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院子里的枣花开了,香气四溢,引来了成群的蜜蜂,老张头扶着拐杖,站在枣树下,久久地仰望着,若有所思。
“张大爷,张大爷……”,正在院子坐着打牌的二哥扭头看了一眼发呆般的老张头,一连喊了好几声,老张头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二哥笑了笑,“哦,看到这盛开的枣花,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救过我命的大恩人。”老张头一边说,一边向打牌桌走来。
街坊们都知道,老张头是个爱花之人,而且独爱枣花,听说院子里这几棵枣树,是他年青时种下的,每当枣花盛开和红枣成熟的季节,邻居们便在闲时来老张头的院子里打牌,或闻花香,或尝红枣,寻找一种惬意放松的感觉,老张头从不打牌,但很热心,每次都会给大家沏上一壶茶,而后坐在桌角的小竹椅上边看打牌边唠家常。
二哥把扑克牌反扣在桌子上,递给老张头一支烟,边问道:“大爷,您方才是咋地啦?一直看着枣树发呆。”老张头坐在小竹椅上吸了两口烟,看了一眼在场打牌的人,问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在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枣树,而且独爱枣花吗?那是因为我想念一个人,一个救过我命的大恩人。”“大爷,您的这位恩人是谁呀?”“他是干啥的?”在场打牌的人都有些好奇。“他姓字名谁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来自外乡的养蜂人,他有个响当当的绰号叫蜂王。”此刻,打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牌,直直地看着老张头,大家都催他继续讲下去。老张头表情有些激动,他沉默了两分钟,便向各位讲起了关于蜂王的传奇故事。
听老张头讲,他小的时候就跟随父母生存在外,每次回故乡,由于交通不便,需走很长时间的路,要经过风吹黄沙飞满天的沙窝地段,一眼望不到边的沙地寻不到水源,能让眼前一亮的是沙地里生长着的有些年头的枣树,和道路两侧不远处那十几棵为一组的老槐树,有的槐树林里还住着养蜂人,不但是枣花槐花开的时候,甚至冬季,也见过有养蜂人在林子里住着,他们是为卖自家的蜂蜜而在林子里安营扎寨,等待着过往行人的购买,这些养蜂人当中,除了附近村子里的本地人,还有一位是来自他乡的外地人。
“张大爷,这些养蜂人当中有没有您所说的蜂王?”“我猜呀,那个外地人说不定就是大爷您所说的蜂王吧。”在坐打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推猜着故事的进展。
老张头并没有直接回答大家的提问,而是边回忆边慢慢地讲述着曾经发生的故事。
老张头接着说:“在这林子里居住的养蜂人当中,有些做生意不太地道,他们卖的蜂蜜不纯正,童年时,每随父亲回老家,经过那片沙窝地段的枣树林,父亲总会到路边那几棵老槐树下的帐篷内买些蜂蜜,给家里的奶奶喝,父亲买蜂蜜并不是说买就买,而是先问价,然后会让养蜂人打开盛蜂蜜的塑料桶,取出一小勺,父亲接下来会在光线下运用视觉、嗅觉、味觉器官进行辨别真假与纯度,而且也会让我尝一下,通过父亲私下的讲解,我也学会了些经验,假蜂蜜一般色不纯正,粘稠度差,而且闻起来不但花香味不浓,甚至在打开盛蜂蜜容器的瞬间,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取一小勺放入口中,甜度异常浓烈,还带有微微辣嗓子感,而且这些卖蜂蜜者还都主动把价格一降再降,他们来自不太远的村子,到了冬天,便会回家,林子里只剩下一个性格古怪的外乡人。”“性格古怪的外乡人?张大爷,快给我们说说这外乡人是怎么古怪。”大家都放下手里的牌,异口同声地催着张大爷继续往下讲。老张头捻了捻胡须,说道:“这个外乡人姓什么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记得他长得黑瘦黑瘦的,不太爱说话,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一个人常年住在枣树林边缘、被十几棵粗细不等的槐树环绕的简易帐篷内,帐篷周围放着二十来个蜂箱,待到枣花盛开的时候,正是养蜂人与蜜蜂一起忙碌的季节,到了冬天大雪纷飞,别的养蜂人早已不见踪影,唯独这个外地人,一直在这片林子里居住着,这是他的古怪之一,这之二嘛,就是他对待顾客的态度,他卖的蜂蜜不但价高,而且一分钱也还不下来价,话语不多,却冷冰冰的。”“这人也太不会做买卖了!”“对,一点都不懂生意经。”“做生意不活道。”“是不是这人太固执、太老实了?”“你们猜错了吧,我看蜂王并不是他。”在坐打牌的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评价着这个老张头故事里的外地人。
