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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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龙华！我忍不住失声赞叹道。因长途跋涉而滞涩的眼帘被眼前一片连山叠翠、云雾袅绕的朦胧山水洇润了。眺望开去，一个溪水环绕的古镇，在一片烟霭中古色苍苍，似乎每个角落都隐藏着悠远的传说和故事，充满无限的神秘和诱惑。
一大早，我开着车子，从犍为出发，沿着蓉丽高速经过沐川收费站下高速后，进入了一条穿梭于峰峦叠翠、绵延迂回的山谷间的旅游通道。沿途蓬蓬翠竹，铺天盖地，绿意荡漾，伸手可掬，我们在一阵阵风吹清凉的舒爽中驶入了龙华古镇。此时，古镇笼罩在一片若有若无的秋雾中，空气湿润而清冽。场镇口的一棵百年老黄桷，虬曲苍劲的枝干撑举着蓬蓬葳蕤的绿叶，如洗浴过一般，散发着清亮明艳的光泽！
烟雨龙华！当我透过这棵老黄桷覆盖了大半个场口的枝繁叶茂的树冠，远眺着场镇四周重重叠叠的山峦时，只见烟云袅绕，碧翠如洗，天色瓦蓝，整个古镇犹如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浓酽酽的茶盅之中，清新润泽，芬芳入肺。“山中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洇润于大片大片浓绿碧翠中的龙华古镇，山水烟霭深，芳泽露华浓，沉浸其间，果真便有那种山朦胧、水朦胧烟雨江南的味道了。
读者诸君，我现在浮掠一眼便深陷其中的古镇龙华，不是在中国革命现代史上充满浩然正气、二十四英烈事迹可歌可泣的上海龙华，而是在川南，深藏于蜀南第一高峰、海拔2008米的老君山重重叠叠大山怀抱中的屏山县龙华古镇。翠峰耸峙，烟云袅绕，世界第一大立佛八仙山大佛就伫立在场镇口奇峰耸立的丹山碧水之间，慈眉善目地端详着脚下这个千年古镇的沧桑岁月、人世变换。
无独有偶，上海龙华古镇上的龙华寺是上海地区历史悠久、规模宏大的古刹，“龙华晚钟”曾列为沪城八景之一。而川南的龙华镇，得名也来自于明代时期建造的龙华寺，底蕴深厚，先民遗踪可远溯至三国时期诸葛孔明南征孟获之屯兵部属，宋朝以降直至明清时期，龙华一直是历代四川边防抵御凉山蛮彝进攻骚扰的驻军重地，设守备驻兵，场镇因之兴盛绵延至今，以“三桥两溪围一镇”的明清古建和秀丽山水，荣膺“四川最美古村镇”和“国家历史文化名镇”的金字招牌，偏居一隅而近来声名远播，吸引如我一样的众多游客前来探寻一个古镇的千年沧桑。
因为深厚悠远的历史底蕴和幽丽清旷的山水风景，所以来龙华周游，是不适合走马观花、浅尝辄止的，最适宜的是寻一家临溪近水的民俗旅馆小住下来，在阔裕悠闲的时光里，或沿溪漫步，或推窗览云，或古街徜徉，或凉桥听涛，或仙山寻佛，让你从聒噪烦郁的世界里逐渐找回一片宁馨的心境，与目下古色古香、安恬闲适的古镇氛围贴合、融汇、相印，于是，你听到了心灵深处一首古老的眠歌，那是多年前母亲在一盏昏黄的煤油灯下缝补衣裳时轻哼出的……
因着这种心境的契合，我在溪水淙淙的河岸边寻着一家名为“近水民居”旅舍住下。旅舍建在龙溪河新开发区的右岸，一幢仿古民居建筑。推开木窗，就可见溪河对岸的古镇老街，掩映在一棵棵枝叶繁茂的老黄桷树间，零星点缀着叶片宽大斜伸的芭蕉和葱茏苍碧的老桂，木板壁瓦屋随山势高低错落，层叠而上，依稀可以见一道古旧破陋的石拱寨门，穿过寨门的一条石梯路，一直蜿蜒下插到溪河边，与青石河堤相接。
