹊刚孵出小鹊,成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两只作父母的喜鹊,忙碌地在天空中穿梭飞翔,为自己的孩子啄食幼虫。现在,幼鸟已经长大,飞走了,两只大喜鹊,不再忙碌地飞翔寻食,便常常站立在黄桷树的高枝上,互相依偎着,时不时为对方亲昵地啄点羽毛。
王实奎久久盯凝着那两只亲热的喜鹊,呆坐在渐起的暮色里。气温渐渐降了下来,有丝丝凉风从出山口那边吹过来,身上的汗渍被吹干后,象结了层皮,浑身不自在。老婆在时,此时该烧好了一桶温热水,他提到屋边的一个老梨树下,迎着空旷的山野,脱光了衣裳,畅快地将温热水浇在布满汗渍的身上。劳累、酸软、汗浸的身子被热水一冲刷,似乎身子里外都被熨烫过一般,说不出的舒爽,禁不住对着暮色笼罩的山野,“啊!哦嘿!——”地长吼起来。
那时,老婆往往听到他的叫声,就会打开灶房门,对裹在夜幕中的王实奎嗔骂道:“发骚啦,叫得这么痴哦!”随即,去抽屉里摸出一块香皂,走到夜幕里的男人身边,把香皂递给他,说:“把身子好生抹一下,不要酸臭啊!”结婚前,王实奎从没有用过香皂洗澡,都是凉水热水一冲就了事。自从老婆接上门后,隔个两三天就催着他洗澡,而且要用香皂来打抹,不然,就不准他一起并头睡觉。烦琐是烦琐了点,但王实奎乐得这样被管教,有老婆是好啊。
此时,老爹、娃儿都已吃过夜饭,分别入睡了。整个空旷的山野,就成了两人的天下。老婆递来的香皂,王实奎却有意不接。老婆知道,他是缠着自己给他用香皂打抹身子。于是,夜色中她“嘻嘻”低笑,用手在他臂膀上使劲揪了一下,弄得他“嘘嘘”叫唤。随即,抬来一张矮凳,叫他坐在上面,自己用毛巾打湿,给他在身子上抹滑,开始用香皂从上到下的抹去。
夜色中看不到老婆的脸色,但手指随着香皂在身上的滑动,让王实奎感受到了她的体贴和爱抚。他惬意地闭上眼,在凉爽夜风的吹拂里,任老婆细腻的手指从自己颈脖向全身游走,一波又一波的舒麻轻痒从手指传递到心肺里,然后迅速扩散到全身,劳累疲乏的毛孔被清空了,身体里外都彻底放松而舒畅,他禁不住快乐地叫道:“啧啧,哦也!好舒服啊!”
老婆拍打他几下屁股,佯骂道:“还小呢,幺儿一样,闹着要给洗澡!”
他“嘻嘻”一笑,拽着老婆浸着香皂水滑腻的手,涎着说:“就要你搓洗!就要你搓洗!”
老婆脸颊发烧,佯装发火骂道:“骚货,不正经!”作势挣脱手要跑开,却被他死死按住,低婉着语气求告:“亲亲,就要你搓洗呢!”
清朗的月色下,山窝子四围的山峰显露出朦胧清涓的剪影,远远近近的树木随风轻轻摇曳,各种昆虫绵密的叫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亲昵躁动的味道。男人虽然上山做了一天的累活,但被眼前幸福平和的环境滋润了,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把女人细滑的手抚摩着,女人感受到了男人发自内心的爱抚,周身洋溢着快乐的气流……
月辉笼罩下清寂空旷的山窝子,一座独支支的土墙瓦屋旁,一丛墨黑的竹丛下,两个黑白分明的光裸身子静静地缠绕在一起,男人坐在板凳上,女人坐在男人的怀里。两人沉浸在激情燃烧后的快乐余韵里,女人的头搭在男人厚实的肩膀上,男人的双手则轻轻抚摩着女人光洁裸露的后背。许久,男人在回味中幸福地低语:“多好啊,我们一家子勤扒苦做,攒上钱,也盖座气气派派的楼房,给儿子讨房好媳妇哟!”
女人的头伏在男人肩膀上,用舌头轻轻舔着他肩膀上干茧的部位,幸福的余潮让她的双眼在月辉下盈盈闪光。听了男人的话,她轻啮了男人肩胛一下,男人忍不住“噢噢”低吟,老婆“嘻嘻”一笑,啐他道:“你还说要生二儿、三儿,那你要盖多少座楼房啊!”
男人“呵呵”直笑,情不自禁把女人光裸的胸脯往自己厚实的怀里紧贴上来,笑道:“只要你怀得起,我就盖得起哦!”
“那要生,也得想法子把环取了才行啊!”老婆被男人箍得喘不过气来,揪了他腰上一把,身子才松了点,然后点醒男人说道。他们生下第一胎娃儿后,乡、村计生干部轮番上门,硬是把老婆拖到乡计生站,安上了环,王实奎要不停生娃儿的梦想无奈终止。
“你别担心,我们是山区,听计生部门说了,头胎以后隔上四个年头,就可以再生的。老婆,你就把身子保养好,呵呵,到时一炮打响,再给我们王家生个胖小子啊!”王实奎忍不住,在老婆脸蛋上重重地“咋巴”了一下。
老婆听了,脸上羞得滚烫,好在夜色里看不出脸色的绯红。她啐了男人一口,佯骂道:“哪个给你生哟!我又不是母猪,只给你下崽呀!”
男人却从老婆的啐骂声里听出了娇俏的味道,心里又荡漾起了阳春的波澜,忍不住双手向女人胸前摸去。女人掀开他近似粗鲁的手,随即从他怀里滑开自己身子,把脱落在旁边树枝上的衣裳穿上,说道:“谗死鬼,不要老贪了,看伤了精气。都劳累了一天,该去歇息了。”
男人“呵呵”一笑,虽然欲望又勃发了,但听了女人的话,知道她是提醒自己,不能仗着年轻,老贪着做那事,会敲精吸髓呢!于是,他不再缠着女人,乖乖地上床睡觉了。
“哇——哇——”一阵凄劲悠长的夜猫子叫声,把王实奎从沉迷回想中惊醒过来,裸露的上身感到了一阵幽凉。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山窝子,远处的山林,涂抹成了漆黑一团,近处的高矮林木,隐隐绰绰,张牙舞爪,疑似鬼魅。王实奎虽然早已熟悉了寂静山野的一切,心里一点不害怕,但回想中温馨的场景,益发衬托出现实的孤独和冷寂,凄清的感觉犹如潮水般从心头一阵阵漫涌,他感觉自己象一条干凉在沙坝上的鲫鱼,无所逃避,寒意苍凉。
4
在结婚前几年,王实奎一直没有告诉老婆,自家为啥单门独户住在这四围山岭高耸偏僻荒寂的山窝子里。其实,从他成年以后,每次走出山窝,看到山外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玩耍,自己也好生羡慕,巴不得搬到山外去,住在这山窝子里,太冷清了。
后来,王实奎从老父亲口里知道了自己上几代的身世后,就不再给父亲嚷着搬家的事项了。这是一种屈辱,他深深埋在心里。到他这一代,能够把一个标致的媳妇娶到山窝子里来,是他们王家好多代以来的幸事。他不愿给过刚门不久的老婆说起,主要是对自己身世的一种羞愧掩饰心理。
当山外的农户一家家矗立起崭新气派的楼房后,老婆又时不时提起搬家出去建新房的想法。每次在王实奎跟前提起,他都吱吱唔唔,不置可否,让老婆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对他,连着几天不让他近身,弄得王实奎心里象猫抓的一样,左呵右哄,才又和好起来,但在老婆内心里,始终纠结着一个疙瘩。
终于有一晚,大概是逢两人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子,王实奎对这个日子没有上心,倒是老婆记在了心上。她一早起来,就去茅房里抓了一只大叫鸡,宰了后,烧了一锅沸水,把叫鸡在盛了沸水的桶里烫了,将鸡毛扯个精光,然后抓把谷草,在屋外燃起,将叫鸡在火堆上飘过,把毛茬子飘掉,放在灶头上凉起。然后,赶去镇上称了几斤粉条,其它还割了几斤二刀肉,再买了些花椒、八角、老生姜等佐料,回家后忙碌了起来。
王实奎起床后就往山上挖地去了,等到中午时分回到家里,鼻里闻到一阵肉香飘来,让他大为吃惊,以为是老婆的娘家来了客人。自家日子清寒,平时鱼肉的生活是很少的。他走进家门,却没见任何客人,只有老婆在灶房里忙碌。大铁锅里,粉条炖鸡炖了满满一大锅,清香袅袅,惹人馋涎欲滴,口水直匝吧。王实奎几间屋子窜来窜去没看到有客人来,便吃惊地问老婆:“咋了,弄这么多好吃的?”
老婆瞟他一眼,含嗔道:“你想一想啊,死鬼!”
王实奎摸摸后脑勺,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出来,只得对老婆说:“是啥好事哦,想不出来了!”
老婆不停手中忙碌的事项,眼角含春说:“呆瓜,三年前的今天,你知道做了啥呀?”
王实奎低头一想,突然惊咋地“啊哟!”一叫,就将正接开锅盖看汤色的老婆一把抱住,欣喜道:“哈哈,原来是庆贺我们第一次同房的好日子啊!”老婆使劲掀开他,呵斥道:“这么不知趣,幸亏儿子小,他爷爷在病床上躺着,收捡点啊!”
王实奎看着老婆正忙,于是不再象往常那样纠缠,就打个哈哈,兴高采烈地跑出屋外,找场坝里独个儿玩的小儿子,给他编了个草笼子,去野草间捉蟋蟀,然后,两人趴在地下,让各自抓住的蟋蟀,相互打架比输赢。
儿子的蟋蟀打赢了,满场坝又跑又跳,高兴地直叫:“我赢了!我赢了!”然后,要王实奎把他头顶在肩膀上,嚷着要“骑马马肩”。老婆倚在灶房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眼神里荡漾着幸福的光泽,这让肩顶着儿子满场坝跑圈的王实奎见了,心里益发快乐,跑得更疯更快了,整个山窝子里充荡着父子俩“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当晚的夜饭,虽然不算丰盛,但也是王实奎一家没有客人而吃得最奢侈的一顿饭了。老婆在端了一碗鸡汤,把躺在床上的老公公服侍吃完饭后,又把儿子经管着吃了饭,然后哄着抱在床上睡着了。在忙碌完这一切后,屋外已完全夜色笼罩了。两人紧挨着在木桌旁坐下来,老婆特意拿出了一瓶尖庄曲酒,给王实奎倒上满满一玻璃杯白酒,自己也倒了一小半。
老婆含着亲昵的笑,与王实奎碰了杯,匝了一小口酒,眉目顿时紧皱起来,口里“吁吁”直叫。王实奎见了,“哈哈”大笑,仰起玻璃杯,大大地吞了一小半玻璃杯酒,匝巴着大嘴,笑呵呵地说:“好酒,真过瘾啊!”
老婆见了,白他一眼,嗔道:“蛮子呀,你小口点喝,没人抢你的来喝!”
“老婆,我高兴啊,就得大口喝酒,才爽哈!”王实奎瞅着喝酒后脸腮上起红晕的老婆,禁不住心旌摇荡,喜气洋洋地说道。说着说着,端起酒杯又要喝酒。老婆赶紧拽住他的手,搁下酒杯,硬气地说道:“吃点东西才喝酒,不听话,看我把酒倒掉了,你一点酒都不要想喝到!”
看到老婆双眼含怒,王实奎乖乖用筷子夹起一个鸡翅膀,递到老婆嘴里,然后才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口里吃起来。老婆看他不再放肆喝酒,这才转怒为笑,又亲昵地给他舀上一碗鸡汤,催着他喝了下去。
王实奎等老婆坐下来后,把她的双手攥在自己手里,抚摩着说:“暖铺盖,热炕头,有个老婆就是好啊!”端起酒杯,缠着要和她喝交杯酒。老婆被他的话说得心里一热,感到男人平日里对自己的好,就忍不住和他手臂环绕着把酒喝了。
几口酒下肚,王实奎红了两眼,老婆红了脸腮。王实奎瞧着老婆,就象看春天里的桃花,心里暖洋洋地飘荡。越看越欢喜,便忍不住环抱着老婆,往寝室里又拉又拽走去。老婆见他猴急的样子,佯装着不跟从,扭捏着,朝外面挣去。这更撩拨起了王实奎的欲望,把老婆一把搂抱起,就朝里屋床上疾步赶去。到了床前,他把老婆连丢带滚,两人困倒在了一起,跟着一只手就从老婆衣襟下面伸进去,紧紧握住高凸的两个乳房,这个揉来那个搓去。老婆还在翻滚,一下就把他肆意摸扰的大手给挣脱了。
王实奎酒劲上来了,按不住老婆,任她在床上翻来滚去,弄得他心里毛焦,喘息着求告说:“老婆,不要滚了,受不了呢!”
老婆双腿蜷缩成虾状,就是不让他掰开自己身子,还“嘻嘻”直笑,调弄着他。王实奎降伏不下老婆,心里又欲望得如洪水泛滥,只得低声请求老婆:“求你了,老婆,我憋不了啦!”
老婆斜觑着他,眼泛红潮,双手抚拍着起伏的胸部,矫情万状,说道:“要我亲热你,也可以啦,但你得告诉我,你们家怎么就死呆在这单门独户的山窝子里啊?”
王实奎一听,为难地说:“那是上几辈子就定下的规矩,不好说啊!”
老婆见他仍然不说,就要和衣起床,说:“你要不说,就不要想沾我的身子!”
王实奎知道再不告诉老婆,她心里就始终纽着这个结,今天这个和气融融的夜晚,也会弄得冷背分向。于是,他甩甩头,尽力冷静下来,叫老婆在床边坐下,沉闷了好一会,终于开口说道:“我给你说过,我的母亲的事情吗?”
“你不是说过,你母亲在你几岁的时候,就去世拉?”老婆好奇地说。
“唉,其实我也不知道母亲是谁呢!”王实奎耷拉着脑袋说。
“怎么啦,你是捡来喂大的呀!”老婆问道。
“也不是,唉,怎么说呢,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呀,所以我要隐瞒你,我们家前几代,都是租妻来生的啊!”
“租妻?啥租妻呀!”老婆一脸雾水,惊诧地问道。
王实奎隐忍着羞郝,缓缓告诉老婆自家上几代的往事。所有这些往事,都是在他成年以后,父亲在一次酒后告诉他的。
王实奎的父亲王大富,是解放前四十年代出生的,而王大富的爷爷王家财在清末民初因为犯了命案,从湖南沿长江偷坐货船一路西逃,隐姓埋名到了宜宾,然后继续沿南广河上行,进入了人烟稀少的川云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就在这四围大山远近无人家的山窝里,搭建了一座窝棚住了下来,靠在瘠薄的坡地上,栽种一点苞谷、麦子为生。因为犯的是命案,所以王家这个四处逃命的老祖宗即使在这里安居了下来,也不敢抛头露面,除了十天半月必须到场镇上卖点山货、购买盐巴农具等外,都蜷缩在山窝子里。
王家财粗茶淡饭,日子过得非常清苦。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心理和生活方式上都渐渐平静下来。虽然生活稳定了,但心里潜藏的恐惧感始终没有消除,再加上自己种点薄地,仅能果腹,没有一点积蓄,所以,好几年以后,他始终单身一人,孤寂地在山野间劳作攀爬。随着生活的稳定,他凑上钱,买了一只猎枪,钻进大山里去打野兔、拱猪、猥子,然后送到在南广河跑河运的船上,卖给货主、船老板和纤夫们,积攒了点钱。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当他生活稳定,手里有了点节余后,二十多岁的身子骨里青春的欲望之火也蓬勃燃烧起来。他在发命案之前,在老家湖南乡下本来说了一门亲,眼看就要迎娶过门时,却发生了未过门的新娘子被乡村一地痞强奸,并想占为己有,把新娘逼疯跳井身亡。他一气之下,趁着夜黑风高,把地痞杀死后潜逃出来。地痞属于当地一个势力极大的帮会组织的小头目,杀死地痞,犹如捅了一个马蜂窝,帮会组织派出许多爪牙来追杀他,幸亏他反应机警,躲过了好几次惊险追杀。有家不能回,身处遥远异乡的孤寂和沉郁让王家财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
渐渐地,王家财有了成家的想法,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延续自己的血脉,度过这孤寂的山中生活。但他有命案在身,几乎是藏身在这深山之中,组建起家庭,暴露的风险大,更何况,他就在这山窝子里搭建了一个泥墙窝棚,手中的余钱也不多,哪个家庭会把女儿嫁给他这个穷独身汉呢?虽然成家的希望渺茫,但王家财在贫瘠的坡地上广种薄收之外,仍然毫不松懒地钻深山打猎,靠销售猎物、毛皮积攒银钱,希冀自己的生活有一天会出现好运。
有一天,王家财在乡场上销售了两只野兔后,来到临河边的一家幺店子,勾了二两老白干,要了一碟盐花生、一碗豆花、一盘咸菜,舀半斤米饭,自个儿一边喝酒,一边吃饭。这时,从店子外走进来一个年轻男人和中年女人。两人在桌边坐下,还没有点菜吃饭,就不停小声交谈起来。似乎是为做啥子生意吧,隐隐约约听到是说价钱的问题,没有谈拢意见,两人就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年轻男人恼怒地站起来出店子去了,中年女人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气咻咻地骂道:“逑钱没有,还想借人家老婆生娃儿!”
