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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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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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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凌霄城的风骨》

 

凌霄城的风骨(散文)

 

             

 

乌蒙余脉,云岭苍茫;僰道遗踪,岁月沧桑。此时,初夏阳光正盛,满目苍翠,我们穿行在川滇黔交界的崇山峻岭、陡壁深壑之间,几百万年前古生代志留纪所造就的奇异千层岩型和险峻嵯峨的奇峰异石,让我们应接不暇、惊叹连连。这是一片世界著名的喀斯特地形地貌,慕名而来的游客惊叹于兴文石林大漏斗的神旷和僰王山飞雾洞千层兵书岩的幽奇,流连忘返。而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却是探寻悄寂傲矗于浩瀚绵延峰岭间的一座绝壁孤峰:凌霄城。

凌霄城,又名拱极城,位于兴文县西南与长宁县交界处,属僰王山镇,为宋时抗元名城,海拔1080米,孤峰崛起,三面峭壁,仅一路可通,山顶平坦,占地60多亩,距离兴文县城38公里。

因为偏僻,因为遗世,所以缠山绕水,一路问询,折返辗转,很费周章。好在现在乡村公路畅通,我们终于抵达了山脚下的僰王山镇凌霄村。看到村委会的牌子,让我们一路倒腾而犹疑毛躁的心里象驭手驾驶马车到达终点时轻松长呼一声“吁——”,一下松弛下来。但于我而言,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出行之前做足了功课,对赫赫壁立于西南蛮荒之地近千年来烽火岁月中的凌霄城,其在亡国图存、灭族杀掠、红色武装斗争中惊心动魄的惨烈史实,让我心怀景仰,渴慕一览胜迹。但岁月的风烟似乎早已拂去了曾经声震岭莽沟壑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这亮丽灼目的初夏阳光下,山岭空旷,云烟寂寥。我心底情不自禁涌上一首诗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凌霄城,单是听这个冲天豪气的名字,便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向往拜谒的急迫心情。我驻足村活动室门口,一边询问村人,一边仰望四周环立的峰峦,叩问着苍天后土:凌霄空城,你屹立在哪个孤寂的山峰之上呢?

 一个纯朴的村妇,指点了缠绕而上的路径。从她热情而淡然处之的神情看,凌霄城下的村民,对仰头可见那一座几经战火兵燹的城池旧址,早已淡若轻烟。我不由悠然一叹:曾经惨绝人寰的血雨腥风,经历悠长岁月的冲洗后,其轰轰烈烈的凄壮情节,只留存于史册上冷冰冰的文字之中了,而我们此行的探寻,又能濡染到几分遗存的侠骨豪情呢?

车子向村委会后的山岭又一路缠绕爬行,没有路标,我们又前后跑了一段冤枉路,最后经路人指点,车子停在了凌霄城所倚峰峦与五斗坪之间的山坳处。我们以远处一丛茂密黝黑的峰丛林木为目标,终于从乡村公路旁的一片杂木野草间,找到一条蜿蜒的山路入口。寻找凌霄城的艰难让我对深深隐没在历史深处的古战场遗址,更加充满了悲凉之气。

循着这条山径,绕过几座郁郁葱葱的茶垄和高大幽深的林木覆盖着的山岭,来到一险壁豁口处。驻足眺望,对面一座奇峰耸峙、绝壁直陡的岭莽,这就是史书上留下赫赫声名的凌霄城遗址所在地了!

收回目光,只见脚下的两座山岭之间,一段凹陷下沉的狭窄山径,两边是陡削险危的山崖,犹如马颈一般,只容一人小心翼翼通过。这段险峻的山道,当地人称为“断颈岩”。山径对面,野树掩映着巨石危岩,形成天然要塞隘口。这是通往凌霄城唯一的狭窄山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凌霄城成为历史上豪杰义士誓死决战、书写可歌可泣篇章的英雄城池了!

