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增华的头像

张增华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8/27
分享

乡野的风

乡野的风一年刮到头,掠过河畔塘梢,越过丘陵山岗,催生了植物拔节开花挂果,动物交配繁衍绵延;四季风向不同,庄稼人的日子却基本相似,耕种稼穑,休养生息,年复一年,循环往复。

惊蛰一过,太阳暖融融照着,草绿了,花开了,土地软和了,油菜麦子感知了季节的变化,张开了眉眼,挺直了腰身,开始拔节生长,农家忙起来了。

距清明还有一周,肖红就开始在承包田里忙活了。肖红瘦人黑脸,勤劳任事,有条不紊;嗜烟,一天一包。他承包了同村亲戚朋友八十余亩农田,算得上半个大农户老板。前几天他把手扶拖拉机加满了油,打着火。今天早饭碗一搁,他揩一把脸;穿上帆布雨衣,拖着犁耙到田头。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在清明前把自己的水田全部翻整一遍,稻籽下田,做好栽秧准备,该种的种;该栽的栽,事情再忙,先把田准备好。

清明时节雨水多,才晴了两天,又是雾雨蒙蒙。牛毛样的雨纷纷扬扬,村前的水泥路被细雨浇得油亮,路两边的麦子正孕着麦穗,碧绿养眼;油菜花金黄,绵延一片。黄鹂躲在浓密的树叶下,一声声叫个不停。燕子不怕雨,在水田麦地间浅浅地飞。肖红开着拖拉机犁进了田里,脚插进田里,水花浪起来,一股凉意从脚下蔓延开来,一直凉到胸口。

肖红觉得机器和人脑子是一个特性,一歇就生锈;歇了一个冬天,机器干活也不灵光;来回才犁两趟,拖拉机呼隆隆冒着黑烟,不走了。肖红赤脚冒着雨检查了一下油路,油路正常,不知哪地方出错了。肖红低头东摸摸西瞅瞅,然后手搭在油门上,拖拉机突然又咚咚往前开,吓得他手一松,机器停了,溅了他一头一身的泥水。肖红抹了一下脸,两句骂声才出口,田头一个人打着雨伞,从麦地埂上吼过来“一个人耕田嘴都不得歇,骂甚哉?”

肖红一看,是村支书陈道法,连忙停了车;抄起浑浊的水洗手,在身后揩干了,从口袋里掏出烟,笑眯眯递过去。年前肖红托他给儿子介绍对象,所以今天他不敢怠慢大媒人。陈道法接过烟,点着火,一股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陈道法说“你托的事情讲好了,下个月初四女方到你家看门楼子,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

论辈分,肖红喊陈道法表叔。他脸上堆满了笑,“表叔放心,这个自然;好吃好喝好招待,保证让人家满意!”陈道法挥挥手,不紧不慢撩开脚步,消失在绿树掩映的村道里。

肖红两个儿子,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都没着落。他们除了春节几天待在同一屋檐下,平时各忙各的,经济独立,经济不归家。大孩子阿戊年近三十,在省城外企里上班;老二阿俊也二十七八,在上海昆山打工混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目前在县城一家私企里坐办公室。老大个头不高,一米六的样子,人忠实,话语本来就短,外企一天上班十二个小时,除去吃喝拉撒睡,洗衣做饭,没时间外出;更别说谈朋友。车间里里清一色男同胞,大家起哄干笑,没他的份。老二恰好与老大相反,油头粉面,又酷又帅,眼睛在天上,一般人看不上;唯一欠缺是银子。县城企业本来工资就低,没房没车,谈了几个朋友;没有谈婚论嫁的阶段,人也看不上他。路过的都是风景,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设。

两个孩子至今没成家一直是肖红的烦恼,村里和自家孩子差不多大的都已结婚生子。自家孩子条件也不算太差,差的是什么?差的是因缘还是基本素质? 去年冬肖红托人给阿戊介绍一个,两个人在闹哄哄的咖啡馆见了一面,加了微信,互留了电话,然后就再无消息。有人提议说找一个山里姑娘,老大不愿意。老二阿俊一表人才,还在潇洒,问及婚姻大事,一脸的不屑,“等到大哥结婚,我再找。”言之凿凿,仿佛找对象是上菜市买菜,随便揪一个,付款就来。