王家财一旁听了,好奇地搭白道:“大婶,怎么借老婆生娃儿啊?”
女人还在气头上,没好气地答道:“家里头穷得说不上老婆,又想有香火,就找个死了男人的年轻寡妇,借胎生子呗!每生一胎,就要付人家生养费呀!”
王家财眼睛一亮,没想到在这地方,还有这样的营生。原来,在川滇交界的穷乡僻壤,有一部分男人成年后娶不上老婆,但传递香火的责任又不能放弃,而有的山村人家,虽然娶上了媳妇,但子女生育过多后,日子过得非常艰辛,入不敷出,特别是家里男人去河道上拉纤的人家,发生事故男人过世后,顶梁柱没有了,一个女人要拖拉一大帮儿女,生活异常困窘。于是,在乡村便暗地里兴起这样一项营生:由说亲的媒婆牵线,让成不起家的男人出一笔钱,找个愿意借腹的女人,到男人家里住上一段时日,怀上娃儿以后,回女人家里去。直到要生产的日子,才又来到男人家里,生下娃儿三天后,女人领上全部钱款,彻彻底底离开男人家,永不联系,绝无瓜葛。当然,牵线的媒婆中间也要吃一道手续钱。
王家财听了,心里一亮,问道:“那生一个娃儿要多少钱呢?”
媒婆瞟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心思,心想东方不亮西方亮,莫非走了个吝啬鬼,就来了个财菩萨,今天还是能做成一笔生意么?于是转怒为笑,说道:“当然要看女人的成色拉,一般点的也就二十个大洋了,还是满划算的哈!”王家富心里算了算,一个大洋能买三十多升米,二十个大洋就六百多升米,也就三口之家近一年的口粮。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子,其间要经历多少累赘,耗费多少营养,当真不算贵的了。这是穷乡僻壤的女人,为了生计,不得已才做这样的事情啊。
王家财心里一动,算了算自己这几年钻林子打猎,靠销售猎物积攒下了十多块大洋,按照媒婆的说法,要借腹生子还有差距,有心无力,于是叹口气,问道:“刚才哪个男人怎么没谈拢呢?”
媒婆一听,一下勾起了自己的怨气,气咻咻地骂道:“那个天杀的呀,也算男人吗?托我给他找生子的女人,说了大半年了,都不好找呢!现在的女人,没逼到万不得已,哪个会做这样的生意啊!最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才死男人不久的女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好说好歹才答应。今天谈价钱了,这个砍脑壳的,只给五个大样,以为人家是头猪么!哼,气死老娘了!”媒婆淬沫横飞,口角因为怒骂不休,流着一团白沫,让人看了恶心。
“五个大洋?”王家财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也回答道,“确实是给的太少了,人家一个女人家,十月怀胎,要付出很多的啊!”于是,王家富叫店老二添了一份回锅肉,请媒婆到自己这张饭桌来一起坐下吃饭。媒婆也不客气,刚才的怒气一扫而光,笑眯着脸,一边吃饭,一边和王家富拉呱起来。
“这位小哥,你家头的那位,一定给你生了好多娃吧?”媒婆试探着问。
“哎,我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呢!我是个孤儿,到处流浪,近几年才到这里落脚生根,怎么说得上婆娘哦!”王家财叹息说。
媒婆一听,心里一喜,却装着不经心地说:“一个男人,即使成不了家,也该有个自己的骨血,以后好养老送终啊!”
“是倒是这个理,可难哦!”王家财甩甩头,说道。一开始听媒婆说到能借女人生娃,自己还暗暗动了心思。可是按照她说的价格,还差一大截啊。
“啥难哦!小哥,如果你有这个心思,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憨直人,我去给你说个模样俊点的,价钱嘛,也可以大点优惠呢!”媒婆开始转动自己的利嘴,要把今天没谈成的生意,在他身上落实。
“我只有十五块大洋,行不嘛?”王家财被说动了,问道。
媒婆心里一喜,知道今天的生意谈成了。那个托自己的寡妇,家里穷得叮当响,三个娃儿,饿得成天嗷嗷叫,送人也送不脱,现在这个年景,多少人家都吃了上顿愁下顿,谁家还有心劲抱养别人的娃儿呢!当寡妇听到媒婆说有给别人借腹生子的生意时,她便告诉媒婆说,只要有十块大洋,她也愿意做,救得一时是一时啊。现在,媒婆听到王家财愿出十五块大洋,心里一下就乐开了,转眼间就有五块的赚头啊!
“好,你这么干脆,我就打包票了,保准能成!”媒婆对王家财许诺道。她当即把剩下的饭一扫而光,就要出门去找人了。
“那、那,你说这样的事,我、我,该杂个整呀?”王家财没想到,一下子就把自己长久以来想到的事情解决了。事情来得太突然,对于他这样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的男人来说,委实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由得犹疑不决。
媒婆听到他扯扯曳曳的话,迈出的步子回收了转来,盯着他局促的脸看了好一会,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嘻嘻”一笑,说:“你莫慌呢,我还要去说通人家女方。等她同意了,我可先收你定金呢,然后,你们约定好时间,她再上你家来!”媒婆还悄悄告诉他,为了确保女人是怀他的种,女人要在头次月事前,就到他家来,等月事一干净,就好同房,连着三个月,女人都在他家等着,确定不来月事了,女人才可以回家去小住一段时间,等生产前一个月,才又来他家,生下娃儿三天后,女人就领余下一半的钱回去,彼此再无瓜葛。媒婆特别告诉他,按照此地借腹生子的风俗约定,男女双方都不能在生下娃儿后,纠缠对方,否则,当地会老组织会出面惩罚,媒婆收的中间费,就有相当一部分要上缴会老组织的。王家财想着自己在湖南老家就是得罪了帮会,现在自己只图有个自己的娃儿,哪里还敢多惹事哦,当即点头发誓应允。
王家财满怀憧憬和希望,乐颠颠回到山窝子,把仅有的两间泥墙窝棚收拾干净,等着女人的到来。十天后,媒婆终于把一个神色哀郁的女人,交到了他手里。媒婆喊她“于嫂”,不知是不是他亡故的夫家就姓于,其余就没再说什么,想来是为了隐瞒女人的情况吧。王家财瞟了眼低埋着头局促害羞的女人,身子骨虽然有些干瘦,但洗得发白的阴单蓝布斜襟上衣,仍然在胸前挺凸着鲜明的两个圆球,晃得王家财两眼发蒙,脑袋一阵虚空,心里紧张得咚咚直跳。回去的山道上,女人象头怯弱的小鹿,默默无语跟在他后面。
进入山窝子后,四周一片空寂。山道旁,丛草茂盛,山鸟惊起飞掠,虫声此起彼伏。女人吃惊地环望四周,眼里一片胆怯。女人看起来比王家财大好几岁,但女人天生的柔弱,让她情不自禁从后面拽着王家财的袖子。进入山窝子就是他王家财的天下,他不再担心会遇到路人了,心里感到舒坦透彻。他看到女人的柔弱相,“哈哈”一笑,一把攥着女人的手,牵着她沿一条狭窄斜陡的山径往上走。此时,一握到女人小巧的手,滑腻的肌肤相触,再闻到因发热而从女人颈脖子里传来的一阵阵体气,血气方刚的王家财顿时感到血液加快,口中紧张干涩。
最后一段坡路最为直陡,女人爬起来非常吃力。于是,女人被他调换到前面,自己从后面撑着她的腰背往上推爬。女人穿着一件薄薄的青黑色长裤,因为用力往上爬,整个臀部便被绷直的长裤勾勒出圆凸丰润的弧形,几乎就在王家财眼睛前起伏晃动。那时,一轮夕阳正照射在女人后背上,王家财喘着粗气,发红的眼光沿着一道优美的弧线,蜿蜒伸向神奇的凹缝之间,那里,似乎有一团迷醉的气味在飘荡。王家财感觉自己往常爬坡上坎如履平地的心脏,蹦跳得异常厉害,而下体控制不住坚硬地膨胀起来,顶在前裤上摩擦,涨得他异常难受,眼前似乎飘荡着一束束刺眼的金花,诱惑着自己要强力地飞扑进去。
当女人终于爬上坡崖,顺势坐倒在路边草丛时,敏捷强悍的王家财一下扑倒在女人身上,两只狠劲的大手几下就把女人剥成了一条细白的鱼,在青草间异常刺目。女人任他象一头饥饿的拱猪,贪婪而张狂地啃嚼着自己丰隆的胸怀,却用手蒙着下体,怯怯地觑望着骑跨在上面气吁吁的他说:“等我月事来了以后同房嘛!”王家财一听,瞬间止了动作,盯了女人柔弱哀婉的双眼,硬着语气说:“我信你,怀了的都是我的种!”一下掀开女人的双手,“嗷”地一声大叫,犹如开春后的第一次下锄,他奋力向土地深处锄去,一片幽幽青草,滚成了一床倒伏的棉被。
夕阳落山前,王家财背着疲乏至极的女人,一步一趋向山窝子深处的泥墙草棚走去。在把验明身体这关省略后,王家财提前和女人在丛草间疯狂地做了男女之事,骤雨狂风般的种子,耕植在了女人丰沃的土地里。两个月后,女人告诉王家财,肚子里已经有他的种了!
多年以后,当王家财见儿子长着和自己一样高颧骨的脸,有着和自己一样憨直的性格,也是坚守着这片死寂的山窝子时,便叹着气,久久逡巡在这片曾经倒伏在自己记忆中的辉煌的青草丛。困居在山窝子的儿子在三十多岁时,无法成家,也是筹集了十多个银洋,借腹生了一个娃儿。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正是山村最困难的时候,王大富那个从湖南流窜到川滇交界崇山峻岭中的爷爷,死于饥饿浮肿,而他的父亲,也是无力在山窝子里给他筹集娶媳妇的钱财。象爷爷和父亲一样,王大富偷偷找了一个寡妇,给了她一笔钱,替自己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王实奎。
听完王实奎祖孙四代人在山窝子里奇异苍凉的经历,老婆早已泪眼涔涔,唏嘘叹息。她把男人紧紧抱在一起,深深感到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多么的不易和幸福啊!
5
是命定的么,山窝子里不能长久地拥有一个女人!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王实奎长成了一个壮小伙后,随着家庭经济的好转,他的父亲王大富终于打破几代流传的宿命,为他娶了一门媳妇。谁知,媳妇过门不久,父亲就中风瘫痪,而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父亲刚过世不久,媳妇竟意外摔死。寂静的山窝子,又恢复成了只有男人的世界。
失去了女人,让王实奎大半年时间都无所适从。有时,他半夜醒来,似乎还以为身边躺着丰腴温情的老婆,懵里懵懂地伸手去环抱女人,却只触摸到冰冷的枕头,空空如也,许久缓不过神来,让他从身体凉透到心里,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特别揪心的是儿子,因为太年幼,似乎对母亲去世还没有真正领会,隔三岔五的,尽管他也是处于悲伤怀想之中,却突然跑到他跟前,拉着他的袖子,大声哭泣着,不停喊要“妈妈!”他抱着孩子,无所适从,直到孩子哭累,伏在他怀中睡着了,他才满脸哀伤,拖着沉重的脚步,把孩子抱到床上去睡下。
有一天,王实奎把孩子放在檐坎上,自己进屋去拿盆子搓包谷面,准备做包谷粑来吃晚饭。谁知,进屋去找了一会盆子,转身出来,儿子却不见了。他在房前屋后,不停喊,不住找,却不见儿子的踪迹。他一下慌了,脸色发青,心脏“咚咚”直跳,空旷的山窝子里,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叫喊。老婆去了,儿子就是他生活中最大的希望,他无法想象,没有了儿子,自己将如何生活下去。
他发疯一样地从屋后的一条陡径,向山上跑去。一边爬,一边喊着娃儿的小名“蛮娃子!”路边每一处茂密的草丛,他都要去掀开来仔细寻找一遍,看娃儿是不是躲在里面。他记得有一次,就是去年过年前,娃儿才四岁多点,当时他和老婆都在屋里忙乎,不知啥时候,小儿子却转身不见了,急得他和老婆四处寻找。结果,小儿子去灶房里偷了几块炸排骨,悄悄跑到屋后的一丛蒺蕨草里,一边啃排骨,一边拿排骨渣来逗引蚂蚁,独个儿乐得“哈哈”直笑。两口子在旁边看见了,又急又笑。
半山下的草丛都找遍了,却始终没见儿子踪影。眼看日头已沉落到山背后了,黄昏的黑幕渐渐笼罩着山野,悠悠的山风吹着巴茅草长长的叶片,似乎在人的心尖上撩割着凄惶的伤痛。王实奎挥动着双手,似乎想把黄昏的黑幕拉扯开,尽力展开喉咙,向空旷的山野呼喊。他继续朝山上跑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马上调转步子,沿着一条斜路,朝另一面山坡跑去。
转过一道山梗,在一片茂密的杉木林前,他看到了儿子幼小的身影,正趴在一个坟堆前,双手不停地刨坟堆上的黑土。他的眼泪“哗”地奔涌而出,几步窜上去,把儿子从坟堆前抱起来。儿子却在他怀里不住挣扎,口里哭泣着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还要冲到坟堆上,把自己的妈妈从坟土里刨出来。前几天,王实奎带着儿子来给过世的老婆上新坟,当时,他就给儿子说,妈妈是在里面睡着了。没曾想,今天,儿子实在是想念妈妈了,于是就自个儿跑上坡来,使劲地刨坟土,想把妈妈从坟堆里唤醒起来。
王实奎泪流满面,抱着声嘶力竭不住大哭长喊的儿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心情郁郁地朝山下夜幕中的屋子走去。
没有了女人的生活,虽然孤独凄清,但日子还是照样要过,而进入腊月后,王实奎就感到了日子过得越发艰辛。今年的收成,因为老婆的突然离世,庄稼疏于管理,到秋季里从收摘包谷开始,他在坡地里看到一个个焉不拉几的包谷棒子,心里就打紧,最后全部的苞谷收集在一起,就只有三、四百斤包谷的样子,他预感到年底时,粮食一定接不上,将给自己父子俩度日造成极大的困难,但因为当时还沉浸在失去老婆的悲痛中,所以担忧一瞬即逝,没有纠缠在心上。
腊月二十八,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山间气候异常寒冷,看到年幼的儿子成天吃包谷糊糊,清汤寡水,身子骨不见结实,王实奎心里发酸。而到了年三十晚上,自己的儿子还不能吃上点肉和白米饭,那自己的老婆、娃儿他妈的在天之灵,不是会怨恨自己的无能么?想到往年这个时候,老婆已经准备上了过年的腊肉、香肠、粉条、笋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哪里是现在这样的凄惶啊!
