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

我跑三百里路高兴的去看外祖父，他却不认识我了！我拉着他松软的手竟问我是谁。外祖父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意识模糊，时醒时迷，不能上厕所，每天只喝一点粥由二舅伺候。他高兴了拿出一沓钱数，不高兴了就骂二舅。二舅六十多岁的人经常被骂的哭鼻子。

外祖父的家在蒲城县城，刚来时租房住要经常搬家。后来下放到农村才盖了自己的房屋。我小时候随母亲常去外祖父家。跟着舅舅屁股后边放羊拾麦子，常能看到原野里一口口枯井；二姨在县鞋帽厂工作常送我手工缝制的新布鞋，但我不喜欢，嫌穿在脚上土气；经常坐着外祖父的嘎斯车到处乱逛。渭河上没有桥，汽车在河滩上跑，趟过清清的河水时溅起白花花的浪，渭水的浪花一直留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小时候舌头短，吐字不清，一次我吵闹着要玩具枪，把枪说成了汤：“我要我的汤！”外祖父拿来汤我不要，给汤里放入糖我也不要……，把外祖父折腾了半天，才知道我要的是“枪”。长大后才知道外祖父并不是蒲城人，而是从山里迁出来的。

外祖父姓赵，原籍在洛南县城中铺街赵家巷人。他的父亲是个有产阶级，巷子里住的都是赵家后人，巷子因他得名。外祖父从小念书，毕业于洛南县中等师范学校。他个子不高，圆圆的脸身体很壮实，当年也是个热血青年，毕业后投笔从戎。1937年在西安参加反将抗日的“西安事变”游行活动，后被保送南京“陆军交辎学校”培训，随即加入国民革命军坦克第一旅参加抗日战争。曾参加杜律明指挥的“杜南会战”，开车给前线运送物资。1948年眼看国民党败局已定外祖父回洛南老家经商，解放后在家闲居。他犯了方向性错误！如果跟着共产党抗日，现在就是老革命了。

我父母结婚后，1954年父亲给外祖父四十元钱，建议他去省交通厅考驾驶员。外祖父翻越秦岭到西安参加考试，因开过坦克被顺利录取分配到渭南地区汽车运输公司。从此外祖父有了工作，往返于西安和渭南之间，春节才回一次洛南。外祖父工作勤奋又肯吃苦，多次获得公司嘉奖，在公司威望很高；他为人胸怀坦荡秉性耿直，见了不平事爱帮人一把，人们都很尊重他；他为人忠厚，乐善好施，也改变了他一家人的命运。

公司分来一个转业军人，姓王高个子。他性子太直，一时不适应地方工作，和干部职工关系处的紧张，常常受人欺负。外祖父看不惯就常常为他说话。俩人成了终生朋友，多少年过去，王家人逢年过节都要去看他。

有一天傍晚，外祖父开车从西安返回渭南，途中天黑下来，路边一个中年人伸手拦车还拉着一个小孩。外祖父也没多考虑停下车，那人走到车头旁笑着说：

“师傅！能否捎一程？”

外祖父看了看小孩子，问中年人：

“你和孩子要去哪里？”

“去渭南！”

“那你上来吧！”外祖父伸长胳膊扭开副驾驶的门。

中年人拉着孩子转到左侧上车，抱着孩子一起坐在驾驶室。车厢里装满国家物资用帆布罩着，按规定不能捎带陌生人。孩子有七八岁，是一个女孩紧紧依偎着中年人。外祖父启动车，在夜色里认真的驾驶，边和中年人聊天。那人说道：

“谢谢师傅你了！不然我父女俩今晚就得走夜路。”他给外祖父递一支烟。外祖父说不会抽烟，他也收起不抽。他就找话问：“这么晚了还要拉送货物呵？”

“给咱渭南接了一批紧急物资，所以得急忙拉回来。”外祖父问：“这是你孩子？”

“对！是我女儿。”中年人问外祖父：“你往渭南送货，你家在西安了？”