此时,烈日高照,天野空旷。一阵如怒如吼的山风从山谷吹来,我举步不前,心潮翻滚,似乎听到了从遥远的历史深处传来的阵阵战鼓、声声杀伐!

    于是,从险峻狭窄的“断颈岩”一步步走向废弃的古城池遗址,犹如通过回返的时光隧道,我一一亲临在凌霄城上演的一幕幕波澜壮阔的历史事件。

 

 

凌霄城,南宋抗元的最后一座气节之城。

历史上的宋朝,算得上是一个尽得风流而又懦弱不堪的奇葩王朝。它具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最强大的生产力,最贴进现代社会的统治管理制度和最丰富的物质财富和文化生活。然而,宋王朝在政权建立之初,宋太祖赵匡胤为防备“黄袍加身”的事件重演,在制度设计上自废武功,扬文抑武,导致国家的防御力量大打折扣。从立国之日起,先后经历了被辽国压制,被西夏侵扰,被金国占去半壁江山的悲剧。好不容易熬到了金国的衰亡,却又迎来了更强大的敌人——蒙古帝国。

1234年,宋蒙两国联合灭金。仅仅两年之后,蒙古大汗窝阔台下令蒙古大军分三路南下攻宋。其中,西路蒙古军奉命攻略南宋四川地区,此地承平日久,面对蒙古军几乎毫无防御之力,城池纷纷失守。1236年9月,蒙军攻陷成都府,大肆杀戮,撤离之后,城中遗尸竟达一百四十万具。

但此时的蒙古人想不到之后的四川会被南宋打造成铜墙铁壁,阻击蒙古军达半个世纪。1242年,宋理宗任命淮东制置副史余玠为四川安抚制置使。到任之后,余玠根据四川的地形,主持建设了大量的山城,如合川钓鱼城、泸州神臂城,南川龙崖城,兴文凌霄城,金堂云顶城等,这些山城组成了牢固的防线,成为蒙古军难以突破的壁垒。

南宋四川军民依靠这些山城顽强阻击蒙古军,许多城池反复争夺,其中泸州神臂城甚至历经九次易手。四川战区的顽强抵抗拖住了蒙古军,极大延缓了蒙古军对南宋的攻势。

当时,继位大汗的蒙哥指挥彪悍骁勇的蒙古大军驰骋巴蜀大地,唯独有一座小城没有投降,那就是著名的钓鱼城。宋朝在钓鱼城周围布下了20多座山城,而钓鱼城是全川防御的要点。公元1259年1月蒙哥开始攻打钓鱼城。根据史料记载,由于钓鱼城利用山势设计了比较巧妙的防御战线,蒙古军队攻打了半年都不能攻克,并且在蒙古军队最后一次进攻钓鱼城的时候,大汗蒙哥也身负重伤,随后死于军中。蒙哥临死前留下遗言说日后攻下钓鱼城当屠尽城中之民。但大汗之死,极大地挫灭了蒙古大军的气势,只得撤退。蒙哥殒命后,蒙古陷入内战,南宋得到十余年的喘息之机。

期间,在蒙古军内部的争斗中,忽必烈夺得蒙古汗位。政权稳固后,忽必烈再次向南宋发动全面进攻。1273年,襄阳失守,南宋长江防线门户洞开。1278年,重庆府失守,南宋最后一任四川制置使张钰被俘后自杀殉国。1279年1月,重庆合川钓鱼城,这个蒙古大汗蒙哥的战死之地,宋军守将以不屠一人为条件终止抵抗。放弃抵抗后,虽然城内军民免遭屠戮,但32位将军却集体自刎。一个月后,崖山战役南宋彻底消亡,陆秀夫背着幼帝赵昺蹈海,十万军民跟随殉国。

此时的南宋王朝,已经国将不国了。然而在四川,南宋最后一支军队——长宁军,却还在坚守着汉人最后一座城池——凌霄城。在国家已亡,皇室血脉已断,无任何援军之后,凌霄城又坚守了九年,成为坚守时间最久的抗蒙山城。1288年,元朝廷招降凌霄城失败,失去耐心,在归顺蒙军的当地僰人配合下,集结30万大军攻打凌霄城。凌霄城在最后的激战中被攻破,守城军民全部战死殉国,无人偷生,成为南宋抗蒙的绝响和最后的骨气,蒙古大军攻占凌霄城后,将其赏给了僰人。