王实奎在盛着包谷米的两个木桶边转来转去,现在,家里仅存的粮食就这百多斤包谷了。最后,他咬咬牙,从木桶里舀了五十多斤包谷,装在一个布袋里。第二天一早,他跳着箩筐,一头装儿子,另一头装包谷,准备去乡场上换十来斤白米,再割上两斤猪肉,到年三十的晚上,父子俩也能打打牙祭。
到了集市上,王实奎先在卖农产品的农户间,占了一个位置,把装包谷米的箩筐挤在中间,等着人们来买。即将过年的集市上,人群拥挤繁杂,人们争相购买年货。农户们此时卖的都是鸡、鸭、鱼和芋头、笋子、各样蔬菜,人们大包小包购买的,也是各种年货,象王实奎这样卖包谷的,几乎就他一个。他等了一个多钟头,都没有买主来询问。他心里开始焦虑了,要是到散场都没有人来买,自己计划到年饭时让儿子吃顿白饭的计划就泡汤了。他在晃动的人流中,焦急地期待着有一个买主,能来到自己箩筐前停下,问问一下价,自己都能鼓足点希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赶集的人流逐渐稀疏了。就在他焦急的等待之中时,这时,儿子却缠在自己腿上,叫嚷道:“爸爸!爸爸!我肚肚饿了!”出门前,王实奎以为包谷很快就会卖脱的,所以身上没有带点吃的包谷粑,自己兜里也没有一分钱,看到儿子叫嚷着的哭相,让他手足无措。而偏在此时,从对面一个粑粑店门前搭建的炉灶上,几层大蒸笼里正蒸着雪白的包子、鸭儿粑,袅绕的香气一阵阵飘来,年幼的娃儿指着蒸笼,嚷着要吃,这让兜中空空的王实奎,委实感到难堪和无奈,只有不停地哄着儿子,许诺说等会就买给他吃。
这时,旁边一个卖鸭蛋的老大娘,似乎看出了王实奎无钱的尴尬,便从兜里摸出一张手帕包裹着的一卷钞票,小心翼翼抽出五毛钱,递给他说:“快去给娃儿买个包子吃吧,不要让娃儿从小把胃子饿坏了呀!”王实奎开始有点迟疑,没有接钱。老大娘固执地把钱递着给他,说:“不要迂酸,快去买吧,娃儿身体要紧!”他看了看老人慈善的脸,噙着泪,接过钱,赶紧穿过街道,去对面粑粑店买了一个包子回来。王实奎抱着儿子,连声对老大娘说谢谢。儿子手握着包子,破涕为笑,张开小嘴边不停吃了起来。他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发酸,轻轻给儿子揩着眼角的泪痕,心里想:自己无论如何要勤扒苦做,不能让儿子从小遭罪啊。
眼看就要散场了,终于,来了一个老者,看了看他的包谷,问了价钱,没怎么讲价,就叫他挑起包谷,随着送到老者家里去。老者似乎是单位的退休职工,住在一栋五层楼房的顶楼。在他家楼顶的天台上,搭建了很大的一个棚子,里面喂养了好几十只鸽子,“唧唧咕咕”在笼子里吵闹成一团。老者叫他把包谷倒在角落里的一个木桶里,说买来的包谷,就是喂鸽子的。老者顺便叫他把顶楼的鸽子屎打扫了,挑到楼下的垃圾池里,多给了他两块钱,临走,还从屋里拿出一个蛋糕,送给他儿子吃。老者很和善,这让王实奎非常感动,一上午的阴郁给驱散了。老者还告诉他,以后如果要卖包谷,可以直接给他送到家里来,他家的鸽子,一年要吃千多斤包谷米呢!王实奎心里慨叹:这城里人的生活,就是不一般啊,连喂鸽子都要喂这么多粮食,他这样的乡下人,连想都不敢想啊!
得到钱,王实奎马上带着儿子,去粮油店称了十多斤米,随即赶到肉市场。时间已过午后,肉市场清冷了许多。架子上的猪肉,都只剩下些边角杂碎骨头。看到有的人家,几乎半头猪肉的整买,脸上洋溢着多少喜气,这让王实奎在掏钱买肉时,手心里紧攥得发疼,在绕着整个猪肉市场转一大圈后,他才向准一块几乎全肥的宝奶肉,要屠户割肉,却只割了两斤多肉,兜里就剩几张角票了。屠户因为要过年了,心里高兴,看到王实奎带着儿子,一副寒酸的模样,就顺便从架子上取下几根猪大骨,白送给他,说拿回去,熬成骨头汤,让小娃儿喝了长骨头结实呢!王实奎接过肉和骨头,心里着实感动,连声对屠户说了好几声“谢谢!”
王实奎将箩筐一头挑着儿子,一头挑着米和猪肉,高高兴兴往家里回走,打划着明天晚上,自己和儿子也要过一个快乐的年。爬过一道陡坡,进入山窝子,王实奎站在崖口的大黄桷树下,远远望着对面阳坡上自家的屋子,心里泛起好久没有的高兴劲,便忍不住吼起了一山歌:“青菜牛皮菜,蒜苗豌豆尖,长得逗人爱,油菜白菜苔。妹儿去讨菜,手提金竹篮,身穿红布袄,脚穿绣花鞋。讨菜是假意,实是等郎来,嫂嫂开言骂:你一去就不来!幺妹哪!你才是一个犟拐拐,你好比灰毛嫩豆腐,拽墩拽墩才回来哦来!”这是一首唱农村小姑娘情窦初开的山歌,还是当初老婆刚嫁来不久,和他上山种地,歇息时教他唱的。
唱着唱着,他眼前似乎飘忽着老婆俊俏的脸蛋,声音逐渐低下来,到最后蹲下身去,抱着头,哽咽起来。小儿子从箩筐里挣出来,摇着他,稚气地说:“爸爸,不哭了,不哭了,蛮娃子都不想妈妈了!爸爸也不许想妈妈了!”王实奎一听,紧紧抱着儿子,使劲点头,对儿子说:“好,爸爸和蛮娃子都要有志气,走,我们回去,准备过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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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天空一片昏暗阴郁,下起了寒冷的霏霏细雨,山间气温迅速下降,很快,绵绵冬雨夹杂着雪米子,笼罩着整个山野。从门里眺望寒雨飘摇中的山窝子,衰草枯黄,树枝光秃,耐寒的杉木、桢兰,瑟瑟树叶冷凝成萧索的一团,平添了人的寒意。接近中午时分,四周山岭覆盖成了茫茫的一片雪国。山坡上的一棵棵树木,因为积雪的覆盖,树枝显得粗壮丰厚,犹如一个个肥胖可笑的大雪人。
在昨半夜,王实奎被一阵阵的寒气冻醒,听到寒雨飘打在草棚上淅淅沥沥的雨滴声,透心里的寒冷。他把年幼的儿子紧紧围裹在自己怀里,听到儿子匀称的呼吸声,抚摩着儿子娇嫩的脸蛋,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爱之情。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今后无论怎么困难,都要创造好的生活条件,让儿子健康长大。
王实奎起床后,让儿子继续裹在铺盖里睡觉。这么冷的天,孩子起床后要是跑出门去,在雪水泥地里跑动,反而弄得全身湿糟糟的,烦人。他推开门,迎着凄冷的寒风,激灵灵打了冷颤,缩紧脖子,挑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和淅沥的寒雨,心里直咒骂这鬼天气,本来这个年就够凄清了,这么雨雪侵寒,感觉是让老天爷要把人往冰窟里撵啊。
谁知,更恶劣伤心的事情接着就发生了呢。
看看时间接近中午,王实奎正要发起柴火,把昨天刚买来的米煮了,准备三十晚上的年夜饭。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人声,逐渐向自家屋子走近。王实奎心里疑惑:这么寒冷的天气,谁会跑进山窝子里来呢?平常晴空万里的,山窝子也罕有人进出的。
他走出门一看,见泥泞山路上,小心翼翼走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只听妇人急急数落,话声里充满了怨愤,男人只是低低应答。王实奎看着看着,忽然心里吃紧,两眼涌出焦虑之色。那男的是本生产队的队长,女人是他的婆娘,两人显然是冲着他王实奎来的。整个山窝子就住王实奎一户人家,平时虽然同在一个生产组,但王实奎平时几乎和其他农户没有什么来往的。这个时候队长和他老婆的突然出现,使王实奎着实吃了一惊,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追借债来了!
这一年多来,王实奎遭遇了父亲和老婆的相继离世,本来就清淡的家业遭到了重创。为了办这两起丧事,王实奎几乎是求爹爹告奶奶,向本村、本队几家富裕的农户,先后借了三千多块钱。这几千块钱,对城里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对老实巴交的王实奎而言,却象是千斤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原来想无论怎么样,到年底省衣节食,也能还上千把块钱,但因为自己在失去老婆后,很长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庄稼大面积歉收,原来设想的靠卖点粮食还账的计划就落空了。到腊月时,他就去几家账主子家求过情,承诺来年逐步还帐。其他几家虽然脸色不好看,但都没有怎么说。倒是队长家的老婆,高矮说他家儿子在外面读书,花费高着呢,要王实奎无论如何在年底前要还上五百块钱。从队长家遭到数落回来,整个腊月间,王实奎惶惶地焦心着欠账的事,思绪不到头,他有时真想和自己祖辈一样,又跑到一个四处不落边的地方去,就少有这些烦恼了。可回头看到自己小儿子孤零的模样,自己怎么能脱甩跑掉呢?于是,自己只能想:就隐忍苦熬吧,随时间渐渐改变处境了。
队长和老婆带着一阵寒风,裹挟进了王实奎寒酸的屋门。王实奎满脸堆笑,慌乱着把两张自制的粗糙的木凳,递给两人落坐。队长倒是不好吭声,就他女人射着两只刻毒的眼睛,把昏暗中的泥墙四壁和空落的房间,仔细地搜寻了几遍。空空如也的境况使她脸色更加难看,斜眼瞥着王实奎,就生冷地甩一句:“定下还帐的日子,拖好久了!今天,不要说全部还,但也非得还五百块,我们家里也等着过年呢!”
王实奎知道是自己的错,诺诺的只能苦苦地赔笑着深埋下头。想当初给人家借钱,确实是自己千万求情承诺,人家才答应的,都给了自己好大的面子。可现在呢,自己一个大男人,却不能按期给人家兑现,只怨自己无能啊!口里只能期期艾艾地说:“大哥大嫂,再缓个时间,来年麦子收了,一定还上啊!”
女人却正眼不看他,冷硬地就只说:“今天不还上点账,我们咋个也不走!”
王实奎难堪无奈地搓着手,求告说:“大哥大嫂,真的没法啊,你们都看见了,我们爷儿俩,连过年都没得啥吃的啊!”这时,小儿子从外面跑进来,挤进他的怀里,张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瞧着女人对他的父亲横言冷斥。王实奎紧紧抱着儿子,身体似乎在瑟瑟发抖。
女人见王实奎一分钱都还不上,难抑心中的怒火,恨恨地站起身子,去灶房走了一转出来,手里提了王实奎昨天刚买的十多斤米和两斤多肉,怒目望着王实奎狠狠地说道:“你这么赖帐,这点东西,我们今天就提去冲帐了!”
王实奎一听,眼里马上就涌起泪水了,哀恳着女人道:“大嫂,求你就把这点东西给我们留下吧,除了这,我们这个年就真的啥都没有了?”小儿子见了别人要提自己家的东西,也是大声哭泣了起来。
队长旁边见了,终觉得自己女人有点过分,于是站起身,呵斥自己女人把可怜的一点米和肉放下。那女人悻悻然把米和肉丢在桌上,怒着双眼对自己男人骂道:“当初就叫你不要借,不要借!现在好了,拿不到钱,看你杂个凑钱给儿子去读书嘛!”
队长看王实奎和小儿子紧紧搂抱在一起,娃儿在哭,王实奎只是苦丧着脸,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榨不出一分钱的了。于是站起身来,对王实奎说道:“王实奎,今天看在你娃儿可怜的分上,就捱过今天。开年麦收了,你必须还上账,否则,就别怪我到时无情无义了啊!”
