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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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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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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先生

-无论你多大,都是孩子,献给你的童话

每个人都是一只蛤蟆,坐在井里,守着自己的偏见。

一只老蛤蟆

这是一眼有名字的水井,这名字却不知起自何时,大概是有了蛤蟆,人们才叫蛤蟆井,也算是有了一个时间,毕竟我们总是活在时间里,好的故事、坏的故事也总要有个开头。

这井里有只老蛤蟆,颜色黑褐,背上的疙瘩粗糙更显苍老,眼神干涩,仿佛它一眼扫过,就能从事事物物中吸走水分,变得干瘪,它总是一脸平静,看井水无波,听风吟月唱,不知是时间将它遗落在此,还是它将时间丢弃在了别处。

这是一只不想吃天鹅肉的蛤蟆,蛤蟆后辈尊称它为“明白先生”,它曾经对生活、世界充满无限好奇和热爱,井里井外看到了各种匆匆忙忙,慌慌张张,鬼鬼祟祟,浑浑噩噩,有所思,有所悟,多年以来,它守在井里宛若闯荡四方的游侠返回家乡,将自己的神奇经历总结为一句话,并用蝌蚪文写了下来:我活在井里,井在我心里。

蛤蟆先生喜欢坐到老金爱坐的位置,不同的是,没有引吭高歌,没有逸闻趣事,只有沉默不语,在最炎热的夏季,最喧闹的夜晚,井中回荡的也只是稚嫩的歌声。

小蛤蟆们总是叽叽喳喳,吵闹着,欢腾着,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它们常常来问蛤蟆先生:“先生,先生,您从外面来,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啊?您就给我们讲一讲吧?”

这一次,蛤蟆先生的思绪顺着水中的影子飘向多年前的远方,呆呆的,木木的,出了神,仿佛看到了那只幼小又陌生的小蛤蟆正歪着头等待着同样的答案,它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丝波动,那干涩的目光里竟出现了涟漪,像小鱼游过水面,很快又消失了,它喃喃的说到:“都一样....都一样....。”

一口水井

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没有显眼的标志,只有古朴简陋的原貌,甚至无法用语言去描述,就像你无法去形容一粒沙子和一粒沙子的不同,是农村再普通不过的一角。河岸的北侧,一颗颗粗壮的宽叶杨树,仿佛把时间都吸进了树干里,显得臃肿苍老,大树环绕下,建有一眼石井,离井最近的两棵,矮矮的主干像是有恐高症一般,在离地面不到一米的地方就分出枝杈来,像一个高举双臂直指天空的人,不知是对生在井边顶礼膜拜还是充满意见。这个世界很奇怪,有些东西是你的或者我的,有些又不是你的或者我的,就说这石井吧,是周边十几户人家出工出料修建而成,这里的男人都是石匠,用的是北山上开采来的花岗岩石条,费的是自己的气力,一条压着一条搭建而成,建成后却不属任何一家,每一块石条上都留有铁錾的痕迹,像是孩子咬过糖果留下的牙印,每一个石窝都填满了气力。

水井临河而建,水位与河水持平,河水丰盈,井水就旺盛,石井肚子里就填满了明晃晃的光亮,河水干涸,井水就瘦弱,向里望去黑漆漆一片。水井起初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相当于指示性的代号—井台,具体建造时间,只能去问最早吃这井水的人,但也所剩无几了,空洞的嘴巴里说着一些久远又新近的话,麦子熟了时候……吃饱了…。倒也少有人去关心这些,仿佛在时间年轮上留下了一个不起眼的虫洞,谁又会计较这些呢。

为了爱惜劳动成果,在这就坡而建的水井外围也搭起了半圈的护墙,也是由石条建成,这就是井台,离地面足有两米高,只是这些石条没那么规整,有的凸出,有的凹陷,潦潦草草的堆成一堵墙,这简陋的石墙,安然的站立在人们视野之外,我们不能苛责凿井人对石墙的马马虎虎,这已经是打井后筋疲力竭中倔强的交代,审美对他们来说是最没用的物件。

这墙下曾经是一个小菜园,偶尔种点芋头,更多的时候长满了杂草,墙根处长着几株瘦弱的野生枸杞,歪歪扭扭,缠缠蔓蔓,当地人起名叫做“死人坠子”,传说是死去的人带的耳坠,这给附近几家的孩子带来了挥之不去的噩梦,特别是当枸杞变红时,总是躲不过孩子锐利的眼睛。

时过境迁,井台下,沿小河竟修起了一条土路,人来人往,这潦草石墙倒也习惯了,就像旧疮疤一样没那么显眼了,或许就根本无人关注。夏天的时候,井台上一片热闹,不只这十几家人,连路过的赶农活的人都要站一站、聊一聊,附近干农活的人更是在口渴的时候要跑过来打上一桶水,冒着丝丝凉气,咕咚咕咚的一气喝完才解渴。晚上附近的人家铺着草席,撑起蚊帐,一家人就睡在这井边,这里成了盛夏解暑的宝地和家长里短的集散地。

井底世界

我们故事的主角不是靠这水井生存的任何一家任何一人,蹲下身子,伸长脖子看,就在水井里,快听,有欢快的歌声,井里和井外一样热闹,井里住着蛤蟆一家,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住了多久,蛤蟆爸爸常常以这井里原住民的口吻说从它爷爷的爷爷就住在这里了,有时又说他们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或许它自己也搞不清楚。

但是它们的邻居:一只少了钳子的螃蟹,一条浅黄色的泥鳅,一只三条腿的蛤蟆,它们坚称不属于这“该死的井里”,螃蟹和泥鳅是附近男孩们从河里抓来放生到此的,至于那只三条腿的蛤蟆,用它的话说是“一场意外”,因为它背上长满了金黄色的疙瘩,即是在昏暗的井底,也能看见一团金色,邻居们就叫它“老金”。老金甚至让附近一个打水的村民,误以为是一团金子,费尽气力的找来工具,打捞了整整一下午,当最终看清是一只金黄色的蛤蟆时,顿时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摔打着打捞的笊篱。

老金可能从它失脚掉落时,就在思考着如何逃出生天,但却总是功败垂成,现实就像坠落时那想要抓住东西的三条腿一样,慌乱徒劳,但老金从没有气馁,也没有抱怨,起初它只相信是自己的努力不够,它像一个老练的猎手,耐心的蛰伏,不放过任何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最初的时候,它不顾一切跳进垂下来的水桶里,在匀速有力的上升中,井口处的光亮越来越强,它兴奋起来,撑足了前腿,跃跃欲试,当看清那是一双粗壮的大手在牵拉井绳时候,害怕起来,残存的右腿忽然隐隐作痛,它只得再次奋力跳出水桶然后狠狠地掉进水里,但是当它看到是一双纤细的手臂时,它静静的匍匐在桶底,希望运气能够沉得住,但纤细手臂的主人总能在最后一刻看见它,伴随着一声尖叫,老金随着水桶飞速的砸进水面,井绳也像一条死蛇一样掉了下来,后来,它大概对这种出逃的方式失望了,每天七上八下的水桶,已经熟视无睹了。

老金少了右后侧的小腿,大腿根部仍然健在,但是为了隐藏这疼痛的过往,它总是喜欢把前腿撑的笔直,身子偏向右侧,把那条残疾的右后腿坐在屁股下面,仿佛生来就只有三条腿,倔强昂起的头几乎从不看向水面,反而也露出了肚皮上三条陈旧细长的疤痕,多年以来,那三条疤痕好像划伤的不仅只有老金,也划伤了蛤蟆先生的童年记忆。

夏夜寂静,井台上,周边树林里、草窠里,一片虫唱,偶有一只迷路的萤火虫飞进井中,老金总在蛤蟆一家还在聚精会神的欣赏这微弱的光亮时,奋起一跃,又迅速坐回石头上,萤火虫已经葬身腹中了,它打心眼里看不起蛤蟆一家,常常嘲笑它们是井底的蛤蟆,没见过外面的精彩世界。

月圆之晚,老金总是坐在高凸出水面的石条上,把肚皮鼓起,仿佛透明了一般,可以看见它的胸腔里一会跳动着一团红色,一会又变成苍白的蠕动,一会又扭扭曲曲的挣扎抽动,那三条细长的疤痕倒像是一排栅栏,正奋力拦住老金那躁动不安的心。它清了清嗓子,两只前爪有节奏的拍着肚皮,唱了起来:

“月亮月亮你听我唱,

我的家乡在远方,

我常年睡在金矿上,

金粒用来挠痒痒,

洞口正对绿草地,

蝴蝶蜜蜂林中戏,

肥美的虫子吃不腻,

两条腿的坏东西,

看见金子眼放光,

兄弟打架我遭殃,

家毁腿伤无处藏,

从此流浪到远方,

山高路远天已黑,

一不小心把井坠,

要想出去难上难,

月亮星星看不见,

我的心儿好伤悲.....好伤悲...。”

蛤蟆一家也有了打发时间的新项目,虽然听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厌其烦,甚至亲切的称呼老金为歌唱家,然后邻居们都哈哈一笑而过,没成想这给小蛤蟆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和吸引力,它常常学着老金的样子,看着井口发呆,想象着外边世界的样子。

迷惑 迷惑

自从小蛤蟆懂事以后,就对井外的世界充满了无限好奇,且与日俱增,看到飞过井口的蝴蝶夫妻,急忙问:“朋友,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蝴蝶夫妻亲亲昵昵、上下翻飞,气喘吁吁的说到:“都是花,红的、白的,紫的…都是甜的…香的”,声音越来越远。

它看到前来喝水的麻雀,便急切的问道:“朋友,外面世界现在是什么样子啊,能不能和我讲一讲”。

麻雀说“到处都是成熟的庄稼,黄灿灿的,每天都可以吃的饱饱的,可以自由的飞来飞去,太好了”。

小蛤蟆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是小麻雀却在朋友的招呼声中飞走了,小蛤蟆情不自禁的想,我要是有一双翅膀该多好啊,就可以一下子飞出井口,飞到任何地方去看一看了。

有一次,一只屎壳郎推着粪球经过井旁,它累坏了,正趴在石条上畅快的喝着井台上残留着凉水,小蛤蟆急忙说:“你好,朋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屎壳郎不耐烦的说:“世界是圆圆的,像个大号的粪球,到处都是牛粪,香香的…”,还没说完,就又推着粪球继续赶路了。

小蛤蟆迷惑了,蝴蝶说外面的世界是甜的,麻雀说外面的世界有成熟的庄稼,屎壳郎说外面的世界像粪球。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谁能告诉我啊。

由于无法亲眼看到外面世界,它只能将这好奇转移到老金那里。刚开始老金还自视甚高,尽管小蛤蟆不断央求,仍故作姿态,不予理睬。但是井底的听客必竟有限,螃蟹总是嘟嘟囔囔的咒骂着那几个调皮的男孩,嘴角总是残留着一堆唾沫,泥鳅总是在井底的淤泥中翻来翻去,它相信可以从井底开挖出到达河里的隧道,几乎不太关心其他邻居的生活,常常被老金嘲笑成异想天开的傻瓜,蛤蟆爸爸每天就是想着睡觉,对老金的过往一概不关心,通通以胡说八道打发了,蛤蟆妈妈对小蛤蟆的种种表现充满担心,却也无可奈何,蛤蟆夫妇本能的抵制老金的言论,如同制造一个大大的水泡,把小蛤蟆保护起来,但是好奇却是长着最尖锐利刺。

井里的日子就和井水一样寡淡无味,老金也需要不断的通过回忆打发无聊的时光,但是记忆就如同脓疮,平时感觉不到疼痛,却肿胀变大,必须捅破淌干流尽才痛快,它不得不放下姿态,将这一路走来遇到的种种奇闻异事都讲给了小蛤蟆。

老金充满自豪的说,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就是长四条腿的动物,最愚蠢的就是外面世界里长着两条腿的叫人的动物,他们破坏了森林、草场,改造成了农田,修建了房屋,他们把臭臭的黑水排放到河里,让水里的鱼虾啊、蹩脚蟹,傻泥鳅都死了,他们还造出了铁盒子一样东西,屁股冒着烟,长着四个圆圆的脚,碾死了好多的动物、昆虫,太惨了,压过去,就和树叶一样薄。说着说着它竟然哭了起来,它抽泣着说它的老婆就是被那些两脚的蠢货们开着铁盒子压死的,竟然泪流不止。

愚蠢的人,它嘴角漏出了鄙夷的神情,最喜欢黄色的沙子,他们把它叫做金子,一旦见到金子,眼睛就会变红,他们就会发狂;他们身体丑陋,夏天成群结队到池塘洗澡,污染了整个池塘,池塘的水我便一口不喝,那让我恶心,他们会钻进各种颜色的套子,那都不是他们本来的面目,他们都是伪装的高手;说起话来呱啦呱啦,啰啰嗦嗦,难听极了,哪像我们的语言,像唱歌一样悦耳动听。

它不由自主的挪了挪屁股,语气充满了明显不安,接着说到,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没有腿的动物,它们非常凶狠,喜欢躲在黑暗处,长着两排长长的牙齿,有着致命毒液,要是被咬一口,就彻底完了。小蛤蟆想起了泥鳅,它也没有腿,但是好在也没有长长的牙齿。

老金讲的唾沫横飞,小蛤蟆听的目瞪口呆。交流就像两个巴掌才能拍响一样,小蛤蟆作为一个聆听者是合格的,但是作为一个交流者,就显得有点蹩脚,老金终于厌倦了当说书先生,望了一眼井口,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任凭小蛤蟆的百般央求,最后也悻悻的回家了。

跃出 跃出

一道闪电,两道闪电,三道....,小蛤蟆百无聊赖的数着划破黑夜的闪电。夏日的雷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当第一颗雨滴带着白天未尽的余温落入水面,急急的、重重的,刺破水面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水井,像一声突兀的锣声,然后就是咚咚的鼓声不断了。小蛤蟆失望的想,今夜的觉估计睡不成了。它再也没有了计算闪电的心思,闭上眼睛听着雨声,慢慢的感觉到今天的雨与往日不同,雨滴要更大,也更急速,它忽然想到雨滴会不会把水井填满了,那样它就可以跳出井口了,它试了试水面,发现没有任何变化,不禁暗自笑起来,多么可笑的想法,这又不是第一次下雨了。

随着雨越下越大,水井里忽然泛起一股浑浊,夹带着污泥的河水气息,甚至飘出一股水草的新鲜气味,它忽然想起泥鳅来,是不是它把井底凿穿了,这几天也没有见到它,通常下雨前,泥鳅都会浮出水面,气喘吁吁的说可憋死我了,是不是它已经钻到河里去了,现在正享受着它幻想了无数次的自由,见到了梦里想见到的那些亲人。小蛤蟆陷入了沉思,当它再次看向水面,忽然发现水面好像在慢慢上升,它心里即欣喜又担心,便也随之不断的爬上以往高不可攀的石壁,渐渐的,可以看到闪电的尾巴也越来越长,越来越亮,离闪电越来越近,它心中高兴的难以自已,甚至唱起来歌来,但是雨声混着雷声,没有人能听到这喜悦兴奋的歌声。

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小蛤蟆在心里告诉自己,然后奋力一跃,跳出了井口,略有些恐惧,又有些慌张,竟浑身战栗起来,它害怕身后的黑暗再次将它拽入井中,甚至来不及看一看方向,急急忙忙、战战兢兢,顺着流水的垄沟快速的游走了,它高兴极了,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是它却觉得看到了井外的一切,尤其是每一次短暂的闪电火光,就为它定格了一个光亮的新世界,它兴奋极了,忍不住的又唱起来,呱呱呱…。

没过多久,强烈的兴奋感刚刚有所收敛,它就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爸爸妈妈看护的世界,它想返回去叫上爸爸妈妈,还有老金,但是又由于刚才走的太快,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老金或许早就跳出井口了,它心里想着,不禁为老金感觉到高兴,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话语也同时在耳边响起,让它觉得夏季的雨滴也带着凉意,赶紧屏住呼吸,急急的走着。

