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燕
一
日落西斜,晚霞映红了天边,余辉洒照在禾田镇的菜市场的大棚上、建筑物上、摊贩主、还有因为临晚没有选到合适的菜仍留连在菜市场稀稀落落的行人上。晚霞浸红了人们的脸、建筑物的墙头,金灿灿的,像是镀上了金光。临晚了,禾田菜市场退去了一日的喧哗,只有几个卖杂货的带了侥幸还在侯着客,那卖杂货的东西净是些腐竹、冬菇、精丝、葱头、蒜头之类等等;临晚了摆摊的还有卖水果的,苹果、雪梨、石榴等等,不一而足。这卖水果的还精神百倍,因为水果的生意还是有的,至少要晚上10点才收市。在这禾田镇上晚上10点才几乎没人逛街了。
梅大叔的档口是一个地摊,用几块砖头支起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碎屑,碎屑上就摆着梅大叔一家赖于生计的要卖的水果。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但够一家四口开饭就成了。虽然日子紧巴着,但过得开心,人也轻松,也就知足常乐,比那些又抬又担的好多了。一个顾客在梅大叔档口看了看,终于蹲下身在挑拣着苹果。梅大叔立刻从木板旁拿出一个塑料袋,交给顾客。那个顾客抓起一个苹果,放在眼前看了看,又嗅了嗅。这个终究不是心目是最好的,而后放回苹果堆,又抓起了另一个挑拣起来。大概挑了六七个装进袋里,然后站起身将一袋苹果交给梅大叔过镑。
“哎呀,称够十块吧。”梅大叔从苹果堆里抓起一个小一点的苹果放进塑料袋子,再麻利地称一称,说道:“刚好十块。”那顾客也爽快,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打开,递给梅大叔十块钱。“谢谢,下次再帮衬!”做生意的总免不了客气,梅大叔也不例外。顾客回敬着好好好就走了。梅大叔迎着再说“慢走慢走”。生意人永远都当顾客是上帝,盼的是回头率。做完了这一单生意,梅大叔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那电子表是儿子买来玩的,玩腻了丢在家里。梅大叔捡起来对了对时间,还挺准时的便拿来带到了手上。这样出门在外也有个时间概念。家里的开支该省的还得省,能用的就尽量不买新的,如这块电子表。
“梅燕,回家做饭了。”梅大叔看着那块电子表喊开了。梅燕正在梅大叔对面商铺里玩。梅燕是梅大叔的女儿,今年二十了,本是上大学的年龄,只因家里经济拮济,所以高中毕业就不读书,当年也没有参加高考。梅燕知道就算考上了也没钱上学,梅大叔深知家庭情况。不考就不考了由着她,反正考上了也供不起。女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还不如嫁个好人家。嫁得好了,什么大学都补回来了。他想。
梅燕瘦削的身材,鹅蛋脸,一头乌黑的头发扎着个小马辫,一对澄亮的眼睛熠熠生辉。家里的不景气没有过多带给他忧愁。她青春亮丽,天真烂漫,偶尔的才会发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忧伤,但只是一闪而过,很快青春亮丽,天真烂漫又弥上了她的脸庞。
“收档啰!”听到梅大叔叫梅燕回家做饭。隔壁转个弯不到5米处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名叫阿珍的妇女喊开了。
“爸爸,我帮阿珍姨收档,顺便回家做饭。”梅大叔点头颔首,没有说话。梅燕欢奔乱跳地朝阿珍的杂货档跑去,头上的小马辫一摆一摆的。每到临晚,帮隔壁阿珍阿姨收档是梅燕的必修课,一来是顺路,她帮珍收档回去正好回家做饭,做完饭她先拿饭出来给爸梅大叔吃,然后自己就可支配剩余到10点钟老爸收档的时间再帮老爸收档,十几年如一日都是这样,风雨不改;二则帮阿珍收到开心,可以打发了无聊的时间,还和阿珍姨聊聊天舒缓一天来帮老爸看档的紧张神经。
二
梅大叔对阿珍这个妇女也挺有好感的。皆因有一次梅大叔两父女正在看档的时候,一个那么巧,梅燕发高烧,浑身发烫,病了,不送医院不成,但送了医院谁看着水果摊档呢。正焦急万分为难之际,阿珍伸出了热枕之手,说:“梅大叔,你送梅燕看病吧,我照看着你的档口。”那时梅大叔和这个妇女还不是很熟络呢,但也顾不了那么多,救命治人要紧,梅大叔就千谢万谢急急忙忙背起女儿就向医院跑去。那时阿珍两头忙又要看自己的档又要帮梅大叔看档,在两档口间腾来腾去,忙得不可开口,结果是帮梅大叔做了上百块钱的生意,自己的档口生意反而落下去了。梅大叔回来了过意不去,执意送几十块钱给她,阿珍坚决不要,说:“街坊街里的,你有事帮帮忙也是应该的,给钱就太见外了。”梅大叔看执意不收,也不好硬塞但他把阿珍的好心记在心上了。阿珍是一个善良、热心肠的靠得住的大方的妇女,这个朋友值得交,梅大叔记住了阿珍的一片好。所以自己的女儿有时去帮阿珍看一下档,收档了帮阿珍收档顺便回家做饭,他觉得也没有什么亏。街坊街里互相照应应该应该。
“不是吧,我家邻居小花寻短见死了。”梅大叔听到这个消息着着实实惊了一场。
“什么事想不开?为什么呢?”梅大叔带了疑问。要知道邻居小花芳龄才十八呀正是青春年华呢,人生还有很多事要做呢,为什么就寻短见了?小花的母亲哭丧着脸说:“命苦罢,读到高中就没钱读书了,小小年纪出去社会打工,认识了几个花里花俏的小青年,就无心工作,整天东游西荡的,夜不归宿,父母管她,她就说父母死老筋,现在都是什么社会了还吃古不化。父母气打不处来,恼羞成恼,说:‘有种就不回这个家。’果真小花就和那些花里花俏的小青年走了,半个月多不回来,刚才派出所的警察来了说要去认尸。呜呜呜。”小花的母亲捶胸顿足,要死要活,“我的女儿呀我的女儿呀,你真苦命。”小花的母亲用颤抖抖的手拭着泪水,皱巴巴的脸耷拉着。