一个傲然耸立的城寨,高擎着英勇不屈的旗帜,犹如燃烧的火炬,竟然在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军面前,昂昂然一举就是九年!让后人喟叹不已的是,因为守城的长宁军和当地民众全部捐躯殉国,其壮怀激烈、浴血鏖战的英勇事迹,已化作袅袅青烟消隐在莽莽苍山深壑之中,本该浓彩重墨的青史上却语焉不详,让后人空怀断想,为之扼叹。

史册方志上已无法查询到凌霄城军民决死抗击蒙古大军惨烈战争的丝丝缕缕。蹀躞徘徊青山之间,让人欣慰的是在凌霄山四十八道拐的崖壁上,发现了刻于南宋宝祐五年(公元1257年)的石刻题记。其内容为:

“宋寶祜乙卯,韃贼自雲斡腹。越明年,制臣蒲澤之以天子命,命帥臣朱禩孫,措置瀘叙哥寧邊面。又明年,城凌霄爲屯兵峙糧出攻入守據依之地。閏四月經始冬十月告成。長寧守臣易士英任責。潼川路總管朱文政董工。”

从这幅在凌霄城工程完工后留下的石刻题记,我们约略得知:1255年,蒙军从云南进攻四川。到了第二年,制臣蒲泽之以天子之命,令泸州统帅朱禩孙布置泸州、叙州、长宁的防务。1257年4月开始在凌霄山顶筑城,以屯兵存粮使其成为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据点,经半年完工。长宁守臣易士英负责守备凌霄城,潼川路总管朱文政管理城防。

面对凌霄山上这面仅存的珍贵石刻,我们可以这样思考:凌霄城的城防工事之所以得到皇帝的嘉许,并在南宋王朝灭亡后以独孤之城坚守抗击蒙古虎狼之师达九年之久,除了军民誓死报国的忠心外,其铜墙铁壁般的坚固城池更是功不可没的。

石壁有幸刻忠魂!凝目八百年悠悠岁月里风雨剥蚀苍苔斑斑的文字,银钩铁画,正气凛然,宛如一个个浴血疆场的勇士,视死如归,杀身成仁。易士英、朱文政作为战死凌霄山的将领,其忠骨也化作泥土,“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我从凌霄山上传来的阵阵松涛声中,分明远眺到了在易士英的家乡,在江西南城竺的深山中,一座由乡人修建供奉的易士英庙,庙宇狭小简陋,但却不时有人前往祭拜,庙门上悬挂一副对联:“一点忠心扶宋室,千秋护国仰西山”,忠勇之士,必将留誉乡里,昭示后人。

心中萦绕着忠烈的千秋气节,感佩着在这苍山野岭间曾经发生的忠义之战,我们拨开荆棘丛草淹没的荒径,一步步凝重前行,来到了凌空而峙的天然巨石屏障前,对即将进入的古城遗址,内心既急迫,又惶恐。

 

 

凌霄城,只有硝烟早已散尽后残存的鳞爪,向我们显示着古城池曾经的险峻和威严。

此时,我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穿过“断颈岩”,只见前面一片状如城墙的山石横亘眼前。山石的一侧状如贲张的虎口,“虎口”下腭临万丈深渊,登顶入城之路,就被衔在“虎口”之中。在“虎口”前,筑有凌霄城第一座城防工事,这是一堵半人高、厚约0.5米、宽约5米的石砌掩体。它背倚城垣般的巨石屏障,前临一道深沟。这一排掩体,约可供数十人隐蔽固守,从而与其背后山顶城墙上的守军构成立体防线。它背后巨石壁上密布的凹坑和裂痕,是无情的箭矢火炮留下的印迹,可以遥想当年,这里发生了多少惨烈的战事,血溅疆场,草木含悲。