没有跳出井口时,它仿佛有一万个要去地方,有无数要走的方向,要去看山,要去看河,要去看老金告诉它的一切,但当跳出井口后,或许由于正是黑夜,它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了,片刻的思考后,打消了全部疑虑,即然是新世界,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方向,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蛤蟆不再犹豫,直视远方,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了光亮,走走跳跳,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兴奋感慢慢消逝,感觉有些累了,便坐下来歇一歇,结果一不小心竟然睡着了,它做了一个梦,梦里它跳出了井口,但是又被爸爸妈妈拉回井里,就连老金也一在阻挠它,它气坏了,哇哇大哭,他诅咒老金永远也走不出井口,井已经成了它心中最恶毒的怨念。

它在睡梦中哭醒了,正抽泣懊恼,当它抬起头不经意的瞥了一眼,惊奇和喜悦写满眼睛,原来只是个梦,看呢,那远处天空的下缘泛着金光,那光仿佛透过它的眼睛直接照进了心里,感觉亮堂堂、暖洋洋,这金色的光比老金的背上的黄色要明艳一万倍,要鲜活一万倍,它喜欢这金光,甚至觉得人类喜欢金色的沙子肯定是因为金色光的缘故;金光上面是一团团的白色东西,就像每年都会刮进井里的杨柳絮,它忽然记起了那大概就是小鸟提到的“云”,它们太大了,比柳絮杨花可大多了,更白更厚些,倒是有点像飘入井里的羽毛,带着光泽,因为它觉得云朵白的那样牢固,阳光也只是给它画了个金边。

更神奇的是,它发现自己的两个眼睛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色,以前它在井中只能看到那些暗淡的石块,墨绿的苔藓,甚至包括它自己和邻居都是灰灰暗暗的颜色,当然除了老金和每年掉落的黄叶,让它觉得原来世界并不是一片灰色。像是要喂饱自己的眼睛一样,又像是要验证自己的疑惑,它急急的环顾自身,发现正置身一片绿色之中,这些植物比井里生长的苔藓要高大,苔藓都是贴着井壁生长,软塌塌的,湿漉漉的,滑溜溜的,都算不上是植物,唯一一棵蕨类植物,也有由于长久生活在井壁里,近乎绿的发黑了,这些植物都是硬硬的,挺挺的,绿的发亮,满是精神,它不知道的这植物的名字,只是被这么一大片惊呆了,比那井口大太多了,圆圆的叶子就像是绿色的月亮。

外面的世界太神奇了,小蛤蟆心里想着,哪像老金说的那么危险,分明是吓唬大伙呢,它不想让大家了解它的过去,印证它的见闻,把大家唬住,不敢离开井口,也就没有人验证它是不是在吹牛了,我才是离开水井的勇士,要是老金在的话,我一定要当面揭穿它。

小蛤蟆走着走着,觉得的饿了,就在这些绿色的植物上抓些昆虫来吃,它们几乎都是和叶子一样的颜色,汁水里都有新鲜的味道,感觉太幸福了。在井里只能吃那些不小心掉进井里淹死的昆虫,或者水里滋生的蚊虫,爸爸妈妈还舍不得吃,都留给它,但是那些昆虫都是酸涩的、干瘪的、拉碴的,哪有这么美味。它高兴极了,真想把爸爸妈妈叫来一起吃啊,不免有些懊悔起来,当时真应该返井里去把它们都叫出来,那样的话,它就可以纠正爸爸对老金的偏见,也可以宽解妈妈的忧虑了,泥鳅也就不用再在井底深挖了,当然它有可能已经游走了,螃蟹也就没有时间咒骂了,但是现在井里的一切,它都无从了解了,它甚至想到爸爸妈妈会到处找它,妈妈一定哭泣着喊它回家,爸爸肯定也没了睡意,只有叹气,甚至会和老金理论,想到这里,它又有些后悔,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看一看转一转就回家了,时间不会太久,心情也就慢慢的平复了。

善良的尖刺

就在小蛤蟆尽情享受美食时,一个高大的蓬蓬扎扎的身影罩住了它,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凉意袭来,偷眼看去,一个红色小小的鼻头,正在紧张的抽动着,一双亮亮的小小的黑眼睛,正在轱辘轱辘的盯着它,身后插满了可怕的长刺,比落进井里的酸枣树枝更吓人,它正离自己越来越近。

危险来的太快了,它吓坏了,快速的吸了两口气,让两腮鼓起来,显出一个硕大脑袋,假装可怕,吓唬对手,可是心里怕极了,腿在不断的发抖,心里想老金的话也不全是在吓唬人,完蛋了,这次要被吃掉了。

“你好,朋友,不要害怕”,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这个可怕的家伙嘴里发出,小蛤蟆有点不可思议,疑心听错了,它再一次看了看它的刺,一根根又尖又硬,上面还插着不少叶子。小刺猬看出了小蛤蟆的疑惑,它笑着说:“我是一只小刺猬,这是我的防御工具,遇到麻烦的时候,我就会缩成一个刺球,这样别人也就没法伤害我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小蛤蟆听了这些话,顿时放下心来,它向小刺猬讲述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它要去看看全新的世界。它问小刺猬见过新世界吗?小刺猬说它祖祖辈辈就住在这片花生地的附近,这地里今年种花生,明年就会种地瓜,和天黑天亮一样不会差,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不知道什么是新世界一样。

它很高兴能够遇到新朋友,便热情的邀请小蛤蟆到家中做客,在小刺猬的引导下,小蛤蟆充满好奇的跟着走去,到了一个向阳的土坡下,小刺猬把身子往地上一滚,把地上的叶子都串在了背上,干净的地面露出了一个小洞,小刺猬对小蛤蟆说这就是我的家,这些叶子是我采摘过来遮挡洞口的,来吧,进来休息一会。

小蛤蟆谨慎的走进洞里,小刺猬缩着身子走进洞口时,将身子使劲一抖,把叶片抖落在洞口。小刺猬介绍着说,这是我睡觉的地方,这是我冬天储备粮食的地方。小蛤蟆感觉洞里很宽敞,凉爽爽的,但是没有光线、黑洞洞的,就更好奇了,外面那么好,为什么要生活在洞里啊,为啥冬天还要储备粮食啊?

小刺猬说:这洞里冬暖夏凉,又安全,多么惬意啊,每年地里庄稼收获完以后,天气就开始冷了,下雪就是到了冬天,外面光秃秃的,树叶花草都落下来,啥也没有,我们就不出去门了,吃着秋天收集来的果实,然后美美的睡大觉。

小蛤蟆忽然有了一点关于冬天的印象。每年天气开始变冷,井里就不断冒着白色的水汽,爸爸妈妈都开始准备睡觉了,它们也督促着它赶紧睡觉,但是它根本睡不着,只好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等到爸爸妈妈睡着了以后,它就轻手轻脚的爬到往日老金坐着的地方,看向井口,有时井口会飞来一片片白白的亮晶晶的东西,起初它以为是一团萤火虫,但是又感觉比萤火虫要轻盈,又想可能是鸟的羽毛,但是又感觉比羽毛要透亮。不禁伸出前爪,有一片轻盈的东西碰到了指尖,带着一丝清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把脸凑了过去,睁大眼睛,想看清那东西,但是鼻尖离得太近,没来得及看清就消失不见了。它只得再次把头望向井口,越来越多晶莹光点,在空中跳着舞蹈,转来转去,飘飘荡荡,比蝴蝶夫妻的舞蹈更美丽,感觉整个井里都充满了欢乐,这井将成为这些美丽舞者的家,它兴奋的搜寻他们的落脚点,它失望的发现它们飞到水里不见了,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水把他们都吃掉了。

它一向深爱着甘甜的井水,因为爸爸妈妈说是井水养育了它们一家,但是现在它恨死这井水了,它带着哭腔,嘟囔嘟囔的质问着,你为什吃掉这么可爱的东西,后来它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起来,哭的很伤心,大概是哭声惊醒了妈妈,妈妈便把它抱回家,它就在妈妈怀了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在老金的歌声中了,环顾周围,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又快乐又伤心的梦。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小刺猬说的冬天的雪花吧,在井里根本不知道冬天外面的样子,老金也从没有说过关于冬天的事。只记得在每年开始睡觉前的一段时间里,总会有黄色的树叶子掉到井里,特别是在漆黑的夜晚,一声声咚咚、啪啪的声音,感觉忽重忽轻,时左时右,甚至能够听到树叶割破空气的声音,这总是让它睡的不踏实,它就问爸爸妈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爸爸总是支支吾吾说蛤蟆神创造了一切,创造了这口井,创造了这片天,创造了天空中树,你看那掉下来的树叶都带着奇怪的花纹,那是蛤蟆神写满了让我们睡觉的咒语,小蛤蟆却根本不相信,因为老金说这井很小,天很大,树叶黄了,大概是树生病了。妈妈却总是说这些树喜欢舞蹈,就和蛤蟆喜欢唱歌一样,跳着跳着一不小心,树叶就晃掉了下来。