“别过早下结论,大家听我向下说”,老张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位来自外乡的养蜂人,是八岁的时候我随父亲回老家,记得是农历五月份,经过那片沙窝地段的枣树林时,枣花开得正香,路边丛生的槐树下散居着六七家养蜂人,父亲想买瓶蜂蜜带给老家的祖母,每走近一个帐篷,养蜂人便会笑脸相迎,价钱也好商量,但父亲尝了尝蜂蜜,感觉不太纯正,后来走到最西头林子边的一个帐篷,里面迎出一位外地口音的养蜂人,父亲询问他便回答,但话不多,养蜂人打开盛蜂蜜的容器,一股浓浓的枣花香扑鼻而来,养蜂人用小勺取出少许蜂蜜递与父亲,父亲放在嘴边,用舌头轻轻一舔,兴奋地大喊一声:“纯正,这才是我要找的枣花蜜”,当父亲问价钱时,谁料这位来自外乡的养蜂人给出的价格,比其他家的价格高出很多,无论父亲如何还价,可一分也还不下,养蜂人最后说:“我这做的是良心买卖,一分价钱一分货。”父亲拉起我的手就走,那养蜂人并没有挽留商量,直接进了帐篷,当我与父亲离开有二十米远的地方,父亲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叹了口气说:“哎!还是把这家的蜂蜜买了吧,蜜很纯正,贵确实有贵的道理。”于是,我随父亲便又回去,通过买蜂蜜,父亲结识这位来自外乡的养蜂人,而我却憋了一肚子气,甚至讨厌这个养蜂人不懂情理,讨厌他那木呆的脸和没有温度的语言”。
“做生意太死板了”,“不懂情理,太不懂情理了”,院子里的人七嘴八舌地评说着。
老张头扫了一眼在场的各位,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述着相当年曾经发生的故事。
“从那以后,父亲每次回老家,都会前往那片槐树林,从外乡养蜂人那里买上一两瓶枣花蜜,我每次都是极不情愿地随父亲前去,但通过后来发生的事,我对这位养蜂人有了新的认识”。
院子里在坐的没有人去接老张头的话茬,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就像听评书一样,期待着下文中的故事。
老张头轻声叹了一口气,接着讲道:“记得在我十岁那年,随父亲回老家,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严冬,由于雪下得很厚,道路非常难走,北风呼呼的刮着,吹得人睁不开眼,在这种非常恶劣环境下,我得了肺炎,咳嗽得很厉害,经过枣树林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熟悉的帐篷依然还在那固定的地点,只不过已成了白色,父亲突然来了精神,牵着我几乎要冻僵的手,向那帐篷走去,我很是疑惑,这么冷的天,难道父亲还要去买蜂蜜吗?我们刚来到帐篷外,从帐篷内迎出来的,正是我很讨厌的那个外乡养蜂人,他急忙把我们请进帐篷,帐篷内有个小炉灶,比起帐篷外暖和多了,父亲问他怎么知道外面有人来,他说听见了孩子剧烈的咳嗽声,边询问着我们这次路过此地的原由,边给父亲端来一碗热水喝,而我受到了特殊的优待,养蜂人让我喝了一杯枣花蜜水,说枣花蜜有润肺止咳的功效,然后扶我躺在帐篷内只能睡下一人的小床上,为我盖上被子,养蜂人告诉父亲,说我的病情很严重,需住下来调养好身体才能走,父亲感激不尽,而我,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里暗暗盘算着,难不成让我们留下来是想从中收些钱财,我微眯着双眼,悄悄留意着这位养蜂人的举动”。
“在这荒郊野外,是得多长个心眼儿。”二哥听到老张头讲到这里,用手轻轻一拍桌子,心有灵犀似的说道。
“先别插嘴,听张大爷向下讲”,“后来呢?后来呢?”“张大爷,蜂王是不是这个养蜂人?”“我感觉是”,“我感觉不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老张头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向下讲:“我是想呀,稍加休息,病情就会好转,最多一两天便可离开,可你们知道吗,我在这养蜂人的帐篷里,一住就是半个月,在这半个月的日子里,养蜂人始终很友善,每天不但让我喝蜂蜜水,还给我们煮粥吃,到了晚上,他便与父亲打地铺而睡,这些,让我对这位养蜂人很是敬佩,就在我卧床养病期间,也陆续见到过几个找他的陌生人,但都不是来买蜂蜜的,而是家中有了病人,遇到紧急情况请他前去的,他从不借故推辞,而且会随身带上蜂蜜、蜂蜡,有时还会带上他亲手配制的秘方,这些陌生人进帐篷时都喜欢称呼他蜂王”。
“蜂王!好响亮的名字”,在场的人听着老张头的讲述,无不伸出手竖起拇指连声叫好。
老张头此时也很兴奋,他轻咳了一声,提高了声调说道:“就是在这位蜂王的精心照顾下,我肺部的炎症彻底好了,在我们离开之时,父亲要给这位养蜂人一些钱作为酬谢,他却坚决不要,我心里暗暗感叹,好人啊!好人!于是我整整衣襟,向这位蜂王深鞠一躬”。
老张头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用缓慢的语速说道:“打那以后,父亲便与蜂王相互熟识,每次回故乡,父亲都会给蜂王捎些茶叶或者点心,而后买两瓶枣花蜜带回家,我也会高兴地上前向蜂王道声叔叔好,我们每次经过那片沙窝地段的枣树林,蜂王都会在,一个人孤单单住在破旧的帐篷里,成了那片林子的一部分。转眼间八年过去了,在我十八岁那年,与父亲一同回故乡,当经过那片枣树林时,发现帐篷里却空无一人,后来听说蜂王去了远方,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也没有人提起在以后的年月里曾经见到过他”。
老张头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两行泪悄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院子里满树飘香的枣花,大家都明白,他是在想念蜂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