沿着一条青石铺砌、历经风雨磨挫而歪斜崎岖的古道,顺山势弯曲前行。有的路段就是从岩壁间斧凿而成,一边是幽深不见底的谷壑,透过树丛只见云雾袅绕,另一边是苍苔覆盖的岩壁。我们向崖边稍稍挪步下望,云雾缥缈中不见深壑,心虚胆寒,眩晕腿颤,赶紧拽住路边树枝,退后身子稍稍安息。人在狭窄盘曲的山径上提心吊胆缓慢走过,拐过一个急弯,前面一道浑厚端凝、古朴沧桑的石砌城门便映入眼帘了。城门历经八百年悠悠岁月的日晒雨淋、风霜侵袭,尽管青苔斑驳,石面苍黑,但大青条石依然坚固磐实,几无破损歪裂之象。

据资料介绍:南宋城墙砖大多采用长一米左右的“人字纹”条石,这从云顶城、多功城、青居城残留的古城墙便可一见端倪,相比而言,凌霄城城墙规模更为浩大。巨大的石块如何运上山?又是如何垒成城墙?可以遥想当年兵士民夫为修建凌霄城作出何等艰辛的努力。据史书记载:宋理宗得知凌霄城筑成后龙颜大悦,旋即下诏嘉奖:“易士英特带行阁门宣赞舍人,……将士支犒有差。”易士英是带领长宁军抗击蒙军的统帅,幸亏他没有克扣军饷埋下豆腐渣工程的隐患,不然朽木一样的城池一攻即破,哪来凌霄山艰苦卓绝的九年坚守啊!

城门右侧是天然岩壁,左侧是万丈深渊,城门外仅几步远,便是万丈深渊。如此险峻的城门,只容行人前后一个个缓慢通过,任你千军万马,也无法群起攻之。从第一道防线的城垣虎口,到固若金汤的城门要塞,如此险要的关隘,我终于明晓孤军作战的长宁军,为何面对虎狼之师的蒙古大军的残酷围剿,能在凌霄城上坚守达九年之久了!

哦,坚韧不屈的民族气节,易守难攻的城关险塞,成就了凌霄城在宋末元初中国版图上一道眩目的光芒!

穿过一长多深的门洞,爬上一段野树草丛覆没遮掩的山路,便进入一片接一片林木幽深、杂草丛生的山顶坪坝。我缓慢走在落叶堆积的荒径上,松软枯黑的枯枝落叶在脚步的踩压下发出“簌簌”的响声,这是曾经兵士们从上面匆匆操练走过的回声么?远处山岭上一排排挺立的楠竹林,那是将士们正在瞭望山下敌情随时准备出征的雄姿么?初夏的阳光正盛,满目生机盎然,林木苍翠,野花繁灼,鸟啼虫鸣,色彩艳丽渲染着蓬勃的生机。

坪坝上除了几片松木林和楠竹林外,覆盖着茂盛的杂草野花。让我们讶异的是,在一片楠竹和杂木混生的丛林中,见到一根砍倒横躺着的树干,竟然在朝上的一面又生长出一排高大的树枝,树叶繁茂葱翠,一片生机盎然!我前后左右低头细细探看,感叹着这根砍倒遗弃的树干,仅靠树干朝下的一面吸收一点水气和微薄的营养,就繁衍了一排茂密的树林家族,生命力何其顽强和旺盛啊!这似乎向我喻示了凌霄城上为何能滋养逆势而战、浴血疆场的将士了。