小蛤蟆将它在井底收藏的种种疑惑一股脑的抛向小刺猬,眼睛了全是好奇的真诚,就像涨大嘴巴嗷嗷待哺的雏鸟,急切的想要得到答案,满足饥饿的胃囊。小刺猬有些为难了,它说有些事情我的爸爸妈妈告诉过我的,我都告诉你了,其他的事情,我也搞不懂,为了填饱肚子,每天我都要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冬天的事情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几乎一直在睡大觉。你去外面看世界,如果找到了答案,回来的时候请一定要告诉我呀。

小蛤蟆在小刺猬家里住了几天,对这外面的世界也重新有一些认识了解,便决定要再次出发了。小刺猬把它送出花生地后,一再叮嘱要万事小心,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世界充满危险。小蛤蟆对小刺猬充满感激,说它回来的时候,还会路过这里,一定会再见面的,它会把在外面世界见到的新鲜事带回来告诉它的。

小蛤蟆恋恋不舍得往前走去,它穿过一片片的农田,一路走着,渐渐的,它发现农田在变少,脚下柔软的湿滑的土地开始变得坚硬了,低矮的庄稼变成高耸的树,一排排井一样的东西拼成的巨大怪兽,这就是老金说过的人类的楼房吧。

肮脏的皮毛

小蛤蟆正对周围的一切充满好奇和欣喜,一双眼睛也在不远处紧紧盯着它,长着稀疏浅黄胡须的干巴巴的嘴角轻轻飘出了“乡巴佬”三个字。小蛤蟆注意力全在周边的楼房上,忽然听到一个尖细嘶哑的声音:“朋友,第一次来这里吗?从哪里来啊?一个人吗?”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让小蛤蟆栽了跟头,循着声音找去,在不远处的楼底下,站着一个土灰色的家伙,身上灰色的皮毛仿佛可以吸掉光线一样,看不出一点光泽,瘦尖尖的嘴巴,脱了毛的长尾巴,小蛤蟆慢慢靠近了那个声音,这一次它看的更加清楚了,长长的一对黄牙齿漏出了薄薄的嘴唇,黑黑的小眼睛仿佛害怕把光漏掉一样,背部灰色的皮毛长着不规则的秃癍,两只粉红色小前爪在胸前舞动显的非常的可笑。

这时,灰毛的家伙再次热情的说:“走了一路了吧,是不是渴了啊?到我家里喝口水,休息一会吧”。一说到渴,小蛤蟆顿时感觉嗓子都冒烟了,满身的皮肤都裂开了,之前还可以从庄稼叶子上喝到露水,甚至趴在潮湿的泥土上也可以解渴,但是进入城市后,到处都是热热的、干干的,连这灰色家伙的眼神也是干燥的。

没提到水之前,小蛤蟆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一说到喝水,现在感觉四肢发软,头昏眼花。它心里想:太好了,又遇到好人了。

基于礼貌,还是客客气气的问到:“你好,你是谁?”

“叫我鼠二就行了,一只善良的老鼠,快来吧,我看你快要中暑了”,这只灰老鼠满眼狡黠的说到。

小蛤蟆没再多想,跟着鼠二走进了阴暗的下水道,顿时感觉到了一阵凉爽,就像回到了井里,只是气味太难闻了,臭烘烘的,面对热情的好人,它哪里还好意思在意这些细节。但是它不知道的是,在黑暗中,又多了几双评头论足的眼睛,伴着轻微的嘲笑声。

小蛤蟆跟着鼠二走进了洞中最深处,洞里居然有着微弱的光亮,原来老鼠们用捡来的碎镜片,把外面的阳光偷了进来。透过这衰弱的光线,小蛤蟆细细的打量着周围,这洞的上面全是管道,还能听到一阵阵水流的声音,地面上是老鼠们用捡来的木块石块搭建的桌椅。

鼠二殷勤的招呼小蛤蟆里边坐,这时候门口又露出来几个灰灰的脑袋,鼠二招呼它们快拿些水和吃的东西来。不一会儿,小蛤蟆面前的石桌上出现了水、花生米、枣子等。小蛤蟆对它们充满了感激,一再频频点头致谢。

鼠二说:“小兄弟,赶紧吃点、喝点吧,养养精神。我先出去了,就不打扰你了”。说着便走了出去,身后的那几个同类紧跟走了。小蛤蟆渐渐没了拘谨,开始大口大口痛快的喝起水来,它发现不时有一些家伙把头伸进来,漆黑的眼睛比黑夜更黑,上上左右的打量着,目光里像有一张张的网子要把它罩住一样,然后诡异的一笑走开了。

在不远处另一个耳洞里,一群老鼠正在吵吵嚷嚷,高处的座位上,一个额头有一撮白毛的老鼠,干瘪的脸上有着吓人的疤痕,一对双红色的眼睛,像是人类扔下的即将熄灭的烟蒂,一闪一闪,左侧的耳朵也残缺不全,但是身上的皮毛却黑亮异常,仿佛脸上的油脂都被皮毛吸收了,圆滚滚的肚子,给人一种不太灵活的印象。

“都小点声,不要让那个乡巴佬听见了”,这是鼠二的声音;“听见了又怕啥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让它跑了不成”,另一只有半截尾巴的老鼠说到;“进来我们这个门,它就是长了翅膀也跑不了了,哈哈哈…”,这七八个老鼠都不由自主的大笑起来,这沉闷的笑声里还能听出有一丝的收敛。 

红眼的老鼠说:“真是瞌睡了来枕头,老天爷都帮咱啊,马上就是赖皮蛇的生日了,正愁着没什么可送,这个蠢家伙就来了,这几天,好吃好喝都伺候着,让它长长肉,不然赖皮蛇挑三拣四,肯定不满意,那我们鼠帮也就别想过得逍遥自在了”,其他的老鼠也都面露喜色。鼠二说“老大,你就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如果办不好,我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献给蛇老大”,鼠老大说:“我怎么舍得让你这么聪明的家伙去填那个无底洞呢,让那个蠢笨的乡巴佬去填饱那贪心的家伙吧”。

小蛤蟆这几天吃的饱喝的足,自从井里出来以后,一路途上都辛辛苦苦,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倒是让它觉得不好意思了,感觉遇到的都是好人。它多次向鼠二表示自己休息够了,精神也养足了,想再次出发去看世界。但总是被鼠二以天气太热、车辆太多等原因一次次的打发了。小蛤蟆虽然心里很着急,但是却又觉得对方好心,无法拒绝,心里很矛盾,却从没有产生过怀疑。

又过了几天,鼠二高高兴兴的走进洞里告诉它,今天就带它去参加一个家庭聚会,顺便给它送行。小蛤蟆高兴的跳了起来,说已经很感激了,别再送行了,现在就走吧。鼠二却说不要着急,它们家里人都想见见这位远方的朋友,它们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出过远门,都想听听远方的见闻。小蛤蟆觉得自己这么几天一直吃着喝着它们的东西,受到它们热情的接待,能为它们做这点小事非常高兴,只是自己的见闻就有些不尽人意了,只好再讲讲井里和老金的故事了,它在脑海里搜索着每一个故事的细节,甚至努力的回忆着老金的那首歌谣,生怕有所遗漏,它要把最生动的故事告诉鼠二和它的伙伴们。

老鼠们进进出出,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在梳理自己的皮毛,有的在打包食物。小蛤蟆已经预感到聚会浓烈的氛围了,本想着前去帮忙,但又感觉到它们各负其责,插手似乎成了不礼貌的行为。就在它无事可做又惴惴不安甚至感觉羞耻的时候,鼠二走了进来说:“小兄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小蛤蟆高兴的蹦下石凳子,跟着鼠二走了出去,一走出洞口,它周边就挤来了不少老鼠,把它围在中间,它以为这是老鼠朋友们的热情,也就不以为意了。