王实奎一听,赶紧点头答应。终于,队长和他老婆裹着寒风走了。王实奎等他们一走,身子竟象虚脱了一般,委顿在板凳上,紧紧抱着还哭泣着的儿子,自己脸上不知不觉淌着两行冰冷的泪水。
当晚,在屋外雪风冷雨的裹挟声中,王实奎强忍下白天别人催账留下的伤心不快,和儿子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懂事的小儿子也要不停地在唯一的一碗回锅肉里,给父亲夹菜,让他高兴。尽管屋外寒气凛冽,但在简陋寒怆的屋里,父子俩亲情融融,这让王实奎从儿子身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和快乐。
夜深了,儿子睡了。看着儿子安恬的睡相,王实奎情不自禁用脸贴着儿子娇嫩滚烫的脸蛋,久久不能入睡。他想:自己从正月开始,除了下力气种好粮食之外,还得多想点法子找钱,否则,自己和儿子就永无出头之日。
第二天是新年初一,对山里人来说,这是一个舒心长耍的日子。但王实奎趁天色未明、儿子沉睡未醒的时机,就早早扛起锄头,上山去锄麦地里的杂草。昨夜寒雨夹雪,坡地上的杂草林木,都覆盖上一层冰凌雪被。走在直陡的坡路上,胶鞋底“嚓嚓”作响。冷风一股股窜进颈脖,透心的寒冷。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明显蒸腾起一股袅袅的雾流。王实奎瞄了一眼自家在山窝子陡坡上几十快巴掌大的坡地,一卡长的麦苗,在冰霜映衬下寒沁碧绿,杂草夹在其间,显得一片凌乱。王实奎在手心里啐了一口水,双手绞着使劲搓了几下,然后握起锄头,开始一块地一块地锄草了。锄了两块坡地后,他全身发热,头额上已是汗气蒸腾。他索性脱去外衣,就穿一件长袖汗衫,似乎满身都是劲仗,一块地接一块地锄完杂草向坡上逐渐上移。
等到东方大亮时,他已经锄完了六块坡地的杂草。站在坡上向下面自己锄草后的麦地望去,清晰地显露出一路路的麦苗,在翻挖后的泥地间显得碧绿可爱。环望寂静的山野,想到通过自己的双手,一定能让自己的儿子过上好的日子,他掩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张开大嘴,对着空阔的山野,“噢~~噢~~!”长叫起来。山岭上林子中的一窝斑鸠,受到惊吓,扑棱棱飞了起来,落到更远的林子中。
接下来几天,王实奎带着儿子,早出晚归,把所有麦地的杂草都铲锄干净了。没有钱买肥料,他就到山上把枯黄的草叶全部收集起来,烘干后烧成了一堆堆的草木灰,然后倒在茅厕里的粪水里使劲搅拌后沤积起来。隔上一段时间后,就把粪坑里的沤肥起上来,一挑挑担上坡地里,给每窝麦苗舀上一撮土肥。山高路陡,象他这样担一挑沤肥到半坡以上的麦地,来回就要一个多时辰,费事费力,现在大部分山村象他这样种庄稼的农户几乎没有了。每天从坡上劳累下来,他浑身都象散架了一番。但随着儿子一天天见长,可以一摇一摆跟在自己身后上山种地了,他虽然劳累得紧,但心里感到非常的欣慰快乐。
农闲的时候,王实奎想起自己祖上曾经在这片上岭上打猎的经历,心有所动。但现在政府把土枪都收缴了,提枪打猎是不行了。但王实奎有自己的办法,他去乡场上买了铁丝、弹簧,做了好几个捕夹器,放在山岭上野物出没的道口。现在农村劳力大部分外出打工后,偏远的坡地都长成了林子,找柴的农户也少了,于是山高林密,野物逐渐多了起来。王实奎安上捕夹器后,不时能逮到拱猪、野兔和猥子。在县城里的野味馆子,一个拱猪可以卖上两、三百块钱,一头猥子,更可以卖上六七百块钱。几个月下来,王实奎靠捕获野物,竟找了一千多块钱。
王实奎揣上钱,提上两只野兔,带着儿子,去了队长家,把队长家的一千块钱连同当时约定的利息都还了,还送给队长家两只野兔。队长和老婆接过钱和野兔,想到年三十上那天对他们父子俩的逼账情形,脸上都觉得挂不住,讪笑着不好意思说话。
从队长家出来,走在回山窝子的山道上,此时,已是暮春时节,阳光灿烂,树林碧绿,青草繁茂,野花灼灼,百鸟啼叫,山野里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景象,让人心情振奋。王实奎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快乐,颠着儿子在路上玩耍,空阔的山野间回荡着父子俩兴奋的尖叫声。王实奎感到,自从自己老婆死去一年后,今天是自己彻底放松的一天,看到儿子在一丛野菊花下摘一朵朵鲜花,他对未来的生活燃起了新的希望。
7
五月,王实奎把麦子收割后,全部产量估摸竟有两千多斤麦子,比往年多收了近一千斤的样子!王实奎卖了一千多斤麦子,陆续还了一部分账后,还有一点余钱,便打划着搞点副业,可以多挣点现钱,否则,单靠种粮食,是挣不到多少钱的,而用捕夹器逮野物,也有季节性,只能解决临时之需,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钱的问题。王实奎平时注意到了,自家房屋下去,在河沟坎上有一大片竹林,竹林下的沟河边有一大坝河滩地,可以在溪河边上扎上篱笆,喂养土鸡和家鸭。白天,土鸡和家鸭可以放在溪河里,彻底野放,晚上再赶回篱笆里。整个山窝子就自己一户人家,没有外人的扰攘,搞点土鸡和家鸭养殖,真是不错的门道。而且,听外面的人说,纯粹的土鸡家鸭,销售价格高,还供不应求。
于是,王实奎没日没夜在坡地里点上苞谷忙完大春后,接下来又开始在溪沟边独个人忙碌起来,搬石夯土,打木桩,编篱笆,清理河滩,整整干了一个多月。已是盛夏时节,溪河滩上,日头曝晒,闷热异常,挥汗如雨,儿子又长大了一岁,成天跟着他在河滩上,除了搬运石头和木棒、竹片外,就跑到附近的一个浅水凼里,嘻水玩耍。父子俩一个夏天过来,几乎都晒成了黑面团,外人倘一进入山窝子,莫非以为进了野人国。
篱笆终于扎成一个硕大的围场,雨季也已过去。初秋上,王实奎去集市上买了几对土鸡和家鸭,放在了篱笆围里,任这些鸡鸭自由放养。这时,王实奎看到坡上的苞谷棒子已饱满黄熟,个头比去年大多了,自己心情也变得非常的爽朗。他从正月一直忙碌到现在,几乎没有歇息过一天,现在,他终于可以松口气,蹲在篱笆墙外,看着鸡鸭们在河滩边自由地啄食和扑逐。
河滩上丰富的食物让鸡鸭们迅速地长大,体内似乎积聚了很多的能量。于是,公鸡公鸭们开始扑棱着翅膀,围绕着母鸡和母鸭打转,“咯咯咯”、“嘎嘎嘎”的叫声在河滩边喧闹成了一团。王实奎脸上荡漾着欢笑,注视着河滩上一场欢快的求偶追逐表演。这时,他瞧见一只麻黄色的大公鸭,突然扇起两个翅膀,飞扑到一只雪白的母鸭身边,伸着扁长的鸭喙,不停啄着母鸭的尾羽毛,母鸭也回啄公鸭长颈下的羽毛,“嘎嘎嘎”地叫着。当公鸭再一次转到母鸭尾部时,一下扑在母鸭身上,一边“嘎嘎嘎”高叫,一边把尾下腹部使劲往下压,紧贴上了母鸭的尾部,迅疾伸出了一段粉条型嫩红的物件,插到了母鸭屁股里,不停扑扇翅膀,用长喙去啄母鸭的头,动作稍纵即逝,很快,公鸭就完成了壮举,“嘎嘎嘎”高歌着跑开了。
刚开始,王实奎还是以轻松平常的心态,手里弯着一根竹枝,看着鸡们鸭们的嬉闹追逐。而当他盯看着公鸭和母鸭一场快乐短暂的交配表演后,一股莫名的热流顿时从下腹升起,在整个胸口憋闷成了一团,并逐渐膨胀,似乎周身都圈拢在一个火炉之中,口干舌燥,两眼发红,呼吸急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什么撩拨起来了,自从老婆过世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时刻处于悲伤、麻木、焦愁、劳累之中,整日里就成了一个活动着的机器,心中除了有一个儿子外,其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现在,两只公母鸭尽情享受着交配的欢乐,把他潜伏在心里的欲望撩拨起来了,心中的一团火球坐冲右突,却始终找不到出口,象要爆炸一样憋得他异常的难受。
他是蹲在地上的,渐渐感到两胯之间的内裤把自己下体的物件绷紧得疼痛难忍。于是,他站起身子,却依然感到下体物件牵扯到心尖的涨痛感,似乎越来越强烈。他忽然把手伸进内裤里,钢锉般的坚硬,直直挺立着,滚烫着触摸的手,他忽然涌动起惊异、震颤、探询、倾泄、欢快交织在一起的念头,电光火石,不容犹疑,他紧紧把坚硬直立的物件环握在手中,脑壳中出现了桃花万朵、金光灿灿,从中飘出了一个女人风情万状的脸蛋,他看见了,就是他的老婆!犹如夏天突起的山水源源不断涨满了水塘,最终冲垮了堤坝,洪水一泻而出,他感觉身子一下分崩了,两腿僵直,口里“哦~哦~~啊啊~~哦也!”长叫。
他委顿地躺倒在竹荫下的草地上,环望着四周沉寂的山岭,感觉明亮的阳光有些生冷。他突然涌起想大哭的感觉,赶紧闭上酸痛的眼。
接下来几天,王实奎克制自己尽量不去河滩边的围栏,怕鸡鸭们欢闹的场面又触动自己寂寞的欲望,让自己一发不可收拾。他只是早晚放养和回栏的时候,才去吆喝鸡鸭,任鸡鸭自由地早出晚归,反正偌大的山窝子里也没有人进去,不存在鸡鸭的丢失。其余时间,他上坡地去经管包谷。看着一个个硕大饱满的包米棒子,他晒黑的脸庞上荡漾着难得的笑容,用手捏捏这个包谷棒子,又抚摩一下那一个。想起去年寒酸的收成,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长满老茧、青筋毕突的双手,心里感慨:还是要辛勤劳动,才能换来好的收成啊!
一天下午,王实奎正在家里的场坝上编箩筐,开始准备摘包谷的事项。突然,听到儿子从河滩方向传来的惊喜的大叫声:“爸爸,快来看啊!”现在儿子已经大点了,坡地沟坎可以任意跑上跑下,而山岭上也没有了大的野物,不用担心什么危险,便放任他成天疯跑,一个夏天下来,儿子几乎晒成了一个小黑精猴。
听到儿子的喊声,王实奎扔下手中的箩筐,起身朝河沟跑去。近了,看见黑糊糊的儿子两只手各举着一个白色的蛋,还在大喊:“爸爸,下蛋了!下蛋了!”
看到儿子欣喜若狂的样子,王实奎也满心欢喜,几步窜过去,一把抱住儿子,举起来,“嗬!哟嗬!”地高呼,在头顶颠了几下后,才把儿子放在地下,从他手中拿过一个较淡黄色的蛋,看了看,是一个鸡蛋,另一个白色个子大点的蛋,就是个鸭蛋。哈哈!王实奎高兴极了,看来,几对鸡、鸭都见成效了。他带着儿子,朝篱笆围拦大步走去。在靠近竹蔸处,分别扎了两个关鸡和鸭的棚子,他和儿子在里面靠坡坎的沙地上,又分别发现了鸡蛋和鸭蛋。父子俩把鸡蛋和鸭蛋小心翼翼地收拢起,欢欢喜喜地朝家里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自豪地对儿子说:“幺儿,等爸爸凑起了好多的鸡蛋、鸭蛋,去场口上买了钱,今年过年给你买新衣裳穿啊!”自从儿子他妈过世后,这一年多来,他还没给儿子买过新衣裳,每当看到儿子穿着有些破旧小样的衣裳,王实奎觉得心里发酸、内疚。鸡、鸭开始下蛋了,自己以后的经济状况就开始好转,就有希望来改变家庭的状况了。
这时,儿子停下来,偏着头看了看他全身的模样,稚气地说:“爸爸,你也要穿新衣裳,幺儿才穿!”儿子看出他穿的衣裳,也是很破旧了,有的地方露出了破洞,衣线翻飞,很难看。王实奎对自己的穿着倒不在意,他除了上乡场买卖点东西,几乎就呆在山窝子里,和外人几乎没有接触,穿得好坏就无所谓了。但这时,他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涌起一阵温情的浪潮,一把抱紧儿子,说:“好!好!爸爸和幺儿一起穿新衣裳过年哈!”
中秋过后,坡地上的包谷全部收摘回了家。那段时间,父子俩整天在坡地上劳碌,看到包谷杆上结着的一个个壮实的包谷棒子,王实奎心里乐开了花。他挑着盛满包谷的箩筐,在山道上走得轻快自如。儿子也提个小提蔸,摘几个包谷棒子,拽着身子跟在他后面。他向下走一段坡路,就停下来回望儿子,充满爱意地叫唤着儿子:“幺儿,慢点啊,不要摔斤斗哈!”儿子稚气的脸蛋上淌满了汗珠,听到爸爸的呼喊,就顺手用衣袖揩了脸上的汗水,回答道:“爸爸,幺儿勇敢,不会摔筋斗呢!”儿子虽然身子骨小,但在山岭坡坎上跑惯了,手里提着包谷下陡坡路也懂得平衡自如,很快,就跑到了王实奎跟前。他爱怜地给儿子揩了揩脸上的汗水,说道:“幺儿,累不?”
“不累!”儿子干脆响亮地答道。
“真的不是哟,不是装的啊?”他故意逗儿子。
“爸爸不累,幺儿也不会累!”儿子抬起头,骄傲地望着他答道。
王实奎听了,感觉很幸福,笑着对儿子说:“好,幺儿,我们再攒劲,晚上爸爸整蛋炒饭给幺儿吃呢!”
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王实奎再苦再累也觉得值了。
第二年九月上,儿子王勇到上学年纪了,王实奎把儿子送到了山窝子外的村校去读书。每天早晨,王实奎把儿子送到山窝子外的村道上,看着儿子和同村的娃子去读书。到傍晚时分,他就站在山窝子外的一棵桤木树下接儿子回家。夕阳西下,看到儿子背着书包,从山路上急速向自己奔跑过来,王实奎心里涌动起无限幸福的感觉。儿子一边走,还一边给自己唱学校教唱的儿歌,歌声在山间飘荡回想,不时间杂着父子俩快乐的笑声。等到读三年级时,儿子个子窜高,就不再接送了。村小没有中午饭吃,王实奎每天就给儿子准备两个麦粑或者包谷粑,外加一个鸡蛋,这让其他山村孩子看了很羡慕。王实奎就是要让儿子长得壮壮实实的。
老婆过世后的第三年上,王实奎终于把全部欠账还清了。他虽然才三十出头,但风吹日晒,整日劳累,相貌上看起来象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农民了。
8
端午后,日头一天天晒得更毒了。王实奎在春上把全部欠账还清后,以为日子要过得轻松些了。谁知,他却接二连三遭受意外打击,险些没把他打垮。
那是一天傍晚,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从放学回家了。天气炎热,儿子象往天一样,回家后丢下书包,就朝竹林覆盖一片阴凉的河沟沙滩跑去,可以踩踩幽凉的潭水,然后坐在小水潭边的一砣船型大青石上,一边看书,一边瞧瞧鸡群和鸭群追逐嬉戏。忽然,从沟底传来儿子的惊呼声:“爸爸,快来看,有鸡仔儿死了!”
王实奎听见了,心里一慌,丢下手中的活路,拔腿就往河沟跑去。气喘吁吁跑到河滩上,果然见一个斤把大的黄鸡仔,僵硬着身子躺在沙坝里。他双手捧起鸡仔,摸了摸胸脖子,已经冷却完全僵硬,怕已死了多时了。鸡仔身上没有伤痕,显见不是黄鼠狼之类的野物伤害的,他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莫非是鸡瘟?养鸡人最怕的就是染瘟病,那可是连窝倒桩,要死干净的啊!王实奎的担忧得到了应验,他放眼朝鸡群看过去,又发现几只鸡仔开始身子无力,卧倒在沙滩上,偶尔动一下头,显得还是活物。他擂起拳头,狠狠朝沙坝捶去,满脸伤痛欲绝。
从今年开始,王实奎在把全部欠账还清以后,开始谋划着扩大养鸡、鸭的规模。清明后,自己从信用社贷了5000元的小额贷款,买了一些砖和水泥,砌了两个较大的鸭舍和鸡舍,分别孵化了200个鸡仔和100个鸭仔。其实,在孵化鸡仔和鸭仔之前,他也想到了鸡瘟和鸭瘟的问题,还在鸭舍和鸡舍周围,放了生石灰,预防细菌感染。谁知,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到一个个萎靡的鸡仔,王实奎似乎气都喘不过来,心脏象被一双大手攥得生疼。他拿起一个病泱泱的鸡仔,拔腿就往乡场上的兽医站跑去。
一个中年兽医从焦急万分的王实奎手中接过害鸡瘟的鸡仔,翻了翻鸡崽的眼珠子,又橇开鸡喙,朝鸡嘴里仔细瞧了瞧,还用一根玻璃棒伸进鸡嘴里,沾了一些唾液到一个小碟子里,然后从柜台里的一个玻璃瓶里倒出一些液体在小碟子里,搅了搅,又仔细看了看。最后,他紧锁着眉头,问了问王实奎之前采取了那些预防措施,说道:“你现在晚了,鸡瘟已经害得很深了。只有拿点药水去,给鸡仔喂来看看。”王实奎一听,犹如晴天霹雳,恍惚间从兽医手里接过一瓶药水,几乎忘了付药钱就要走。出了兽医站的大门,他只隐约听兽医说道,下次要孵鸡仔和鸭仔,提前来告诉他,他可以去帮忙指导怎么防鸡瘟和鸭瘟。王实奎说了声谢谢,便焦急往山窝子赶回去。
当他赶回家时,果然,河沟沙坝上又已经死了几只鸡仔了,同时还死了两只鸭仔。他心急如焚,赶紧从家里拿了一个盆子,倒上一盆清水,然后将兽医拿的药瓶起开盖子,倒了一部分药水进水盆里,用丫枝搅转,然后飞快地端到沙坝上,捉起一只鸡仔,就往鸡嘴里灌药水。但他这边灌,那边的鸡仔和鸭仔却一只只倒下,甚至连他灌了药水的鸡仔,也有倒在沙坝上,一动不动的了。儿子跟着在旁边忙着逮鸡仔来灌药水,两只小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王实奎也几乎想哭,但看到儿子伤心欲绝的样子,自己就竭力控制住,不让泪水掉下来。
一场鸡瘟,让王实奎孵化的所有鸡仔、鸭仔全部死掉,连同几十只成年的鸡鸭也全部死光。按照兽医的嘱咐,王实奎在很远的山坡上挖了一个深坑,把所有死掉的鸡鸭倒在里面,洒上药水,全部深埋处理。当掩盖上最后一铲泥土,王实奎整个身子一下委顿在地上,号啕大哭。他是选择在儿子去读书的时候掩埋病死的鸡鸭的,他不想让年幼的儿子看到这样凄惨的场景。他算了算,这场鸡瘟,把他前两年养鸡、鸭的收入全部泡汤了。他在山坡上哀痛沉郁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日落西山,看看儿子要放学回家了,他才止住悲痛的情绪,双手抹了一下脸庞,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坡下的家走去。
他到了场坝上,正碰到儿子回家。他脸上装出轻松的表情,告诉儿子:过两天,还要孵鸡仔和鸭仔,这次要按照兽医的指导来消毒防疫,一定不会出问题的,一定会成功!王实奎坚定的表情让儿子看到了希望,几天来父子俩阴郁的情绪舒朗开来,儿子欢欢喜喜跟着他,跑到河沟沙滩上去清理杂物,开始准备孵鸡鸭前的准备了。
看着儿子欢快蹦跳的身影,王实奎在遭受重灾之后感到了莫大的安慰,觉得有儿子在,自己啥子困难都可以战胜。他心里想:下次大规模养鸡鸭一定要成功,否则,不仅家庭的经济状况不能好转,更重要的是信用社的贷款还不上,巨大的债务将压垮他们父子两人!要让儿子有好的生活环境,自己必须努力!