可是如今的问题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两个儿子把结婚成家不当一回事,可是老子在村里却要强,要做人;肖红现在的任务就是帮儿子娶媳妇。肖红觉得村里人看不起他,他能从别人的眼神里读出来一种轻蔑和轻视。平日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在一起吃吃喝喝,他们总喜欢拿自己的孙子,孙女说事。那是他的软肋,肖红无话可说,心里以为那就是指着他的脸羞辱他。肖红急了,决定先从老大开始,四处托人做媒。陈道法就是肖红托的大媒之一。

时间飞快,转眼看门楼的来了。女方总共来了两桌人,男方请出七大姑八大姨三亲六故,肖红请来村长书记村民组长作陪;热热闹闹,猜拳行酒,脸红耳热,酒足饭饱,各自打着饱嗝回家了,阿戊妈给女孩见面红包后,该走的场走过了,女方父母隐身事外,女孩外婆给女孩当参谋,根据形势发展需要,有房才有家,女方要求在县城买房,肖红蹙了眉,钢刀架在脖子上,不买房娶不到媳妇,全家砸锅卖铁也要买房。买房款要一百多万,肖红东挪西借付了首付,合同签了,房子没装潢,女孩变卦了,说阿戊木讷,没情调,两个人断了联系。儿子说“掰了就掰了”,阿戊轻飘飘地,肖红却急白了头,急家里的欠债,急儿子的没本事。嫂子说话开始絮絮叨叨,颠三倒四。

阿俊不久前也谈了一个女朋友。吸取哥哥的经验,阿俊某一晚乘着暮色偷偷将女孩带回家,让父母亲过目。女孩娇小,小脸盘,俏模样,说话舌头像画眉鸟一样拐着弯,声音银铃似的。肖红夫妇欢喜不得了,添饭夹菜送红包。两周后阿俊去了一趟女孩家,带回了坏消息,女孩母亲对他没意见,女孩父亲却凶巴巴的,要求他家在镇上买房,对方就一个女儿,算是阿俊入赘。阿俊说“算是我瞎了眼,早知入赘,何必浪费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一切到此为止,一刀两断!”阿俊话说完,他妈妈就劝他忍得一口之气,阿俊苦着一张脸,说“谁能忍,谁去当上门女婿,反正我不愿意。”肖红扒着白米饭,望着阿俊张狂的脸,一句话不说。捆绑不成夫妻,何况还在谈恋爱,儿大不由父,他管不到,只能长叹了一声,又是一个水中月镜中花的故事。肖红从屋里出来,走进脉脉的田野,只有绿意盈盈的庄稼才能抚慰他枯焦的心。

现在两个儿子不回家,嫂子一气之下也跑出去打工,院子空落落的,一条黄狗率领七八只鸡长期驻守。每天清早肖红烧好了饭,第一时间喂狗,再撒一把稻谷喂鸡;有时带一保温桶做午饭,更多是带着干活的农工去吃大排档。晚上他拖着疲乏的脚步,进屋开灯,从鸡窝里收两个蛋,瞅着空荡荡的的房子,一点儿劲头都没有。

夏天郁热高温,夏风像一位暴君,裹着热浪,在乡间横冲直撞,炎热催生了蚊虫,苍蝇,水蚂蝗,也催生可怕的安全事故。

陶小四是家中的独子,上面是两个姐姐,前两年母亲劳累过度,生病而死。姐姐们初中毕业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和正在上初中的小四互为依靠。父亲外出割稻栽秧,小四有时帮父亲煮饭,择菜,洗衣;有时放牛割草,跟着父亲锄地拔草,小四懂事,不懒惰,只要他能干的,他都能主动去做,帮父亲分担一些劳动。

天实在是太热了,树梢上纹丝不动,蝉在树叶间死命地叫,叫得人心烦。吃过午饭,小四趁父亲睡着的时候,偷偷约上小伙伴解九相约去池塘洗澡。

陶小四对村前的池塘太熟悉了,原来的池塘太浅了,两年前村里冬天搞农田水利建设,枯水期时用挖掘机将池塘拓宽挖深,增加了池塘的蓄水量,一塘清水碧蓝如玉,岸边的几株摇曳生姿,让人看着都清爽。

午后的村庄静寂无声,到了塘边,陶小四朝解九招招手,催促他快一点,自己三下五除二剥去衣服,赤条条地站在塘埂上,胳膊伸着,俯冲到水里,溅起一片水花,好一会儿都不露头。