裹挟着小蛤蟆的老鼠队伍,就像一条陈旧的秃掉了毛的灰色狗皮褥子,在楼房墙角根飘动着,老鼠们总能以恰当的速度为小蛤蟆腾出跳跃的空间。它们悄悄又快速的走过一个墙根,又转进一个巷口,这在白天简直不可思议,路过的行人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调皮的孩子甚至捡来石块追打,只是暂时的打乱队伍行进的节奏,有几次小蛤蟆跳到了前面老鼠的后背上,但是毕竟一群过街的老鼠仍然让幼小的孩子不敢靠近,很快,它们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和默契。

也不知转了多少路口,小蛤蟆已经迷失在这些巨大怪兽的脚下,鼠二气喘吁吁的告诉它,快到了,还差最后一个街口了。老鼠队伍在一挫毛鼠老大的带领下,熙熙攘攘,慌慌张张的穿街过巷。刚转过街角后,鼠老大忽然定住了,惟有那一撮毛还在头顶瑟瑟抖动,红色眼睛里满是恐惧。后面的老鼠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一个劲的往前跑,鼠二被后边的老鼠推挤着,吵嚷着,骂骂咧咧,当它抬起眼睛看向前方的那一刻,抽动的嘴巴一刹那僵住了,两只眼睛像是钉上去的铁钉子,硬硬的、僵僵的,这时,小蛤蟆也转过了街角,它倒是没有那么吃惊,看到在离鼠老大还有一蹦远的地方,卧着一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就像是一块长了毛的石头,只是在石头坡面可以看到一块凹陷,在上下起伏。这盛夏的中午,外面的太阳正毫不吝啬的散发着炽热的光线,这拐角恰好是遮阳通风的凉快地,整个鼠群就像是摔碎一地的灰色瓦片,虽然各有各有去向,却都呆住不动。

“猫…猫…”鼠二胆战心惊、结结巴巴的喊到“快…跑…快…跑”,这时鼠老大和其他的老鼠们都反应过来,就像一阵风把满地的垃圾吹的到处都是,连滚带爬,呼呼隆隆跑的不见了踪影,唯独剩下小蛤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它好奇为什么这些老鼠如此害怕这个脏兮兮的家伙,还是个正在沉睡的家伙。

狠毒的杀手

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朋友,快到这边来,快点”。小蛤蟆顺着声音找去,发现在相邻的楼房脚下有一只扁扁的头正在摆动,实在太小了,不得不费劲气力仔细看去,它身上长着灰白相间的条纹,四条短短的腿紧贴着地面,一条粗壮的尾巴几乎和身子一样长了。小蛤蟆慢慢的走了过去,在这个奇怪的东西的引导下,离开了危险地带,来到了一处灌木丛里。

“我是一只蜥蜴,它们也叫我四脚蛇”。听到蛇这个字的时候,小蛤蟆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它想起了老金和小刺猬的话,甚至对那种恐怖的生物形成了条件反射,身上的疙瘩都长大了一些,小蜥蜴看出了它的紧张,但是又不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害怕。小蜥蜴说,“我就生活在这一片,对周围很熟悉,你为什么和老鼠帮混在一起?它们可是一群坏东西?”

小蛤蟆便将遇到老鼠的经过说了一遍,还说它们都是好人。小蜥蜴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居然说它们是好人,它们在这一带胡作非为,小偷小摸,简直臭名远扬”。小蛤蟆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到它们给自己提供了吃的喝的,话语温柔,除了眼神躲躲闪闪、行踪鬼鬼祟祟,皮毛肮脏,也看不出一点邪恶来。

“你知不知道前面就是赖皮蛇的住处,那可是这一带最危险的家伙,据说它长着扁扁的三角形的头,两对长长的毒牙,长期不见太阳的皮肤到处是赖皮脓疮,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死亡的气息。老鼠帮是它的手下,没有它的撑腰,这群胆小鼠,哪里敢到处招摇过市。我曾经见过一些陌生的来客,在这群老鼠的簇拥下,转过这个街角,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小蜥蜴悄声说完,叹了口气。

小蛤蟆说“不是你说的那样,它们是带我去和亲戚聚会呢,还要让我讲讲这一路的见闻”。“聚会?你还不知道吧。再过几天就是赖皮蛇的生日,它们肯定是把你当做生日礼物献给它的。你很幸运,小伙子,那只流浪猫救了你”,小蜥蜴甚至有些气愤的说。小蛤蟆听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它听老金说过蛇的可怕,一种没有脚的危险家伙,身子细长,就如同一段井绳,恶毒的心在充满毒液的身体里浸泡着。有时,它会把毒液释放进水里,让前来喝水的动物中毒而死,它吃东西从来不用牙齿咀嚼而是直接吞下去,它是个不知足的贪心家伙,老金总是恨恨地说到它的很多亲朋好友都葬身蛇腹,这些故事曾经成了小蛤蟆的噩梦,现在自己差一点就噩梦成真了,真实万幸啊。

小蛤蟆再次陷入了迷惑,它想着外边的世界真是很奇怪,小刺猬满身都是吓人的利刺,但却那么心地善良,对它那么好。而这些皮毛柔顺,没有尖牙利齿的家伙,根本看不出有一点危险,没想到它们内心却这么狠毒,看一个事物的好坏,到底应该看什么,是看它们天生的外貌?听它们空口无凭的语言?好像这些都靠不住,但那又能依靠什么来判断呢?

小蜥蜴看出了小蛤蟆的疑惑,它说“世界就是这样,即有甘甜的雨水,也有烂臭的淤泥,春天的鸟语花香,冬天的天寒地冻,虽然它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事物就像水面的气泡,你不要光看到气泡,还要看到那是水面上的气泡,你看我的尾巴,其实也不仅仅是尾巴,更是吸引坏人逃生的工具,世界本来就是复杂的,我没有因为失去尾巴而痛苦不堪,也没有因为侥幸逃生而欢天喜地,你接受收了复杂,就没有了复杂,你接受了意外,便不再有意外,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心生畏惧,在高兴时候就要有高兴的心,在恐惧的时候就要有恐惧的心,你现在拥有一颗勇敢的心,那真是太可贵了”。

小蜥蜴接着说“你要去远方,这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祝愿你能够到达向往的远方,看你想看到的,听到你想听到的,或许那样的生活才真正有意义吧。那我们就再见吧。”

失落的世界

小蛤蟆收拾心情,带着对这个世界更多的好奇和疑问继续出发了,渐渐的离开了这些僵硬的地面,走啊走啊,天色越来越重,隐隐约约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还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臭气,不禁加快了脚步,“啊,这是…”,它还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条河流出现在面前,是一条绿色的荧光河流,瘦瘦的,蔫蔫的,像一段井底腐烂多年的井绳,松松垮垮的,看不出任何的生机。

它充满了疑惑,再仔细一看,原来河水里长满了水藻,就像水井石壁上长着的青苔,只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没有附着,在清亮的月光下,泛着绿色的荧光,随着河水流动,偶尔露出的水面间隙,满是混浊的气泡,一股臭气更加浓烈的从这缝隙里飘出来,不禁让它想起了井里透明香甜的水。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其他的动物吧,它心里想着。

呱…呱…,它听出这是来自同类的问候,急忙回应着,并顺着声音搜寻着。

“你好,伙伴,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小蛤蟆顺着声音找去,目光与目光在一处狭窄的石缝相遇了,对方的目光也同样有些狭小胶涩,给人一种窒息的紧张感。“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路过这里”。这时从石缝里又钻出几只大大小小的蛤蟆并排坐在石沿上。它们身上长着灰色的皮肤,红色的疙瘩,居然都是蓝色的肚皮,像一串晃动的蓝色的气泡。