“哪里呀。”外祖父解释：“我在渭南工作，家还在南山里。”

“哪多不放便呀！一年半截才回一次家吧？”

“平时很忙，过年了才能回去。”外祖父说完，半天没再说话。一个人在外肯定是想家的。

车跑的很快，路边杨树像一个个人站着一样，又快速向后移去。过了渭河离渭南县不远了。

“想不想把家从山里搬出来？”中年人突然说道。

外祖父扭头看看中年人，说道：

“想呀！怎能不想！想有什么用！从山里搬到渭南很难的，落户口就很难办的。”

“去渭南干嘛！渭南没有蒲城好！你想出山就到蒲城县城来！”中年人肯定的说。

“你能帮我把家迁到蒲城县城？”外祖父好奇的问，就当顺路说闲话。

车到渭南已经很晚，外祖父把车停下来等中年人和孩子下车。那人却没有急着下车，他从口袋取出笔和纸，垫着膝盖写了一个条子递给外祖父，说道：

“回家想想，如果想迁出南山来平原上生活。就按条子上写的到蒲城县城找这个人。”

说完中年人抱着女儿下了车，连声说了几个谢谢就走了。外祖父也没看条子内容就揣兜里，卸完货物开车回了公司。

外祖父闲下没事从兜里摸出纸条，上面写着“蒲城县委杨某某”。过了一个多月外祖父从渭南给蒲城县送物资，装缷完货物时间还早，就一个人上街逛。逛到一处见大门口挂着县委牌子，手摸了摸兜里的纸条就往门里走。从门房出来一个老头拦住他，生气地说：

“喂！你找谁呀？怎么不打招呼就往里闯！也不看看这是那里！你想进就随便进？你是谁呀！”

外祖父被老头训斥的不自在，有些想走，手在兜里摸到了纸条，就拿出纸条给老头看，笑着脸说：

“我找这个人。”

老头像是识字，但又认识不多。他迷着眼扭着脖子看了半天拭探地问外祖父：

“你是不是找杨书记哩？”

“我不知道杨是干啥的，但这条子是他当面写给我的！”外祖父认真地解释，怕人家说他是骗子，心里却在琢磨：没想到那天晚上拦车的是个县委书记，遇到贵人了，难怪能帮我迁徙一家。

“你顺着前边台阶往上走，西边有个小门，你进小院子就到了。”老头变得热情起来，看着外祖父的背影直摇头。

外祖父按老头所指路线进了小院，遇见一个小伙，就打听杨书记的办公室。小伙子很热情把他引到一个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说：杨书记有人找你。

见到的杨书记真是那天晚上拦车的人，外祖父实在没想到。俩人见面都很高兴，杨书记给外祖父热情倒水，感谢那天晚上的帮助。又问你想好了吗？外祖父说想好了，把全家人能从山里迁徙到平原那是求之不得。杨书记打了个电话，不一会进来个人，杨书记交代他全权办理外祖父的落户问题。后来外祖父回洛南就把全家搬迁到了蒲城县城。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县上造反派把杨书记拉到大街上批斗，说他是保皇派，走资本主义道路不走社会主义道路，进行人身攻击。杨书记受不了屈辱就上吊自杀了，只留下个女儿。外祖父听说后去看望杨，人已不在世了，也不知道他的女儿去了那里。

外祖父1979年退休，身体一直很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熬不住了。如今我拉着外祖父的手他却不认识我，我看着他模糊的眼神，浮肿的脸，想起外祖父对我的好，想到外祖父将要死去，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当我要走时外祖父似乎又认出了我，他说不出话，却拉着我的手不让走，他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上。过了一会乘他睡着了，我刻意多看了外祖父一眼才离开，我知道这可能是看外祖父的最后一眼。不久外祖父就去世了，享年九十六岁。外祖父一生光明磊落，心底善良，乐于助人，他是长寿的一生。

2022年5月整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