解九站在岸上,正准备脱衣服,目睹了小四入水的全过程,他看见小四半天不露头,觉得不对劲,撒丫子往村里跑去,边跑边喊,“快救人,陶小四掉塘里去了。”喊声像一把尖利的刺刀,划破了午后炎热的铁幕。

一个小时后,村里人用铁抓钩捞出脸色乌青,早已没有呼吸的陶小四,放到了塘埂上。陶小四的父亲看见塘埂上睡着的儿子,眼睛一黑,一头栽倒地上,人事不省。

秋风凉凉,几场强风刮过,树上的枯枝败叶一扫而光。天空湛蓝而高远,裸露在阳光下的树枝光秃秃的,在风中抖索着。

申美出事的消息在附近几个村子传开了,传播者绘声绘色,讲申美是如何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听到消息后我感到很意外;申美与我是同学,50不到,在农村正是年富力强干事情的年纪,却英年早逝,确实让人叹息扼腕。

申美的家境不俗。父亲是老党员,老队长,家中兄妹多,他是老窝子;父母对他的疼爱自然又多了一份。无论在学校还是在村里,遇事他喜欢出头;由此愈加侠气豪壮,恣意纵横。不久街道招聘联防队员,申美当仁不让参加;报名就通过,他因此又结交了一帮同事好友,喝酒吃饭是常态,上班下班优哉游哉。

腊月间申美出事。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要上城下县打年货,这一家卖一只鸡,那家卖一只鸭。有专门的小贩们骑着摩托车来往小镇与省城之间,低价收购,高价倒卖;赚取差价,赚的也是辛苦钱。有几个舒州商贩特别喜欢趁年槛压秤压价。有一次申美嫁到山区的堂姐从家里逮了几只母鸡来到集上卖,称完秤后算账,她发现鸡的重量少了半斤;两个人争吵起来,引得一群赶集的人围观。恰好申美路过街头,听见争吵,觉得堂姐吃亏了。他依仗是联防队员,捋着袖子上去理论;三言两语两个人动起手来。鸡贩子看见申美穿着联防队的服装,胆子自然虚了,不敢接招,腮帮子上挨了一拳,摔到了;爬起来,吐了一口血痰,他朝申美拱拱手,骑上车就走,申美要追,堂姐拉住不放手,众人一哄而散。

年越来越近,集上的人越来越多。吃罢早饭申美去集上值勤,走着走着,申美发现前几天打架的鸡贩子向他招手;仗着年轻气盛,又是自己的地盘,申美就跟了过去。鸡贩子在人流中逶迤前行,申美紧追不舍,不知不觉鸡贩子把他引到街道两里地的马路上一处宽阔的地面上;鸡贩子的三个同伙手里拿着链条锁在那里等着;申美见形势不好,转身就跑,四把舞动的链条锁发出呼呼的鸣叫,逃不脱了。申美夺过旁边上街大爷的扁担,拼命朝鸡贩子们砍去,三下两下,申美背部被链条锁砸中了,他打了一个踉跄,另外一把链条锁呼啸着砸向他的后背,另一条链条锁抽上了他的腿部;申美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看见人打架,上街下乡的人立刻围过来;有人打电话报警,有认识申美的,相互呼喊着帮过来。几个舒州人见势不妙,转身骑上自行车就跑。警车呜呜地开过来,鸡贩子要跑,申美蹒跚着脚步追过去,制服上印满了斑斑血迹和灰渍。

转眼年就过去了,街道联防队改选。申美一战成名;被选上了社区联防队长和副村长。申美还是老性格,直来直去,勇往直前。唯一的缺点是好酒,酒是好东西,申美的最爱,他一天至少喝两顿,与同朋友同事亲戚喝,实在没人喝酒,申美一个人也要独饮两杯。

