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谁要榆钱儿?新摘的榆钱儿……”,城区里的早市上,传来一阵阵拖着长音的叫卖声。
我与父亲也许同时被这叫卖声所吸引,几乎同时放慢了劲走着的脚步,从我们父子俩的身形不难看出,都是嘴馋的主。
榆钱儿,乃榆树上开的花,每年四月才盛开,可做成季节性的美食,一年才能吃上一次,岂能错过,父亲笑着问我:“想吃吗?”“想——”“走,看看去”,于是,父亲在前,我紧随其后,顺着广场上的斜向小道,来到了附近的早市。
卖榆钱儿的有好几个摊位,可能都是来自城区外的村民,有老人、也有中年女人,有的把榆钱儿放在三轮车上,堆成尖尖小山状,有的在地面上放个长方形的塑料布,把榆钱儿平铺在塑料布上,有的在拖着长长的地方口音叫卖,有的蹲在摊位前静静地等待。买榆钱的人还真不少,因为大家都知道,再过十天半月榆钱儿就会变黄、变老、变干,所以趁着新鲜赶做几道美食。
“榆钱儿怎么卖?”父亲弯下腰,一边伸手抓起榆钱儿一边问,“八元一斤”卖榆钱儿的老人说道,“怎么这么贵?”“不贵,榆钱儿刚下来,嫩的很,现在村子里榆树少了,这是从自家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榆树上采摘下来的,年纪大了,上不了树,就用钩子绑在长杆上,把一些能够着的小枝弄下来,再把榆钱儿一点一点捋下来,很不容易。”父亲边听着老人的诉说边把榆钱儿盛了满满一兜,而后称重付款,回家的路上,父亲说着中午如何来做成美食,而我,却忆起老家院子土墙外那棵有些年头的老榆树。
关于那棵老榆树,听父亲说过,他小的时候就有,当时还很细,是从一粒种子生根发芽,自然生长起来的,父亲年青时,榆树已高过墙头,与房檐几乎齐平了,父亲说,每年四月份他都会手提竹篮爬上树,双腿盘勾着树杈,一边与院子里人的说笑,一边捋榆钱儿,动作如猴子般轻快,不一会儿便是满满的一篮,父亲说爷爷的厨艺相当好,榆钱儿馍的蒸法,父亲就是从爷爷那里学来的。
记得六岁那年的清明节,回乡祭祖,当来到老家门口,发现墙外的那棵老榆树正值盛花期,绿莹莹的榆钱儿一串串的,把细细的枝梢坠得下弯,一对斑鸠在枝干上“咕咕”地叫着,榆树很粗,树干不太直,老树皮上的裂痕透显着沧桑感,树冠很大,像把巨伞,一半在墙外,一半伸展向院子里,我与父亲对视一笑,内心想法很是默契,那就是抓紧办完正事,而后采摘榆钱儿。
上午十点钟左右,对于我来说狂欢的时刻到来了,中年的父亲由于体态有些肥胖,上树很是吃力,努力了好几次,刚爬一米多高就滑了下来,还累得气喘吁吁,当时我为此笑得前仰后合,父亲在院子里找了根又长又直的木棍,而后又用钳子把八号铁条做成弯钩,用绳子固定在木棍较细的一端,父亲站在土墙上,仰着脸,双手握住木棍下端较粗的部分,慢慢把木棍顶端的铁钩挂住长有榆钱儿的细枝,双手用力向右转动木棍,只听细微的“喀嚓”一声,小枝条便掉到了地面上,我急忙手提着竹篮跑过去,一手捏住小枝,仔细地端详起来,这嫩绿的榆钱儿,圆圆的,犹似古代的铜钱,一串一串的,民间有吃了榆钱可以“余钱”的说法,多么好的寓意呀,我边想着榆钱儿一词由来的故事,边轻轻把这新鲜的榆钱儿捋进篮子里。
父亲的手在不停的转动,结满榆钱儿的小枝在不停地下落,我也在不停地忙活着,时而扭着脖子抬头望,时而弯身捡起地上的小树枝,左右手很默契地快速配合着,把个小枝上的榆钱儿摘得一干二净,片刻间,便已有多半篮子的榆钱儿了,为了能让篮子里多盛些,我把篮子放在地上,双手伸开用力向下按榆钱儿,哇!软软的,海绵般的,当手松开时,榆钱儿就会微微向上膨胀,很是神奇,捏一小撮榆钱儿放进嘴里,顿觉满口黏黏的,带着甜味。我与父亲说笑着,时不时地还会哼几句小曲,我真的想把这一个个镜头里的细节创作进画里或写进散文里。