小蛤蟆心里奇怪,到底是不是同类,老金除少了一条腿外,也没有长的这么奇怪啊?它问这里的水为什么和我们井里的水不一样啊?一只年长的蛤蟆说:“这里的水也是这几年才变成这样的。以前这里的水可清澈了,都是山里的泉眼控出来的泉水,那水滴一碰到皮肤,就被皮肤抓住了,喝一口甘甜凛冽,夏天闷热的夜晚,我们常常聚在露出河水的石头上,举行歌唱大赛,谁要是唱的累了,或者困了,喝上一口河里的水,那歌声又会变得嘹亮动人。”

“以前,这河两边都是树,人们叫平柳,这树会结出一串串的种子,就像一串串的小个头的蝉,当地人叫‘小伉鸡’,因此这树天生就是飞蝉们的乐园和天堂,一到夏天树上飞来无数的蝉,它们也学‘小伉鸡’要在树上排起长长的队,从上到下,有的甚至排到了树根上。那时候可有意思了”。年长的蛤蟆讲到此处,脸上满是幸福的回忆,那几个小蛤蟆却像听天书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睛,充满了难以置信,这时不远处又陆陆续续的钻出来好多只蓝肚皮蛤蟆,它们聚集在一起,有的切切私语,有的摇头叹气。

年长蛤蟆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继续说到:“这些蝉也是一群捣蛋鬼,白天它们一边喝着甘甜的树汁,一边放声高歌,吵得我们白天不能安然大睡,我们大伙就商量好了,等到晚上他们睡着了,我们就进行大合唱,让它们也睡不好。结果吵吵闹闹,周围的邻居都有意见了,泥鳅、螃蟹都出来进行调解,结果还是吵得一团糟”。

“我记得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天,水面开始冒出白气的时候,飞蝉的歌唱就没那么欢快了,开始嘶哑乏力,后来就有死去的蝉掉到河里,但它们仍然一直高歌,即使是死亡,也值得歌颂,但当树叶开始全部变黄的时候,歌声就彻底消失了,我们也开始准备冬眠了。”它停下来喘了口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起来。

“每当春天到来的时候,这些螃蟹,泥鳅就开始担心着蝉们的到来,它们越怕,也就越盼,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我们那时候经常嘲笑这些泥鳅和螃蟹,是十足的笨蛋,但是直到周边的树被人类砍光,种上了一种矮矮突突的茶树,当河水变得酸涩,开始发臭,蝉们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嗓子也因为喝了这河水,就像漏风的鼓,裂纹的锣,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清亮,虽然我们的白日梦再也没有人打搅了,但是螃蟹、泥鳅和我们又怀念起那段吵闹的快乐时光来。”

小蛤蟆问:“水都变成这样了,你们为啥不离开,去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呢?”

蓝肚皮的蛤蟆们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年长的蛤蟆说,“去哪里找?我的爷爷生下来就在这条河里,也死在这条河里,我的爸爸也是,我从生下就没离开过这河岸半步,在这条河里哭过笑过,我熟悉这条河里附近的每一个动物,每一处芦苇荡,我给每一块石头都起了名字。”它们摇着头,叹息着,又附和着“去哪里找啊……”

小蛤蟆想,这群蓝肚皮的蛤蟆,竟能数年如一日的居住在这里,忍受这肮脏的河水,也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肯定也有很多蛤蟆曾想着离开,但是因为谁都没有出去见过外面的世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惶恐不安,便裹足不前了,真是可怜。

忽然想起了自己,也曾是一只蓝肚皮的蛤蟆啊,不禁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它发现自己的肚皮没有了井里时的白嫩,这些天来,一路跌跌撞撞,竟忘了自己的模样,借着混浊的河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感觉自己好像长大了一些,身上的疙瘩也变得暗了许多。

要继续赶路了,它向那些蓝色肚皮的蛤蟆们告别,几只小小的蛤蟆想跟着它一起去闯荡世界,但是在大蛤蟆凝视的目光中,又低下了头,自顾自的摆弄着爪子,显出无可奈何。

年长的蛤蟆说:“以前这河里有一家青蛙,它们是天生的歌者,后来,河水污染了,它们一家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如果你路上见到它们了,一定要帮我们带去问候”。

宿命的反抗者

小蛤蟆走过一条低矮的石桥,穿过了河流。走啊走啊,走过一片片田地,爬过一座座山丘,又不知走了多久,小蛤蟆越来越感觉到吃力,太累了,就找到一块靠近溪流的石头上暂作休息,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一个声音把它吵醒了,微微睁开朦胧的睡眼,一个长条条的毛茸茸的脑袋悬挂在眼前,那脑袋前端带出的热气喷到它的脸上,它惊恐的爬了起来,仔细端详着这个怪物,嘴巴下面挂着一把长长的须线,长长的耳朵,耳朵中间突兀的长着两个小小的角,那角干干硬硬的,没有生气,感觉不出半点的可爱,两侧黄褐色的眼睛正在打量着它,它瞥过着这奇怪的脑袋望去,一个像小山一样的巨大的白色家伙出现在它眼前。“你好,大猫朋友,我只是路过····”,小蛤蟆在老鼠帮的簇拥下,只是看到了沉睡的流浪猫的背部,当眼前这个高大的家伙忽然出现,它误以为是一只猫,它看出了比睡着的猫要大,便机智的喊了“大猫”。

这只四只脚穿着坚硬鞋子的家伙,在石头上竟发出踏踏的声音,挺着高傲的脖子,那一撇小胡子随着嘴巴的咀嚼,左右晃动,短短的尾巴,摆来摆去。“大猫?哈哈,你叫我是大猫”,它从这块石头上跳到了另一块石头上,感觉它一刻也停不下来,“我是一只山羊,我能爬到最高的石头上,吃树梢最嫩的叶芽”。

它蹦到溪边喝起水来,不时抬起头来环顾左右,水滴从嘴下胡须上滴滴答答落回小溪里。小蛤蟆问“朋友,你从哪里来啊?”小羊也好奇的看着这个躲在石头上的家伙,回答说“我的家就住在这山下面,每天都到山里来吃青草,喝这甘甜的溪水”。小蛤蟆羡慕的说,“你真自由啊”。

小山羊说“自由,哎,我们只有小的时候才自由,长大了就不自由了喽”。说起话来,小山羊仿佛没了刚才的傲气,甚至漏出了悲伤的神情,“我的妈妈、哥哥、姐姐平时都关在羊圈里,即是到山上来,脖子上也拴着绳子,有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哥哥、姐姐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妈妈说姐姐们被卖到了别人家,哥哥们就被吃了汤锅了”,说着说着,眼泪竟然冲了出来。

“妈妈常说这就是我们的命,谁也逃不出的命运,但我不想认这命,就趁着主人一家不注意,偷偷钻出羊圈,跑到这山里来,躲在最高的石头上,饿了就青草,渴了就喝溪水,主人家也曾到这山里找过我,甚至有一次家里的狗差点发现了我,还好我天天在这山间游荡,羊圈的肮脏气息早已经消失殆尽,我身上全是青草野花的芳香,它竟然没有认出我来”,倔强又骄傲的眼神再次充满了它的眼睛。

“妈妈和哥哥、姐姐也曾来山里找过我,它们劝我回去吧,羊圈里刮风不怕,下雨不愁,那就是我们的命,躲不过的”,听到它们的话,我更生气了,一声也没吭,虽然我在石头上面看着它们。

“再见了,朋友,愿你也摆脱命运,永远自由”,哒哒哒,小山羊说着跳着跑走了,不久,远处的大石头上出现了一个白团,像一朵自由的白云。

小蛤蟆听了小山羊的讲述,忽然觉得这世界上万事万物都看似自由,又都不自由,自由到底什么?刚开始,它也像老金一样觉得水井束缚了自由,但是爸爸妈妈为什么就没有觉得不自由?小刺猬忙忙碌碌很自由,却要经常躲在洞里,老鼠们为什么要害怕蛇和猫,那它们也肯定不自由,蓝肚皮的蛤蟆们明明有搬走的自由,却害怕没有方向而呆在原地不走,搬走的青蛙又真的获得了自由了吗,一连串的问题敲打着它的脑袋,昏昏的、沉沉的,便决定跳进溪水里痛痛快快的洗个澡,它发现自己身上暗淡的颜色开始褪去,皮肤感觉明艳了许多,身上的疙瘩也长大了不少,自己的爪子也变的粗大了,它发现自己长大了一些,变得更加强壮了,虽然心中迷惑不曾减少,但看世界的自信也更足了。