一入冬,社区进行防火防盗宣传;包村包片。申美挨村宣传了相关政策和联防互动的几个关键点,然后他又到重点户家访;下午四点他在回来的路上偶遇初中的一个老同学,对方客气地拉着他吃晚饭;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申美喝高了。申美要走,老同学拉着不让走,申美执意与同学拱手相别,骑上摩托车歪歪斜斜的驶过村口。月亮升上来,地面一片银白,申美在路上东倒西歪,远处有一辆运货的小货车快速开过来,申美的摩托车像脱缰的野马,不听使唤,擦上了小汽车后车厢,车倒了,申美头上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第二天清晨,起早赶集的人发现了鲜血淋漓的申美,他身体已经僵硬。有人立刻报警,经过调查,警察认定申美醉酒驾车,负主要责任。事后警察按图索骥,找到了肇事车辆,车主对事故一无所知。了解申美的人都觉得他死得不值,但是警察说他出事是必然。吃饭喝酒也能误事,任何时候人都要学会自律,只有管好自己,才能掌控生活。

冬日的寒风夹着小雪,飘过村庄,村庄落寞了。偶尔几缕炊烟飘向了天空,那是生命的气息。

春节前后,村子里打工的人像候鸟一样飞来了,又飞走了。元宵节过后,村巷里安静了许多。村子里剩下的是老人,妇女,儿童。村干部们戏称他们领导的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队。老人缓慢,妇女絮叨,孩子好动,出现了许多不该发生的故事。

小丽与苟旺本没有交集。小丽是小学生,四年级,父母打工,母亲把她托付给外公外婆。苟旺与小丽的外公外婆年龄相仿,两家住对门。小丽没事喜欢到苟旺家里去串门,因为苟旺有一部智能手机,小丽有时用苟旺的手机给父母打电话,用手机照相,拍视频。苟旺的手机让小丽痴迷。所以当苟旺对她动手动脚,小丽也没告诉外公外婆,直到有一天小丽偷偷把苟旺的手机带回家,和几个小朋友一起观看视频,一不小心翻出了自己的裸体照片,小丽羞得满脸通红,小朋友们发现了秘密,悄悄回去告诉大人。第二天有人告诉了小丽的外婆。小丽的外公打电话将女儿女婿找回来,小丽的父母立刻报案。警察抓苟旺的时候,他还嚣张地说“我们是你情我愿,他玩我手机,我替她拍照。犯法吗?”警察告诉他涉嫌猥亵未成年人,苟旺这才老实起来,勾着腰戴上了手铐。

年轻人打工去了,村里有的老人就带着孩子到村前的代销店里打扑克,打麻将。老板适当抽取两三块钱的茶水费。村子里的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在牌场里流连,在烟雾腾腾的屋子里看牌,读书不成,他们的麻将扑克却自学成才。

宝二爷是麻将室的常客,每天下午必到。妻子去世早,儿子媳妇带着孙子常年在昆山打工;过年都不回来。宝二爷的两亩地租给了大农户耕种,国家有老年补贴,田亩补助,宝二爷乐得逍遥,不在乎几十块钱输赢。宝二爷时白天打,晚上接着打,宝二爷感觉自己有时精力不济,头昏眼花。

腊月里,北风呼啸,麻友们发现宝二爷有两天没有出门,他们等得心焦,他们推推宝二爷的门,门锁上了,宝二爷不在家。人到哪去了?等到众人在门前的池塘里找到膨胀得面目全非的宝二爷,不禁一阵唏嘘。村里人通知远在外地的儿子儿媳,两人匆匆归来,忙完了丧事,两人将家门又锁上了。事后派出所调查宝二爷去世的原因;有人说宝二爷有高血压,打过麻将,宝二爷头昏沉沉的,以为白浪浪的水塘是他回家的大路,一脚踏进去,再也没有归路。

村里老人多,闲话多,矛盾多。解三姑生病多年,卧床不起两个月,村里老人们有时探望,说解三姑的媳妇服侍不到位,三姑身上有异味。儿媳妇闻听闲话,怒从心生,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解三姑的儿子恋着牌桌,常常整天不归家;据说某一日后半夜三姑又饥又渴,呼喊数声无人答应,她摸索出一把打火机,先把床上羽绒被点着了,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等到人闻着火的味道,三姑已经烧得不成人形。

三姑下葬很是热闹,近两百人给她送行;可是这一切三姑看不到,儿女的哀泣在坟山周围回荡,谁能记得三姑卧床的落寞与凄惶?

乡野的风一年四季吹着,吹动花开,吹走了落叶,浮动了世事人心。乡村发展了,问题也接着出现了,流动人员管理,留守人员的照顾引导;正确的价值观文化观都亟待提升。乡村不仅需要源头活水,也需要清淤解困,解决实际问题。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