从头再来。王实奎手里没有了现钱,他在买掉百多斤粮食后,又分别买了十多对小鸡和小鸭,在河滩上放养,准备在鸡鸭下蛋之后,将全部鸡蛋和鸭蛋存起来孵鸡仔和鸭仔。
整日里,王实奎除了上坡种地,满脑子就是喂养鸡、鸭,没有其他想法。日子就这样慢慢流走了。很多个夜晚,他因为白天劳累极了,到晚上与儿子吃过晚饭,头一挨枕头,数数的话还不到三下,他就扯起了呼噜。但也有半夜醒来的时候,往往这个时候,是他身体内积蓄的能量达到最盛的时候吧,他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下身硬憋得难受,一下醒转过来,下身的物件兀自直立坚挺着。这时,他情不自禁想起很久以前和老婆温存的诸多细节,眼里便飘忽着许许多多的桃花李花,一阵阵的香气向自己鼻孔里吹来,于是,整个胸腔开始憋促跳动起来,口里不停喘息,双手握着滚烫的物件,在臆想中做着快速的冲刺,自己整个身子被一潮赶过一潮的浪涛抛向高空,在最后飘飘欲仙托入云端……暗夜里,他在一阵激烈的震颤过后,疲塌委顿蜷缩在床上,双眼死盯着漆黑的屋顶,很快,两行冰冷的泪水从眼窝里流淌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窝子的山岭沟壑,草木野花,随着季节的变换,不断增减自己的衣裳,调换着着装的颜色。王实奎买来的十多对鸡鸭,已经完全长大了,经过一段时间的配对追逐,母鸡、母鸭们又开始下蛋了。王实奎把鸡蛋、鸭蛋捡来存好,准备全部用来孵鸡仔和鸭仔。存放上百来个鸡蛋、鸭蛋后,便开始在鸡窝、鸭窝里孵鸡仔和鸭仔了。在这个过程中,王实奎请来兽医,对鸡舍和鸭舍全部进行了消毒。鸡崽和鸭崽孵出来后,兽医又逐个注射了防疫的药苗。河沟沙滩上,随着鸡仔、鸭仔的逐渐长大,象覆盖着一片绒绒的云团,分外惹眼,王实奎蹲在自家场坝上,远远地也看得清楚明白,心里涌动着欢喜愉悦。
王实奎终于喘过气来,以为自己和儿子的生活又开始步入了稳定安静的轨道。谁知,一场意想不到的巨大灾难,正向他们父子俩逼近,并险些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进入八月,是山中的雷雨山洪季节。今年,从五月端阳以后,就一直少雨,特别是从七月开始,连续一个多月滴雨未下,烈日一天天暴晒,山坡上的老林子,是山中最容易蓄水的地方,也在连续多天的暴晒下,焉卷了叶片,漫坡看上去,林子焉不拉几的。坡地蒸腾完水分后,爆裂开了卡宽的裂缝。地上的包谷杆和叶子晒得焦黄,幸亏包谷棒子已经长成了,虽然个子不大,但好歹有点收入。山沟底的溪流早已断水,只有几个大的水凼,还残留点积水,让鸡鸭在酷热难耐的中午时分,可以在水中浸泡褪点热。王实奎成天爬山坡、下河滩,忙着经管山坡地里的包谷和河滩上的鸡鸭,整个人被晒成了黑面团,刮毒的日头把两个手膀子灼晒得油黑光亮,水滴在上面便一溜滑下来。无论是粮食还是鸡鸭,他都不能稍为疏忽,假如再摊上大的损失,他的一身骨头再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了。
大旱必有大雨。在旱象持续到八月底之后,天气急剧转变。那天早晨醒来,气候便是异常的潮湿闷热,整个山窝子就象一个巨大的蒸笼,即使人是停坐在檐坎边上,也是挥汗如雨,沤热难耐。到了下午,气候突变,浓黑的乌云从南边漫卷过来,天色从亮白迅速变为昏黑。乌云越压越低,对面山坡上的林木也变得模糊不清了。朝南边的天空看过去,一道道的电闪在此起彼伏,沉闷的雷声跟着一阵阵传来。似乎是预感到特大的暴雨要来临,野鸡斑鸠在幽暗的林子间惊匝匝地飞起又落下,极力想寻找一个安全的庇护地点。林子中的惊恐嘈杂增添了山中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紧张气氛。
王实奎揣测出这场压抑了许久的雷雨,一定会是倾盆般的暴烈而下,于是叫上暑假里在家的儿子一起,赶紧把河滩上的鸡鸭,吆喝进了鸡舍和鸭舍,然后把土墙黑瓦的老屋四周和房顶仔细检查了一遍,用塑料纸把有点漏雨的几处瓦缝垫好,防止大雨倾盆而下时把屋子灌满雨水。当他还在房顶垫塑料纸时,突然一道雪亮的火闪似乎从自己头顶闪过,随即,一阵闷雷从南山峰顶滚滚而来,象是一辆巨大的马车,气势汹汹地碾压过山岭沟壑,要把所有的林木花草都压为齑粉,到达头顶时,突然一声惊天炸响,似乎把人的五脏六肺都震疏了,周围的山山岭岭也摇晃起来,几只斑鸠从林子里惊悸飞出,“喳喳叽叽”惶恐急叫。王实奎两耳被震得“嗡嗡”蜂鸣,两手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赶紧压好塑料纸,从木梯上几乎滑落到地面。刚一接触地面,瓢泼的大雨便倾盆而下,雨势绵密,联成一片,环望四周山岭,皆笼罩在白茫茫雨幕之中,房前屋后的阴沟,瞬间便被暴涨的山水淹没,漫漶成了涛涛河流,屋前的几棵千杖、桤木、老木柑,片片树叶被强劲的雨注打落地面,整棵树木紧缩成了一团。暴雨倾洒中,一道道火闪刺目,一声声惊雷震耳,让人惊恐在一片暴雨咆哮、雷电轰鸣的世界之中。
儿子被这场恐怖的雷雨惊吓住了,瑟瑟躲在床上,用铺盖紧紧捂住自己,一声惊雷炸过,便胆战心惊地呼叫爸爸。王实奎赶过去,也脱鞋坐在床上,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接一道的火闪从屋顶亮瓦划过时,把屋子里的东西瞬间显现出来,惨白的光亮勾勒出各种东西近乎鬼魅的模样,更增添了人的惊恐。儿子紧紧攥住父亲的双手,不停发抖。王实奎把儿子揽在怀中,也提紧了心跳,挑眼望着一闪而明的亮瓦,急速的雨流从亮瓦上大股大股淌过,而屋顶还一阵接着一阵响彻雨注击打在瓦背上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惊雷,炸得地动山摇。他心里不住祈求这场凶猛的雷雨早点歇止。
然而,老天似乎决口了一般,倾盆大雨没有停息的迹象。连天大雨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钟,才渐渐削弱。就在王实奎心里放松了一下,以为这场暴雨即将结束时。突然,一阵异常的沉闷的响声似乎是从地底下传递而来,整个房间都跟着在颤动,响声开始还比较细微,象一窝老鼠在窜动奔跑,渐渐地,响声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轰鸣,象火车碾动钢轨急速奔到面前,铺天盖地,地动山摇,似要吞没人间的一切。王实奎被这种前所未有的沉闷异响震慑惊呆了,感觉整个地面都要被彻底搅翻倒转过来一般。惶恐中,他抱起儿子就朝屋外跑,刚跑到大门口,只听一阵惊天巨响,身后的房屋受到巨大的冲撞,跟着一阵“噼哩叭拉”的响声,大部分的房屋都坍塌了。幸好,他抱着儿子跑出了屋外,要是迟一点,两人将被倾泻而下的泥石和倒塌的房屋覆盖在下面,生死未卜,那将何等凄惨!
但眼前的景象,也震慑得他满脸惊恐、呆滞,在瞬间的不知所措之后,他意识到现在的位置还处于危险境地,便又继续拉着儿子,在暗夜中朝右上坡开阔处跑去。好在雷雨渐渐停歇了,他把儿子放在一处平坝,转身跑回屋子,凭着记忆,在倒塌的瓦砾木柱间搜寻到几张胶纸,然后砍了几根木柱、竹枝,回到平坝,和儿子一起,倚靠着一棵苦楝树,搭建了一个可以避挡风雨的胶纸窝棚,接着又返回屋子,搬了板凳和一张门板,在窝棚里搭了一张简易木床,铺上干柴草,基本上可以让儿子躺在上面睡觉了。
面对家庭遭遇的重大灾害,王实奎一开始还沉浸在儿子和自己得以免除性命之灾的幸运中,接着又是紧急的逃险,然后紧张忙碌搭建睡觉的窝棚,没来得及思考灾害将给自己带来怎样巨大的艰难困苦。当把儿子安顿好在简易窝棚睡下后,看看天色,大半夜已经过去,他虽然极度困乏,但一点也睡不着觉,坐在窝棚前面,在熹微的天光中,遥看着倒塌了一半的屋子废墟,不觉悲从中来,近乎哀号着哭泣。在大雷雨后幽暗寂静的山窝子里,凄切的哭声绵绵不绝,倘有外人听到,一定心惊胆寒。
从老婆去世以来的这几年间,王实奎带着儿子,一直艰难度日,但他从来没有哀怨伤悲、消极颓唐,而是不停地劳作着、奋斗着,心中有个信念就是要把儿子抚养大,延续自己的血脉,他被成天的忙碌劳累熬干成了虾状的身子,黎黑精瘦的脸额上,青筋暴突,两眼深陷,双手伸出来,结着一层厚厚的干茧。在每天的劳碌中,最让他欣慰的,是看到儿子在放学后,背着书包,欢跳着从山道上跑进山窝子回家来,那时,他焦黑的脸上,便绽放出了一圈圈的笑纹。随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自己努力劳作换来的幸福成果。
而现在,一场暴雨带来的泥石流,把大部分的屋子冲垮了,王实奎正经历着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他深埋着头,双手紧攥着自己的头发,心绪纠结万端,心里在一遍遍的哀号:老天,你杂不讲天理,老是折磨我、捉弄我啊!
天明后,村上、乡上在调查大暴雨给农户造成的灾害情况时,得知王实奎家的房屋被泥石流冲垮后,把情况上报到了县上民政部门,特批了三千块的救济救助资金,村上、乡上干部也带了米、面、油等上门慰问,而且组织了一些村民,给他搭建了两间泥墙水泥瓦的临时房屋,民政救济资金买原料派上了用场。几天后,简易居住房屋修建好后,王实奎心里稍微宽慰了点。修建简易房屋时,村上、乡上干部都说,王实奎家单门独户住在偏僻的山窝子里,该调整出一块土地,让他家搬出去算了。王实奎口头上恭敬地对干部说了感谢的话,但心里压根就没有搬屋子的念头,缺资金、调整土地难是一码事,而自己祖辈就住在这山窝子里,真正要重新选择屋基,念头上还转不过弯呢。
政府的救助只能解决急时之需,更大的艰难困苦需要王实奎一个人独自去扛。好在放养的鸡鸭提前吆到了高处的鸡舍和鸭舍,汹涌的山洪水没有造成损失,山坡上的包谷大部分倒伏了,但包谷棒子几乎长成熟了,所以他连着几天起早贪黑,抓紧把包谷棒子收摘挑回简易房屋里。儿子已经秋期开学了,他叫儿子按时去上学,自己独自在家忙农活、养鸡鸭。每天深夜终于歇下来时,他几乎都是身心疲惫,眼窝子更深陷了,腰酸背痛,但在儿子面前,他从来不呻唤一声。因为疲乏过度,他晚上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沉了。他想这样很好,在过度的劳累中免除了自己悲伤、孤寂的情绪,让日子一天天流失过去,儿子也一天天的长大了。
9
日子在艰难生活中觉得难熬、漫长,而一旦度过去了,回首遥望,又觉得时光过得匆促飞逝,其中的酸甜苦辣都只留下点点残存的片段。恍惚间,三年时间过去了,王实奎的儿子开始到乡场上读初中去了。读初中需要住校,只周末才回到山窝子里。在儿子去读书期间,整个山窝子白天黑夜都只王实奎一人,寂寞、冷清,他只有不停忙碌劳动,才容易打发悠长的时光。
其实,从去年开始,王实奎除了按时放养鸡鸭,农时上坡地莳弄庄稼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简易房舍后面的一大片石坡上,用錾子、钢钎、二捶开采出一块块长条形的条石。现在,在房子后面的一块空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大堆条石,每块条石都被打磨得周周正正、棱线端直。那个开采的石坡上,已经空落出了一个大大的石窝。这个地方的石质属于红岩,石头是殷红的。据说,很早以前,委派到这里的县官在修建衙门的大门和围墙时,就到这片深山中开采红岩石。衙门修建好后,外观非常的端庄气派,所谓官翎子都是红色的,衙门也修建成红色的,风水先生说这样的石质兆头好,因此到这里作官的,大多得到了升迁。受这种吉兆的影响,那时,当地的大户人家在修建山庄时,也是采用这种红石头。解放后,这样的山庄大都破毁了,而在离山窝子不远的青岭上,还保存着一座王氏庄园,整座庄园占地二十来亩,四周的围墙、阶梯、地面、碉楼,都是用红石砌成,门口几棵上千年的大桢兰树,映衬得古朴沧桑,厚重深沉。
王实奎开采条石,就是用来修建自己的房屋。当初一下冒出这个念头时,他都被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呢?自从自家老屋被泥石流冲毁后,他和儿子一直住在当初临时搭建的简易屋舍里,重新修建房屋,就成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必须面对的一个现实问题。山窝子外,大多的农户靠外出打工,都已经修建起了水泥楼房。王实奎和儿子相依为命,彼此不能分离,他是不能象其他男人一样,到外面去打工挣钱的,因此,当同队的几个青壮年人邀约他一起出去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时,他只有摇头拒绝了。他一走了,儿子怎么办呢?为了儿子,他必须坚守在山窝子里,
王实奎靠养鸡鸭和种粮食,虽然能节余一点钱,但要修建一座楼房,那还差得远呢!但房子又不能不修啊,每当他从山外看到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再回到山窝子里,看到倒塌的老屋子和临时居住的简易房舍,自己就忍不住心紧气闷,摇头叹息。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不能给他提供一个安稳的窝,怎么对得起逝去的王家祖宗和孩子的母亲呢!王家到山窝子来传到他这一代,可不能无房无户离开人世,那可就有辱先人、愧对子孙啊!
有一天,他去乡场上卖了一大提篼鸡蛋,给儿子准备这个月的生活费。当他赶完场回家时,看到离村道不远的一户人家,开始拆掉老房子,准备修建新楼房了。他看到这家人把屋顶掀掉后,露出了四面石墙,这座老屋子原来是用石头砌成的。王实奎看着看着,突然眼睛盯直了,心中瞬间冒出了一个念头,眼里闪出了火花,眼眶周围荡出了笑纹,一拍脑壳,就兴冲冲朝家里赶去。
回到家里,他提起锄头,朝屋后不远的一面山坡上走去。上到山坡后,他用锄头把山坡表面的浮土杂草锄去后,露出了殷红的岩石。他前后左右丈量端详了岩层,脸上显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第二天,他赶去乡场上,购置了錾子、钢钎、二捶,当天下午回到家里,就开始在屋后石坡上“叮叮当当”敲打起来。王实奎在二十左右的时候,那时还是生产队集体劳动,跟着“农业学大寨” 搞坡改梯,学过一阵子的石匠活,现在要开采条石,问题虽然不大,但要靠他一个人开采出条石来建造一座房子,毕竟闻所未闻,时间不知需要多漫长啊!