它决定要享受此刻的自由,躺在石头上,翘起了二郎腿,阳光透过树叶、草丛的间隙洒在地上,也洒在了它的肚皮上,太阳像是被揉碎了,抛洒的那样随意又自由,溪水潺潺,唱着自由欢快的歌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小蛤蟆在自由中思考着,这或许就是自由,自由到底是什么,它们真的自由吗,却找不到答案,也许是许久劳累后放松,也许是疑惑不解的头脑昏昏,它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妈妈正把它抱在怀里,爸爸坐在妈妈身旁蜷缩着身子,妈妈说井里哪里不自由了,你可以通过井口看月亮,看着树上的叶子翻动飞舞,这水井不是我们的束缚,是我们安身立命的家,爸爸妈妈也是你自由的束缚吗?快回来吧,外面的世界永远没有你想象的好,就像井里的月亮永远最亮,我们蛤蟆有蛤蟆的命,螃蟹有螃蟹的命,认命吧,儿子。

我不,就不,我不想做一只井里的蛤蟆,我想真正的活过,我要笑,我要哭,我要疼痛。别人因为恐惧失去自由,我因为得不到自由而恐惧终日,我要做一只不认命的蛤蟆,有史以来,真正活过的蛤蟆。它大声抗争着,爪子摆来摆去。忽然有水滴落在它的脸上、肚子上,敲击让它恢复了清醒,原来是一场梦,下起的大雨,让它更加想念爸爸妈妈。

有限的自由

越是思念,越只能加快速度出发,看遍世界后才能返回告诉爸爸妈妈外面的世界和它们认知的不一样。它不知又走了多久,远远看去,眼前出现了一堵暗红色的院墙,便向那红墙走去,一道道的网子在树林中间绕来绕去,它忽然记起来井里的蜘蛛,这些长腿大肚子的家伙们,总是喜欢在井里横七竖八的绕上好多的网子,然后坐等昆虫们闯入网中,然后大吃一顿,那时候由于无事可做,它总是仰着头,看着这些狡诈的家伙直到头昏眼花,庆幸自己没有翅膀,万一自己粘到网上,肯定会被吃得只剩一层皮壳。

它看着眼前的一张张的大网,心里不仅胆颤起来,这是多么巨大的蜘蛛啊,能够拉起这么大的网,仔细观察一番,发现网里面树荫下或趴着或者站着一些比麻雀大的多的家伙,奇怪的是站着的那些家伙都只有一条腿,它努力回忆着老金的话,老金说四条腿的聪明,两腿的蠢笨,没有腿的恶毒,但是一条腿的却从没有提过,那它们到底怎么样呢?这个世界总有些始料不及的问题,但是看到它们被网子困住,觉得十分可怜,正想着帮助它们摆脱困境,便先打了一声招呼“你们好,朋友们”。

忽然这群大鸟像发疯了一样,东奔西跑,上串下跳,带着红帽子的喔喔大叫,穿着灰衣服的咯咯乱喊,它们一会跑到一起像是热情拥抱,一会又好撒下的雨点到处都是,一片尘土飞扬,还夹杂长的短的死掉的羽毛。小蛤蟆疑惑不解,它不知道自己的一声你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还是因为自己满背的疙瘩、古怪的长相吓到了这群胆小的家伙?它充满了自责,为自己的鲁莽。

它忽然惊奇的发现,这些家伙原来不是一只脚,还发现了是不知哪里飘来的一只黑色的塑料袋子缠在了一只羽毛最漂亮、帽子最鲜艳的家伙的脚上,它一动袋子就动,袋子一动,整个群体都在动。小蛤蟆发现了原因,它大声叫喊:“朋友们,不要害怕,不要惊慌,是一只袋子。你们听我说,快停下来”。那只脚缠袋子的公鸡率先停了下来,鸡群也开始镇定下来,纷纷围了过来,看着那只软绵绵的铺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子,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一只看不清颜色小鸡从肮脏的尘土里爬了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惊奇的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一只胖墩墩的母鸡尖声尖气的抱怨到:“就一个破塑料袋子把你们吓的,胆子都吓破了啊,咯咯咯”。那只肇事的公鸡脸和帽子更红了,辩解到:“这也不能怨我,黑乎乎、鼓鼓囊囊一个黑影,我一动它就动,我往左它就往左,我快它也快,哎,我一跑你们全都跑,我一叫你们全都叫”。这时其他的鸡也都参与进来了,就好像刚才慌慌张张的不是它们,它们倒成了冷静的看客一般。这时那只大公鸡才想起小蛤蟆来,它走近网前说到:“朋友,你好,我是鸡英俊,谢谢你刚才的提醒,让你见怪。”看着这些乐观的家伙,小蛤蟆仍然担忧的问道:“你们为啥陷到这蛛网里了,我怎么才可以帮你们逃出来?”

“蜘蛛网?逃走?”它看着这个傻头傻脑的丑家伙,不禁挺了挺脖子,让自己脖颈上的羽毛更加蓬松起来,然后抬起一只脚,轻蔑的用趾尖勾了勾网子,不屑的问道:“你是说这个吗?这可不是什么蜘蛛网,这是保护我们安全的围墙,逃?逃到哪里去啊?这是我们的家啊”。那个塑料袋子终于让围观的鸡群失去了兴趣,它们从紧张中解脱出来,又再次义无反顾投入到新的焦点中。当听到小蛤蟆的问题时,它们笑了起来,是哈哈大笑,没有刻意回避的大笑。小蛤蟆更加疑惑不解了,它说“这网子给了你们安全,但是你们也失去了真正的自由啊”。这次鸡群再也没有发出嘲弄的大笑,一只刚刚下完蛋的母鸡,正在那咯咯咯的高喊着,仿佛它刚刚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荣耀的枷锁

就在小蛤蟆离开鸡圈准备走的时候,一只毛绒绒的家伙出现在它面前,拦住了它的去路,小蛤蟆有点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一只带着长钩子的爪子把它拨来拨去,顿时晕头转向,公鸡对小蛤蟆说“别害怕,这是一只狗崽子,不会伤害你的”,一边对着那只狗崽子说:“不要动它,不然我可要收拾你了啊”。小狗一听果然停住了手脚,气不过对公鸡说:“你就不怕我爸妈妈妈吗?它们可不怕你的”。大公鸡说:“你爸妈都被链子拴着,吓唬谁呢”。小蛤蟆纳闷了,他问小狗“你爸妈为啥要被拴着呢”,小狗说“不知道,我们的链子是家里传下来的的,我爸说那是荣誉的象征,这链子是我爷爷的爷爷就带在脖子上的。我现在还太小,没有资格带这链子,终究会有一天我也会带上这链子,守护着主人家的大门”。小蛤蟆更好奇了,他问“带上这链子能够得到啥?”小狗自豪中带着不屑的说到:“啥好处?好处多了,主人给我们盖了房子,每年过年都得给我们贴上六畜兴旺的对联,没有啃干净的骨头我们可没少吃。”

小蛤蟆说:“带上链子,你们还有自由吗?”“自由?自由能当骨头啃吗?”小狗反问道,“忠诚是我们家族最可贵的勇气,自由只是你们这些没用的人的借口和托词”。小蛤蟆更懵了,它想着自己井里时,就和这些公鸡被关在网子里,小狗被套上链子一样,渴望的就是自由,想去哪里去去哪里,居然有人不热爱自由。它们为什么和蝴蝶,麻雀,甚至屎壳郎不一样呢?小蛤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能束缚住自由的从来不是一口井,一根绳子,而是内心,逃脱不了的内心。

真假传闻

小蛤蟆决定继续寻找答案,一路总是遇到奇奇怪怪的新鲜事,见到了老金所说“两条腿”的人,这些人总是脚步匆匆,每个人都装在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套子里,甚至连脚也不放过,也看到了人类发明的铁盒子,有几次差一点亡命当场。最神奇的是,有一次它露宿在一家农户的屋檐下,借着半开的门缝,看到了装在盒子里人,这些人有的讲话,有的唱歌跳舞,真实太神奇了。