接下来便是做美食的环节了,爷爷可是做传统美食的行家,只见他坐在小板凳上,左脚前的地面上放着一篮子的榆钱儿,右脚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空空的簸箕,爷爷带上他的老花镜,左手抓起一把榆钱儿,右手食指在左手心的榆钱儿上轻轻拨动,爷爷这是在一点一点很仔细地过滤着夹杂在榆钱儿里的脏物,比如细而短的小枝,比如生长在榆树上的小虫子,半个多钟头,篮子里成了空空的,榆钱儿全移进了簸箕里,脚前地面上也确实过滤出少许无法食用的杂物,爷爷站起来,找了一个有些年头像是打制加工而成的大号铁盆,提到水管处,接了点水,一手扶着盆边,一手放进水里,顺时针旋转着把大盆的内壁清理干净,而后又接了多半盆水,把簸箕里的榆钱儿倒进大盆里,清洗、捞出、换水、再清洗、再捞出、再换水,足足有六遍以上,才把榆钱儿洗干净,然后把榆钱儿放进一个透气性较好的筐子里,待淋干水分备用。
爷爷拿来一个白色的大瓷盆,把小麦面粉和榆钱儿分别倒进瓷盆中,面粉、榆钱儿和用水的比例,爷爷心里自然有数,只见他左手端着一碗水,慢慢浇在面粉上,右手则不停地把面粉和榆钱儿搅拌均匀,待形成面团后,爷爷时而双手握拳砸压面团,时而双手翻动面团滚动揉搓,爷爷说这样和出的面比较筋道,待面和好时,爷爷已做到手光、面光、盆光,而后,爷爷给和好的面团罩上一层笼布,这便是发面的环节了,又俗称醒面,这样才能让做出来的面点不但有嚼劲,而且柔软,吃起来口感也会更加细腻和顺滑。
爷爷把盛了水的蒸锅放在点着火的炉灶上,待水沸腾时,面已醒开,爷爷把面团撮成一个个小窝窝状,均匀放在垫有湿笼布的箅子上,盖上锅盖,蒸至二十多分钟,关火,在打开锅盖的瞬间,伴随着滚滚热气,一股植物的清香扑鼻而来,只见爷爷左手指尖按住榆钱儿馍的顶端,右手把炒菜用的小铁铲伸进馍的底部,双手同时用力,把榆钱儿馍一个个摆放在筐子里,爷爷告诉我,刚出锅的馍千万别急着吃,会非常烫手,我站在爷爷身边,盯着这满筐诱人榆钱儿馍,悄悄地把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
父亲这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瓣已剥好大蒜,放进一个用灰白色石头制成的蒜臼子里,再放入少许食盐,而后用蒜锤把蒜瓣捣成蒜泥,又把蒜泥弄出,盛进一个小碗里,倒入凉白开水,放一点醋,一点生抽酱油,淋上芝麻香油,最后把调和好的大蒜汁分别倒进几个小碟子里,备用。
接下来,父亲把干红辣椒和去了外皮的大葱放在案板上,用菜刀把辣椒和葱切成小段儿,剁成碎沫,取出炒锅放在炉子上,开火,倒入食用油,待油热时,调至微火,把辣椒段儿和葱沫放进油锅,再放些黄豆酱,加入适量清水,用锅铲不停翻炒,顿时,香辣气味飘得满屋子都是。
终于等到了开饭时间,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此时的榆钱儿馍已不烫手,我抓起一个,轻轻掰下一块儿,放进嘴里,软软的,黏黏的,还带着筋道,再掰下一块儿,蘸了蒜汁,嗯!酸中带着微辣,辣中透着香,我连声说着:“好吃!好吃!”两个馍在瞬间便下了肚。
父亲的吃法有些不同,他把榆钱儿馍倒过来拿,用小勺子盛了刚做好的葱花辣椒酱,放进馍中间的窝窝里,左手五指捏住馍的下端,右手从馍的边上掰下一小块儿,蘸着窝窝里的酱吃,一种吃法一种味道,我是不敢这样尝试,因为酱里放有很多干红辣椒,那可是我们当地特辣的品种。
再以后,每年榆钱儿盛开之季,我都会跟随父亲回到家乡,站在老家的土墙外摘榆钱儿,美美的吃上一次榆钱儿馍。
就在去年春天,老家翻修房子时,根据新院儿的规划设计,刨掉了那棵老榆树,所以,今年没有回老家摘榆钱。
因此,当听到喊着榆钱儿的叫卖声,我与父亲会不约而同地心头一惊、一喜,买上几斤榆钱儿,做顿可口的美食,寻找家乡曾有过的味道。那棵土墙外的老榆树,连同那欢笑的镜头,深深印在了记忆中,讲在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