野林幽寂,荒草萋萋。昔日擂鼓鸣金、枕戈达旦的凌霄古城,除了入口处的城垣、石堡和城门,我们穿梭在偌大的坪坝里,再搜寻不到更多古战场的遗址了。荒草间,覆没着两户垮塌的民房和一处墙体梁柱早已颓圮让残缺的佛像经受日晒雨淋的庙宇遗址。留存给我们古老信息的,是庙宇旁一口荒草潦草着的石砌古井。据资料介绍,凌霄城的山顶有浑、素二井,浑井水浑浊,专供灌溉和牲畜饮用;素井水清冽甘醇,专供人饮用,最宜沏茶。二井常年不涸不溢,人称神井。如果没有这两口水井,凌霄城的南宋军民不可能在此抗敌前后长达三十五年,甚至在南宋灭亡后还能继续坚守抗元九年。

这口古井不知是浑井还是素井,因为人迹罕至,几无往昔人马杂沓取水的景象了,所以井口杂草丛生青苔斑驳,而井水面漂浮着落叶一片幽黑,分辨不出水质的清浑。高山出高水,遥想当年,在敌军围困万千重、断粮断炊频饥荒的险恶环境里,此口水井,不知流淌进了多少忠义之士的饥肠,濡染了一双双仰望星空的坚毅希望!这时,我们看到,山脚下一对朴素的山民夫妇,前来古井取水,看年轻村妇娇羞的脸庞,猜想他们是来祈求神井之水保佑早结珠胎人丁兴旺吧。凌霄山上,我们不时在岩壁杂草间看到佛像神龛的塑像,也许,发生在凌霄山上一个个壮烈的故事,代代相传演化成了当地山民对神山神水的敬畏,虔诚拜山,祈求永丰安泰。

凌霄峰孤峰耸立,深箐雄峻,巍然屹立在宋末元初那段战火纷飞的苦难岁月里。此时,从我心底情不自禁升腾起南宋名臣、民族英雄文天祥于1281年夏,在湿热、腐臭的牢房中所作《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这声震天地的洪钟大吕,传彻在大西南的一座孤峰绝壁间,激起了一波波强烈的回音,直至1288年,仍然余音袅袅,忠魂不绝。

 

 

历史之河流淌近三百年后,僻处西南莽莽群山间的凌霄城,又一次在华夏版图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让人叹惋悲悯的是,在这场血雨腥风中,凌霄城见证了一个古老民族的灭亡!

站在凌霄城环望四野,群山莽莽,天地宏阔,一片苍凉之气油然而生。从凌霄城出发,往北可达僰王山,再往南就可进入九丝城。历史上,这几个城寨,就是古僰人生活的核心区域。宋末元初,僰人受蒙古大军的威逼利诱,帮助蒙军攻陷了凌霄城,屠戮杀尽了誓死抗元的长宁军。得到蒙军封赐凌霄城的僰人,哪曾想到三百年后,同样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

僰人立国很早,早在春秋、秦、汉时,僰人就活跃在川南一带,后来逐渐成为川南少数民族中威震一方的强者。据顾祖禹《读史方舆记要•叙州府》所论,在殷商时候僰人就定居在四川的东南部,因随周武王伐纣有功,将领被封为僰侯,建僰侯国。《史记》说:“今益州南戎,北临大江,古僰国”;《汉书》载:“犍为郡僰道,应劭注‘故僰侯国也’”;《元和郡县志》:“禹贡梁州之域,古僰侯国也”。那时,古僰国地域宽广,处于川、滇、黔三省的交汇地区,即现在的四川南部、云南的东北部、贵州的西北部一带。这些地方山高林密、谷深滩险,僰人以其矫健强劲的身姿,生活得逍遥自在。

因为参与围剿凌霄城长宁军有功,僰人受到了元朝廷的恩宠。在元代土司制度下,僰人得到长足的发展,进入极盛时期的僰人身栖山区,散聚林箐,僭号称王。到了明朝,僰人势力日益壮大,统治者极为震恐,便改变以往“以夷治夷”策略,推行“改土归流”政策,由朝廷派官吏“流官”来对这些地区进行统治。桀骜不驯的僰人对明王朝的改土归流政策进行了强烈反抗,于是,在明王朝与僰人之间多次爆发清剿与反抗的战争,从明洪武到嘉靖不到两百年间,明王朝11次对僰人进行残酷的伐戮。性格勇武顽强、擅长山林攀越的僰人虽经明军屡次清剿,但如悬崖间虬曲坚硬的荆棘,一次次野火焚烧,春风吹过后仍然笑傲峰岭生长,极大地动摇着明朝在川南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

