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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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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2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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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戏谑与异化的批评美学背后

“新时期得到认可的中国作家们,除了极少数,差不多每个人都有拿得出手的好中篇。这样的文学场景放在其他国家真的不多见。”当代著名作家毕飞宇曾经如是说。

罗尔豪的中篇小说,就出现在这样一个中国当代文学的语境之中。罗尔豪的中篇小说,带给我们的冲击是多方面的,让我们领略到其中篇小说独具特色的魅力。罗尔豪的小说,又在哪些方面,具备了中篇小说的实践、批判美学思想。这是我们解读罗尔豪中篇小说文本的意义所在、关捩所在。

一、实践、批评美学意识的呈现

罗尔豪中篇小说所营造的艺术世界,有着极为鲜明的实践、批评美学思想和美学意识。有时候在和一些作家交谈、聊天,时不时就会有一些困惑、古怪的念头跳出来,缠着你,撕扯着、咬噬着你……让你欲罢不能,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的,我们整天浸泡在错综复杂的现实生活中,在生活的磁力場中感受现实带给我们的冲击、震荡与碰撞,在现实生活中挣扎、沉浮……那么,作为一个作家,什么是作家的现实主义,怎样的现实可以进入作家创作的文本里,这个问题对作家来讲是不是更为迫切,甚至作家在创作实践中,不知不觉中就以闯入者的身份深度介入到小说文本中去了。

这在罗尔豪的中篇小说集《野猪林》中有着极为鲜明的表现,这本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罗尔豪自2000年——2013年十三年间,发表的十部中篇——《野猪林》《潘金莲的泪》《空中花园》《嘉靖年间的刺杀事件》《雪姨的爱情》《乡村无间道》《造房记》《移民列传》《约巴马的尖叫》《安乐死》。

乍一看《野猪林》这个作品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一部历史小说集,或者是一部新历史主义的小说作品集,很容易让我们回到《水浒传》林冲在劫难逃的“野猪林”历史现场。然而,纵观罗尔豪《野猪林》这个中篇作品集,只有《嘉靖年间的刺杀事件》《潘金莲的泪》取材于历史,恰恰《野猪林》是一部取材现实生活的小说,但《野猪林》的结尾却是以林冲的唱段结束。这显示罗尔豪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自由转换,更显示作家成熟的小说谋篇构思技巧。

然而,就单篇小说《野猪林》而言,小说却从现实的野猪林村说起,从野猪林村的王宗娃家的母猪“花花”被野猪“骑”了怀上野种入手,王宗娃向村长陈响马告状开篇,象征着整个乡村被无视、被蹂躏的种种困境,从而具有了更深远、更幽深的寓言性质,昭示着历史和现实的种种羁绊与纠葛,这使这篇中篇小说具有了多重意蕴内涵。

首先是社会历史层面的意蕴内涵。由于长期禁枪禁猎,地处山区的野猪林村突然间野猪泛滥,村民深受其害、苦不堪言。野猪林村的村民为了对付野猪的袭扰,不得已架了电网,却又造成了家禽家畜甚至小孩子的伤亡事件。村干部无奈,只有向乡里反映,请求采取措施剿杀野猪。但乡里却以保护野生动物为名,要求村民整体搬迁,给野猪腾出空间,以便形成一个“野生自然动物保护区”,实则是要建一个“野生动物狩猎区”,以吸引外人进入狩猎,谋取“狩猎费”暴利。然而,村民为了保护自身权益,在不得已情况下,自发组建狩猎队,进山剿杀野猪,从而使山村生存环境得到了根本性改善。

其次是文学审美的象征、隐喻、寓言等形而上的意蕴内涵。作家并不单单从社会历史层面着笔,作家更多地从文学审美的意蕴内涵来表现。野猪林村的王宗娃家的母猪“花花”被野猪“骑”了怀上野种,隐喻着乡村的被侵扰的屈辱,这使罗尔豪的中篇小说具有了象征、寓言的多重审美意蕴,引人入胜,耐人寻味,这是不是另外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种有“意味的形式”在其中篇小说集中比比皆是,更是各种文体写作的实验:意识流和心理流动的出色运用的《潘金莲的泪》,采用对比和浪漫主义手法的《雪姨的爱情》,采用寓言、隐喻和象征色彩的《空中花园》,《移民列传》更是近几年非虚构的流行体裁的最初尝试,充满魔幻、抽象、隐喻、对比、象征与寓言的《安乐死》……都给我们带来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记得一位作家这样说过:在很多人的眼中,现实主义可能就是生老病死、吃喝玩乐,甚至就是喜怒哀乐,我觉得这可能只是回答了现实主义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现实主义可能来自比我们更久远的历史和更加虚无缥缈的未来,作家必须要对所创作的人物的历史有所掌握,也要对未来的世态人心发展趋势有所洞悉。在《野猪林》这篇小说的最后,以林冲在野猪林的唱段收束全篇,以历史来回应现实,以现实拥抱历史,小说的纵深意蕴的挖掘至此毕肖再现,同时也至此戛然而止。“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这难道不是罗尔豪中篇小说文本表现出来的实践、批评美学思想和美学意识的呈现?