那时,儿子刚去乡场上读初中,周末回家时,在屋子里没看到父亲,去河滩鸡鸭棚里,也没找到他。心里正疑惑时,听到屋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跟着声音跑去,近了,就听见父亲“嗨着!嗨着!”的喊声,只见父亲站在石坡上,正挥动着二锤,向嵌在石缝间的錾子,一锤一锤的甩击。他每甩起二锤敲击一下,口里便憋足劲呼喊一声。初秋时节,天近黄昏,儿子从山下望去,父亲裸了上身,不停挥动二锤的身子便形成了一幅强劲弯曲的剪影,父亲的手臂、腰背,瘦削冷峭,象深山中一个坚韧虬曲的老树桩。已经懂事的儿子看得眼里一热,向山坡上跑去,喊道:“爸爸,打石头干啥呢?”
听到儿子的喊声,王实奎搁下二锤,笑着对儿子说:“打石头来修房子啊!”
“修房子?你一个人打石头,咋修得了啊?”儿子吃惊地问。
“慢慢来吧,反正爸爸有的是时间,终究要修成的!”王实奎用手帕揩了满头的汗水,答道。
儿子这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说道:“爸爸,你不用这么辛苦了,等我以后长大了,去外面打工挣了钱,也去山窝子外面盖一座楼房呀!”
王实奎很满意儿子的懂事孝顺,摸了摸走到面前的儿子的头,笑着说:“幺儿,这山窝子是你祖祖辈辈留下的命根,爸爸不信狠,就是要在这里重新修上一座房子,给你娶媳妇呢!”王实奎虚朦着眼,眺望着西山方向,在那茂密的杉木林下,静静躺着过世多年的老婆。想起老婆曾经的温言暖语,一张笑脸一个姿势,恍若眼前,忍不住眼里就潮湿了。他紧紧抱住儿子,坚定地说:“幺儿,我们一定要把房子建成!”
于是,王实奎在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先去河沟,把围栏里的鸡、鸭放到河滩上,然后提着錾子、钢钎、二捶,到屋后石坡上,甩开膀子开采条石,一块条石成型后,又要用扁口錾子慢慢打磨条石粗砺的表面。他算了算,要开采打磨出一块周正平滑的条石,几乎要四五天的时间。他不去想一座三间的房屋究竟需要多少条石,那会让自己觉得遥遥无期。反正,自己孤单一个人,有了修建房屋的目标,一天天把条石开采打磨起去,有奔头、有干劲,时光也好打发了。
周末,儿子从学校回家了,也帮着父亲开采石头。儿子掌着钢钎,父亲使劲抡起二锤,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山窝子里。当一块条石从石层里开起出来时,儿子欢呼雀跃,父亲揩着汗水,也是满脸的欢笑。这个时候,父亲就坐在条石上,抽起了叶子烟,儿子赶紧给父亲冲上一盅热茶,端到他面前。父亲幸福地看了看儿子,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坡坎下堆垒起的一块块条石,憧憬着房屋建成后的情形。
周日下午,儿子就赶回乡场上的中学去了。空阔偌大的山窝子,又剩下王实奎独自一人,“叮叮当当”开采敲击着石头。
平时,王实奎生活非常简单,节约着每一分钱。他把卖粮食、卖鸡鸭和卖鸡蛋鸭蛋的钱,除了给儿子交书本费和生活费外,全都存了起来,准备着将来修房子和给儿子娶媳妇。去乡场上销售鸡鸭,他几乎没进过馆子,除了买点盐巴等生活必需品外,也几乎不买其他东西。
他去过儿子读书的中学,站在门外,不好意思进去。中学的教学大楼在乡场上算是很显眼气派的建筑,儿子能在这样的学校读书,他感到很自豪。他给儿子买了两根油条,站在校门口,一直等到中午休课了,儿子走出校门来,才递给他吃,一旁满脸带笑地注视着。儿子抬眼,看着父亲黎黑干瘦青筋鼓突的脸庞,额头上起了层层的皱纹。父亲看起来好老了啊!他不过才接近四十岁啊。儿子要父亲也吃一根油条,否则他就不吃!王实奎只有哽咽着喉咙把油条吃了,他对儿子这么懂事,心里感到好宽慰啊。
这么多年,王实奎独自带着儿子,再没有碰到过一个女人。曾经有一年,一个寡妇不知从哪里听说山窝子里有王实奎这么个鳏夫,便带着两个娃儿,跑到山窝子来,说要嫁给他。寡妇身材肥硕,两个奶子象布袋一样在胸前甩动,到了王实奎家的简易屋子,就锅头柜子四处翻看。她的两个娃儿,年岁比王实奎的儿子还大些,象是野惯了,进屋不问青红皂白,拿起东西就吃,还不停打闹,扯天吼地的,闹得人心烦,幸好王实奎儿子还在学校读书没有回家,否则也怕拿给两个小魔王欺负揪打。
寡妇将两个娃儿撵出屋子,关上门,仰躺在床上,对呆若木鸡还未回过神来的王实奎说:“听说你养鸡养鸭找了钱,却没有老婆热铺盖暖和脚,晚上睡觉难熬哈!这样吧,你先给我一千块钱揣在怀里,我今天就开始跟你过!”女人说着,就从上衣领口开始往下解扣子,肥硕亮白的两团肉球便袒露了出来。王实奎被亮白刺得心慌,两眼发直,呼吸憋促,嘴唇干裂,喉咙发涩,忍不住挪动步子,朝床边走去。
这个寡妇显然对多年未接触过女人的王实奎此时心若如焚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等他一走到床边,手指还未沾上身,却一下把上衣抄拢了去,遮住肥白的胸脯,双眼却是含着媚狐的味道斜瞥着他,向他伸出摊开的右手,说道:“嘻嘻,好想上,是吧?说好了,先把钱给我了才行呢,让我来给你掌家操持!”
“钱,啥钱?”王实奎一下顿住了,疑惑地望着女人。他刚才被女人几招动作给迷糊了,还没听清女人说话的用意。
“哈哈,你是猫爪子抓了急的啊,还没听懂我的话?要我给你做女人,行啊!但你得先给我点想头啊,给我一千块钱压底,现在你想做啥就做啥!”女人说着又掀开了一面上衣,裸露出半幅胸脯,硕大的一个肉球上,黑紫色的奶头张挺着,散发出一股骚烘的气味。女人双腿还交错摩挲着,做着撩拨的姿势。
王实奎全身颤栗着,头脑被下腹上冲的一股热流搅乱得一片昏涨。女人却又把上衣遮拢了,一只手仍然伸着,乜斜着他,说:“咋样,先把钱给了啊,以后日子甜着呢!”
“一千块?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哦!”王实奎明白了寡妇的用意,突然清醒了头,退回了脚步,回答道。他是在信用社存了几千块钱,但那是以后用来修房子,给儿子娶媳妇的啊!他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能动用存款。
“啥?你一千块钱都不出,就想把老娘打来吃了,你是想白揩油了呀!”女人腾地坐起身,瞪眼望着他说道。
“妹子,我真的没有钱,你们走吧。”王实奎转过身,不能再看女人上衣欲遮还露的模样。
女人迟疑了一会,突然走过来,拉住王实奎,低声说:“大哥,我看你也憋得可怜,要不,你给我点钱,就给你做一次吧!”
“不了,妹子,这样不好,你我都是有娃儿的人了,这样吧,我送你一只鸡一只鸭,你带着你孩子走吧!”王实奎走过去把门打开,转身对女人说道。
女人脸一红,生气地把上衣扣好,蹬了一下脚,骂道:“好个木疙瘩,送上的快活都不敢要,气死老娘了!”
女人提着他送的鸡鸭,骂骂咧咧走了,后面跟着两个活蹦乱跳的野崽子。王实奎看着这活宝一样的一家子,庆幸自己没有和这女人沾染上身,否则,这个山窝子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平和宁静了。他对未来的希望,还是要把房子修建起来,让儿子顺利长大成家。
五年后,儿子读职高毕业了,也就在这一年,王实奎在山窝子里修建起了一座石墙房子。外人一走进山窝子,远远就看见殷红色的墙体,非常惹眼,让人感慨不已。
10
王实奎的儿子王勇职高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回到了山窝子,和父亲一起上坡种粮食,去河滩上养鸡鸭。儿子长得高高大大,脑袋瓜子也灵光,这让王实奎想到十几年来自己一人含辛茹苦把娃儿拖大,现在儿子终于成人,房屋也建成了,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接下来,就是该给儿子娶房媳妇,延续王家的香火了。
现在,王实奎年龄虽然才四十多岁,但因为长期劳累的结果,看起来与五十多岁的老头差不多。随着儿子回家帮着做事,特别是心境开始放松了点,精神面貌也逐渐好起来了。不过,王实奎勤劳惯了,还坚持当初打石头修建房子的习惯,每天都闲不住,带着儿子,把进出山窝子的道路进行了修整加宽,稍微陡峭点的山路,就和儿子一起抬去石块,垫成了一步步的石梯,走起路来顺当多了。
儿子孝顺听话,父亲叫做啥子农活,象点麦子锄草,挑粪担上山,还有给鸡舍鸭舍消毒,给鸡仔鸭仔打防疫药苗,他都按照父亲的吩咐,麻利地做了,这让王实奎感到很欣慰。但家里农活不是很多,儿子闲下来的时候,有时就坐着出神,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两眼呆呆地望着进出山窝子的那条山道,久了,还轻轻地叹口气。叹气声象山岭上飘忽着的阴云,沉郁着人的心绪。
王实奎知道儿子有年轻人的心性,况且,他在山外读了好多年的书,有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同学,交往和见识都不是他这个当父亲所能比的,所以耐不住山窝子里长久的清寂也是情理之中的。赶场天,家里要购买和销售什么东西,王实奎都是叫儿子去办理,顺便找同学耍一下,调节调节心情。
有天,儿子赶场回来,突然从背篼里拿出一件崭新的衣裳,叫父亲换上。父亲一件蓝布上衣穿了多年,都洗成灰白色了。儿子买的是一件暗红色绒夹克,逼着父亲穿在身上。俗话说:人要衣装,王实奎穿上新衣服,整个人就鲜亮许多了。王实奎少有穿新衣裳,穿着觉得别扭要脱下来。儿子说:你都辛苦大半辈子了,穿件新衣裳算啥呢?父亲问:要多少钱哟?儿子怕父亲心痛钱,本来一百多块的就说成是五十多。父亲还是说:太贵了,以后不要买这么贵的,就地摊上买件二三十的就可以了。儿子只好说:好,好。心里却想着:父亲一生都穷怕了,好日子过不来呢。这个家,自己得想办法改变了,否则,自己还得象父亲一样,蜗居在这山窝子里,穷苦过一生,想起就心寒呐!
儿子的头脑是要活络得多。腊月里,王实奎喂养的上百只成鸡、成鸭该卖得了。往年,王实奎都是每个赶场天挑着十来只鸡、鸭,到乡场上去卖。他喂养的鸡鸭,是河沟里放养的本地鸡鸭,乡场上的人都喜欢买来过年烧火锅、炖粉条鸡汤,与饲料喂的肉质显然不同,味道格外香,所以销路不错。当王实奎在腊月里开始准备一挑挑拿到乡场上去卖时,儿子却阻止他说:你这样零散拿到乡场上去卖,费力不说,价钱也便宜好多。再等十多天,到腊月底人们高价都要买本地鸡、鸭的时候,一次性租个车子,拖到县城去集中卖一两天时间,包准要多卖点钱。
王实奎听了,问道:行吗?他可从来没有想到过去县城做买卖啊。
儿子一脸肯定的语气,说:当然可以啦,你等着瞧啊!
王实奎想,儿子大了,既然出了这个找钱的主意,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他,鼓励他,即使是赔钱,也是花钱买教训啊。果真,他没有挑着鸡鸭去乡场上卖。等了十多天后,单是百多只鸡鸭增长的体重,都多了几十来斤,算来租车的费用都有了。
腊月二十几头,儿子跑到乡场上去租了一辆农用运输车,开到山窝子外的村道旁等着。然后,用十多个竹框分别把鸡、鸭装好,第二天一早天未明,王实奎和儿子、司机就把一个个鸡鸭竹框抬到了车上,然后向县城赶去。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到了县城农贸市场,人还不多,他们赶紧找了个位置,把车停好,然后分别从车上抬下一框鸡和一框鸭,等待城市人来购买。为了掌握好价格行情,儿子去集市上溜了一趟,本地鸡可以卖到一斤十五块,整整比乡场上高了三块钱!本地鸭每斤也要高出两块多钱,王实奎听了,不禁啧啧称叹。
现在城里人买鸡鸭,也是精得很,到过年的时候,宁愿多出钱,也要买山里来的鸡鸭,而不愿买饲料喂养的,他们分辨饲料鸡鸭还是自然放养的鸡鸭,都一认一个准。王实奎他们卖的鸡鸭,骨架体形很明显就是野放的,在竹框里劲足十道的挣扎跳跃,显是不习惯被束缚着,这让城里成天买菜的家庭主妇们一下就放亮了眼,纷纷拥挤上来买,价钱也不讲,说一斤十五块就十五块,本地乌骨鸡卖到了每斤十八块,也是很快就卖完了。等到下午四点多钟,一百多只鸡鸭竟然全都卖光了。王实奎初略算了下,扣除运费和市场摊位费,比在乡场多卖了一千多块!
父子俩欣喜万分,叫上司机一起,去县城的一家酒楼,专门点了一个80元一个的土火锅,另外叫了几盘凉干碟。这土火锅属于川南一带最具地方风味的特色菜,盛菜的器具就很特别,是用黄粘土烧制的砂锅,宝塔型的中部是一个环状的凹槽,凹槽环绕着一个上下直筒式的烟囱。凹槽里的肉菜是预先层层叠放好了的,最底层垫的是萝卜、芋头,上一层放油炸酥骨,接着放生猪蹄、鸡肉,当中要夹杂放些黄花、笋子、木耳、墨鱼等,撒上一些作料,再接着盖上一层油炸豆腐,生火两三个小时把生肉基本烧熟后,在上桌之前最后搁一层生肉丸子,接着烧熟二十多分钟就可以端上桌子尽情享用了。饭馆里的土火锅最地道是用炭来烧火,火力大,又熬灶。寒冬季节,土火锅烧得热气腾腾,香味袅绕,人们围坐在一起,吃得浑身发热、喜气洋洋,肉食吃得差不多了,还可以烫粉条、豆皮筋、各种蔬菜,一锅炭火力看着要烧尽了,又换上新炭接着加热煮沸,一锅土火锅可以尽情延长时间来享用。大年三十晚上,川南一带家家户户都要烧一土火锅来守岁,从三十晚上的年夜饭一直吃到初一早晨方才停歇。生活困难时期,大多数人家只有三十晚上才能烧一个土火锅来过年,现在经济条件好了,人们吃饭有个由头,都可以烧一个土火锅来招朋结友。精明的饭店老板,看准了这一风味菜的奇妙之处,纷纷打出了土火锅的招牌,招徕顾客,还真的吸引了相当多的食客。
现在,王实奎三人围坐着香气蒸腾的土火锅,心情愉快,吃得兴趣高涨。司机要开车不喝酒,王实奎父子二人打来一斤枸杞酒,各人分了一半,倒在大玻璃杯里,大口喝酒,非常过瘾。十几年来,王实奎几乎每天都处于焦愁打划之中,难得有尽情开心的时候。今天,看到儿子长大了,而且脑袋瓜子这样用得,自己一生的艰苦劳累也值得了,所以,他心里高兴,也放开来喝酒。父子俩你碰一下,我敬一下,很快就把各自的半斤酒喝下去了。好多年没有这么豪饮了,王实奎满脸涨红,说话打哆嗦,司机在一旁乐得直笑。这顿饭,三人都吃得非常高兴。
吃完饭,已是七点多钟,冬季的天色已完全黑尽了。他们走出饭馆,只见县城的夜晚,彩灯闪烁,沿街的门市灯光通明,街上行人不断,热闹非凡。王实奎惊奇地看着一切,听儿子介绍这是歌厅,那是茶楼,还有超市、酒楼、咖啡座等,王实奎只是听着点头,其实不知道究竟是干啥的,但对儿子这么知晓城市里的一切,他打心眼里感到自豪和高兴,儿子出来读书没有白费啊。在穿过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时,见街道两边连着几个门面,玻璃门里透出暗红的灯光,在偶尔隔开的缝隙里望进去,看到里面的沙发上,或坐或躺着年轻的女子,虽是隆冬季节,但女子除了外罩一件长大的毛衣,里面只穿着薄薄的紧身内衣,胸部高高鼓凸起,甚至胳膊和大腿都白亮着刺眼。见着有人走过,恹恹斜躺着的便一下来了精神,推开门,嘇声嘇气地招呼道:“哥哥些,进来轻松一下啊!”