公元1468年(明成化四年),僰人和明朝朝廷矛盾尖锐,朝廷大军对僰人进行征剿,兵临僰人盘踞的凌霄城,从四十八道拐发起攻击。数次进攻失败后,最后明军通过组织敢死队,化装成一队服饰、发型、面色乃至口音与僰人相似、准备逃难入城的僰人难民,为逼真,队伍中还杂夹妇孺、翁媪,从而骗过城门的僰人守军,终于殊死攻入城内。僰人盘踞的凌霄城第一次受到清洗,但逃往深山密林中的僰人仍然毫不屈服,伺机对明军驻地进行侵扰。

公元1573年(明万历元年),明朝廷第十二次对僰人进剿,派出数十万大军,对占据凌霄城、九丝城等城寨的僰人进行空前规模的征剿,史称“叙南平蛮”。五月初,明军到达凌霄城外,镇守四川总兵刘显拨兵数万团团围攻;七月克下凌霄城后,策划攻打九丝城;九月,刘显令敢死队为前导,趁夜色雾雨为掩护攀援而上,乘其不备破九丝城而入。僰人拼死抵抗,其精锐部队全部战死。僰人四散逃命,为了不受明军凌辱,有的跳岩自杀,强悍勇敢的僰民族以明军血洗九丝城而悲壮消亡。至此“都蛮尽灭”(《万历实录》),拥有2500年历史的僰人消失在莽莽群山之间了。

今天,当你行走在兴文、珙县的一些山岭沟壑中,抬头仰望,便会发现高陡的崖壁间悬挂着一具具漆黑的僰人悬棺,这是一个消亡民族留给现代人无法诠释的千古之谜:凭当时僰人落后的生产生活技术,是如何把沉重的悬棺棺材抬送到高达数十米以上的悬崖峭壁上的?还有,两千多年来历经兵燹战火的侵袭仍然顽强生存在大西南崇山峻岭间的僰人,在明军大肆屠戮凌霄城、九丝城之后,难道擅长在荆棘密林间奔跑的僰民,没有遗留下几个火种般的后裔么?站在凌霄山上,我环望浩瀚苍莽的山岭,不由叩问:“生以山居,死当山葬”的古僰侯国的后裔僰人到底去了哪里?

山风劲吹,回音苍涩。恍若一种呜咽之声,凌霄山在为一个古老民族的消亡而悲鸣。

无论是辉煌还是痛楚,古僰国已经成为消隐于历史深处的一个记忆符号,成为大西南莽莽山岭间一曲腥风血雨的绝唱!

 

 

凌霄城四周陡峭的崖壁上,苍碧葱翠的杂草灌木间,间杂着一丛丛火焰般燃烧的野杜鹃,在南方地区称为映山红。这般浓烈、这般灿烂,让我脑海中情不自禁回响起在电影《闪闪的红星》中一首著名的插曲《映山红》:“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旋律深情优美,壮丽的革命浪漫主义色彩扑面而来,让人充满了对江西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红军游击队伍英雄事迹的无限景仰。历史的长河鼓荡卷涌,四百六十余年后,在川南的凌霄城上,同样上演了一部波澜壮阔的川南红军游击对开展武装斗争的壮丽史诗大剧。

查阅党史,让我惊讶地发现,中共在川南开展的武装斗争早在大革命时期就开展了。在这期间,袁敦厚、王泽嘉两个红军指挥员,把最早的革命火种,点燃起了川滇黔边界莽莽山野武装斗争的燎原之火,让凌霄城上高高飘扬的镰刀斧头红色旗帜,成为整个川南游击斗争中最瞩目绚丽的一抹亮色。