二、“戏谑”艺术笔法的撷取

对实践、批评美学思想、美学意识的呈现,罗尔豪撷取了“戏谑”的艺术笔法。“戏谑”通俗地讲,就是谈吐风趣、幽默,会开玩笑、善活跃气氛,这种性格的人广受人们欢迎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戏谑”作为艺术笔法,在罗尔豪笔下究竟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一种生态和状态?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就出自《诗经·卫风·淇奥》篇。明代画家徐渭有句言及戏谑的诗:“世间无事无三昧,老来戏谑涂花卉。”可见戏谑是他们心里最终极的一种追求了,就这样轻轻松松,就那般通通透透。

而罗尔豪的中篇小说,则把人世间的滑稽、丑恶、畸形置于哈哈镜前加以扭曲放大,使之显得荒诞不经,其语言诙谐俏皮、幽默戏谑、富有生活情趣;这带给读者的冲击也是多方面的。我姑且把这种艺术手法称之为“戏谑”。

刊发于《新语丝》2009年第9期的《潘金莲的泪》可谓是一篇女性主义宣言式的新历史主义檄文。在《水浒传》中,潘金莲是个定型的人物角色,早已根植于每个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之中,是荡妇淫妇形象示人的一个人神共愤的角色。想做翻案文章,其难度可想而知,但是罗尔豪却以潘金莲的第一视角来还原当时的历史场景,大段的心理描写乃至长句的运用,和西方的意识流小说有似曾相识之感,然而却不晦涩、难懂,完完全全是中国化的做派。一口气读下来,你会进入小说中的每个角色中去,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武大、武松,就连西门庆也被作家塑造成一个通诗词、精武艺,是一个与潘金莲相识相悦、铁骨柔情的汉子,这源于罗尔豪对人物刻画的自觉意识,对现代派艺术的自觉有意识的学习吸纳有关,反叛与创新正是罗尔豪小说艺术的醇熟之处。特别是重塑了潘金莲这样一个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格外让人倍感震惊。这与其他戏仿、戏说的历史游戏笔墨大相径庭。

罗尔豪小说中的这种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抵牾,构成了小说内在的张力。女性是人类社会最核心的组成部分之一,女性的生活、命运、心灵世界是人类社会永远言说不尽的文化话题。数千年来,对于女性的言说从未间断过,因而这一话题古老而常新。

在罗尔豪那里,历史和现实本质上是一致的,同时也形成了新的对比和反讽。《嘉靖年间的刺杀事件》苏川药、朱厚璁、宁妃、杨金英和邢翠莲,以及菜市口,构成了一幅历史的画卷,如在目前。这种历史与现实的对比,在现实的烛照之下,历史显得异常的沉重和真实,同时也是极为荒唐的,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现实,更是对历史的一次遥远的呼应。正如潘金莲和他塑造的众多女性形象一样,反差和重塑构成了罗尔豪小说的内在张力,构成了罗尔豪小说艺术的美学特征与原则。

嘲弄地模仿英雄风格的作品——譬如《水浒传》,是不是一种戏谑?对英雄行为或风格的讽刺的模仿或戏谑,假如恰当地运用到潘金莲身上,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艺术效果?这让我们感受到了“戏谑”的背后是更深刻的反省、反思和超越,一种超越自我的艺术尝试,也许更是一种艺术的自觉摸索、探索。

细节上的戏谑更是常见,譬如《野猪林》:“陈响马的头从大海碗里升起来,嘴角挂满了黄黄的苞谷糁子,像是小孩拉下的黄黄的粪便。”再看《造房记》:“茶杯子摔在地上,只是粘了一层灰,商羊心疼地把茶杯捡起来,像抚摸着豆丁的脑袋一样抚摸着茶杯。这个茶杯跟着他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里面的茶垢积得比茅坑里的污垢还要厚。”……

这样的戏谑比比皆是,让人回味!