女子在招呼时,披挂身上的大衣就完全敞开了,露出胸口上紧紧包裹着的两个高挺的奶子。王实奎惊得赶紧低下头,儿子也是不好意思赶紧往前走,倒是司机见惯不惊,笑了笑,摆摆手,说:“美女,有事,改天来耍哈!”
城市里的一切,让王实奎看得眼花缭乱,局促不安,觉得有种不踏实、不安稳的感觉。但他看出儿子在街上走得兴高采烈,东张西望,比在山窝子里埋头种地、喂养鸡鸭畅快多了。他隐隐感到一种忧虑:儿子还能象自己一样,长久呆在山窝子里吗?
王实奎忽然想到,该给儿子娶房媳妇了,让他的心早点安稳下来,有个女人拴着,跑得再远,也恋着回家呢。
到了停车场,司机坚持要开车回去,说第二天还要跑生意。王实奎也说要回家去,家里没有人看家,虽说山窝子偏远,但到年关了,难免有贼娃子去光顾。儿子王勇却磨蹭说,县城里有同学,好久没见了,要聚一起耍一下。王实奎不愿扫儿子的兴,况且家里也没啥紧要的事情,让他在城里尽情耍两天,也算是对他提出到县城来卖鸡鸭多赚钱的奖赏吧。于是给了儿子两百块钱,叫他后天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时候,一定赶回家来。儿子满口答应了。
看着儿子高高兴兴消失在城市的人流和灯光中,王实奎想:自己真的是该给儿子说媳妇了。
11
春节过后,儿子突然给王实奎提出来,他想和几个同学一起,到广东去打工。王实奎坚决不答应,他想到儿子跑得天远地远的,要是说上了一个对象,到时上门相亲的话,哪里找得到人呢!儿子没有外出成,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对父亲多少有些怨言,打心眼里认为父亲死脑筋,一辈子困守在山窝子里,憋屈死了!
春节过后的二三月间,基本上是农闲时候,年前刚卖了鸡鸭,还没有孵鸡仔和鸭仔,家里事情不多,山窝子里也寂闷得紧,儿子便三天两头朝乡场和县城里跑。外出的时间多了,儿子就渐渐对农活不上心,抱了一台电视回来,安上天锅收电视节目,没有出门的时候,就对外出打工的电视剧看得入迷,还时不时对父亲说:你看看,人家出去打工,挣钱多,生活得多潇洒啊!
王实奎盯着电视画面,虽然脸上是乐呵呵的笑,心里却嘀咕:你小子,还想着出去的念头,没有把媳妇说进门,休想!于是,王实奎加紧了给儿子说亲的步伐。现在,同组、同村的姑娘,年纪稍微大点,就跑出去打工了,要物色上一个姑娘,还真的不容易。况且,王实奎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成天厚着脸皮,这里来嗅嗅,那里去看看,说是为儿子说媳妇,那不羞死人呀!所以,大半年时间过去了,王实奎老着脸皮该托人说亲的都说过了,事情仍然没有进展。儿子呢,要么在山窝子里呆着成天叹声哎气,愁郁着脸色;要么去乡场、县城里耍个三天两头,影子都见不到。王实奎看出来,儿子似乎越来越对山窝子有种近乎排斥的情绪,他想:从老祖宗进川在此开荒立业以来,经过几代人的生养繁衍,难道到儿子这一代,就要脱离这片山水土地了么?王实奎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对山窝子的每寸土地都太熟悉了,几乎每个角落都融入了他的汗水、心血,他离不开山窝子,就象他离不开自己的儿子一样。
有天,儿子回家说,他既然不能去广东打工,就想在乡场找一项事情做,他作了调查,可以开家废品收购点,现在人们生活好了,产生的各种垃圾废品比较多,可以分门别类收购,集中交到县城的废品回收总站,每年赚个三两万不成问题。王实奎知道儿子脑袋瓜子可以,更重要的是干上这个事情,就不会大老远的外出了,只要三天两头能回山窝子来就成。于是,就同意了儿子的要求,还拿出自家积蓄中的一万多块钱,交给儿子作本钱。
儿子是乡场上唯一一家搞废品收购的,生意好,利润可观,一年时间不到,就买起了一辆货三轮,能通乡村公路的地方,他就开起三轮去上门收购。儿子在外面跑得欢,找的钱多了,就随时和朋友喝酒打牌,十天半月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也给父亲提点酒、肉,坐不了多久,就说外面有事情,急急忙忙又走了。这让王实奎心里感到很落寞,常常一个人坐在场坝里,望着出山窝子的山路发呆,情不自禁就想起好多年以前和老婆温存的细节来,眼角不觉就噙了泪珠。山风悠悠吹来,他感到了从身体到心里的冷。
他感到困惑,现在儿子大了,经济也宽裕了,思想上没有太多的压力了,却反而感到失落。回忆过去艰难困苦的日子,虽然充满了辛酸和劳累,但过得却实在得多,时光也容易打发。人啊,是真的不利好吗?
只有早点给儿子娶上媳妇,才能栓住他的心啊。王实奎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非常的急迫了。
有一天,后家幺姨来走人户。自从老婆过世后,因为家境困难,后家亲戚几乎没有走动了,只有这个幺姨逢年过节还上门走动一下。幺姨来的那天是中秋节,王实奎专门杀了一只鸭子烧板栗来招待。那天,儿子又没回家来,王实奎郁郁寡欢陪着幺姨吃饭。饭桌上说起儿子成天不沾家,只晓得在外面疯跑,他就忍不住叹气连天。于是,就聊起给儿子说媳妇难成的事情。幺姨听了,停下筷子,一拍桌子说:我们那个村有个姑娘,叫林小芹,是个弃婴,林家捡来养大的。林家儿子上半年说了媳妇,这个姑娘再在林家呆着,难免以后姑嫂会起隔阂,所以有人家上门说亲,准成。这个姑娘模样虽然不很俊,但从小是弃婴的缘故吧,吃得苦,操持家务没得问题。如果同意的话,我回去就上门说来看看。
王实奎一听,赶紧说好。生怕这个姑娘会跑掉似的,逮了几只鸡鸭,催促着幺姨带上去说亲。
果真如幺姨所说,林家在说了媳妇后,这个养女似乎就多余的了,当幺姨上门说亲时,暗示如果给上两万块的财礼钱,就答应这门亲。幺姨回话后,王实奎答应照付财礼钱,觉得人家把一个弃婴抚养大,收点财礼钱完全是应该的,最关键的是他现在有这样一笔积蓄,都是这几年他省吃俭用积攒下来为儿子娶媳妇的。王实奎和幺姨基本上把事情说妥后,就专门跑到乡场上,找到正在乡场废品收购门面前玩“斗地主”的儿子,把他叫到一边,把说亲的事情给他说了。儿子却对娶媳妇不上心,说:爸,慌啥嘛,我在外面多找点钱再说啊!
王实奎先前设想的为儿子娶媳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想到在儿子这里打了卡章,于是马起脸说:啥子不慌,你都二十几了,莫非在外面找钱,就连个婆娘都不要了吗?
儿子还是磨蹭,说:我在外面跑起的,时间紧啊。再过两年,我到时晓得给你找个儿媳妇回来就是了啊。
王实奎瞪眼望着儿子,吼道:啥时间紧,你伙起人打牌就有事情啊?成天在外面疯跑,就不恋着成个家,你对得起老早死去的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受尽苦楚把你拉扯大吗?
王实奎说着说着,禁不住声音哽涩起来,眼角就噙出了泪花,抱头蹲在地下。儿子王勇知道父亲倔强的脾气,今天要是不和他去女方家提个亲,怕以后在乡场上收购废品的事情都搞不成了,还不逼着自己回到那个死冷清清的山窝子里去苦呆着,生活还有啥子乐趣呢?他只有诺诺地关了门,和父亲一道,骑着自己的三轮,跑了十多里乡村公路,到了另一个乡镇,把三轮停在路边的一户人家,又翻山绕岭走了十来里山路,才到了幺姨家。父子俩按照风俗,还给充当媒婆的幺姨提了一点二刀肉、两包冰糖。在幺姨家吃了午饭,歇了一会,三人就上路去女方家。女方家不远,翻过一座杉木林覆盖的小山就到了。王实奎看了,女方家虽然是瓦房,但还是土墙,显然经济不是很宽裕,所以要急着把养女嫁出去,也是情理之中。
听幺姨说,林家这个养女林小芹今年十九岁了,之所以没有象其他农村姑娘一长大就约起出去打工,是林家害怕她出去后,在外面耍上朋友生米煮成熟饭,人财两空,所以没有同意她出去。
到了林家,主人知道男方家会出两万块的彩礼钱,因此招呼接待格外热情。林小芹趁出来给客人端茶亮了相,王实奎和儿子都装着不在意地全身瞄了一眼,姑娘模样端正,脸蛋圆圆的,脸色是农村姑娘那种健康的红黑色,两个眼睛又大又黑,流露出淳朴的眼光,特别是左脸蛋下有颗黑字,衬出姑娘的娇憨。因为长期劳动的缘故吧,姑娘中等身材发育得比较好,康实而无瘦削之态。也许是养女,姑娘没有一般人家女儿得到长期宠爱的娇矜,应付客人的微笑即张即止,似乎一切的情感都可以蕴涵在平静的脸面下。作为一个弃婴,她来到人世后,似乎一切命运都是注定听人摆布,就象现在,养父母要把她嫁出去,她就该嫁出去了。她曾有个外出打工自己掌握命运的念头,但在养父母的断然拒绝后,唯一燃起过的希望火花就熄灭了。在一老一少两个男人犀利目光的解刨下,在瞬间的娇羞后,脸色依然平静,听之任之,总之命运不是她能主宰掌握的。
对这个姑娘,王实奎作为一个未来的老公公,不好意思多看,虽然只瞥了一眼,但心里是满意的,感觉是一个操持家务得力的女人。他担心的是儿子,怕他看不上眼,甩头就走人。谁知,儿子在被叫到一边去询问感觉咋样时,儿子却一口答应说,可以处下去。也许,是姑娘文静的性格让儿子觉得,摊上这样一个姑娘作婆娘,今后会少唠唠叨叨,在父亲之外,再给自己加一道枷锁吧。
儿子点头同意,女方更无意见。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按照农村三会九转的风俗,一一走过,然后择了个黄道吉日,把林小芹这个新媳妇接到了山窝子。时隔将近二十年后,山窝子终于又有了女人。
接亲前,王实奎专门托人去县城买了两个大红灯笼回来,挂在自家堂屋前的屋檐下。儿子娶亲那晚,艳红的灯笼把山窝子似乎都烛照得一片明亮、喜气洋洋。儿子新房的灯光熄灭后,王实奎走出了房子,借着朦胧的月光走到对面的山坡上,坐在那棵茂盛的大黄桷树下,望着大红灯笼映照着的屋子。时至寒冬,冷风劲吹,王实奎心里却暖融融的,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适,心里忍不住在叫:娃他妈,你看到了吗?你儿子说上婆娘了!
12
新婚那阵子,王勇倒是整天呆在山窝子里,似乎贪念着和新娶的媳妇做那码子事情。进入冬天后,新媳妇林小芹的皮肤变白嫩了许多,丰满的身体也格外水灵,这让血气方刚的王勇格外痴迷,每晚都缠着要做上一两回,弄得身体很投入很疲劳,第二天要睡上一大早,才疲塌起床。新媳妇林小芹尽管晚上要应付男人的嬉闹纠缠,第二天还是早早起床,生火做饭。现在有儿媳妇做家务了,当上公公的王实奎起床后,就到河滩上去,把鸡鸭放出来,一群群赶到水凼去,一边抽着叶子烟,一边惬意地看鸡鸭们嬉戏欢闹。他心里暖洋洋地想:到现在为止,自己才真正过上了幸福愉快的好日子。
新媳妇是个勤劳懂事的女人,当王实奎从河滩回到屋子时,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她还专门做了一罐醪糟,王实奎回家时,她就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醪糟荷包蛋,亲热地喊道:“爸爸,趁热吃了啊!”
王实奎心里暖和,赶紧说:“好,好,我吃。你也吃呢!王勇呢?”
媳妇羞红了脸,低着头说:“他还在睡呢。”
王实奎没注意儿媳妇的害羞,骂道:“这小子,惯懒了呢!”
忍不住就要吼儿子起床。儿媳妇赶紧说:“爸,就让他再睡一会都吧,反正起床了也没有啥子事情!”
王实奎回头看了一眼儿媳妇红到脖根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跺跺脚,换了口气说道:“这小子,摊上你,享福呢!”于是不再说话,低头慢慢喝醪糟糖水。
新媳妇见公公不再生气了,便也端了一碗醪糟荷包蛋,向两口子的新房走进去。房间门虽然关上了,但还是隐隐约约传来儿媳妇呵哄自己男人吃东西的话声,似乎哄了好久,儿子才吃了。过了一会,房间里又传来异样的声音,压抑不住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交织着一起一伏传来。这声音遥隔了好多年,让他突然想起了记忆深处自己年轻老婆鲜活的模样和身体,情不自禁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他赶紧一口喝了醪糟糖水,急急走出门,提了锄头,到屋后的麦地里去锄草去了。
正月过后,儿子王勇又开始到乡场上去收购废品了。刚开始,还基本上每天晚上都回家来住,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间隔一两天、两三天才回一趟家。清明时,为了给自己的母亲上坟,王勇回家呆了两天,这时,年轻媳妇林小芹已怀上了娃儿,不能到坟前跪拜。自己老婆头胎怀娃儿反应得非常厉害,时不时就恶心呕吐,到了晚上睡在床上,王勇伸出手摸进老婆的内衣,刚要抚握饱胀的乳房,老婆惊悸地一抖,掀开他的手,随即撑起身子,朝床外呕吐起来。王勇腾腾燃起的欲望被浇了一盆冷水,悻悻地倒转身子睡了。第二天一早,王勇吃了早饭就匆匆离开家,跑到乡场上去了。
“害”了一段时间的娃儿后,林小芹身体又恢复正常了。她依然忙里忙外,就是上坡种地锄草、挑粪上坡,都不在话下。儿子虽然不在家种地,但有儿媳妇的操持,公公王实奎轻松了不少。有时,他看到儿媳妇上坡种地回家后,满脸汗渍,顾不上休息,又到灶前生火做饭,过意不去,就叫她休息一下,坡地上的农活不用她去,他一个人忙活得过来的。儿媳妇说:“爸爸,你都操劳这么多年,该轻松一下了,我们年轻,多做点没啥的!”
王实奎听了,两眼湿润,说:“这个王勇,就是不贪家做事,成天在外瞎跑,让你跟着受苦了哇!”
儿媳妇眼里不经意掠过一丝忧郁,口里却说:“王勇他说,现在埋头种地没啥出息,找不到啥钱,他想多在外面跑,多淘经验,以后还是在外面挣钱容易得多哇!”