带眼识人,不能交上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儿啊。梅大叔想到伤心欲绝的小花的母亲,不禁打了冷颤。自己的女儿梅燕也要看紧些呀,可不能上了坏人的当,现在的社会复杂,流氓小混混害人不浅。梅大叔想到女儿不能让她乱交朋友,要看紧她,白天要她帮自己看紧档口,寸步不离,临晚送饭来了就要她回家,叫老婆锁好门不许她出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梅大叔这样想着就这样做了,前车之鉴啊。
三
皎洁的月亮被云翳半遮着,若隐若现,银白的亮光穿透云翳洒照在巨大的锅盖般的苍穹中,地面上的树木、楼房、电线杆等影影卓卓,鬼魅般神秘莫测,没有风吹没有虫鸣,偶尔一两声犬吠,划破苍穹,凄厉而悠远,谁家的孩子不乖,父母大声吆喝着臭骂着,然后哇哇的小孩子哭声传遍大街小巷。
梅燕试拉了几下门,还是拉不开。她被她爸爸锁在了屋子中出不来。屋子里还有弟弟和妈妈陪着。弟弟正在做作业不以为然,他是一个还没长大很安静的小孩。妈妈则干坐着,平静的脸上无神的眼睛盯着那台电视,一动不动,好像屋子里再没其他了。梅燕又拉了一下门把,还是拉不开。她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她失望、恐惧、徬徨、焦躁。“爸爸真是的,太过分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怎么爸爸就那么任性。”
邻居小花的遭遇对梅大叔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震动。他总觉得亏欠女儿的。因为家庭的经济拮据,他没钱供女儿读更多的书,不得不和自己一块儿摆地摊,这也认了。他就是想摆地摊也好,只要平平安安就成,过不了一、二年就给女儿找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生儿育女,这辈子就完。他把女儿关在家里,是不想她步小花后尘,你想一有个闪失怎么对得起女儿。自己虽然没上过学,但也知道交友要慎重,女儿如花年纪怎么知道社会复杂人心叵测,万一交上了小混混,还不毁了一生,所以梅大叔采取了下下策,把女儿关在了屋子里,目的是不许她乱交朋友。梅大叔那里知道女儿的心思呢!
弟弟做完了作业上床睡觉了,妈妈也关了电视打着哈欠。屋子里静了下来,梅燕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坐不是站不是。妈妈是个纯粹的家庭妇女,没上过一天学,那年一辆破旧自行车梅大叔就把她接过来做了他的老婆。她目不识丁,不晓的那么多的人情世故和人间情欲。她只知道听老公的准没错,至于女儿想什么要什么她不知道也不会去问。幸福只靠自己去争取,梅燕从小就知道要这样。
梅燕高中毕业后就有一个相好,是她的一个同学,叫东成。东成住在她隔壁一条街上,上学的时候时不时会打一个照面。这时梅燕就会泛红了脸,而东成也会顿觉得不自然起来。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虽然他们没有面对面讲过一句话,但不定的眼神在各自身上的游移埋伏了爱情的种子。所以毕业后的一、二年他们就好上了。他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们的双方父母。他们保守着这块神秘,不想让别的人洞悉它污染它。他们只想在瓜熟蒂落之际再向世人宣告,他们是幸福的快乐的,好让身边的人分享。
东成在广州黄埔的开发区上开泥头车,籍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开发区如火如荼,热火潮天。东成的工资有五、六千块以上,足以养起一头家。他和梅燕商量好准备随时向父母汇报他们的喜事。东成的父母是烧焊的,上过初中,人比较开通,这比较好商量,难的是梅燕的父亲。这一晚,梅燕没出来约会,东成有点急了,想:“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他想到了热心大姐阿珍。
本来吃完饭正在家看电视的阿珍,听完了东成的诉说,二话不说就跑到梅大叔的地摊,说:“梅大叔,梅燕好久没到我家来玩了,今晚我就去你家邀她来玩吧,在我家煮糖水喝。”
“好咧,好咧!”梅大叔看是阿珍,满脸堆笑。他还记得阿珍的好,他在想阿珍是靠得住的,是个可信赖的朋友。
在阿珍家里,梅燕噙着泪水,一言不发;东成则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阿珍见状,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自由恋爱是好事,你们自由恋爱也一些年了,也该向父母说一说的时候了。东成那边好办,我相信就算是梅大叔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梅燕用左手擦拭着眼泪,啜泣着,说:“东成哥,找个时间你到我家去,我们好好和爸谈谈。要给我爸信心,幸福靠我们争取。我爱我爸,我不想伤了他。我们好好和我爸说说我俩的事,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吗!”