1928年5月,中共川南特委决定以高县(原庆符县)汉王山地区为中心开展武装斗争,派袁敦厚、王泽嘉在沙河场设立联络点,筹组革命武装。1928年6月“川南工农革命军独立团”在长宁太平场正式建立,王泽嘉任团长,袁敦厚任政委。1929年6月,川南工农革命军独立团更名为“四川红军第四路游击队”,部队由100多人迅速扩大到1000余人,以长宁为中心,转战在庆符汉王山地区的沙河、复兴、月江、胜天和高县的趱滩、仁艾、白庙等乡镇和珙县、兴文、江安等川南8县和云贵两省边区一带。

1930年2月,王泽嘉率红军游击队主力180余人进驻海拔千余米、三面峭壁的长宁县与兴文县交界的凌霄城,准备建立根据地。国民党省政府指令宜宾护商队两个营,由刘文辉的师参谋长兼宜宾县县长沈眉荪率领,又纠合珙、长、兴、筠、叙(叙永)、古(古宋)、江7县团防约2000人,于3月15日开始对凌霄城红军游击队进行围攻、炮击。王泽嘉拒绝敌人诱降,坚持近半年多的苦战,终因粮弹无援,不得不分兵突围。6月8日,王泽嘉率队突围,打到珙县蜂桶坳时被珙县团防包围,激战中壮烈牺牲。后由王姓族人将遗体葬于珙县巡场。1983年11月26日,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王泽嘉为革命烈士,次年3月,将王泽嘉烈士遗骨迁葬于长宁县烈士陵园并设立墓碑作为纪念。

1930年6月7日深夜,袁敦厚率领部分红军游击队员从凌霄城突围,8日在横店子(今属梅硐镇高简村、在梅硐西部竹石林景区内)为掩护部队撤退中弹牺牲,当地群众将其葬于横店子竹林内。1983年11月26日,四川省人民政府追认袁敦厚为革命烈士。次年3月,长宁县人民政府为袁敦厚在县烈士陵园立碑纪念。

袁敦厚、王泽嘉两位红军游击队的领导人虽然牺牲了,但他们在凌霄城上燃烧起的革命火种,依然在川滇黔边界的莽莽山岭间燎原不息。

1930年7、8月,四川红军第四路游击队支队长王学勤、王世方等联系川南革命军独立团幸存的战士20余人到高县(原庆符县)汉王山地区隐蔽,以汉王山为中心,广泛发动群众,继续开展武装斗争。1935年遵义会议后,中央主力红军在川、滇、黔交界的云南扎西(今威信)地区集中。1935年2月10日,中央军委为实现中央红军主力的战略转移,从红一方面军抽调干部、战士400余人,组建为中共川南特委和中国工农红军川南游击纵队,迂回穿插,反击敌军的围追堵截,给敌人以重创,一直到1947年3月,长期成为川南地区党领导下的主要武装,同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在党的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

杜鹃花幽寂地开放在悬崖峭壁间,灿烂浓烈。我远眺着这一簇簇火红,默默地为它们无人喝彩的惊艳独放而感佩。我想:袁敦厚、王泽嘉率领的川南红军游击队,在凌霄城中英勇战斗,有多少无名战士壮烈牺牲在这片青山草木间,短暂的青春年华正当灿放之际,便归于寂灭。

青山作证,无名英雄长存。

 

 

炎阳高照,山川苍莽。僻处川南一隅的凌霄古城,其辉煌壮烈的战争风云早已随风而逝。我徘徊在青青翠竹和挺拔松林中,停下脚步,叩问这厚厚的腐质土下,可曾洒下多少兵士英灵的鲜血,让这片废墟的草木繁茂生长;一阵阵吹拂而来的松涛壑风中,隐隐携带着金戈铁马的奔突声,城门凝立苍苍,穿过门洞的只是无语的凝噎。

一切都远去了,留下的是苍山间一个寂寞的古城墟。注目苍茫,一句古诗从心底悠然升起:“登古城兮思古人,感贤达兮同埃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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