它发现这些两条腿的人类,也全然不像老金说的那么坏,它看到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说话,吵吵闹闹,很幸福。成年的男人计算收入和赚钱的门路,面部僵硬,像是怕任何表情偷偷跑出来,妈妈却正好相反,多变的表情,显出了疲惫和憔悴,但仍不放弃抱怨生活中鸡毛蒜皮的杂事,孩子们却为了那铁盒子里事的打打闹闹,吵吵嚷嚷。终于在男人的大声呵斥中停止了,恢复了平静,完全没有看到老金说的两腿人的那些凶恶的嘴脸。让它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爸爸妈妈,可能天下的家都是这样吧,让人感觉到温暖。

或许人,或许所有的一切,真相只有一种,但是看法却多种多样,就像小刺猬的刺,别人以为那是进攻的凶器,其实只是自守的工具罢了,小蜥蜴的尾巴,别人只会看到那是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头和爪子,但其实那更是逃命的秘密。小蜥蜴说这世界是复杂,那么一切都应该是复杂的,复杂的人,复杂的鸡,就连井里的邻居也各有各的想法。

对了,接受复杂,便没有了复杂,接受善恶,便没有善恶。没有永远的好人,也没有不变的坏人,有的人这一刻是坏的,下一刻就是变好了,或许是因为做的事不同,或许是因为评价不同。这到底重不重要呢,假如自己没有遇到老金,它甚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又怎么会知道好坏呢?

小蛤蟆在思考中沉沉睡去,不知不觉,天开始泛白了,在鸡鸣中再次出发,一路上,看到了那些忙碌的人,它不禁感慨着,自由也是一种看法吧。

嘈杂的争吵

晚上,它终于到达了一处落脚的地方,借着星光萤火,看到了那高高的树林,黑黢黢的,透着点滴星光,像城里午夜开着灯的楼房,一条疲惫的水流穿过树林汩汩的走来,这溪水显然是从高处跳下来,带着胆颤心惊的小心,还伴着微弱的哗哗声,水流的两边略高的地块种满了植物,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泥土的香气和软软的水汽,真是个好地方,小蛤蟆正在感叹着。

“生在世界不自由,

欢喜易去多忧愁,

我看世事如云海,

别人看我似河流,

生活应该怎么过,

睡完月亮晒日头,

春天花开春不留,

冬天雪来冬天走,

要问怎样得自由,

自由就在心里头。”

一阵美丽的歌声响起,这歌声太美,歌词包含哲理,小蛤蟆听的入迷竟然忘了打招呼。

“生来死去多不易,

日来月去时难留,

只身未曾出河畔,

心高话大堪比牛,

有言无语说自由,

自由只在脚下头,

千山万水都走遍,

四面八方眼中留,

智慧若在心中住,

尚有何处不自由。”

小蛤蟆一听,也是歌声曼妙,句句在理,不禁暗自点头,这不正是自己吗?自己闯荡世界,就是想获得智慧,获得自由啊。它正要鼓掌叫好时,又响起一阵歌声来:

“智慧多时多不语,

聪明正小震耳聋,

夜黑更有黑暗处,

月明尚有星不明,

学步何曾能远行,

不需说嘴斗输赢,

自由不在晴天外,

心即动时身要行。”

“你们唱的太好了”,小蛤蟆激动起来,居然跳了出来大声的夸赞着,这时,它们才意识到有陌生的家伙闯了进来,都紧闭了嘴巴,缩在洞口观望。

“你们是蓝肚皮蛤蟆的邻居吗?”小蛤蟆期待着有人回答,以打破这死一般的沉默,但是沉默硬生生的横在空气里。

为了打破尴尬,它只好自言自语起来:“我路过一条河,那里有一群蓝肚皮的蛤蟆,它们说有一群爱唱歌的青蛙曾经它们的邻居,后来在一位拥有大智慧的青蛙族长的带领下搬走了,并嘱咐我如果遇到了要向它们问候”。

“我们确实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邻居确实有一群蛤蟆,但是你说的蓝肚皮的蛤蟆,我们确实不曾认得”。一个年长的声音洪亮的青蛙说到,小蛤蟆听出来它就是刚才那个歌者。

“就是,就是,我们可没有见过蓝肚皮的蛤蟆”,其他青蛙纷纷附和着。

小蛤蟆便将那条河的变化和蛤蟆族群的现状一一讲述了一遍,青蛙们才开始理解了为什么它们的老邻居肚皮变蓝的缘故,对智慧青蛙的生起来更多敬佩之情。

这时另一个洞口的唱歌青蛙说到:“智慧之蛙带领我们来到此处,我们便在这片菜园里快快乐乐的生活下来,后来,智慧青蛙死去了,我们这些后代们就为了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智慧争执不断,每年都要大吵大闹。既然你是蓝肚皮蛤蟆的同类,又是朋友,你就给我们评评理吧”。

小蛤蟆摸摸头,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回答,它将蓝肚皮蛤蟆的问候送上后,便匆匆的告别离开了。

真实的自我

走啊走啊,走到了一个梧桐树下,它太累了,躺在树根下安然睡去,它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它看见爸爸妈妈在井里到处找他,它们不再歌唱,老金也沉默不语了,只有妈妈在不断的呼喊它的声音从井里传到井外。也不知到几时,一股风吹入梧桐树,沙沙作响,小蛤蟆忽然醒了过来,它看见了圆月西斜,稀疏的星星洒在天上,宽大梧桐树叶在月光星光里开始泛黄,小蛤蟆想该回家了,它忽然想爸爸妈妈了,它决定往回走。

又不知走了多久,它感觉天气越来越凉,异常瞌睡,总是想找个地方大睡一场,当它再次走到那片花生地的时候,这里早已面目全非,完全认不出来了,花生早已收获,地上到处散落着小土包一样的花生秧子堆成的小草垛,它本想到小刺猬家里休息一下,举目望去,根本找不到小刺猬的家。它想这里应该离家不远了,先在着草垛里休息休息,养养精神,一鼓作气就可以回家了。

当它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铁板上,一块正在运动着铁板,甚至可以感觉到铁板的另一端的高度紧张和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透过眯缝的眼睛,它抬起了尚未清醒的脑袋,看着颤颤巍巍倒置的景色,脑袋里一片空白和陌生,像是在梦里一般,它看到了颠倒的树,光秃秃的分叉的杨树,看到了冒着白气的水井,感觉这梦过于真实。

“要从铁锨上掉了,快扔到井台旁的树林子里吧”,是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伴着鼻涕的吸溜声,紧张的近乎尖叫着说,它感觉到躺着的铁板更抖动了,还在纳闷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就像它羡慕的麻雀那样,只是这飞翔持续的太短,后背的疼痛来的太快。还没来得急翻翻身子,那块宽大的铁板随即而来,狠狠的拍在它的身上,几乎不能呼吸,接着铁板变了一个方向,换成了一条粗粗的黑线,从头到肚子在它身上走了一遍,感觉马上就要把它切成无数的细条了。

“死了吗?”一个孩子问道,另一个说:“死了!”还是那个抽着鼻涕的孩子,瓮声瓮气的说:“这个家伙居然躲在花生秧里,妈妈烧火做饭抓了一把草,感觉软乎乎,冰冰凉,吓了一大跳,仍出去的火叉差点把锅都砸坏了”。另一个附和着说:“该死的瘌蛤蟆。”

脚步声逐渐远去,疼痛也随之散去,小蛤蟆渐渐缓了过来,支起身子,看到了熟悉的水井,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井里的动静,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它急不可耐的一跃而下。

“爸爸、妈妈”,没有任何回应,“老金、老金”,也没有一丁点的应答,它大声的呼唤着,声音灌满了整个水井,上上下下的搜寻着,但是连泥鳅、螃蟹也都不见了。

“你好,外来的朋友”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背后说到,“额,这里没有你的爸爸妈妈”,紧接着又补充道。小蛤蟆回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它看到了一对蛤蟆夫妻带着它们的孩子,正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就像在审视一个陌生的物种。

“该睡觉了,井外边什么都没有”,它们不知再说什么好,便哄着孩子离开。

从此以后,它也每天都坐到老金常坐的那块石头上,几乎从不看天,而是望着水面出神,从不唱歌,只是静静的坐着。

不知为什么,小蛤蟆们喜欢叫它明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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