午后的龙溪河，浅浅而清澈地流淌着，水波荡漾，涛声泠泠，宛然可见河底散发着黝黑光泽的鹅卵石。一砣砣硕大的油光石蜿蜒在溪河中，铺排成了一条古老的跳墩桥。有一对老年夫妻，正在溪河中间的跳墩上拍照。身着艳丽服装的妻子，以跳墩石阻隔起的丛丛浪花为背景，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摆动着各样的身姿，让银发的丈夫不厌其烦地拍摄下一张张自认为惊艳的瞬间。有一只体型优美的白鹤，在不远处的青草滩上优雅地啄食、散步，偶尔突然飞翔起，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停落在更上游的沙滩上。
老街、古榕、溪河、跳墩石、白鹤，一幅幅寂然而生动的图景，随着河风绕绕，很熨贴地映入我的眼帘，在我坐在民居阳台上的一把靠椅上，一边惬意地品着新泡的绿茶，一边散漫地观览着溪河两岸自然的风景时，长途开车后的疲惫、午饭后的倦怠，契合着溪河疾徐相续抑扬起伏的浪涛声，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的通道。
悠然醒转时，正有一轮秋阳，暖暖地照拂着河道，浅滩上裸露的鹅卵石泛着清亮的光泽。那只白鹤依然悠闲地在河滩上散步啄食，河堤上游人走近时，它不紧不慢地翔飞而起，似乎不是被惊扰，而是要展示自己优美的舞姿。眺望溪河对岸的古街，氤氲着淡淡的雾霭，一座座老旧的木板壁瓦屋，挤挤挨挨,参差错落,犹如一个个身穿破旧长衫的老人,凑聚一起一边晒着秋阳,一边各自嘀咕着悠久的家族故事。古镇的沧桑,随着袅袅的雾霭,一阵阵流溢出来，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
于是，我从午眠后沉湎于龙溪河两岸风景闲适悠闲的时光里抽起身来,出了民宿旅舍，选择先前看到铺排在溪河中的一行跳墩石，踩着丛丛浪花和激遄的涛声，一路跳跃着到了对岸。途中，我讶异地盯凝着淙淙流淌的溪流，水质缥碧，清澈见底，整个河道不见一丝杂物，可见古镇人对龙溪河的保护深入骨髓。要是在酷热炎炎的夏日，在这清凉碧透的溪河中踩水冲凉，该别有一番情趣呢!难怪古镇的资料介绍说，龙溪河源自高山流水，水质沁凉，拥有高山阴凉气候，乃酷夏避暑的胜地，想来不假。
上了河堤，一片浓荫遮挡了热烈的秋阳，让人一下清凉起来。顺着河堤挺立着三棵虬龙盘根的古榕树，蓬蓬树冠，遮天蔽日。吊牌上分别注明是龙王树、龙母树、小龙树，树龄皆在百年以上，龙王树更是高寿230岁，仰望苍苔斑驳、盘根虬枝的树干，听溪河千年不息的涛声，不禁让人遥想，古榕树下的青石码头上停歇过多少羁旅行商、将帅兵士？在川南，古榕树（黄桷）几乎是一个古镇的风水树，总能在场头场尾和码头岸边，寻找到一棵虬枝铁干、古韵苍苍的古榕树，它们巍巍的身姿，就是古镇的标配。在龙华古镇，随处可见巍然挺立的古榕树，犹如一个个苍然蔼然的乡贤老者，向游人娓娓叙说古镇的风云历史、沧桑过往。
据史料介绍，龙华古镇始建于宋，明清时期已形成古镇现存规模，此地历为川边驻兵重镇。明末清初设守备，雍正九年改守备为平安营都司，统屏山、马边、沐川、雷波等地驻军,咸丰元年(1851)年筑城堡，其后咸丰九年，几任都司加以修葺。军事重镇的治安稳固，交通要塞的人流密集，以及屯兵家属的不断加入，使古镇繁华相续，迭代加持，形成了“三桥两溪围一镇”的古镇格局。更幸运的是，古镇远僻川南崇山峻岭之中，少了世事变换的扰攘侵袭，古街老巷得以延续，明清古建得以保存，俨然一个苍髯老者，拈须微笑，淡然隐居在这山水之间。
龙华古镇三面环水，一面倚山。进出古镇老街的两个石拱寨门，全用青条石砌筑，历经千百年来日晒雨淋和风霜侵袭，青苔斑驳，野草丛生，呈现古朴老旧之态。一条在悠长的岁月里供行人牛马踩踏而凹陷光亮的石梯穿过寨门，层叠而上,伸向幽暗的街巷深处，引导游人去触摸和感知古镇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烟火气息。