王实奎听了,愤狠狠地说:“他找屁的大钱,这两年在外面疯跑,也没看到多少进账啊!”
儿媳妇见公公生气了,就劝说道:“爸爸,你老别生气,他要在外面跑就等他啊,反正家里也不缺他一个劳力。”
王实奎听了,看一眼懂事的儿媳妇,便轻微叹口气,不再抱怨了。
不久,王勇突然出事了。消息是村支书在端阳后的一天下午,匆匆跑到山窝子来,告诉正在坡地里窝包谷秧的王实奎的。原来,王勇在乡场上经营废品收购站,一直想找点大钱,给自己父亲和年轻媳妇瞧瞧,免得他们抱怨说自己成天跑在外面,钱也没找几个!可是,随着乡场上又增加了两个收购废品的经营户,不要说多找钱,就是保持以前的经营利润也不大可能。就在王勇心焦毛躁的时候,有一个外乡人偷偷找到他,问他收购电缆不,价格很便宜的。王勇算了算,把电缆卖到县城收购站去,一斤就要赚十来块,如果量大,利润就很可观了。他明知低价销售电缆的,来路都是不正当的,可是巨大利润的诱惑,让他无法舍弃,经过紧张权衡,他答应收购了。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连续几次收购了这些贼娃子从外地偷窃来的电缆线,总共收购了近四百多斤电缆,原想大大的发一笔财,不曾想贼娃子被公安机关破获,供出了销脏的窝点,这样,王勇就被公安机关拘押了。
王实奎匝听消息,险些晕倒,和儿媳妇一起急急忙忙赶到县城看守所,见到了带着手铐、身体疲惫不堪的王勇。王实奎心里酸痛,默默无语地地望着儿子。儿媳妇泪水长流,递给了儿子一包换洗衣服,要送的一些吃食却被警察断下来了,说里面每顿有吃的,不能接收外面的东西。十多分钟的见面很快就结束了,隔着铁栅栏,看到儿子被警察押送着从后面一道铁门消失了,王实奎泪水忍不住流出来了。
那段时间,警方正在开展严厉打击偷盗销售电缆、光缆的集中行动。不久,法院送来了判决书,王勇被判处两年的有期徒刑。
回到山窝子的王实奎,因为儿子的判刑,打击太大,成天感觉整个人空虚飘渺,了无生活情趣。一天下午,他独自提了一瓶老白干,在暮色苍茫中爬到老婆的坟前,委顿地坐在地下,泪水长流。墓石风化,坟草萋萋,老婆离世不知不觉已过去二十年了,想到这中间自己独立承担的苦楚,而现在儿子竟然被关进了笼子里,他百般伤心,悲从中来,手摸着冰冷的坟石,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匝着瓶口向喉咙里大口灌酒。等到夜暮黑沉时,他已酒醉倒在了坟前。
不知睡了多久,王实奎被一声声惊呼悠悠喊醒。他尽力睁开迷朦的眼,夜色中,只见儿媳妇打着一只手电筒,一边使劲推着他,一边惊慌地呼喊:“爸爸,快醒了,回家去哇!”
王实奎全身瘫软,在儿媳妇的搀扶下,终于使劲站起来,沿着一条杂草丛生的山路偏偏晃晃向山下走去。走一段,他控制不住,身子便不停偏晃。儿媳妇害怕他跌倒在直陡的坡崖下,顾不了那么多,只有将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整个人搀扶着他慢慢往山下挪。山路是沙坡路,又陡又滑,儿媳妇虽然怀了五个多月的身孕,但还是鼓着劲,搀扶着公公艰难地往坡下走。谁知,在一个狭窄路段,她只是注意搀扶着公公小心过去,不曾想自己被偏晃的公公一带,身子失去重心,一下摔在下面一丈多高的坡坎里。落地的一瞬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除了右小腿骨一阵钻心的疼痛外,感觉下身一股热流涌出来。随即,她晕倒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一个人背在背上,慢慢往山下挪,从那人口中传来一阵阵的低泣声。她上山时拿的电筒已经摔坏,只能摸黑下山了。她是被那人用一根带子紧紧栓在背上,生怕身体摇晃再次摔倒在坡下。那人口中还飘来一股股酒气,但走路非常小心,下直陡的坡路时,就倒转身子,手攥着路边的野草象下梯子一样慢慢往下挪。她明白了,是公公在背着自己往山下挪。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出一只手来,悄悄往自己大腿间摸去,还是湿漉漉的。她恍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忍不住伤心欲绝,失声哭泣起来。
公公听到了她的哭声,停下步子,沉默了许久,悲哀地说:“小芹,对不起!我——”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林小芹知道公公此时更加悲伤的心境,强抑住哀痛,平静语气说:“爸爸,没事的,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王实奎听了,对儿媳妇的懂事非常感动,连说:“好,好,我没啥子,这辈子再大的苦楚都受过了。倒是你啊,一上门不久,就让你遭这么大的苦,真为难你了!”
林小芹伏在公公背上,感觉到他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哀伤痛楚通过背部的抖动传递过来。她以前在娘家,作为一个养女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的温暖,嫁过来后,男人除了在新婚初期对自己的身体有强烈的欲望外,在情感上并没有对自己有太多的体贴温存。自从怀上娃儿后,男人更是三天两头不在家,让自己感到空落寂寞。她嫁过来后,逐渐知道了公公的经历,知道他是一个勤劳坚强的男人,打从心眼里敬佩。现在,公公内心里的自责凄苦,使她觉得一定要安慰好老人,不能让他深深陷入悲痛之中。于是她咬咬牙,说:“爸,你让我下来走,没事了!”
“不行,你都这样了,我一定要背你回去。别担心,我身体好得很呢!”公公知道她不仅腿摔伤,而且已经流产了,所以坚持要背她下山去。林小芹知道自己再固执,更要伤公公的心,于是不再说什么,掩抑住内心的无限伤痛,紧伏在公公的背上,以免身体摇晃使公公走路更加吃力,而温暖的体温让她逐渐安详平静下来。
暗夜里,王实奎凭着对山路的熟悉,背着摔伤流产的儿媳妇,一步步往山下挪动。他酒已醒了大半,一手揽着儿媳的臀部,一手攥着野草下挪。她似乎劳累惊吓过度,伏在公公的背上渐渐睡去了。王实奎感觉到她口里呼出一阵阵的热气,吹拂在自己颈窝里,心里漾起舒麻的感觉。
他记忆深处突然浮想起好多年前的一个情景:一天下午,天上正落大雨,他呆在家里没有活路可干,于是就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迷糊中,觉得一阵暖洋洋的热气朝自己颈窝里吹来,非常舒服,他缓缓睁开眼,原来是自己年轻的老婆侧躺在身边,调皮地对自己耳颈里呵气,不时还伸出舌头,舔自己的颈脖一下,一阵阵的麻痒催赶着自己欲望的波涛,调弄得他心痒难禁。他看出了老婆对自己欲擒故纵的把戏,忍不住一把揽过老婆……
因酒醉似醒非醒的王实奎,此时被背上儿媳妇呵出的热气吹荡着,迷惑在依稀的往事和现实的景况之间,全身躁动,心跳加速,口赶舌燥……当他从心神激荡中回转过来,明白背着的不是老婆,而是儿媳妇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卑贱、好下流,赶紧甩甩头,镇定自己躁动的神经,急忙迈开步子,往家里摸黑赶去。
当王实奎把儿媳妇背回家时,已是半夜时分。他把儿媳妇放在床上时,她已经醒转过来,低头见自己大部分裤子被血红浸透,于是叫王实奎赶紧替她烧一锅热水,舀到一个大木盆里,然后端到她的房间里来。她竭力想从床上撑起身子,却因为左腿摔擦了一个大大的伤口,疼痛难忍,挣扎不起身子。王实奎把热水盆端进去后,明白她要清洗下身,赶紧出门去了。她在床上忙乎了好长一会,还是没能起床,想了想,只有红着脸把王实奎喊进去。
王实奎进屋后,看见儿媳妇躺在床上,左右为难的样子,想了想,就去找了一截木板,搁在木盆上,木盆旁边再放一张木凳可以用手支撑,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在木板上,正要出房间让她脱下血裤自己好清洗,这时,儿媳妇又红着脸,叫他去衣柜里找了衬衣衬裤出来,搁在木凳上。
王实奎做完这一切,走出屋子带上门,坐在一张板凳上,低垂下头,觉得今天的一切似乎都是云里雾里一般,心里交织着悲伤、惊惧、无奈、躁动、羞愧,弄得他疲惫不堪,而似乎又隐忍着莫名的兴奋冲动,他感觉前面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发出强烈的磁力,逐渐把他朝无底的深渊吸纳进去,他虽然在奋力挣扎,但无法抗拒。他感觉自己心里在发出呻吟和哀号。
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在这寂静的山夜,特别惊扰着他某种欲望的神经。他刚才在从床上抱儿媳妇到木盆上时,她那伤病疲软的身子几乎就紧贴在他怀中,从她颈后背环抱到腋下的手掌,在使力的瞬间攥到了她饱满的乳房上,就隔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柔软的接触象火炭一样惊得他脑壳里一片空荡,好多年前与老婆亲热的相似情景电光火石般掠过,让他整个心底就象火山一样,几乎就要冲破一层层坚韧的禁锢爆发出来……他竭力憋住气,赶紧把她放在了木盆上,转过身,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感觉今天晚上却象要失控一般,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想逃离屋子,可又不行,儿媳妇洗完身子,还得要把她抱回床上去。
他懊恼自己,痛恨自己,可是火焰始终在心底燃烧,似乎在心底积存了那么多年的干柴,现在就要把他烧成焦碳。他痛恨起自己的先祖来,怎么就跑到这偏僻的山窝子来安家,现在四野无人找不到一个女人来帮忙?他也痛恨起自己的儿子来,怎么就跑出去打工做生意,闹事了被关进笼子,让他独自面对伤病的儿媳妇?在屋里时断时续的水声里,他难以忍受地扭动着,陷入深深的惊恐之中。
13
第二天一早,王实奎去村医疗站请来医生,给儿媳妇输了防止感染的青霉素液体,把摔伤的左大腿敷了药包扎起来。医生说,林小芹年轻,身体好,很快就会恢复的,就是摔伤的大腿,要躺在床上多静养几天。因为村医疗站离山窝子远,医生就给了敷药,说隔过两天,家里人都可以帮她换药的。
医生走后,王实奎去河滩鸡棚里抓了一只乌骨母鸡,杀了炖成一锅鸡汤,舀了香气袅绕的一碗,端到林小芹床前。林小芹在公公的帮助下,坐起了身子,把鸡汤碗端在手里,禁不住眼圈就红了。她抬眼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公公,知道他从昨晚通宵一直到现在的第二天中午,都没有歇息过,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于是说道:“爸爸,你也喝碗汤,去休息一下,我没啥问题了。”
王实奎说:“我不碍事的。你赶快喝了,我再去舀一碗汤来,医生说了,你多喝鸡汤,身子才恢复得好,不会落病根的!”他说话时,几乎没有对上儿媳妇的目光。他对昨天晚上产生冲动后的奇异景象还心存惊异,现在面对儿媳妇,感觉脸上还在发烧,目光只有虚虚地看到地下。
儿媳妇眼含热泪,把鸡汤喝下去了。王实奎接过碗,又去舀鸡汤去了。儿媳妇看着公公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往外涌。昨天之前,自己对公公很尊敬,公公也疼爱自己,但两人之间有公媳身份的约束隔离,显得客套、生分、拘束。而从昨晚之后,她感觉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昨晚先是自己去搀扶酒醉的公公从山路上往下走,然后是自己摔伤流产后被公公背回家,接着是在家里被公公抱到木盆上清洗身子,现在又是公公熬鸡汤悉心照料自己,公媳之间的生分似乎渐渐没有了。她从公公闪烁不定的目光中,觉得自己也是被一种意想不到的磁力在暗暗地朝某个方向吸纳而去,她感到一种捉摸不定的焦躁、惶恐,但同时隐隐潜藏着一种渴望,这使得她一回神过来,心脏便“咚咚”蹦跳不止。
两天后,当公公替自己大腿上的伤口换药时,她更感觉到了公公目光里的惊颤、躁动和极度的忍耐。她卧伏在床上,褪下一部分裤头,把左侧大腿巴掌大的伤口亮了出来。季候已是上热的初夏了,她感到了亮出伤口的难堪,挫伤的伤口呈环状分布在大腿外侧到内侧,褪开裤头后,她把被单横盖在自己臀部上,可是伤口接近内裤边缘,她把被单再怎么遮掩,红色的内裤在换药时也不可避免要露出来。她一个人在床上把被单牵来掖去地忙活了许久,始终没有办法。无奈,她只有在喊了公公进来替她换药后,把头紧紧埋在枕头里,心里咚咚直跳。听着公公进屋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她感觉到,公公在近距离看到自己亮出大腿上的伤口时,一下顿住迟疑了,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终于,他把颤抖着的双手搭在大腿上,揭去了旧药棉药膏,然后用碘酒清洗伤口,搽上新药膏,接着用药棉盖上,最后要贴胶布缠紧药棉时,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被单往上面挪了挪,此时,他一定是看到了包裹在她丰凸臀部上红色的内裤了,感觉他的双手哆嗦得更厉害了,象患帕金森症的病人手指一样,在她大腿上颤抖着牵引胶布,几乎拿捏不住,好不容易才最后把胶布粘上,当他用手指最后在大腿内侧使劲摁紧胶布那一下时,她感到整个臀部都被牵引颤动,一阵舒麻的感觉传导全身,心里有异样的快感几乎要蹦跳出来。虽然她整张脸都紧紧埋在枕头里,但她似乎看到了,他伸开的手掌颤抖着停滞在她臀部上面,被单慢慢往旁边挪开了,露出了红色内裤包裹着的丰凸凹陷有致的整个臀部了,她听到了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手掌似乎就要覆盖在迷幻诱惑的臀沟间了,就在她胸口几乎要崩裂的瞬间,只听他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口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给他盖上被单,急急走出了房间。
她悬紧的心虽然放下来了,但有某种失落象寒霜一样,把正要萌发的欲望一下凝冻了,她感觉到,公公此时也和她一样,心里有一种隐忍着的痛。要释放这种痛,就意味着要跳入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布满了荆棘、唾沫、血红刀子、白眼,她颤栗了,但黑洞分明又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她不顾一切往里面跳啊!
王实奎跑出屋门,双眼还在发红,憋闷的胸口大口大口往外呼吸。二十来年了,他第一次用手触摸到年轻女人敏感的部位,那丰软白嫩的大腿肌肤,手指触摸到上面时滑嫩的感觉,撩拨起了自己隐忍多年的欲望,熊熊燃烧,几乎要窒息自己的整个胸腔。他环望着夕阳笼罩下如火焰般岑寂的山岭,心里哀嚎着:烧死了!烧死了!
一个月后,适逢夏至,酷热。儿媳妇林小芹伤口痊愈,当公公为躺在床上的林小芹揭去最后一次药棉时,屋外日光正盛,知了迷糊闹成一团,他颤抖着拉开了女子红色的内裤,一片眩目的白光昏乱了他的双眼,他随即跌落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
两年后,服完役的儿子王勇在出狱后,觉得无脸回家,又在外面打工飘荡了大半年,始终没有找到多少钱,生活艰难,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家再说。当他在一个傍晚时分回到山窝子时,推开自己屋门,发现了正睡在一起的老爹和自己老婆,气昏了头,劈头揍了老婆一顿,然后又把老汉带到村支书那里说理,于是,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老汉死了。
老婆跑出去了。
王勇在丧事办完以后,坐在自家场坝里,盯着岑寂的山岭,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痛苦着、迷茫着、思虑着……
王勇最后决定外出到广东去打工了。离开大石坡乡时,他还专门来到乡政府,找到我,把发生在山窝子他们王家的许多故事又给我细说了一遍。最后,他哽咽说,他最对不起的是他父亲,要是他长大成人后,能给磨难了一辈子的父亲说个老伴,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切了。
我也为他们一家的遭遇惋叹,只有祝愿他外出打工后,把以后的路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