戏谑是对正统观念的一次反叛,同时也是一种超越。戏谑本质上和现代、后现代的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有了某种精神上的契合。

三、“异化”主题的深度剖析

“异化”是现代小说家表现生活一个常见的主题。卡夫卡《变形记》中,自己一夜醒来变成大甲虫,生动描写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现象,他们被金钱束缚,失去了善良与爱;《飞跃疯人院》更是将社会中的异化现象描写得淋漓尽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笔记》中写到自己被富有的人排斥……极其丰富的物质财富和贫瘠的精神文明的强烈对比,使得异化产生和发展,这种情况被作家们敏锐地发现,并将其凸显于文学作品中。

罗尔豪的中篇小说集中对“异化”现象的揭示和表现更是一览无余、触目惊心。

荒诞、异化在《安乐死》中集中表现出来了。“张市场来时,杨名正在杀兔子。兔子是星期天杨名和立万几个朋友一起去乡下捉来的,商定了中午一起吃兔子肉,喝二锅头。早上一起来,杨名就把兔子从牢里提出来,跟处决犯人一样。兔子叫了几声,有点凄凉,像婴儿哭。杨名的心动了动,但他还是坚定地拎着兔子走到门前。工具早已准备好的,长刀、短刀、剔骨刀、剥皮刀、大砍刀、肉钩子等,一字排开,闪闪地发着寒光……”

随后,在“张市场”一步步威逼利诱下,杨名痴迷于家畜的“安乐死”事业而不能自拔,倾家荡产,妻離子散。更为荒唐的是,杨名执拗于“安乐死”,竟然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竟然要对自己实施安乐死……面对杨名的“安乐死”实验,对杨名感恩戴德的家畜们很早就自发地聚集在杨名的试验车间的前面,看似荒唐的场面却以非常真实的艺术形式栩栩如生地展示在人们的眼前:

“前面是猪马牛羊,跟在它们后面的是狗猫鸡鸭。天上飞的是鸽子、鹌鹑,水里游的是鱼鳖虾蟹,似乎屠宰街所有的动物都来了。它们就像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按个头大小整齐排列着。个个神情肃穆,似乎在等待一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荒诞、象征、魔幻、隐喻、寓言、虚构……极富戏剧化的场面出现了,杨名由人变成非人,由人异化到非人,杨名把自己精心生产的产品反过来成为一种统治自己的工具,这不是异化是什么,我们扪心自问,究竟谁是罪魁祸首?是张市场,是杨名,是屠宰街上的商户,都是又都不是……

这样的荒诞、异化,在罗尔豪的中篇小说中随处可见,《造房记》的商羊开篇就是石破天惊:“商羊站在太阳底下闷了一阵,看着村主任马甫仁,突然把手里的茶杯子一摔,说,找不来人,我就自己一个人盖,我就不信离了他们这个夜壶我就尿不成尿了!茶杯子摔在地上,只是粘了一层灰,商羊心疼地把茶杯捡起来,像抚摸着豆丁的脑袋一样抚摸着茶杯。这个茶杯跟着他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里面的茶垢积得比茅坑里的污垢还要厚。”

商羊为了守护村民的整体利益,反而成了全村人的敌人,造房过程一再遭到村民的破坏,并且在村乡两级领导的授意下,召开村民大会,想把商羊的代表权收回,结尾却出现了戏剧化的一幕:

“年前的一天,是商羊交手续的日子,手续呢,也就是那半截章子。商羊拿出那半截章子,轻轻在手里摩挲,内心隐隐作疼。新代表是张蚂蚱。张蚂蚱站在一边,稍稍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说,商羊,这章子我先替你管着,有啥事你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给你盖的。商羊没有应声,正要把章子递给张蚂蚱,突然脚底下传来一阵地动天摇的响声,房子都在摇晃,人也跟着东倒西晃。张蚂蚱从地上爬起来,章子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外跑,说,地震了,地震了……到了下午,传过来消息,是盛大公司发生了爆炸……在这次爆炸中,仙女村的房子都不同程度受到了损害,一些房子已成了危房。唯独商羊的房子纹丝不动,一点受伤的痕迹也没有。至于那半截章子,现在仍躺在商羊的抽屉里。”

除了《安乐死》《造房记》,《约巴马的尖叫》《乡村无间道》《空中花园》《潘金莲的泪》《雪姨的爱情》无不体现了异化、荒诞的主题,在普遍狂欢化、碎片化、喧嚣声一片的当下,罗尔豪无疑是坚守淅川一隅的一位文化的守护人,值得我们去深入探究其中篇小说的艺术价值乃至思想价值。

在我看来,戏谑的艺术笔法,异化的主题挖掘,实践、批评的美学意识,正是罗尔豪小说艺术世界的三个方面,越深入剖析就愈来愈强烈感受到其独具魅力的艺术价值,这也许是和中国当代小说创作整体研究分不开的,希望罗尔豪中篇小说艺术世界能得到评论界的广泛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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