整个古镇随山就势铺排三条古街，街巷曲折回环，幽深清寂，时而拐弯磨角又见一番天地，时而登爬一段石梯感喟悠长岁月将一块块厚重青条石踩踏消磨得圆润光滑。一路悠闲看去，街巷两边均为一楼一底明清民居木楼房屋，檐柱石础，幺门花窗，堂屋神龛，无不散发陈年旧迹深沉厚重的气息。这里少见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的精美豪华古建，更多的是木板壁瓦屋的川南民居，而临街底楼均是一块块可拆卸的商肆门面,可以遥想当年作为边防重镇的龙华，其人马杂遢、川流不息的繁荣景象。而今，游人漫步在幽深的老巷里，脚踩着一页页歪歪斜斜清光可鉴的青石板，观览着一扇扇沉淀旧日时光的木门板，端详着渐渐消隐岁月深处的石磨、碓窝、鼓儿凳、夹背篼、石缸等古老物件，再饶有兴趣地观看编箩筐、搓棕绳、点豆花、炸泡粑、熬麻糖、写书法、展古玩等旧时日常，人间烟火气袅绕升腾，硬是牵着一两个白发苍苍的年老游客久久不肯离去。
如果你是虔诚的信客，而不是走马观花的游客，一路散漫地走向古镇的高处，便可寻到比邻而立的两个古老寺庙。如果说，戳扒诟侨缭频墓砰攀且桓龉耪虻谋昙牵敲吹罡笪《氡ο嘧系墓潘鹿琶碓蚴且桓龉耪虻钠厦觥Ｔ诹耪颍两裆写嬗薪ㄓ诿骷吻於迥辏�1545年）的龙华寺和禹王宫。龙华镇的命名来自于古老的龙华寺，这就让我对居于古镇高处庇护着几百年来芸芸众生的龙华寺充满了无限的探求之心。据佛经载：龙华寺的名称来源于佛经中弥勒菩萨在龙华树下成佛的典故。弥勒菩萨于龙华树下三会成佛，其树名龙华者，言其枝干高大如龙盘空，且能开灿烂之花，结丰硕之果。弥勒菩萨为继承释迦牟尼佛的未来佛，因其笑口常开、肚大能容万物，深受民间百姓的喜爱和供奉。龙华寺在古镇香火绵延五百余年，古镇、古寺交相辉映、韵脉悠长，不知是佛庇护了众生，还是众生照拂了佛？总之是一方有灵性的水土滋养着古寺古佛和古镇百姓吧。遗憾的是，龙华寺正在关门维修，我们只能外观古寺苍朴的容颜，祈福龙华寺永驻这片古老灵性的山水之间。
还好，我们能参观到与龙华寺紧邻的禹王宫。禹王宫保存完好，让人讶异的是，禹王宫本为供奉治水有功造福苍生的大禹祀庙，龙华古镇两溪环绕，山洪易发，祈求禹王攘除水害保佑百姓当属情理之中，而在主殿台基两侧，却见七幅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的高浮雕图景，“赵匡胤洗马救驾”“三英战吕布”“赵子龙大战长板坡”等经典战事扑面而来，细想释然，这不暗合了龙华作为一个边防重镇当地人们的尚武取向吗？历史的记忆,隐藏在古镇的各个角落，需要耐着性子认真搜寻和揣摩，才能玩味出深厚的底蕴。
沿着蜿蜒的古街走出下寨门，便见前方一道石梯，通向一座古老的廊桥。这座桥修建于光绪辛丑年，横跨在小龙溪上，桥长约40米，宽约5米，整个廊桥青石桥墩，木板桥面，圆木立柱，雕花栏杆，飞檐黛瓦，呈现古色古香的典雅姿态。廊梁上悬挂着“虹贯霞蔚”“物华天宝”“赤虹贯日”“清风明月”等文人墨客题写的匾额，渲染出厚重的文化氛围。廊桥两端古榕参天，桥下溪水潺潺，好一幅诗意盎然的画景。
廊桥居于大小龙溪交汇之所。昔年，廊桥为进出古镇边防要塞的主要通道，桥头军营城堡内，多少兵士充耳倾听着桥下清亮入髓的捣衣声，望月怀乡，渴望秋风吹去对故乡亲人的边关情啊！此时，我翻阅到一首边塞古诗，恍若看到一个历经战火风烟和岁月沧桑的将士，孤独地站在廊桥上，引亢高吟：沧桑阅尽水迢迢，霜雪无痕照此桥。终夜碓声思故里，老来烟梦寄荒郊。岸边驰道风尘染，壁上题诗岁月消。故地重游成远望，几人识得旧颜凋？
烟雨如梦，苍山茫茫。廊桥，连接着左岸的古街和右岸的新区，历史和现实交织,古老与现代融合，继承与发展相续，思绪在古今穿越中信马由缰、感慨万端。而今的廊桥，因为横卧山谷风口之间，盛夏季节，清风徐徐，沁凉入怀，乃避暑纳凉的好所在，当地人因之称作凉桥,为龙华古镇的标志、网红打卡地。
羡煞了当地人的福气，我就权且坐在廊桥一侧的长椅上，做一回神清气闲的龙华人。听溪流淙淙，远眺八仙山祥云袅绕，清风徐徐,抚慰周身，心境是如此的安恬平和，不知不觉间闭上双眼，竟悠然入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