“嗯。”东成重重地嗯了一下,算是对梅燕的回答。
四
夜色如银,晚风轻拂。禾田镇的大街小巷稀稀落落响起几阵脚步声,偶尔谈话的阔笑回荡在夜色苍茫中。十点钟已过,梅大叔应该收档回家了,那梅大叔推动胶轮车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似乎回荡在夜晚中,正一个蹒跚而又卖力地推动着。自从梅燕被梅大叔禁锢后,孝顺懂事的梅燕满肚子委屈也少有帮爸爸收档,两父女推胶轮车走动到禾田镇里那通往回家的那条银河北路小径上了。梅燕心痛着一年年劳累的爸爸,但又为爸爸的专横和愚味心生忧怨。她坐在家中的窗前椅子上,静静发呆,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涓涓流下。她用右手擤了擤鼻涕,嘴角啜泣着。直到梅大叔的胶轮车哐哐响着,然后一阵钥匙叮叮的开门声音。她才如梦初醒,从椅子上嚯地站起来,两手早在站起来的瞬间擦干了泪痕。
“爸爸,回来了,我帮你。”梅燕柔柔地怯怯地说。
“嗯,还没睡,想啥呢?东成?”
“嗯,爸爸你坐,我来搬货。爸爸,今晚东成要来拜侯你呢。他快来了。”
“哦,好的,让他来吧。”梅大叔心情似乎有点喜悦。为了女儿的终生幸福,他早就找熟人了解过东成,特别向他一向信任的街坊热心肠的阿珍详细咨询过。
“有钱没钱不重要,最重要要人品好,勤恳实干。”梅大叔曾对阿珍说。
“好着呢,东成的人品没得说,也勤恳实干,在禾田镇也是有口啤的。你看他一打早就开泥头车出门到工地,打晚八九点才回来.做到的钱都如数交给梅燕了。嘻嘻,男大当婚女在当嫁,自古一样。这是好事来着,别棒打了鸳鸯啊。”阿珍笑嘻嘻回敬着梅大叔。
在那条月色洒满银灰色的银河北路小径上,小飞虫扑闪着,阴湿的路面两旁传来几声呱呱的蟾蜍声,一只小花猫飞快地窜过,差点撞到东成的脚下。东成正拿着礼品,心中忐忑地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梅燕的家。
梅大叔刚回来正在家中的躺椅上歇着,闭目养神。电视调到了很小声。梅燕坐在她爸爸的旁边,心里在七上八下。他们父女俩都无心看电视,电视开着是为了打破家中沉静的空气,好显示出些许人气生气来。门敞开着没有关,屋内的光管灯光与月色交织着,互为映衬。门没有关,是梅燕故意等东成的。她想:东成快到了。想了一忽又一阵心慌,心里七上八下。
门外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一个人小心谨慎地在说话。
“梅大叔,你好,我是东成呀梅大叔,梅燕你也在。”
“爸爸,东成来了。”梅燕大喜,敲了敲梅大叔的躺椅。
“嗯——”随着长长的一个鼻音,梅大叔睁开眼睛,从躺椅上缓缓坐了起来,像久经沙场的老将,不慌不忙的。
“梅燕,找张凳子给东成坐吧。”梅大叔说。梅燕立刻从门角里拿了一张凳子出来,放在自己身旁,好让东成坐在自己身边。
“梅大叔,我和梅燕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恋爱了些许年,彼此都深深爱着对方。”东成诚恳说。
“嗯——”又是长长的重重的鼻音嗯。
“我辛苦忙碌,做死做命,都是为了梅燕为了我们幸福的将来,我一定会梅燕幸福生活的。”梅燕紧紧抓住东成的双手,这让东成说话有了底气。
“你去街坊街里打听,我东成是个好人,不是什么流氓阿飞,要不你问一下阿珍姨,我是勤恳实干的,不搞什么邪门歪道。”
“嗯,东成,我了解过你,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配和我女儿相好的,哈哈!”梅大叔说完话,突然从躺椅上站起,径步向冲凉房去了。
“我要洗澡,累了半天,洗完澡睡觉,你们俩聊吧。哈哈哈”梅大叔大笑起来。东成一下了没反应过来,怔在那里。梅燕立刻给了他一脚,脸上飞出一道红晕。
他们相拥着,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